冲进来扔绳圈的铁柱:“…”
好半晌众人才爆发出喝彩声。
文臻在喝彩声中有模有样的一抱拳,趁着众牛被那掰角一幕震住还在发呆,踩着牛头轻盈地向外奔,铁柱十分欢喜地伸出手要来接应她。
忽然一溜电光自一头牛腹下鬼魅般闪出来。
此时牛都攒在一起,外头火圈烟气未灭,里头群牛奔腾激起的灰尘草叶也纷纷未绝,空气能见度极低,以至于那一点明光,看起来更像是一串被激起的火花。
火花转眼就到了文臻背后。
铁柱一眼看见,大惊失色,大叫:“小心!”横身往前一扑抱住文臻,嗤的一声,那道明光落在他背上,一溜血花横飚而出,文臻恰在此时回头,那血花一半打在她脸上,还有几滴落入她口中,腥气上涌,胃气翻腾,文臻哇一声,吐了一牛背。
铁柱:“…”
不是,我的血有这么让你恶心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掀起你的面具来
文臻一抹嘴,歉意地对铁柱一笑,眼看那溜明光又从另一处牛腹下出现,这回直接向着铁柱射来,那明光前头弧度微弯,在日光下投射出弯月般的光斑。
文臻嘴里一直含着没动的驭兽哨也在此刻吹响。
哗啦一声,牛群散开。
文臻又一吹,这回有的牛开始跪下。
一条人影从一头正要下跪的牛肚子下掠出来——再藏下去他就要被压死了。
这人反应很快,一掠而出,一抬腿就冲向文臻所在的牛背,手中微弯的刀尖狠狠挑向她的心口。
但是出刀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嘴动的速度。
下一瞬群牛再次起身,狂奔,向着这人的后心,最近的一头牛头一低,角已经挑住了对方后背的衣裳,然后就要一甩头——
那人只得拼命向前蹿,正在此时文臻一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看起来那人就向往她刀尖上扑一样。
但是匕首太短,那人一声冷笑,抬刀去挑。
他的弯刀本就可以卡住大多数的匕首。
文臻手指上一个指环忽然一震,蓝光一闪。
那人大惊,急忙后撤,顿时被身后的牛角给顶实了,那牛一声狂嗥,狠狠一甩头,那人便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半空中呕出一口血,他却并不停留,咬牙往那火圈上一撑,一个翻身跃入了人群中。
文臻没有去追。
她的舌压着哨子,翻卷了几下,便收了起来,一手拉起受伤的铁柱,两人趁着烟火气混沌,出了火圈,离开了人群。
直到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铁柱才吐出一口长气,喃喃道:“小真,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到处都有人要杀你啊。”
“我也不知道啊。”文臻耸肩,“也许是我太美貌了,谁看见了都想掳走做压寨夫人?”
铁柱哈哈笑起来,笑得扯动伤口,嘶地一声。
文臻从怀中取出伤药布条,给他包扎,铁柱大大方方脱了上衣,想了想又道:“你是挺好看的,但是人人都想你当压寨夫人我看不至于,我倒觉得你挺配…”
文臻给他包好伤口,伸手一拍他背脊,道:“开玩笑呢就你当真。”
掌心击在肌肤上声响微闷,两人都似吓了一跳,半晌文臻红了脸,讪讪道:“…对不住啊,我忘形了。”
铁柱慢慢穿起衣裳,好半晌才摇摇头,看着山底下依旧在斗牛的人群,忽然轻声道:“瞧,他们多快活。”
文臻那也轻声道:“那你就去玩玩吧,不用保护我。”
铁柱似乎笑了一声,有点失落地道:“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保护,只是总想着,能在你身边多留一刻也好…明天就能到古田寨子了。”
“那就好了,”文臻欢快地道,“我这眼睛其实是老毛病,每个月都需要用药,只有古田寨子附近有我需要的药草,等回到家里,我眼睛就好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啊。”
“那敢情好。”铁柱也欢喜道,“到时候我帮你采药。”
文臻鼻子忽然四处嗅了嗅,欢喜地道:“哎,说到就来,这里好像也有那种药草…铁柱,你往路边看,有没有一种比较矮的花,茎是紫色的,叶子是绿色的,开很小的花,花是一种少见的青紫色,四瓣的。”
铁柱依言过去,在草丛中四处拨寻,好一会儿喜道:“哎,真有。要怎么采?”
“小心些就行,茎上会有很小的毛刺,但一般不会伤了皮肤,也没毒。”
片刻后手心里塞了一棵药草,她小心收起。“我们继续赶路吧,这人群里眼瞧着不大安全,后头咱们不要再往人群里凑了。”
“都听你的。”
…
“殿下,之前送药和手帕的暗卫,被杀了,尸首就那么大喇喇的挂在悬崖上,被我们的人找到了。”
“东西呢?”
“没有了。”
“尸首呢,我看一眼。”
“…殿下,您有没有看出来,他是谁杀的?”
“是文臻。”
“啊…怎么可能。”
“因为这个暗卫遇见文臻的时候,应该已经快死了,而文臻出手了结了他,那咽喉上的指印中间有细微破口,文臻留指甲喜欢留得中间突出尖锐…东西应该已经送到文臻手里。”
“那文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需要迷惑身边的人,这个人能逼得她用尽心机…看样子,某个阴魂不散的混蛋又来了。”
“殿下,您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可是每句话我都听不懂。”
“如你等凡人,何须明白这世间事?听话便罢了。”
“…殿下,他们这路线,在第二日花亭比巧之后,好像就转了个弯,往山外走了。”
“继续跟着。”
“千秋谷的人需要撤回来,加强山外关卡堵截吗?”
“都撤回来吧。但是无需加强堵截。”
“呃,为什么?”
“放心,在咱们彻底追上之前,人家不会舍得走的。”
“对了,殿下,忘记告诉您,文大人参加花亭比巧,唱了一首歌。”
“哦?唱了什么?我记得她唱歌挺难听。”
“属下倒觉得不错,尤其歌词非常好。”
“哦?”
“属下打听了歌词,唱给您听啊…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想过冬,厌倦沉重,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
…
“将军,你受伤了!”
“无妨。不过皮肉伤。好险没碰上那女人的匕首,听说她擅长使毒。”
“将军何必亲身上阵?那女人不是已经…”
“这个女人不落在我手里,我不安心。司空昱的事情被她发现,昭明郡主的尸首被运回天京,安王殿下又被毒物咬伤昏迷无法指挥拦截。眼看着司空昱就要成为废棋,咱们白埋了这许久钉子,总得想办法挽回一下。”
“是啊,可惜了这步棋。好容易把人安插进东京朝堂,获得皇帝的宠爱,在天机府拥有了高位,咱们以此又得了安王殿下支持,届时安王殿下收拢留山,同季家合兵,穿越留山出兵内陆,将军则在我西番境内呼应,再加上西北一线唐家出湖州,朝廷四面受敌,能撑过几时?”
“可眼瞧着,这计划就要被万年坏事的文臻燕绥又给搅了!”
“将军莫急,此时留山之内,可不止咱们这一拨人,那文臻何尝不是四面皆敌,她便凭着狡猾一时躲过,终究逃不开那人算计去。”
“也是。那位既然亲自出手,自然容不得她搅合了留山大计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咱们就先瞧着罢。”
“那司空昱…”
“先留着。便是在天京废了棋,也是以后的事。当前,他依旧是一份大礼呢。”
“送给谁?”
“南齐太史阑。”
…
又是一夜过,次日再次行走山间时,两人果然躲开了庆祝的人群。
但是这一次,不是躲开就行的,因为这一日的庆祝内容,是赛马。
来来往往的道路上,时不时便掠过一群狂奔的骑士,如果不是铁柱一直牵着文臻往路边避,文臻早就吃满了一肚子马屁股后的灰。
行到中午,两人坐在路边石头上吃干粮,忽然又是一阵嗒嗒声响,地面震动,灰尘扑地一声打上干饼子,本就没什么胃口的文臻叹口气,将饼子扔给铁柱,起身到旁边一个小河沟去洗脸。
那河沟就在路边,铁柱不放心地要跟过去,忽然一队骑士狂驰而来,疾如飘风,铁柱正要大喊文臻闪开,最前头骑士忽然俯身伸手一抄,便将文臻抄上了马背!
铁柱大惊,喊了他那条肥狗便要追上去,眼看那队赛马骑士骑术了得,眨眼烟尘滚滚已经跑出老远,铁柱犹自不放弃,追了几步,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大叫,随后文臻就被甩了出来,向后一个翻身落地,站在路边发呆。
铁柱急忙赶上去,惊道:“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小真?”
文臻一抬手,左手上一朵花,右手上匕首沾血。
“也不知道怎的,把我掳上马,说看上我,塞了这朵花给我…”
“那你呢…”
“我同时把我的匕首给塞了过去。”
铁柱:“…”
半晌他哈哈笑起来,笑得哎哟哎哟捂住肚子,文臻瞪着圆而大的眼睛,有点困惑地看着他。
铁柱笑了半天,才抽抽地道:“赛马上有规矩,最优秀的骑士看中了路边的姑娘,是可以把她抱上马向她诉情的。都是你先前遇上追杀太多了,我都一时没想起来…不过啊,那倒霉蛋儿,活该!”
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要把文臻额上被微汗黏住的一缕头发给拨开,文臻却正在此时收了匕首走开,笑道:“是啊活该。我还缺人表白吗!”
铁柱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很自然地落了下来,跟上了文臻,絮絮道:“哎,这里有个坑,你慢些走…”
留山多雨,昨天又下了场雨,地面上水坑很多,铁柱扶着文臻走得很小心,忽然他回身看了看。
文臻也隐约听见了一点水花溅起的声音,她身子一歪,铁柱急忙回头专心扶住了她。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文臻感觉道路渐渐开阔,一批批的骑士经过,其中也有一两次是有人想捞她上马的,这回无论是文臻还是铁柱都闪避得及时,等到再听见大量马蹄声时,两人都已经无感了。
前方又是一片开阔的草场,这回两人在坡下,听着上头万马齐喑,铁柱爬上坡,看了一阵,在坡上对文臻笑道:“上头的场面好生壮观,感觉全留山最优秀的骑士都聚集此处了,可惜你不能亲眼看见…”
文臻仰起头,笑道:“是吗?”
她扬起的脸脸庞精致,晶亮的眼眸里似乎盛满好奇,铁柱笑着冲下山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走,上去看看。咱们离远一点,不靠近他们便是。”
文臻一伸手,掀掉面具,悠悠道:“上去,然后陷入安王殿下,你,和季家的包围圈吗?”
铁柱:“…”
这一刻似乎连风也停了。
文臻又悠悠道:“唐公子,留山遍地大山,根本不利于马行,哪来这么多骑士?别说留山,便是安王殿下,麾下全是水军,也没多少骑兵。倒是雄踞苍南的季家,我听说在留山西北方向的某处山谷里,就藏着马场,不会就是这里吧?”
铁柱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也掀掉了面具,又撕掉了脸上一层面具,再撕掉一层易容,才笑向文臻道:“幸亏你看不见,这三层面具,都把我脸上憋出疙瘩来了。”
“唐公子容色倾城,一百颗痘都不影响您的美貌。”文臻这句语气居然还挺诚恳。
唐羡之对她的嘲讽只是笑笑,忽然叹息道:“你的容貌却受了影响,燕绥终究是个疯子,不能好好地照顾你。”
文臻抬手指指上头:“是啊,还是把我一路诱向山外,引我和我的救援者入包围圈的你,更适合照顾我呢。”
“果然瞒不住你啊。”
“我便是瞎了眼,也知道,往古田寨子去的方向,是没有这样平坦的草场的,相反,那里多是起伏山峦,很多茶园,但这一路,我一次茶香都没闻见过。”
“小臻从来都是这么聪明。”唐羡之温柔地赞道,“不过,你又何尝不是以身为饵,故意随着我来此呢?”
“是啊,碰见唐公子一次可不容易,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就像唐公子,也不会放过我和燕绥一样。”文臻笑道,“您这次戏做得可真足,差点我就信你了呢。”
“那小臻是怎么察觉的呢?我知道小臻素来多疑,我刚刚出现的时候,你应该并没有相信我。”
“聪明人总是容易被聪明误的。一开始我和司空昱在山洞里,有人放出飞刀惊动了前来搜寻司空昱的人,随即司空昱和那人离开,昭明郡主死,然后你就出现了——这世上确实有很巧合的事,但是我经过这两年,已经习惯对所有的巧合,都先抱持怀疑态度。”
“小臻向来都这么聪明谨慎。”
“唐公子为了取信于我,可谓煞费苦心,我们第一天出发时的杀手,应该是你安排的吧,你还特意演了一出险些掉崖的戏,逼我在最后一刻救你,这苦肉计玩的,我得承认我当时确实动摇了。”
“不,你错了。”唐羡之轻声道,“我当时真的没有做任何准备,我知道做任何准备都瞒不过你,所以你该知道,如果当时你不救,我真的会掉下去。”
文臻默然。
“所以,小臻,你是不舍得呢。”唐羡之的笑声里那种沙哑的尾调已经消失,依旧那种温柔空灵的语气,却因为声带曾经受过伤,比以前略略低沉了一些,但反而更添了几分自然魅惑,像一抹生了尾巴的云,勾遍天上星月。
他一旦撕掉伪装,整个人便如被云洗被星吻,霎时便又是空灵温柔,仙气飘渺的那个人。
文臻笑呵呵地道:“讲真,我那么善良的人,那时候便是你那条肥狗掉下去,我也会想着捞上一捞的。”
唐羡之静了静,然后笑了笑,那笑声微含讥诮,不知道是笑自己的无稽,还是笑文臻的嘴硬。
他有点怅然地道:“便机关算尽,总抵不过蠢货拖后腿。”
“是啊。”文臻道,“你为了让自己的出现显得更自然,大抵安排了你的女护卫假扮了你娘,却不知道你那个假娘出于对我的忌惮和无知,或者也不知道受你家里谁的授意,竟然想着在粥里下毒毒死我。”
“家业略大,掣肘难免,让小臻见笑了。”
“哦不,我挺感谢她的,如果不是她这一出弄巧成拙,我怎么会一直保持着对你的高度警惕呢。”
“我何尝不是对小臻高度警惕呢,这些天里时时刻刻想着你,我一夜都没睡好。”
文臻就当听不懂话里双关,一脸无辜傻白甜。
“小臻为了取信我也无所不用其极呢。”唐羡之道,“我派人追杀那个侏儒暗卫,他撞入了你的怀中,我想看看你救不救,结果你杀了他。我当时也真的信了你没看出来了。”
文臻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那位,我一摸便知道活不了了。既然如此,顺势而为,取信于你,有何不可?”
唐羡之轻笑一声,满满感叹。
这才是他一直不舍放弃眼前女子的原因。
是他一生中唯一违拗家族意思,不依不饶不断追逐,总在寻找机会想要将她纳入怀中的原因。
只有这般甜美在表,坚刚在骨的女子,才配和他共这人间天下。
但如若真不能共这天下,那便争这天下罢。
第三百四十九章 重逢
“花亭比巧的时候,原有千秋谷的人混在人群里在找我,但是你派人引走了他们,当我乘坐花轿转场寻找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你派人引去了别处。但是斗牛阵中那个杀手,不是你的人吧?他用的刀不像是咱们这的制式,他让我想起那天晚上追司空昱杀昭明的那个人,他的口音,也不是咱们这的口音。他来自异域?周边诸国,或者,西番?”
唐羡之摇摇头,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哪。可笑我最终还是不甘心,还想努力一把,获得你的信任,看来,终究是没什么用。”
“不过。”他又笑,“不如此,如何能让你和燕绥,心甘情愿跟我走到这儿呢?”
文臻不语。
她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晚上来给她“报信”的那个所谓燕绥的护卫。
唐羡之多疑,他猜到文臻可能疑心他,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弄了一个燕绥的假护卫来,真真假假的信息,想要扰乱她的心。
如果文臻对他没起怀疑,那么燕绥受伤被送出山的消息会令她心乱,心乱就更容易引她入彀。
如果文臻对他有怀疑,那么这个护卫最后临死时候指出铁柱有问题,就会获得她的信任,这个护卫提供的所有信息也会被取信,她一样会心乱。
反正既然她都怀疑他了,这所谓的指控对唐羡之看似不利,其实也毫无用处。
侏儒暗卫是他故意擒下又放走,确认了这人带着燕绥要给文臻的信物,然后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送到了文臻的面前,借此查看文臻的态度和反应。
然后再利用从这个侏儒暗卫身上得来的信息,再弄个燕绥的假护卫来继续忽悠文臻一回。
他察觉无论如何文臻都不可能信任铁柱,因此也就放弃在这方面努力,干脆就认了这嫌疑,把目标转向诱惑文臻自愿跟他走。
文臻一旦确认了对他的怀疑,以她的性子,自然会选择继续蛊惑他,跟随他,看他要做什么,最后拿下他。
而他,要的也就是这个,毕竟留山已经成了文臻燕绥的主场,他带着少量的人潜入,身边又有敏锐灵巧无缝不钻的文臻,很难抵挡得住燕绥的全力搜捕。
不然斗牛的时候,燕绥的人就应该能救走文臻了。
只有让文臻自愿和他走。
大家都心怀鬼胎,互相裹挟着踏上出山的路,谁都认为自己是饵,谁都认为自己钓的鱼儿已经上钩,接下来,就要看到底谁的饵料够充足,罗网够严密,能够捞起对方了。
这是心术和智慧的比拼,到此刻结局依旧未明。
“我还有最后一点不明白。唐公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川北和苍南相隔甚远,便是约定要呼应起兵,似乎也用不着您这样千里迢迢亲身来一趟?”
“我和苍南滇州并无瓜葛。只是舍妹叛逆,反出唐家,我不得不追来清理门户罢了。”
好了,文臻心想,势力的天平上说不定得加一个砝码名叫唐慕之。
唐慕之若在,同时哨声驭兽,她的哨声可能会被压制,失去一个技能。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前忽起雷鸣声响,那是万千马蹄震动地面,急若星火。
身后也有呼啸如潮,那是属于她的势力,在悄悄跟随了一路,并通过赛马骑士掳人那一幕互通消息之后,终于亮出了刀尖。
她和唐羡之在中间。
头顶山坡高处,一层层冒出无数高壮的马身和黑压压的人头,嚓一声刀枪齐出鞘指天,寒光如雪浪,遮蔽天色。
骑兵,高处,只消一个冲锋,就能撞散文臻,连带撞散她身后正悄悄冒出来准备营救她并拿下唐羡之的人。
下一瞬文臻的手指,已经搭上了身侧唐羡之的咽喉。
“唐公子,借你性命一用。”
山坡上发出惊呼,唐羡之变色,那一瞬间他手指迅速弹动,却最终没能抬起来。
“你对我下了什么?!”
“唐公子,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擅长用毒啊。”
“不可能,你昏迷过,那时候我已经让人换过你所有的衣物,查看过你所有的暗中装备,你的毒物看似还在,其实都被调换过,甚至…”
“甚至侏儒送来的药也被你暗中调换过,那药能压制我的大部分毒药药性是不是?”文臻笑道,“可是你忘记了,一个使毒的行家,最擅长的,应该是在不同的环境中随时采毒用毒啊。”
“那也不可能,我身上都有防护。”
“是啊,你贴了面具,闭住呼吸,连手上都戴了手套,甚至连让我裹伤的时候,都在背上贴了防护,是吧?”文臻笑,“但是有什么用呢?还记得我在花亭比巧时候,那蜘蛛结出的一盒丝吗?我只给他们留下了第一层,底下的蛛丝我取走了,你猜我把蛛丝放在了哪儿?”
唐羡之不说话,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排毒。
“你改了我头发的颜色是吗?真是弄巧成拙啊,这样我把蛛丝混入头发里的时候,自然就看不出来啦。”文臻巧笑嫣然,“你虽然从不碰我的肌肤,但你刚才揉过我的头发啊!”
唐羡之默然,半晌道:“那也是…”
“那也是戴了手套的是吗?可惜啊,可惜你之前按照我的吩咐,帮我找药草了,我给你指的那一丛草,我闻过,里头好几种草都带暗刺锯齿,虽然割不破肌肤,但是拉破你那薄如蝉翼的手套,想来还是没问题的。”
“原来你要找的不是药草!”
“不是药草,也不是毒草。我让你找的那朵花根本不是什么,那只是个幌子。真正我想要的,是那个草丛里一株淡黄色的草茎,我也不需要你拔下它,你手套破了一点点,然后你寻找那朵花,手拨来拨去,免不了接触到那根草,那草的药性能留存两天,两天内,只要你揉过头发,碰到蛛丝,难免会黏上一点蛛丝,蛛丝遇上这草的药性,便成生成另外一种毒。对了,忘记告诉你,这种蛛丝本身的毒力并不大,它强在,和很多毒草混合,生成的毒很难解哟。”
一阵沉默。
别说唐羡之,就算跟过来刚刚现身的英文那一队护卫,都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心思…
这算计…
护卫们陷入迷茫。
以前觉得殿下无所不能,睥睨天下,这世上没人能对付得了他。
现在看来,终于有了一个她。
真是…大快人心啊。
文臻却在心中默默,心想都是文蛋蛋,不知怎的怂了,整天缩在她袖子里颤抖,死活不肯出手,不然何至于要费这许多的心思。
不过她也不想在唐羡之面前轻易使用文蛋蛋。
她眯眼看了看前方,那只唐羡之一直带着的肥狗,正在一边埋头吃肉,隐约可见和一般狗不大一样的轮廓。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了不得的狗,把文蛋蛋镇压成这样。
“唐公子。”文臻抽出匕首,顶着唐羡之的后背,身子缩到他背后,道,“让上头的人退下吧。”
唐羡之苦笑道:“小臻,刚想夸你聪明,感觉白夸了。你看我像是能在苍南拥有这么多兵马的人吗?”
“自然不能。”文臻笑吟吟道,“但是也可以考验一下诸位同盟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啊。上头的,不外乎是季家,安王殿下府,天机府,和你自己的护卫,我就不信了,大家既然是同盟,能眼睁睁看你死在异乡吗?感情的事咱不说,唐家三州之地,多年准备,失去继承人的怒火,以上这些人,真的确定自己承担得起吗?”
唐羡之又沉默了一阵,才道:“那你也得先随我上去,送我先出了山口,不然我这边退兵,你那边一拥而上,我依旧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理所应当。”文臻十分痛快地答应。
“这个不行。”身后忽有人道。
文臻背脊一僵。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到她听了就心尖发痒,这痒闪电般迅速扩散到全身,让她想扭头,想回身,想扑到那人怀中,小拳拳先捶一顿胸口。
还想和他发一万次火,撒一万次娇,痛骂他的没心没肺不讲情理,给他看自己身上最近新添的所有伤口,要他把一直端着的架子轰然放下,跪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喊我错了心肝。
她的头下意识地转了转,飞出一个似嗔似笑的眼风,却又忽然止住,顿了顿。
护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文臻微微偏过的侧脸。
看着她忽然飞过来的一个眼神,飞了一半却又止住,随即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弯弯点在嘴角,吹破半个温柔又狡黠的笑涡,盛满午后绚烂的日光。而冬日南地的熏风也在这日光下似携了金纱,柔化了她的轮廓。
方才那个狡猾敏锐心思恐怖的强大女子,瞬间就柔若春风曼似流水,三万里冰川雪原瞬间逢春,天地囚笼也能在这一眼似睇未睇间崩塌。
然后她转过头去,不再回头。
护卫们这一霎只觉惊心,未曾想一个半回首,也能令人心动若此,忽然又想起,文大人回首的对象,不知是何感受?
又觉歆羡,下意识去看殿下,头转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咳嗽,再一看,自家头领一脸肃然,一边自己微微后退,一边还勒住了旁边两人的马头,示意他们不要上前,不要发声。
虽然主子在前自己后退是大忌,但此刻众人忽然都福至心灵,都悄悄退后,将燕绥的身形显现出来。
燕绥没发觉这些小动作。
他一直藏身这些护卫当中,冷静观察着唐羡之,分析着两人对话,但此刻文臻只是这么一偏头,他便什么都忘记了。
一时间脑海里只有她。
侧脸好像瘦了,惊鸿一瞥间的饱满的脸颊好像平了一些,发丝的颜色斑斑驳驳的,真是难看,唇还是习惯性微微翘起,爱娇的姿态依旧,他盯着那唇瓣,心头微微一热,再热到喉头,最后连自己的唇都似乎麻了麻,仿佛之前许多夜里的耳鬓厮磨,那般品尝她的柔软和甜美的记忆瞬间叠加,连空气里都盈满了属意她的香气。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又一声。
然后被某个煞风景的人破坏气氛,唐羡之有点恍然地道:“哦,原来殿下已经来了。也是,小臻在此,殿下自然是一刻都不肯放松的。”
燕绥却似对这句挑拨离间很是受用一般,居然还笑了笑,道:“多谢夸奖。”
他满脸写着“我就是黏她怎么样你不爽你也黏啊”。
唐羡之不说话了,大抵是不想和他说。
文臻也不说话,也不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把脑海中刚才臆想的乱七八糟都实践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矛盾心态,恼火自然是有的,如果这家伙还是不识相她也不介意继续跑,但是想念也是真的。这些日子她让自己脑子里挤满了阴谋诡计,事业心填满每一个缝隙,把燕绥的影子生生挤出十万八千里,为的就是想脱离他当头罩下的情网,向他证明自己的意志和能力,她以为自己可以,她本就是个铁石心肠,但仿佛中了邪,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她就好像崩塌成了两个,一个我还是我,另一个我只想和他捏个泥人做一窝。
最近,好像真是特别易感优柔呢。
文臻心中感叹一句,收敛心神,无论怎样化春水成春泥,这个时候都只能先冻上。
她不理燕绥,顶着唐羡之往前走,山坡上士兵们果然看起来很杂糅,她能辨认出人们的轮廓,一部分不配盔甲,寻常衣着。一部分身形高大,只穿软甲,还有最后面的一队骑士,则全身轻甲,头盔下只露出冷厉眉眼。
最起码三方势力,这念头在她心中掠过,但眼看着,唐羡之每前进一步,对面结阵的杂糅军就后退一步,前方上了高岗,果然道路宽阔,隐约一条土路周周折折地延展开去,文臻和自己印象中的地图核对了一下,认出这里是留山的某一个出口,从这里出去,可直上出苍南的官道。
文臻押着唐羡之,喝道:“备马。”
没有人动,那群衣着寻常的武士人群忽然分开,从中轮椅辘辘出来一个人,这人面容枯瘦,双颧发青,一双眼睛却极亮,鬼火似的幽幽慑人,文臻自然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她身后燕绥忽然道:“季怀庆?”
文臻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这位季家的前任继承人,当初被燕绥坑了,成为季家的弃子,被季怀远取代,但现在看来,也未必真的一蹶不振了。
“是我。”季怀庆阴冷地道,“殿下,文大人,久违了。”
文臻恍然道:“我就说苍南是季家的范围,安王殿下想在苍南搞事,不可能不通过季家,但看季怀远倒也不至于叛变,听他说最近处处受到掣肘…原来是你。”
“我才是季家内定多年的继承人,岂能因为小人作祟便彻底落入尘埃?驱离中枢又如何?我在留山养兵,替安王殿下搜罗人才入天机府,又岂是我那墙头草一样的哥哥可比?”
季怀远声音很低,只有近处的几个人能听见,他望定文臻,笑道:“文大人,听说你和殿下情比金坚。如今瞧来也不怎么样嘛,区区几个女人爬了殿下的床,你便嫉妒夜奔。结果又怎样呢?殿下也没立即来找你嘛,瞧瞧你这一身的伤,真是的,我见犹怜,殿下要是立即追来,你何至于沦落成这样?”
“谁说不坚了?”文臻一脸愕然地道,“如果不坚,为什么我没有在发现有女人爬他床后就毒死他?如果不坚,为什么你安排天机府的人,明着刺杀我,暗着刺杀林飞白,以此挑拨我和他的信任,我却始终坚信不是他?”
燕绥忽然道:“季怀庆,建议你先照照镜子,看清楚沦落这两个字到底该属于谁。你说文臻沦落,她沦落着杀掉了你天机府一半的精英,她沦落着摧毁了你留山大祭司和祭女,毁掉了你和安王殿下在留山经营许久的神坛,也毁掉了留山百姓对所谓大祭司神通的执念和迷信,她还沦落着毒倒了唐羡之,如果她是沦落,那你是什么?丧家之犬吗?”
季怀庆瘦得像鬼一样的脸上,肌肉一阵胡乱抽搐,却忽然大笑起来,道:“何必和你们斗嘴皮子?丧家之犬?丧家之犬一个冲锋,你们这里的人就能被马蹄踏碎一半,你要不要试试?”
“季怀庆,你这是不打算理会唐家继承人的性命咯?”
“我为什么要理会?我一个丧家之犬,季家继承人身份也丢了,季家被唐家报复,与我何干?我只求能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便是同归于尽也心甘…动手!”
最后两个字来得突然,燕绥的护卫紧张地盯住了上头的骑兵,然而那些骑兵却并没有动,动的是唐羡之!
他忽然抬手,一把托住了文臻的手肘,下一瞬便将文臻甩了出去!
这一下变起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燕绥如一片浓云瞬间卷了出去,探手去抓文臻脚踝——
而此时季怀庆身后也闪出一条白衣修长人影,这人比燕绥距离文臻要近,也是探身出手,一把抓住了文臻的腕脉。
然后他下意识按了按,随即面露震惊之色。
也是这一瞬震惊,让他动作一顿,忽然半空中文臻和燕绥齐齐喝:“慢着!”
这一声莫名其妙,依旧无人能懂,那人抓住文臻的手臂忽然一松,随后向后一退,一声冷笑,五指如分花,向外一拂。
明明姿态轻柔,衣袖却生风雷之声。
砰一声闷响,空中一声女子尖呼,一朵血花凭空出现。
但同时那人脖子间忽然便多了一道细细的铁丝,那铁丝悬在空中一般,在男子脖颈间悠悠晃动。
随即那铁丝和血花,如画在空中般不断退后。连带着男子的身体也不得不跟着迅速退后,拉成一道白线。
这一幕着实诡异,在场人人变色,直到那血花移动好几尺之后,忽然显现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手持铁丝,虚虚勒在男子脖子上,脸色苍白,前心位置一片殷红。
“隐身!”有人惊呼。
此时众人才明白,刚才文臻被甩出去,然后这男子来接,是这少女使用隐身追了上去,将文臻抢了回来。然后她出手勒住对方喉咙,却被对方攻击,一袖子打得吐血,那血吐在她自己身上,而她当时隐身未解,以至于身上那朵血花就像凭空出现在空中一般。
文臻此时已经被拉入燕绥怀中,叹一口气,喃喃道:“可惜了。”
然后她抬头,并没有看那个把她甩出去的“唐羡之”,反倒向后来冲出来抓她的白衣男子笑道:“唐公子,看来,咱们又得重新打招呼了。”
第三百五十章 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