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采云,应该正在伺候那两人吃夜宵,丫鬟的身份是不能大惊小怪的,自然要把手头事做完才能奔出查看究竟。
当然也可能人在闻近檀那里,但送去没有吃,而是在悄悄等待。不过就易铭唐羡之对燕绥的了解,他是那种哪怕敌人到了面前,也绝不肯多花一个眼风,该做啥就做啥的人。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唐羡之易铭已经到了东屋暗间的上方,掀开了天窗。
随即唐羡之一怔。
他看见的竟然不是屋子一角,而是黑洞洞的一截管子。
再看,那竟然是烟囱的管道,只是本该在屋顶上的烟囱,被截断了,从外面看不出来。
这竟然是一间厨房,完全不符合这院子的格局。
唐羡之皱眉,偏头看了一下,发现隔壁也是厨房。
这院子外头开了个食堂,需要的厨房比较大,把别的房间征用了做厨房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是烟囱管道,自然是窄窄的,一旦钻进去,很可能给人两头堵,也无法应对,是十足危险的地方。
越是危险,唐羡之和易铭却越心动,这说明屋子里很可能燕绥文臻在。
但是这烟囱管道是绝对不能钻的,一旦钻进去一定死路一条,而这屋子没有后窗,剩下的就只能从前门进。
易铭又掏出她那个小包袱,用那批拆散的碎零件,三两下又组装出一个小人来。
那小人只有巴掌大小,易铭扭动那小人背后的机簧,那小人便咔哒咔哒一圈圈往下爬,当然那声音极其轻微,还被那外头采云闻近檀救护采桑的声音掩住了。
唐羡之在那小人腰上系了一根透明的丝线,那丝线闪烁着青蓝色的光。
易铭的包袱不大,是为做一些小机关准备的,此刻那机关小人咔哒咔哒爬了半截,底下还毫无动静。
唐羡之原本心中起疑,打算去另外一间看看,此刻倒越发起疑了,凝神听着那小人的动静,听着那咔哒咔哒响了一阵,然后停止。
小人儿爬完了烟囱管道了。
易铭已经做好了计算,给小人儿上的机簧够它爬完一截普通的烟囱管道,然后会在在触及末端的时候停下,吸附在管道边缘,以免突然掉落,惊动屋里人。
小人爬完一路无事,证明最起码整个管道里没有那种要人命的机关,不然爬到一半,刀剑从墙壁中穿出交剪,又无处躲避,非得穿成烤肉不可。
易铭给他做了个下去看看的手势,悄声道:“小人身上还有机关,一路留下了毒针和毒粉,谁还想在烟囱上下做手脚,只有自己倒霉的份儿。”说着给他塞了颗解毒丸。
然后易铭脱下外袍,她忽然当着唐羡之的面脱衣,唐羡之连脸色都不变。易铭脱下外袍后,是一件贴身水靠一样的衣裳,上了一层油一般微微闪亮,却又十分有柔韧感。
这种衣裳必然都是很紧身的,而易铭天生的大美人配置,曲线玲珑,凸凹有致,单论起某些重要部位的尺寸,比文臻要强上许多。
她并无羞赧之意,微微扬起下巴,微笑面对唐羡之。
唐羡之竟然也没有脸红,更没有避开目光,坦然地目光停留在易铭脖子以上,笑容的弧度无比完美。
易铭心中微微一叹。
随即她便嫣然一笑,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这身材质特殊的衣服,可避水火,避毒物,避刀枪,且溜滑无比,令人如水中游鱼,身姿灵活。
能以最快速度穿过这烟囱管道,让人想出手都来不及。
唐羡之看见这身衣服,顿时看出功用,微微赞许点头,忽觉耳边听见什么细微的声音,脸色一变,正想抓住易铭,易铭已经滑了下去。
他立即低头查看。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易铭的身形迅速在黝黑的洞中不见。
忽然,隐约“咔哒”一声。
唐羡之一惊。
这不对!
是那个小人走路的声音。
方才他就是好像听见咔地一声,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想要拦住易铭,但那衣服太滑,他没抓住,易铭也没来得及停下。
小人应该已经停下来了,怎么还会再走?
…
而易铭此刻很想骂娘。
一路滑下去,除了她自己通过小人安排的,没有其他毒物毒粉怪兽陷阱。
什么都没有。
却有一条长长的,似乎永远都滑不完的烟囱!
她滑啊滑,滑啊滑,滑过了先前那小人机关尽了停下的位置,触动那小人,带动那小人余力未消,又走了几步。
这就是唐羡之听见的那一声了。
而她还在继续向下滑。易铭心中惊骇,在飞速滑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小人。
她心中暗暗叫苦。
世上没有这么长的烟囱,这不是烟囱,就这是一个故意摆在她和唐羡之眼前的陷阱!
然后还要她和唐羡之眼睁睁地自己跳了下去!
易铭在这瞬间心中大恨,恨燕绥个缺德大傻逼,为啥就不能和她合作呢?为啥非要做她的敌人呢?
别闹了,西川分你一半可好?
这见鬼的管道一定已经是穿过了整个房间,直通地下,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窄的管道,无法调整姿势,易铭已经做好了撞上满地钢刀的准备。
好在衣服特制,不惧刀剑,但是带着高度撞上来,痛也痛死了。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易铭落入水中。
易铭心中一喜。
免去了最大的伤害,便是毒水她也不怕了,这衣服也不怕毒。
她只是及时捂住头脸,避免水花溅到没有衣服遮挡的脸上。
片刻后,她便镇定了,这见鬼的烟囱特别长,穿过了整个房间,入地底大概半丈。这一滩水也很浅,没有太多异味,只有一点酸酸的气味,易铭有点想不通,做了个这么长的烟囱,把她给坑下来了,为啥不用刀剑令她重伤,倒用这不痛不痒的水?
她小心起见,把手中小人再次拆解,这回成了两个木爪,套在手上,攀着光滑的壁,离开了那坑水。
离开那坑水之后她舒了口气,探头上看,黑沉沉的,看不见唐羡之的脸。
她吁了口气,又笑笑。
看什么呢?
还指望唐羡之跟着下来不成?
她慢慢向上爬,这管道又窄又黑,气味不好闻,她屏住呼吸,脑子里便禁不住胡思乱想。
想文臻如果落下来,燕绥定然是要跟下来的。
厉笑如果落下来,她…
她忽然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但是随即又忍不住想,如果她落下来,厉笑…
易铭再次拨浪鼓一般摇头。
还能不能安静一点啊?这破脑子?
唐羡之当然不能下来,他得守在上面,不然她下去了,来个人把上面出口堵死,她就要成为第一个死在烟囱内的西川刺史了。
如果厉笑在,这个傻丫头,肯定想不到这一点,分分钟就跟下去了,然后就成了第一对死在烟囱内的西川刺史和刺史夫人…
想到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易铭心腔忽然一闷。
她仰头,再吁一口气。
她不喜欢叹气,父亲和她说过。太息有损福分,她有积郁,压在胸臆之间,实在承受不住了,便仰头,慢慢吁出去。
低下头来时,便可以依旧微微一笑,天地静好。
每次她这么吁气再低头的时候,总会看见那张扬起的清丽的小脸,眼神晶亮,饱含倾慕和崇拜地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当时只觉是寻常。
到如今再不得见,才觉旧梦最美,写入离殇。
纷飞杂乱的思绪忽然一停。
易铭觉得,腿似乎有点冷。
她低头,就看见黑暗中,什么东西雪白发亮,有一瞬间她还以为看见了两条白花大蛇,随即便反应过来,那是她自己的大白腿!
她腿上的裤子,不知何时掉了!
不对,不是掉了,是竟然被腐蚀了,然后再被墙上暗藏着的极其细小的钩子,给拽住,脱落,这让她腿上还挂着些黑色的布片,看起来如白底黑花一般。
至于那墙上的细钩,原本是没有的,不然她下来那个速度,衣裳很容易勾破,但是她戴上那木爪抓墙而行,将壁上一层遮掩的泥土抓破,里头藏着的小钩子便露了出来。
这不是机关,所以木偶试验不出来。想上去就得爬,爬就一定会抓破墙壁,抓破墙壁就一定有钩子,那衣裳就一定保不住。
这又是一个逼得人不得不跳进去的阳谋陷阱。
所谓机关之术,不光是结构机簧之学,还包括设计各种陷阱,根据环境天气甚至心理,计算人的行动反应应对,从而引人不得不入,无法逃脱。
易铭学机关的时候,被赞绝世奇才,也在西川从无敌手。
现在她看着自己的光腿,愤怒之余也不得不服气。
既生易,何生燕。
但是这样的感叹很快就被冲散了——她忽然发现烂掉的不仅仅是腿上的裤子!
衣服很快也开始腐蚀,然后被撕烂,易铭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惊恐地停下,她不能这样上去!
她只得敲墙壁,上头很快有了回应,易铭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道:“衣服,我需要衣服!”
上头静了静,随即一片白色的物事飘了下来,易铭心中一喜,心想果然唐羡之还守着,正要去接,忽觉不对,急忙缩手。
那白色物事忽然冒出了红色的火焰!
易铭目瞪口呆地看着火焰迅速将白衣包围并落下,她只能赶紧贴在一边墙壁,以避免被火衣当头盖下。火衣掠过她身侧时,她猛力一吹,生生将那玩意吹离了自己。
她在半路停下,拿过身后小包袱,里面的组装零件已经不剩下几件,她看了看,这回迅速装了一个伞状物,但是比燕绥送给文臻的小伞简单,只有一个撑起的伞面,底部有圆环可以戴在头上,她将这伞帽戴着,还是往上爬去。
正常女子在这种衣不蔽体而且还在不断减少,出去就走光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先呆在里面,易铭却并不理会。
她自幼充当男儿长大,地位又尊贵,于见识心性处事态度上,更倾向于男性思维,裸奔对于其余女子自然是要命的事,可对她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小命更重要?
她的命维系西川百年基业,不敢轻弃。
另外,她也怕那着火落下的衣裳,还会出幺蛾子。
作为机关大师,很多陷阱可能的后续,她能猜到。
果然那着火衣裳落下去后,哧哧几声响,火是灭了,那火却和那液体混合,生出一股极其难闻的烟气来,易铭感觉到气味有异,蹭蹭蹭爬得更快了。
眼看到了出口,她低喝:“唐五,让开!”
她想好了,等下一蹿而出,先去找套衣裳。
却又有一套衣裳落了下来,正落在她头顶伞帽上,易铭一抬眼,看见裙子的边,这是女装。
女装那就是文臻院子里的女子所有,易铭现在哪敢穿文臻这边的人的衣裳,正要不理会,先爬出去再说,忽然闻见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
易铭一怔。
这香气,是厉笑的。
而且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为这香本就是她赠的,用的原料也只产自西川,里头几种花甚至只在西川刺史府内生长。是她在厉笑及笄那年,专门为厉笑种了一园子的奇花,然后请了制香高手,只为厉笑一人调了这种香,作为庆贺厉笑成人的礼物。
她给这香起名“独艳”,厉笑却不喜欢,改了个名字叫“合欢”。
易铭唇角微微翘起,笑意浅淡。
厉笑不会把这香赠与他人,这衣裳只能是厉笑的。
是笑笑来了吗?
她微微晃了晃兜住衣裳的伞帽,这伞面的材质是银丝的,能验毒。
她轻声道:“笑笑。”伸手往上探去。
一只手伸了下来,借着月光易铭看得分明,那手腕上小小一道疤痕,易铭心中一喜。
果然是厉笑。
那疤痕还是她有次练剑不小心弄伤的,易铭记得。
但易铭还是提着一颗心,她对厉笑不会杀她有把握,但是总要防着万一。
她递出的手指,拇指食指捏紧,凤喙之势,随时可啄住对方腕脉。
那雪白的小小的手一摆,却并没有接她的手,随即明光一闪,易铭听见厉笑低喝:“还你一刀!”
话音未落,嗤地一声,一刀当头而下!
易铭凤喙之势一横,击在那刀刀眼之处,那刀一歪,嗤一声扎入她肩头,血花四溅。
原本厉笑伤不了易铭,但易铭被烟囱困住,无法转身躲避,两人距离又极近,竟被她一刀命中。
一刀中,连厉笑都惊住了,她又看不见刀到底插在哪里,愕然半晌,颤声道:“易…易铭!”
易铭咬牙没说话,半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上头厉笑怔在那里,一时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欢喜,直到被一阵凉风吹醒,忽然抓起身边一样东西,砸了下去。
易铭下意识一让,却在看清那东西是什么时,赶紧接住。
是一个饱满硕大的石榴。
又一样东西砸了下来,这回是一只梨子。
两样东西都接住了,上头厉笑神色一松,知道易铭没大事,一时又觉得恼恨,搬过早已准备好的机关盖。
哗啦一声,易铭头顶一黑,只有一线手指大的缝隙透进一点光亮,易铭挪了挪,没挪动。
头顶出口被堵住了。
易铭在黑暗中苦笑起来。
笑笑啊…
一直这么矛盾呢。
恨她,砍她,不想让她出去,却又怕她在这里被憋死饿死,丢下衣服,又丢下水果,然后把出口堵住。
到底要闹哪样?
易铭叹口气,从身后包袱里取出几根铁条,左右交叉了,便在这烟囱中段搭了个架子坐下来,换了衣裙,草草包扎了肩头的伤,靠着墙壁,开始抱着石榴吃水果。
石榴颗颗晶莹,排列整齐如贝齿,在黑暗中微微闪光,易铭瞧着,忽然一本正经端起那石榴,仿佛端着一张小姑娘的脸,嘻嘻笑道:“笑笑,你今天胭脂擦得好厚。我帮你匀薄一点。”说着凑上去,在那排列整齐的籽儿上亲了一口。
唇间染上甜蜜汁液,她笑笑,眸光流转。
随即又一声叹息。
世间女子多苦难。
最恨生为女儿身。
她抬头往上头看,一线微光如弯月。
唐五方才为什么不在上面?他去了哪里?
…
唐羡之在易铭下去之后,便知道这回错了。
燕绥文臻一定一开始就猜到了他的打算,并且早已做好了准备请君入瓮。
他的目光转向那间闻近檀进去的屋子。
现在是个好机会,文臻燕绥把易铭诱下去了,为了安全计他自然要守在出口的,那么文臻燕绥此刻戒心是最低的。
但是就把易铭这么留下,一旦易铭出不来,他这里损失一人,就更不是那一对狐狸的对手了。
但这个难题困不住唐羡之。
他看了看烟囱的边缘,将另一边用刀子削去一层,使出口两边不能够平齐。
能致死易铭的唯一方法是堵死出口,但因为屋顶倾斜不齐的缘故,无论怎样封,都会留下缝隙,都不能憋死易铭。
其余手段,他相信易铭有法子应付。
比如往下扔石头瓦片什么的,易铭可以接住石头瓦片往下垫,垫满了就能出来了。
如果这都想不到,那么死就死吧,也不配做他盟友。
唐羡之起身,掠到院子门口,面对着那个有着文臻剪影的房间。
远远的,那看似只是剪影的文臻的影子忽然动了,窗户忽然被支起,文臻一手支窗,一手拿一串羊肉串,满嘴流油地和唐羡之打招呼,“唐先生,晚上好啊。”
第两百七十七章 成亲好不好?
她身后站着轻袍缓带的燕绥,衣裳半敞,姿态慵懒,一幅海棠春睡模样。
活脱脱颠倒性别的寻欢事毕图。
叫人没眼看。
他也不看唐羡之,一偏头,从文臻的羊肉串上咬走了最大的一块,挑眉嫌弃道:“孜然味儿重了些,没你烤的好吃。”
文臻又撕了一大块羊肉,堵住他挑剔的嘴,回头正要招呼唐羡之,却见唐羡之神色不动,忽然笑了笑,十分从容地点了点算打了个招呼,随即便闪电般的退了出去。
这一下出乎文臻意料,她张着嘴,嘴里的羊肉掉到了地上。
燕绥挑了挑眉,也有瞬间愕然,随即便笑了。
唐五虽然比他有很大差距,但确实是个人物。
他一伸手抄起文臻,也追了出去。
“哎,唐五是要做什么?”
“下山。”
“啊?不打算刺杀我们了?”
“都被撞破了还刺杀什么?”
“我还以为他…”文臻脑筋有点打结。
费了那么大劲儿,说退就退,这不符合正常逻辑。
“思路开阔点儿。怎么就纠缠在刺杀上面,忘记赌约了吗?”
文臻迅速回忆了一下。
嗯,先下山者胜。
两人一组,各自下山且向对方出手。先安全到山脚入口处者胜。如果路上真被弄死了自然没话说,如果到山脚都还活着且同时到达,则以伤损情况论输赢。
她脑子忽然一炸。
唐五够狡猾也够狠心。
用易铭牵制他们两个,让他们以为他势在必得要刺杀,然后当机立断丢下易铭退走,抢先下山。
他是一个人,武功和燕绥本就伯仲之间,先走一步占尽先机,而自己两人,自己又不擅长轻功,很难追上。
这些人脑子转得真快。
“不对啊,不是要以伤损情况论输赢吗?易铭都没下山。咱们还是可以躺赢。”
“易铭被困在烟囱里,有伤损吗?最后一句说的是,如果到山脚都还活着,唐羡之到了山脚,易铭活着,没毛病啊。”
文臻想了想,果然是这样。
易铭玩了文字游戏。
本应该是“如果都到了山脚且活着。”但她说成了“如果到了山脚且都活着。”条件立即变得不一样了。强调的是活着,而不是都下了山。
而赌约中的另一方,很可能坠入陷阱,执着以为要一起下山才算胜利,以为胜券在握。
“那你还不急?”
既然易铭下山已经不是输赢的必要构成条件,那她和燕绥就必须抢在唐羡之前面了。
但唐羡之已经先走,文臻看过了,他走的还是最近的一条路,她追出来,只看见遥遥影子一闪,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燕绥依旧在笑,那种“鱼唇的人类”的漫不经心表情又来了,看得文臻恼火,用力掐他一把。
掐完忽然想起某人的人鱼线和腰窝,忍不住心中一荡。
而燕绥忽然也荡漾地一把抱起她,往后走。
文臻一怔,前头才是下山的路,后头只有山谷深崖。
倒是有索道的,但是索道连接的是那四峰的半山平台,不是下山的路。
但她信任惯了燕绥,笑嘻嘻抱住了他的脖子。
燕绥一直抱她走到崖边,山风从山谷中卷起,伴随瀑布声啸若吼,燕绥低头看着,面无表情。
文臻闭着眼睛,谷中水汽瞬间湿了她乌黑眉睫,闪烁如碎晶。
燕绥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文臻笑,没有睁眼,懒洋洋唔一声。
“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燕绥又取出一个吊环,这回的吊环有点大,上头方方正正像个包裹,连下来一个吊环和两个搭扣,搭扣上头还有背带。
燕绥揽着文臻吊上去,还拿了那个背带给文臻穿好。燕绥稀奇古怪的玩意多,文臻也没问。
“你爹同意?”
“管他,又不是他娶。”
“你娘同意?”
“她操心林飞白亲事就够了。周谦升了尚书省左仆射,我送了他一座宅子算做贺礼,那宅子在林府隔壁。”
文臻心中默默为林飞白点蜡。
顺便为周大小姐加油打气。
吊环哧哧滑动起来,已经到了铁索中间,文臻一低头可看见底下的溪流潺潺,再一侧头,看见旁边山路上,唐羡之白影一闪而过。
嗯,快要到山脚了呢。
头顶,呼呼风声里,燕绥的声音凝而不散,“看,他跑得真快,好像条狗呢。”
文臻:“…”
“喂你还没狗快呢!人要到山脚了!你还吊这干嘛?蹦极吗吗吗吗吗吗——”
燕绥忽然松手。
文臻最后一个字在空中叠出绵长的音,满山谷都是她妈妈妈妈妈的回音。
飞速下坠的失重感先前就体验过一次,此刻又来一次,文臻恨不得把某个变态的腰都掐紫了。
风声刀一般从耳边闯过,大地向面门砸来,自己仿佛忽然化成了炮弹,人肉的那一种。
真在这种时候是叫不出来的,连呼吸和心跳都似乎被窒息住了。
头顶上似乎有砰然一声,隐约听见燕绥道:“不,不是蹦极,是跳伞。”
随即背后一震,几次猛烈震动之后,冲势立止,文臻抬头,就看见头顶张开一顶巨大的伞。
又是伞。
最近和伞真是难解之缘。
降落伞她以前和燕绥提过一嘴,这本不是难懂的原理,燕绥做出来也不奇怪,绝的是他做出来了能收纳得那么小,她都没看出来。
两条背带已经分开,一人一个不算特别大的伞,半山山谷不是很深,今日风也不算特别大,没被那些山崖上的树啊藤啊勾住。
两人悠悠往下落,很快看见底下黑压压的等结果的人们。
唐羡之也在往下走,看似从容其实迅疾如电,眼看山脚人群已经在望,身后并没有人,也无人阻拦,不禁微微一笑。
只是心中依旧有些不安——什么幺蛾子都没出,实在不像燕绥的风格。
山门已经开启,众人已经看见了他,唐羡之心中落定,这个时候,便是出幺蛾子,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都在看他背后的方向,唐羡之心中一紧,也回头看山道,却空空荡荡无人。
他是个稳妥的人,虽然诧异,却不会因此耽搁事情,依旧稳稳向山门走去。
然后他便听见哗然惊叹如暴雨起,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一个方向。
他再次回头,就看见半空中两顶巨大的伞飘飘荡荡,那方向直接飘向山门外,伞下两个人,不是燕绥文臻是谁?
唐羡之脸色白了一白。
那边燕绥文臻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飘下来,燕绥熟悉自己的机关,控制着稳稳落在山门之外,文臻却不知道怎么控制,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挂在了山门之上。
燕绥笑一笑过去,陪文臻一起坐在那汉白玉的石门顶,对着只差了一步的唐羡之抬了抬下巴:“来啦?”
唐羡之默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令牌抛了过来。
然后他转身。
闪电般的又退回了山上。
文臻再次被他转身的骚操作惊掉了下巴。
“他这又是干嘛!”
前一个转身抢了先机,如果不是燕绥连降落伞都捣鼓出来了,两人就输定了。
这一个转身…
“还是抢先机啊。”燕蛔虫回答了她的问题,眼神里有微微赞赏。
文臻也明白了。
易铭还在山上呢。
而此时她和燕绥,以及所有护卫朋友都在山下,山上再无人能拦住他,他回去迅速救出易铭,往大山里一钻,自有下山的办法。
说白了,在共济盟的地盘,易铭一定有探子和后手,想要杀人做不了,想要出山却不难。
唐五的应变和机诈,真是无人能及。
常人此刻还被打击得失魂落魄呢,他已经转过弯来迅速补救了,都不需要心理建设的。
这种人便是落入绝境,也得提防他下一刻忽然便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