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人和用帕子拈起文蛋蛋,呵呵一笑,“解药啊…没有!”

“缓解方法也行。”

“还是没有。我说了,他拥有世上最好的灵丹,自小当糖豆吃,所以能安然活到如今,换成常人早是坟中枯骨,你说到哪去寻比那些灵丹更强的?到哪还能有这种灵丹当零食的待遇?做人啊,还是知足一点咯…哎,安排个地方,我瞧瞧这珠子。”

文臻心灰意冷一挥手。自有人来带老家伙去看珠子,不过是拨间空房给他呆着罢了。

方人和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般道:“哦对了,他好像近期已经发作过一次,之后虽然以药物压制,终究不能治本,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如果不想三十变成二十三的话,从现在开始,最好就要戒酒戒怒戒色戒动武…”

“戒这世上所有喜怒悲欢,做一个清心寡欲麻木不仁的木头人便可。”燕绥冷冷接上。

“然也!”方人和心情极好地双手一合,捧着文蛋蛋笑眯眯去了。

文臻看着他背影,走了两步,想要说什么,最终住口,转过身来,对燕绥笑了笑。

“没事啦。”她道,“这老小子可能还是怀疑咱身份,故意说严重些吓咱们呢。再说这世上还有解不了的毒?我不信,今儿个一定要把老家伙肚子里藏的货给榨出来。”

燕绥手指敲敲桌面,“过来坐。”

文臻坐在他对面,燕绥看她一眼,文臻目光飘来飘去,燕绥忍无可忍,一伸手将她拉坐在自己怀中,文臻叹口气,双手抵住他胸膛,有点疲倦地道:“行了,天快亮了,想白日宣淫么?”

“白日宣淫?”燕绥挑眉看她,“我倒觉得,别说白日宣淫了,以后可能我想碰你一下你都会逼我念心经。”

文臻呵呵笑了两声便止住了。

实在是,有点笑不出来。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有了困难,就去想法子解决,伤春悲秋于事无补还浪费时间。越是低谷,越不愿意做丧气状,总觉得一脸丧坏运气,好运都能给冲没了。

然而此刻压在心上的不仅是燕绥的奇毒,生命短暂的威胁,还有对先前那一番放纵导致的后果的巨大懊悔。

早知道…

这世上最不忍听的三个字,大抵就是这“早知道”。便如最啮心的滋味,便是那无可追及的后悔。

是春华时未曾捡拾的花,在冬雪飘落的时节枯萎,又或者花开了太早抢先美丽,反而熬不过料峭的春寒。

文臻怏怏地支着头,脑中一片混乱,低低地道:“母胎中毒…那德妃娘娘如何没事?”

这话一出口她就心慌,觉得说错话了,险些咬了自己舌头,一抬头看见燕绥神色淡淡,又一层懊悔弥漫心头。

胎儿中毒,母体没事,敌人下手不会这么仁慈,这样做难度也太大。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母亲自己下的毒,选择了不利胎儿但不伤自己的药物。

脑海中一晃而过那宠妃的奇特个性,母子之间的淡漠关系,还有德妃和皇帝和林擎之间奇怪的三角关系。

每一种存在都似乎在敲实这样的可能。

这太过残忍,文臻后悔自己这一问。

燕绥没说什么,安抚地抚了抚她的发。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看那天际深青一线渐渐蔓延,冲淡黎明前如墨的天色,星光往云深处退避,山的峻拔轮廓被天光邀请,再被山间岚气鲜明勾勒。

这世间景致千般美好,怎么能不长长久久看呢?

又是谁,连他看一眼这世间的机会,都想剥夺呢。

文臻隐隐觉得,这个疑问想要得到解答,怕是得天翻地覆,干出些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儿才成了。

所以她不想要答案,只想要他。

要他静好安稳地将这景致看下去,这一个三十年后还有下一个三十年。

她看着燕绥在晨光里越发挺秀精致的轮廓,他的懒见世人,他的疏离旷远,他的目下无尘,他的万事无心,说到底,都不过是因为有人让他生来有毒,尚未睁眼,已见这世间凉薄丑恶,再爱难能。

他懒上心,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能上心。

她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愤怒,眉目间的笑意却越发甜蜜。

“有什么关系呢,”她靠在燕绥肩头,舌尖灵巧地拨他耳垂,“在乎的人在乎你便好。”

燕绥一偏头,粉色的舌尖便舔在他颊上,换成往日便要缩回去了,此刻却并不停留,往下慢慢亲上喉结。

肌肤香腻,气息微微,燕绥仰起头,手指插入她乌黑细软的发中。

他眼底有微微的笑意。

这丫头面甜心苦,看似蜜糖样儿,其实很少从她嘴里听见甜言蜜语,更不要说情爱主动,如今这般待遇,他一时恨不得方人和干脆说他活不过二十三好了。

那估计她不仅天天情意绵绵,说不定还会自荐枕席。

燕绥的手慢慢探上腰带,文臻的腰带没那么多结,一抽便得。

文臻按住了他的手。

燕绥眯了眯眼。

“还真要白日宣淫啊?”文臻笑。

“说好的你在乎我的在乎,那我就在乎这个。”

“你颓废的人生就没有别的需要在乎的事了吗…哎呀你这个混蛋不要这样扛我!”

“对,没有。咱们男人,哪怕活得短,都不能时间短!”昭告声气壮山河。

屋子门砰一声关上。

“砰。”

厨房方向,又一声门板撞响,隐约还有人惊叫,却是闻近檀的声音。

文臻的那间屋子里嗤啦一声,似乎什么撕开了,随即文臻蹿出了门,拖着断了半截的腰带一边跑一边大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身后燕绥呵呵一声关上了窗。

文臻奔向厨房,厨房门大开着,其余人已经纷纷赶来,地上一片狼藉,刚熬好的汤泼了一地。

闻近檀手里还拿着菜刀,菜刀上沾满肉末,文臻特意仔细看了一眼,确定那肉末是猪肉末。

虽然咱们小闻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文臻一向认为她的凶残程度足可排女士前三。

但是凶残度排前三的闻姑娘此刻双目含泪,脸色煞白,举着脸大的菜刀浑身颤抖。

“刚才有个人忽然蹿进来摸…”

闻近檀脸红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懂了,君莫晓勃然大怒,抓起两把剔骨尖刀就追了出去。

“你给他教训没有?”文臻不相信闻近檀就这么算了,如果能留下点伤痕回头也能找出是谁。

闻近檀红着脸羞答答地道:“我差一点就剁掉了,可惜他太矮,距离估算错误…”

众人顺着她目光,看向正好站在她对面的英文的裤裆。

英文腿一软,双手一捂——不是你们都看着我做甚!理解了不就行了!

再惊恐地看着闻近檀——姑娘,说好的你最温良贤淑的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后头小心些,咱们这地儿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文臻驱散众人,想着那群人胆子倒是大,换成以往自然要找过去惩戒,不过等方人和看过病,马上也就走了,不必再节外生枝。

方人和呆在小院一间屋子里,将文蛋蛋反反复复看了个遍。

文蛋蛋始终团着身子,只展现自己身为珠子的一面,饶是如此,方人和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用细管银针从文蛋蛋身上采毒,然后惊讶地发现每次采的毒都不一样。

这样奇妙的宝贝,一日时间哪够琢磨呢?

半辈子都不够吧。

方人和一拍桌子,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偷!

现在就偷走它!

第两百八十章 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只是老方擅长的是医术不是偷术,在这半山小院四处看守之下怎么偷,一点头绪都没有。

想了半天,方人和懊恼地摊开手,文蛋蛋骨碌碌滚了出去,弹向后窗方向,方人和看见那窗,忽然眼睛一亮,急忙冲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出去。

外头看守的两个汉子,正背对着他在啃鸡腿呢。

方人和跳起来,拿过自己的药箱,从药箱底层抽出一个暗屉,里头是一些和易铭那个包袱里很像的长短零件。

方人和传易铭医术,易铭自然也会给他一些机关小物用来防身,这里就是一个简易的万能爪。可以用来过浅河,爬山,坠落时自救等等。

方人和有点陌生地组装好了那爪,按照用途安装在自己手脚上,并抽出一卷细丝,那丝线明光铮亮,一看就非常柔韧。

方人和把细丝栓在床脚上,爬出后窗,双手弹出爪勾,双脚弹出匕首,一步步向下攀援。

看守的人好像毫无所觉,从头到尾都没进门看一下。

方人和小心翼翼往下爬,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支,爬到半山时,忽然脚下一滑,没能插入石缝,整个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往下栽去。

忽然有人跃出,一把将他接住,两人落在下方崖壁斜斜伸出的一棵矮松上。

方人和惊得脸色青白,好半晌才记得向人家道歉,那人是个长脸高个汉子,一张口,就说了句共济盟内易铭的探子才知道的暗号。

方人和顿时放下心,这是自己人。

对方说自己在采药,有种药只在飞流峰崖下生长,且只能在黎明和清晨交界之时才会开花,结果遇见有人落崖,便顺手一救。

方人和便报了自己身份,对方又惊又喜,忙将采上的药献上,方人和一看,确实是珍稀药物,便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对方便又诉说近日身体不适,请老神医给瞧瞧。

人家救了命又送了东西,方人和再古怪也没好意思拒绝,便给他看了看,指出一些小毛病,说明没有大碍,对方看似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叨叨请教如何调养如何根治,显得十分忧心的样子,方人和急于离开,十分不耐烦,先还指望他背自己下山,敷衍几句,听着听着牛脾气发了,忍不住嗤笑道:“你这人如此婆婆妈妈,真是枉为男子。你这算什么病?不痛不痒不伤寿元,还愁成这样。这要换我方才诊治的那位,岂不是要当场跳崖?”

“老神医,您说的可别是咱大当家吧?”

“那倒不是。”

“那可真是个倒霉蛋儿。不过如果换了我,真的没治了,那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倒也不是没治。那可不仅仅是个倒霉蛋,还是个蠢蛋,药就在身边却不晓得用,还送给别人了。”方人和山羊胡子一翘,得意地拍了拍腰间。

“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您老别和我玩笑了。”那人探头看了看山崖,“离底下不远了,咱们这就下山吧,老神医,来,我背你。”

方人和一喜,急忙趴他背上,感觉他下山虽然不快,但是十分稳健,心下欢喜,得意洋洋地道:“倒也不是他有多蠢,只是不懂行,坐拥宝山而不知。大燕冀北柳家是名医世家,虽然声名不显,但其实世代相传,底蕴极深,早年有位先祖最喜欢搜集海外奇药,保不准有办法。不过,其实啊,倒也未必非要跑那么远,这玩意儿才是个宝物,拿来做药引煎了,绝对有效。”方人和又拍了拍腰间。

文蛋蛋在他的腰带里瑟瑟发抖。

“那玩意儿?”

“你就不必问了。”

“好咧老神医,我不问。您抱紧我了啊。”那人蹭蹭蹭下山,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方人和一路只紧紧捂着那个装文蛋蛋的腰带,防人之心不可无。

到了山脚,那人十分热情,还背着方人和绕过了山脚岗哨,一直把他送到了山门之外,放下后也没多停留便告辞了。

方人和把捂住腰带的手松开,此时才放心地感叹一句:“共济盟的兄弟们真厚道啊!”

他悠悠然向虎军的集合地走,一边走一边准备再掏出文蛋蛋欣赏一下,总觉得这东西不仅仅是一颗珠子呢。

手一摸,便僵住,再摸,半晌,方人和的咆哮声响彻半山:“杀千刀的共济盟!”

文蛋蛋在路上滚啊滚。

说好的,等老家伙说漏嘴,它便自己溜出来回家去。

叫老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它现在滚的方向,并不是回共济盟的路。

文蛋蛋害怕了,不敢回家。

那老家伙说了,拿文蛋蛋煎药,就能治那个黑心鬼的毒。

回去是什么下场?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自然知道那就是被自己的便宜半路主人洗洗唰唰下锅熬汤啊。

以文蛋蛋百年的智慧,当然不能傻傻回去让自己落这样的下场。

文蛋蛋在路上滚啊滚,想着自己成为第一个没有主人的蛊王也不错,从此海阔天空,广收小弟,笑傲江湖,走上人生巅峰。

多好。

就是总靠这样滚啊滚啊赶路,既掉价又头晕。

要是有个小弟背着就好了…

文蛋蛋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完成挑拨鹿军熊军任务的八哥飞回来了,文蛋蛋欢喜地一蹦三尺高,八哥小弟果然看见了,飞过来载走了文蛋蛋。

文蛋蛋揪了揪八哥的羽毛,示意它往南边飞,便放心地在八哥的羽毛里滚来滚去,找个舒服的地方睡着了。

它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八哥带着它飞到了传说中美丽的海岛上,那里蓝天大海,白沙绿椰,金发灿烂的海妖在碧浪中歌唱,它就睡在海妖同样波涛汹涌的胸上…

飞流峰半山,一身共济盟喽啰打扮的英语,向文臻回报从方人和那里弄来的情报。

老方能逃走自然是文臻的放水,指望老方乖乖说出治疗方法是不可能的,只能用计。

所以把老方安排在有后窗临谷的房间,英语早就打扮好了等在崖下。

文臻听完,脸色一变:“那你有没有接回文蛋蛋?”

“啊?”英语愕然,“蛋蛋不是说好了会自己回来吗?”

“听见这个,回来才怪!”文臻一拳击在掌心。

英语他们不了解,她可知道文蛋蛋这个百年老妖,什么忠诚感归属感,段家说不定还能享受一点,她这个半路主人,想都别想。

文蛋蛋听说自己可能被当药煎了,不跑才怪。

“你会拿文蛋蛋给我煎药?”对面,燕绥漫不经心地问。

文臻卡住。

会…的吧。

什么也没有他的命重要。

如果真到了无法的那一步,别说文蛋蛋,她自己也可以煎一煎的。

她不怕自己成为冷血的人,只怕他活不长。

只是文蛋蛋终究是段夫人临终相赠,也帮助过她很多,她没把文蛋蛋看成宠物或者虫子,某种时候那是比人类还有智慧的奇妙存在,值得珍惜。

她只是想,蛋蛋在,或许也能给她提供一些思路,这吓跑了可怎么办?

忽然听见翅膀扑扇声响,她一抬头,就看见八哥飞回来了。

八哥身上,做着乳波臀浪碧海金沙美梦的文蛋蛋,隐约听见人声,迷迷糊糊摊开身体睁开眼——

然后它差点从八哥身上滚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看见的还是文小臻那对小笼包!

说好的往南飞直到大海呢!

百年蛊王文蛋蛋,建国后不能成精,不会说话是永远的痛。

还没来得及懊恼,就听见燕绥那句问话。

文蛋蛋屏气凝神。

久久没听见文臻的回答。

文蛋蛋忧伤地卷成珠子,决定还是自己滚到大海去好了。

燕绥往上瞟一眼,忽然唇角一翘:“别,你真煎了,我也不会喝,怪恶心的。”

文臻也往上瞟一眼,叹一口气,“煎不煎的,都是白说。丫都跑了。真是的,怕什么呀,我是那种煎友求生的人吗!”

她惆怅地道:“我只是担心蛋蛋,也不问问我们到底怎么想的,就这么跑了,它一个蛋,又没什么社会经验,这么跑出去,被人骗了怎么办?被拐卖了怎么办?被仙人跳了怎么办…”

噗一声,文蛋蛋热泪盈眶地主动从八哥脖子上滚下来了,正落在文臻手心里,连滚了三圈表示内心的惭愧和激动,还在文臻脸上跑了三圈以表谢意。

它跑过的地方,疙瘩纷纷掉落,留下了一层透明的黏液。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文臻觉得有点恶心,想要去剥,却被燕绥拦住。

文蛋蛋跑完三圈,一个起跳,优美地跃入燕绥的茶杯里,溅起一片水花。

这下文臻也忘记剥黏液了,全神贯注地看蛋蛋在里头游泳,文蛋蛋往常泡澡,都是珠子形状,这回却显露了原型,整个身体舒展开,就是宝光琉璃外壳的一只大虫子,虽然美丽,也很诡异,尤其在茶水中扑腾,温热的茶水渐渐竟然沸腾起来,由碧绿转为淡淡的粉红,这下更令人觉得诡异了。

文臻怕燕绥看了之后死活不肯喝,干脆过去,将他眼睛一蒙,燕绥轻笑一声,反手抱住了她的腰。

片刻后,文蛋蛋哗啦一声出了水,躺在桌子上肚皮朝天喘气,身体眼见着竟然缩小了一圈,连带外壳的琉璃光彩都暗淡了一些。

文臻便知道,这是动真格的了。

她心中有些感动,看一眼那茶水,却是脸色快和那茶水一样了。

那茶水已经变成了文蛋蛋外壳一样的颜色,五彩斑斓,每滴水珠都像在无声呐喊太可怕不能喝!

燕绥这人,茶叶不齐整都不喝,更不要说这颜色诡异的文蛋蛋当他面弄出来的洗澡水。

看一眼燕绥,果然满脸写着“这是洗澡水这是脏水谁知道文蛋蛋先前有没有小便大便之后还没擦这样洗澡过的水打死我也不喝”。

文臻不等他说话,双手一伸搂住他脖子,笑道:“我们要不要玩一点情趣游戏呀…”端过那杯茶喝了一口,一口下去险些吐出来,咬牙忍住,笑吟吟往燕绥的唇凑过去。

燕绥凝视着她,最终一笑,迎上去,接了她渡过来的这第一口洗澡水。

文臻怕他吐出来,舌尖一勾勾住他的舌,有点笨拙地学着吸吮交缠,想着他便是想吐,总不好意思吐到自己嘴里。

果然没有,燕绥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并无什么异状,唇齿之间,柔软澎湃,热烈回应。

好一会儿文臻才气喘吁吁地仰头挣脱,微微有些丰厚的唇瓣嫣红晶莹,水光闪烁,衬着同样剔透莹润的肌肤,宛如冬雪里盈盈颤颤一颗粉色果冻。

她脸上的黏液忘记擦拭,片刻后干了结了一层透明薄膜,此刻耳鬓厮磨,薄膜碎裂,一片片落下来,文臻觉得好笑,仿佛做面膜似的,便伸手摸一摸,一摸肌肤滑润无伦,宛如刚上了一层细腻的滑粉,手指上去就自动落下,她怔了怔。

不过她皮肤本就很好,四人党里,她比太史阑景横波白,比君珂皮肤细腻,是最为白嫩的一个,想着再好也好不到哪去,也没在意。

倒是那洗澡水还没喝完,她还想故技重施,结果燕绥已经端起那杯茶,看也不看一口气喝完。

文臻没说话,眼底微微的笑意与感动。

依燕绥的性子,真是宁可早死都不会喝这么恶心的东西,这纯是她拿自己来威胁他,他怕她没中毒的人,喝了这洗澡水反而中毒呢。

英语早已笑眯眯往回走了——殿下被文姑娘吃得死死的,不怕的。

燕绥喝完药,见文臻目光灼灼望着他,似乎想现在就看见他药效起效一样,不禁一笑,捏了捏她的脸,结果沾了满手的疙瘩。

文臻这才发现,这回文蛋蛋滚过之后,那些疙瘩已经变脆风干,彻底不能用了。

对面的燕绥眼神变深,文臻在他深黑的眸底都能看出自己发光的白,心中一动,掏出小镜子左右照照。

倒也不是像想象中一样,忽然便美若天仙了,就是似乎更白了些,毛孔更细了些。

文蛋蛋还有美白效果,真是意外之喜。

文臻收了镜子,得意洋洋想,自己本就是最白的,等到和那几只相聚,羡慕死她们。

当然,很久以后,当她终于和那几只相聚,试图嘚瑟的心却瞬间被景横波和君珂的毫无瑕疵的肌肤踩在了谷底,然后意图在太史阑面前挽尊,却再次被容娘娘的肌肤践踏,那是后话了…

一夜没睡,文臻打了个呵欠,催燕绥去睡,明日好像就是上天梯之比了,既然老方说共济盟也有药,而上天梯一路爬上去的,到最后是有奖励的,文臻想着干脆冒险再呆几天,最起码把共济盟的药拿了再说。

文臻进了自己房间,燕绥刚要跟进去,砰一声门关上了,过了一会,窗户打开,文臻抱着一个大包裹,里头是燕绥惯用的枕头被子,他有时候会在她这里躺一躺。

她把包裹塞在他怀中,挂出一个牌子,窗户关起,牌子在风中飘荡,上面写着:燕绥、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燕绥:“…”

易人离从他身边晃过,不怀好意地道:“殿下,她将你与狗并列,在骂你。”

君莫晓端着下巴:“不,我觉得这好像在侮辱殿下不是男人?”

燕绥输人不输阵,抱着包袱昂然而过:“不,她只是难以承受我太过男人而已。”

君莫晓呆呆地看着他抱着被子走了,好一会儿脸色一变,猛冲过去,“殿下你什么意思?啊?”

燕绥哪里理她,施施然走了,君莫晓再转回去冲到文臻那里:“啊啊啊文小臻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脑子发昏色令智昏昏头昏脑把自己给…”

文臻一把把她拽进了室内。

燕绥对中文道:“君姑娘一把年纪了还不嫁人,越来越聒噪琐碎面目可憎,可见女儿本是娇花,若无人早日采撷,便要长成路边的韭菜花了。”

中文望着门缝里露出的君莫晓的背影,无意识地吸一口口水:“我喜欢吃韭菜花…”

“当”地一声,君莫晓手里的锅铲飞过半个庭院,招呼到了他的脑袋上。

第两百八十一章 发飙

当夜上半夜无事,除了文蛋蛋总在做噩梦自己被煎了之外。

很多人睡得很迟,因为在打包行李,文臻想办的事已经算是办完,现在治病是第一要务,接下来她打算去一趟大燕。

下半夜的时候,素来起得早的闻近檀,想起昨夜的豆子泡得早,现在可以磨豆浆了,便拿了豆子,去院子外头的磨盘那亲自磨。

院子外头耿光守夜,便在一旁打下手,一盆豆浆磨好了,他帮忙抱进去,再换一个空盆来。

可等耿光放好豆浆拿着空盆再出来,看见的就是磨盘旁地上流了一地的豆浆,而闻近檀已经不见踪影。

片刻后,文臻等人都穿戴齐整,站在了磨盘旁。

磨盘旁有一些杂乱的脚印,看印子是下山去了,但是文臻燕绥都不这么认为,两人示意看看周围草丛,清晨滑草,自然留不下什么痕迹,但是英语很快在草丛下找到半根簪头。

闻近檀有点吃亏,扮了个男人,饰物不多,英语一路追下去,又找到一截簪尾一截玉环,一直追到索道处,很明显闻近檀被掳之后,对方故布疑阵,安排一部分人走山道下山,带着闻近檀的人却从乱草丛中过,攀了一段山崖,去了索道入口,从索道走了。

索道连着五峰,不能确定到底是去哪一峰,众人赶到索道前,却见索道前挤挤挨挨的全是人。文臻等人被挤到了几丈开外,别说去询问索道看守者,连个缝都钻不进去。

所有人都神情兴奋,交头接耳,上天梯之声不绝。文臻这才想起来,原来今日是上天梯之比。

上天梯的主场在燧峰,五峰之中属火,燧峰有离火坛,五峰第四峰,掌五峰弟子陟罚臧否之事,算是法务和人事部门,又有权,又热门,向来不缺人巴结。

燧峰并不是五峰山最高的山峰,却有一道最长的阶梯,长达九百九十九阶,又称云阶。云阶高耸入云,一眼望去,如接青天,历年的五峰山大比就是在那里举行的,负者坠落尘埃,胜者拾阶而上,是为上天梯。

今天是正日子,各峰弟子,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一早赶在各峰索道处排队。

因为上天梯有个规矩,一步一比,逐步挑战,但如果能尽早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阶的,一样能获得高位,还能获得共济盟的秘密大礼。毕竟运气和智慧,也是实力的一种。

这秘密大礼,每一次都不一样,有时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有时候是珍贵无伦的丹药,有时候是奇花异草,有时候是高深武学。

所以众人都想抢着第一个坐索道过山,早点踏上云阶。

耿光等人刚进去就险些被人潮推出来,好容易挤到索道那头,还没问就被七嘴八舌抢队插队的人打断,看守索道的人对他的询问听而不闻,只埋头不耐烦地大声喝:“排队排队!任你什么杀人放火找人丢狗都统统给我排队!”

“三娘,这可怎么办?”耿光又挤出来,一头汗地问文臻。

文臻脸上疙瘩都掉了,戴着个面具,看一眼耿光,叹口气。金吾卫那种高贵出身的人,哪里擅长和这些山野土匪打交道。

这些是能和他们讲道理的人吗?

“以情动人,以理服人…”

耿光:“?”

“如果这都不成,那就以拳头打人。”

“哦…”

易人离早已不耐烦地大声道:“诸位!麻烦让让,我们寻人,顾大哥被贼人掳了!”

没人理。

“你们吃了顾大哥多少豆腐皮包子,还有没有良心了!”

有少部分人让开道路。

前头还是人山人海,还有人推搡君莫晓:“走开!自家的人看不好,来这挤什么挤?没看见爷们有急事!”

“人命还没你一个小队长重要是吧?豆腐皮包子都喂了狗是吧?”君莫晓一拳头便撂翻了那家伙,“还上天梯呢!就你们这德行,下地狱去吧!”

人群立即愤怒了,潮水般涌过来,“碍事的都滚开!”

易人离呵呵一笑,捋起袖子,鞭子一抽,便抽翻了七八个。

片刻后,一地落花流水里,文臻问看守索道的人:“大约半个时辰前,可有见着有人被挟持而行?去了哪座峰?”

看守索道的人只一犹豫,就被易人离的鞭子甩到了索道上,大头朝下悬空一吊,

“去…去了燧峰…”

文臻皱了眉。

今日燧峰全是人,是最好藏人也最难追踪的地方。而且燧峰四周都封山,只留了云阶千层,要去燧峰,只能去爬上天梯。

那就爬吧。

“现在要坐索道,就等于报名参加上天梯。”守索道的人斜眼看文臻。

“报就报呗。”文臻刚想填燕绥名字,好让殿下活动活动筋骨,以最快速度将闻近檀救出来,暴露身份也没关系,反正救完就走人。

结果看守人提醒:“你们这一群,只有扈三娘在共济盟名册上,只能填三娘名字。其余人虽可参加,但成绩不一定能认。”

不能认就不能认,谁还稀罕一个共济盟。

文臻大笔一挥填上自己名字,和燕绥坐上篮筐,其余人也分坐篮筐直奔燧峰。

燧峰脚下,一处宽阔如足球场的平台上,此刻黑压压都是人,分着白青黑红黄五色衣裳,正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

广场四侧有巨大雕塑,西方白虎,东方青龙,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中央牌楼则一左一右各一只麒麟,麒麟门后便是九百九十九汉白玉云阶,阶梯高接云天,浮云迤逦于腰,半山之上,桃李灼灼,红云遍染,昨夜也不知道哪个山头下了雨,一道霓虹跨越青峰,在薄云妖桃之间挥舞七色画笔,染半天琉璃色。

文臻仰头看了一会,愣是看不到顶,觉得这阶梯真是治疗颈椎病的绝佳法宝。

英语跟在两人身边,到了燧峰入口处便消失了,过了一会回来道:“痕迹消失了,但应该就在燧峰,对方对此地很是熟悉。”

那就是燧峰的人了。

文臻一抬头,正看见麒麟门后,阶梯上方,人员都已经到位,其中有个五短身材,特别刺眼。

共济盟的上天梯名字听起来风雅,但真正的规则却充满了土匪才有的随意和匪气,喽啰只能站在最底下,然后十级之上是队目,大抵有五十人,根据排名高低各占一级,百级之上是百夫,这样的中层头目大抵有三十人,四百阶上站着五坛坛主,五百级上站着军师,六百级是四当家,七百级是三当家,八百级是二当家,九百级是至高护法,最后一级就是大当家。

每个人可以挑战比自己阶层高的对手,所以地位越低,爬上去越难。

文臻凝视着那直入云天的高梯,对燕绥手一摊,“唐五那个令牌,借我一下。”

燕绥向来对她不吝啬,但是唐羡之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主动给她的,此时听她开口,斜睨她一眼,终究是明白她的用意,便回头对德语看了一眼。

德语从袖子里摸出那个令牌,文臻摇摇头。

不管唐羡之那个令牌到底能做什么用,但是属于唐家高层是真的,燕绥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扔给属下,那种睥睨心性真是没救。

她将那令牌栓在了腰侧,一个有点碍事却十分显眼的地方。

英语和中文忽然揪了一个人过来,掼在了文臻的脚下,文臻认出这两人就是昨天拥卫在五短身材身边的人。

中文道:“豆浆包子还是有用的,有人偷偷告诉我们,看见这人昨晚出现在飞流峰。”

“说,你们昨晚把人掳哪去了!”

“你们说啥?俺听不懂。”那汉子兀自装傻,也没见多畏惧,斜眼看着文臻。

文臻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豆浆包子有些人吃了懂得还情,有的人吃了却只晓得奸淫掳掠,早知道还不如喂狗。顾大哥,昨晚你们把她弄去了哪里?说清楚,我就不和你计较,不把你这阵子吃下去的豆浆都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