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尉:“…”
好了。骂人妖怪的自己成了妖怪。
群臣噤声,文臻叹气。
如果可以,她真的是不愿意被燕绥这样护着。
“陛下。口说无凭,作物到底怎样,种出来便知道了。”她道,“虽然现在不是种植期,好在宫内有暖房,臣请求将这红薯在宫内暖房种植,大抵四五个月便可以收获。到时候亩产…”她回想了一下,又做了保守的减法,“如果达不到两千斤,臣愿接受惩罚。”
…
满室静寂。
众人都被那两千斤的数字给惊住了。
好半晌李相才呐呐道:“两千…两千斤?”
文臻对他微笑,“按说应该不止。但是东堂刚刚种植,下官不敢夸口。”
李相吸了一口长气,将红薯高高捧起,“陛下,求陛下立即安排试种!”
皇帝挥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来接红薯,文臻嘱咐了他们去宫外车里搬运,听见皇帝道:“若这两种作物都能试种成功,此事确实于国于民有大功,届时自然要有恩赏于你。”
“此乃陛下洪福,泽被万民,文臻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实在不敢居功。”
众臣便纷纷拈须微笑,对文臻的知进退表示满意。
皇帝便命看座,吃茶,在众人心情最愉悦最松动的时刻,把唐羡之文臻海上成婚出事的情况简单说了。
自然有很多事不能明说,比如朝廷在其中的安排,比如燕绥撞断了唐家楼船,只说成婚之时,遇上风暴,后漂流到小岛,又遇上火山爆发,唐羡之可能葬身岩浆之中。
很多臣子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几个老臣已经放下茶盏,脸上隐隐露出紧张之色。
也有人一眼一眼瞟文臻,眼神满是怀疑,甚至有些失望——指望她和唐家联姻为朝廷换取和平和一段准备的时间的,结果反而死了唐羡之,很可能加剧事态恶化,这是怎么搞的?
还有人看燕绥,都知道燕绥任性地拒绝了和尧国的谈判事宜,去追这位文大人,如今两人安然回来了,文大人的夫君却死了?
看刚才殿下护着文大人那劲儿,这两人不会…勾搭成奸害死亲夫?
众人疑虑的目光扫来扫去,眼神里的故事足可以编出十来个媲美商醉蝉传说的离奇话本,话本里充斥了情爱、三角、纷争和杀戮…文臻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泰然自若,坦然得好像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她现在有点明白皇帝为什么让她撞上这议事,明摆着想给她机会,也想给燕绥放水。毕竟首献玉米红薯这样的大功在这里,大家刚刚舌灿莲花地夸过她,一转眼便要再攻击她,有点转不过来。
无法攻击她自然也就无法就唐羡之的死攻击燕绥,皇帝为了这个坑爹儿子也是够累。
唐家的事情向来是朝廷大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便要开始讨论下一步朝廷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的应对举措了。
皇帝示意文臻可先退出去,燕绥便也起身,却被皇帝瞪了一眼,道:“海上诸事,你既前去查看,怎可不和诸位大人言明?”
燕绥挑挑眉坐下,对文臻使了个眼色。文臻就当没看见,恭谨告退。
她是宫中常客,不需要人引路,去重臣们的议事堂换了腰牌,自己往宫外走,再次经过了东宫。
此时贺客已经散了很多,她经过东宫的侧门,忽然门口有个宫女招呼她,道:“这位姑娘,您是来给新娘娘送贺礼的吗?”
文臻怔了一怔,眼看进进出出的几个人都在瞧她,心想这要说不是,也太落太子的面子了,无论怎样不对付,面子总不能撕破,便笑道,“是啊。”
那宫女便笑着施礼,请她入内,见见新人。
文臻东宫来的少,没见过这宫女,但是光天化日贺客云集的东宫,也没什么能让她怕的,便从容进门。
那宫女一边引她进门,一边和她说太子新娶的良媛如何贤淑,如何美貌,如何受太子尊重。文臻便问是哪家的闺秀,怎么之前没有听说太子要选妃。那宫女便笑道:“原也是这宫中的人。说来也算是一段佳话呢,前几日宫中出现刺客,太子险些被刺,都是我们娘娘舍身相救。您瞧,这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踩小强
文臻一边含笑点头,一边想着这是宫中的宫女还是女官?肯定不能是皇帝的嫔妃。忽然瞅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似乎是那个皇后宫里的小宫女嬛嬛,那小姑娘对她连连摆手,神情有点焦急,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个闪身不见了。
文臻正要过去看看,那宫女已经道:“到了。”
文臻一抬头,却是东宫的一处殿阁,上书“浣兰”,看这殿阁的位置,离太子寝殿也不算远,看来这位新人倒也算是地位不低。
此时殿中莺声燕语,笑声不绝,显然贺客颇多。
良娣也好,良媛也好,说到底都是妾,是不需要操办婚礼的,也没那么多规矩,顶多根据新人的身份以及太子的看重程度,允许人上门道贺小小庆祝一番。文臻一进门,来来往往的人,大多不认识,有人上前热情招呼,便把她往二进院子里引。
文臻刚刚跨过二进院子门,就听见身后一点响动,眼角一瞄,却是殿门被关上了。
这架势有点不对,她不动声色。
她一进二进院子,满院衣香鬓影,女人们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被人群簇拥在当中的新人,微笑抬头看过来。
文臻眯了眯眼。
笑了。
果然。
是闻近纯。
这女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哪怕毫无交集,只要挡了她的路,就能给你无事生非地作妖,而且每隔一阵子,当你快要把这个人忘记的时候,她都能扑腾一下,再作一阵子妖。
不仅有闻近纯,还有闻近香,还有她们的母亲闻夫人,那位司空家的远房亲戚。
还有几位面生的嬷嬷,之前文臻在宫里那么久也没见过。
满院子的女人都盯着文臻,闻夫人最先开了口。
“哟。这不是唐夫人吗?”她斜撇着一抹嘴角,显出深深的法令纹,“真是稀客。怎么,唐夫人不是随唐公子出海成亲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起来真是我孤陋寡闻,这刚赐婚就成婚,真真是从未听说过,要知道无媒无聘,形同野奔啊!”
文臻笑,“好久不见,闻夫人。听说太子纳妾,没想到却是令媛,真是可喜可贺。”
她那个“纳妾”两字咬得分外清晰,闻夫人脸色白了白,四周一些夫人,端坐微笑不语,眼底露一丝讥嘲笑意。
她们都是夫人外交的执行者,夫君在外和太子应酬,她们在内和新人贺喜。但所有的正室夫人,都是妾侍的天敌,太子的妾那也是妾,何况这妾的娘家人,性情着实让人不喜。
这个闻夫人,说是司空家的人,半点世家风范也无。自从坐下来后,十句话里九句话是夸她的幺儿,对成为太子良媛的这个女儿,一句关心也无,反而诸多挑剔。偏她那个幺儿,文不成武不就,听说也不过就是个纨绔浪荡子弟。
就方才坐这里一会儿,就听闻夫人说了三遍要闻近纯和太子说一下,给她弟弟安排一下进龙翔或者羽林卫,这是有多迫不及待,都不带给女儿喘口气儿的。
在座的夫人,也大多不认识文臻,但都知道她。此刻听一句唐夫人,都恍然明白了她是谁。文臻这样的女子,民间有名望,朝堂有地位,一身得皇家父子宠爱,还嫁了门阀第一,这种际遇,以往这些夫人们暗中不知道羡慕嫉妒恨了多少次,自然也没多少好印象。
本来以文臻的官位,在场有一部分人要起身行礼的,偏偏闻夫人喊了一声唐夫人,文臻嫁唐羡之还没有成婚,没有封诰,所以这些夫人们也便装傻,都不行礼,打定主意冷眼看好戏。
闻夫人盯着文臻,眼底涌现深深憎恶之色。只是神情还有些犹豫。
她自然是讨厌文臻的,这女子坏了她多少事,竟然还活得顺风顺水。但正因为如此,她此刻也不敢轻易对上文臻,多少顾忌着她的身份。只想图个嘴上舒服,不曾想这丫头,嘴还是那么利。
文臻却在看着闻近纯。
有阵子不见,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新宠,鸟枪换炮的闻近纯,瞧起来比前阵子香宫里的模样齐整了许多,只是还是瘦,比以前更瘦,以至于脖子上的皮都有些耷拉下来,得用厚厚的香粉抹了掩饰。浓妆妆饰的脸倒还算得上清丽,只是那双眸子乌幽幽的,像一口散发着寒气的古井。
她看起来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往日里她在宫中,端着谦和恭敬的面孔,逢人便笑。如今这笑容淡了许多,隐然有几分出尘气,倒像香宫里真熏陶出了几分佛性一般。
文臻进来,她始终没有动弹,把玩着手中的香橼,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文臻原以为她又要来玩那假作亲热实则坑人的把戏,不曾想她风格大改。倒起了几分警惕之心,正要随便夸几句便走人,忽见一个宫人匆匆进来,在闻近纯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文臻便看见闻近纯微垂的唇角微微一勾。
她身边闻夫人身子微斜,也隐约听了几句,顿时爆出喜色。随即转向文臻,惊道:“唐夫人,尊夫竟然已经过世了吗?”
此声一出,众人哗然。
文臻敛了笑容,淡淡盯着她,道:“我倒不知道,何时一个太子妾侍也有这么深厚的人脉,方才禀告至景仁宫的消息,转眼这里便知道了。”
闻夫人一窒,她再愚蠢也出身大家,自然明白窥伺帝侧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她还没说话,闻近纯已经抬头,坦然笑道:“姐姐过奖。但这事儿并非我等探听。而是陛下方才将消息传给太后老佛爷,老佛爷命我等自今夜开始点长明灯抄经为唐公子祈福而已。”
她轻轻道:“真是令人伤心。姐姐竟然还没正式过门,就成了寡妇呢。”
闻近香也笑道:“唐公子和文大人相约出海,听说是要成亲去的,结果却出了事,倒是文大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真是运气不错。不知道陛下可有奖赏给您?”
闻夫人忽然笑了,方才的一丝犹疑已去,换了肆无忌惮的恶毒,“近纯,今日是你的喜庆日子,怎么能让这种克夫不祥的女人进来?你们还是少和她说几句吧,免得沾染了晦气。”
众多原本事不关己的夫人,此刻听到这消息,都心中震惊。大家都知道唐羡之求赐婚以及出海成亲的事儿,如今出了这事,说不准唐家会有什么动作,而朝廷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文臻难免要有责任吧?朝廷固然不会欢喜,唐家更不会放过她啊。
大家于是不动声色走开的走开,喝茶的喝茶,和闻近纯搭话的搭话,称赞闻近香的称赞,用各种隐晦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闻夫人也便笑得更愉悦了。
文臻倒没什么生气的模样,她向来不和垃圾人一般见识,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顺着闻夫人的话音,她笑道:“今日原本是进宫向陛下复命,倒没想到遇上太子的喜事。刚回京风尘未洗,确实不宜在此多叨扰,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
说完转身要走,身后随即传来一声,“站住。”
文臻心中叹口气。
有些人真是贱啊。
她就像没听见,继续向前走,身后闻夫人有力地挥了一下手,守在门边的两个宫女砰地关上了门。
文臻站住,回头,眼眸一弯,“闻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夫人坐在阶上,冷冷看她,“你是朝廷命官,如何这般不知礼数。从进门离开,你是不是都忘记了给良媛行礼?”
“我为什么要给她行礼?”文臻眨眨眼。
“良媛正四品,你从四品。你不该行礼?”闻夫人道,“还是你想从唐家论身份?一个没得封诰的寡妇,那就该磕头了。”
闻近香掩唇笑道:“来人,备蒲团。”
“是该备蒲团。”文臻笑,“你,闻近香,还有你,闻夫人。我称你一声夫人是给你面子,你们两个,有封诰?没有封诰的民妇,见朝廷命官,为何不跪?”
闻近香尖声道:“你敢,我是太子的姨妹——”
“妾侍亲属什么时候也算正经亲戚?太子姨妹不是姓张么?还是你改姓了?”文臻笑。
闻近纯忽然笑道:“文大人。你是闻家人,我母亲怎么说也是你长辈,我朝以孝道治国,你是希望御史弹劾你的奏章堆满陛下案头吗?”
“哦不敢不敢,那么近香姐姐来磕一个?”
“行啊,那就按规矩来,各行各的。近香给你行了礼,你呢?”
文臻笑盈盈,“我啊?我按规矩来啊。”
闻近纯一偏头,唤一声:“姐姐。”
闻近香一甩头就想不理——凭什么!想要折辱别人,先折辱自家人?
然而接触到妹妹的眼神,她忽然打了个寒战。
那双眸子深褐色,阳光下玻璃珠子一般,虽透明,却没有人间感情。
比所有凶狠的眼神还令人心头发瘆,像午夜梦回睁开眼忽然撞上了僵尸不带活气的眼珠。
她心里恍惚地觉得,妹妹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她是什么模样。
蒲团拿过来了,她竟然不敢反抗,闻夫人本来想说什么,犹豫一下,也没说。、
她望向四周,那些夫人小姐们,转头的转头,说话的说话,也有并不掩饰的,直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或淡淡嘲笑或浓浓蔑视。
在这样的人群中跪下去,她可以想象以后自己在天京将会成为什么样的笑柄。
可是举目四顾,孤立无援。
闻近香只能跪下去。
跪下去的时候,才觉得屈辱。
原来自己才是所有人心目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是妹妹一个眼神便可以驱使,母亲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最低贱的人。
那些荣耀风光,不过都是她借的光,别人随时就能收回。
那借着别人的光想要刺伤其他的人,又是多么的可笑。
文臻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
闻近香低头,掩住眼底将落的泪滴,膝盖之下是一块蒲团,于心上却像一块刺毡。
膝盖将落在毡上。
身子忽然被人扶住。
她抬头,愕然地发现,扶住她的竟然是文臻。
文臻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道:“近香姐姐当初将我从三水镇上接出来,也算是有情分了,这礼,心到了就行了。”
她微笑着,清晰地看见闻近香眼底爆发的感激。
要的就是这个。算准了闻近纯是个什么德行,她是不会在乎别人的尊严和死活的。
等到闻近香感觉到屈辱,深切认识到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地位之后,她再放手示好。那么闻近香的仇恨对象,自然就只剩了自己凉薄的家人了。
这一家子进京,虽说不怕她们能做什么,但像个蛆虫一样也惹人厌,顺手让她们添个堵也没什么不好。
她顺手把闻近香往旁边一墩,把蒲团往闻近纯面前踢了踢。
闻近纯瞟她一眼,想踢回去,但蒲团被文臻踩住,踢不动,她便悠悠道:“是文大人自己不要的,不算我姐姐没给你行礼。那么我姐姐既然已经行了礼,文大人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
“是啊,”文臻笑盈盈,“想跪就跪吧。”
“想赖账吗?”闻夫人眉毛挑起,“堂堂朝廷官员,公然抵赖,有什么脸面再供职于朝?”
“我说过,按规矩来。”文臻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往她面前一晃,“很不幸。我方才在景仁宫,已经得了陛下嘉许。升迁两级,现如今是朝廷新辟的司农监监正。从三品。”
“…”
一阵死寂中,她微微俯身,笑眯眯看闻近纯浓厚脂粉下的脸色,“近纯妹子。你这个正四品,还不赶紧来与本官行礼?否则你身为太子侍妾,竟然不通礼仪,就不怕东宫洗马因此劝导太子休了你吗?”
短暂震惊过的夫人们,此刻终于活了过来,攀谈的结束话题,靠近的借故走开,还有人笑道:“是这个理。闻良媛,你该给文大人行礼的。”
之前担心文臻即将失宠,又要受到唐家报复,因此都冷漠以待。如今确认文臻荣宠如常甚至更上层楼,自然又要隐晦地表个态。
闻近纯笔直地坐着,迎着文臻平静的眸光,某一时刻,她的眼神竟然是凶狠的,然而文臻什么时候怕过她,她越凶狠,文臻笑得越开心,伸手一拈她下巴,娇声道:“妹妹今日这妆真是华丽。猴子屁股似的。”完了还拈拈手指,弹掉沾染上的脂粉。
闻近纯定定地盯着她,深褐色的眸瞳里似藏着整个漩涡,吸进了一切人间憎恶。
文臻竟然没有在她眼底看见被羞辱的难堪神色,心中叹了一口气。
香宫的香薰多了,脑子熏坏了。
妥妥的反社会人格了。
她向来不爱多事,喜欢以柔克刚,并不爱怼人。但是和闻近纯已经是不死不休,好态度也换不来好结果,那便放手干。
她尖锐的态度,并不是因为闻近纯,而是警告那些墙头草,少掺和。
好半晌,闻近纯一偏头,站起身,给她盈盈行了个礼。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的勉强。
文臻也便笑着受了。
单看这场景还挺美妙,日光下浓妆华服的丽人和甜美糯软的少女相视而笑,气氛静好。
所有人却都激灵灵打个寒战。
闻近纯行完礼,仿佛之前的龃龉都不存在一般,自然而然笑道:“姐姐,给我的贺礼呢?”说完伸手一摊,便如和亲姐妹索要礼物一般俏皮。
众人又打个寒战。
心想这攻击来得猝不及防。
任谁都看出文臻根本不知道太子纳妾的事情,完全无意中被引进来的,身上一定不可能有贺礼,这是顺手又给个难堪了。
文臻却笑得十分自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诚恳地放到闻近纯手上,闪耀着星星眼道:“就等妹妹问这句呢。哪,你瞧,我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送来了。”
------题外话------
燕绥:闻近纯成为太子的妾了。
文臻:嗯(一声)哼(一声)。
燕绥:你什么时候成为我的…
文臻:嗯(一声)哼(二声)?
燕绥:妃?
文臻:嗯(二声)?
燕绥:妻!
文臻:哼(一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凶悍臻VS坑爹甜
闻近纯一怔,低头一瞧。
手上是一个脏兮兮的泥巴块子。虽然用一张纸包着,但纸已经松开了,干泥巴簌簌落在她的华丽袍服上。
闻近纯一声尖叫,像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甩手便把那泥巴块子给扔了,“什么恶心东西!”
闻夫人也急忙躲避,一脸嫌恶,“扔出去!扔出去!”
那东西骨碌碌滚到墙角,所经之处,众人都忙不迭躲避,生怕被弄脏了自己的华丽衣裳。
文臻笑眯眯看着。
“文大人!你什么意思!”闻夫人怒喝,“太子的喜事,你竟然送上土块,你这是在诅咒太子吗!”
闻近纯忽然侧了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嬷嬷。
那两个嬷嬷一直面无表情看着,此刻对视一眼,一人便冷声道:“文姑娘,今日你来得正好,我等奉太后懿旨,正要寻你。”
众人听见这句,都凛然,齐齐又不动声色后退。
文臻缓缓转头,凝视那两个嬷嬷,“哦?太后娘娘有何懿旨?”
嬷嬷道:“跪听。”
文臻默然。
嬷嬷道:“论身份,太后是天下之母。论族中辈分,太后也算你的姑祖母。太后娘娘懿旨,你也打算大喇喇站这听吗?”
文臻立即笑了。
“当然不,太后懿旨,臣自然要大礼以对。不仅臣,这里所有人都要以行动表示对太后的尊敬。”她顺手一拉闻近纯,闻近纯根本无法抗拒,被她拉得踉跄站起,文臻抬脚对她膝弯一踢,笑道,“跪听!”闻近纯噗通一声跪在落了泥巴沙石的青砖地上,文臻这才撩起衣裙,恭恭敬敬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嬷嬷:“…”
众人:“…”
众人被这骚操作给震得脑子一空,下意识竟然也跟着跪了。连闻夫人左右张望一阵,也铁青着脸跪了。
闻近纯肩膀挣动,想要起身,但文臻手搁在她肩膀上,哪容她起身。她挣扎越狠,文臻手劲越大,一副你再用力我就把你按到地上的架势,闻近纯只得不动了。
那两个嬷嬷脸皮抽了抽,给了闻近纯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冷声道:“太后有旨意。文氏女臻,生而不祥,新婚丧夫,当是德行不修之故。着令即日留在宫中,以心血虔诚抄写无碍经三十二卷十遍,以赎前愆。抄完便可出宫。”
无碍经…
文臻没听过这卷经书,据说太后信奉的也不是正宗佛家教义。虽然不知道这卷经书有多长,但是方才说到经书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抽了口气,显然这卷经字数可观。
大部头书用血抄十遍,这是想她流血至死吗?
文臻虽然没有见过太后,却一向对她抱持十分警惕。选择最苦的修行却让别人代苦的所谓“慈悲”,比真小人还要可怕。瞧这一出手,就如此的酷厉恶毒。
唐慕之是遗传了她吧?
“文大人是去香宫写,还是在这里写?”那嬷嬷一挥手,便有人端上桌案,案上有竹简,还有小刀,那笔是特制的,中空,大概是方便血流下来写字的,笔头就是针,所谓抄经,是用这针笔蘸自己血一字字刻在竹简上。
文臻发现身边的闻近纯一看那笔就浑身一颤,想来也这样“虔诚地”抄过经。
“文大人,请吧。”嬷嬷催促。
文臻跪坐在那里,不动,问:“我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惩罚?”
“文大人慎言!这不是惩罚,这是太后予你的慈悲!”嬷嬷厉喝,“你生来便有罪孽,却不思修行,以至于贻误自身并牵连他人!太后这是予你机会自省自救,切勿辜负她老人家恩德!”
“换句话便是有错咯。”文臻道,“嬷嬷还请明示。我这人认死理,不是我的错我不认,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接受惩罚。少不得要去廷前辩上一辩。”
“自然算你的错。如果你再拖延狡辩,罪加一等,多抄十遍!”
“哦,有错便当接受惩罚,明白了。”文臻点点头,接过嬷嬷硬塞过来的针笔。
闻近纯趁机直起身,眼底掠过喜色。
她不怕文臻不写,也不怕文臻写,写,文臻要吃苦头,不写,文臻要吃更大的苦头。总之,是逃不掉的。
当她得知唐羡之死了之后,就知道文臻的苦日子要来了。
不然她还不至于这么明着和文臻做对,毕竟新嫁娘也不宜行事太过。
“抄经啊,心头血啊…”文臻唏嘘着,揉揉手指,一脸怕痛的表情,慢吞吞拿起针笔。
“伺佛当诚,诚,便不受人间苦痛!”嬷嬷厉声呵斥。
“哦…”文臻拈起针笔,忽然一把抓过身边闻近纯的手。
闻近纯刚才吃过她的亏,已经赶紧挣扎起身,偏偏给她压得浑身酸软,动作便慢了一点。
文臻手起针落,一针戳在了她的腕脉上!
闻近纯一声惨叫,鲜血飚起尺高。
她剧痛之下,拼命挣扎,鲜血溅射开去,满地青砖遍洒红梅。
闻夫人尖叫,嬷嬷怒喝,宫女惊吓失声,夫人们脸色惨白纷纷踉跄后退。
只有文臻一动不动,针笔扎在闻近纯手上,直到那管子里已经灌满了血才松手。随手将闻近纯受伤的那只手一甩,甩得血星飞溅,顺手还将另一只手拉过来,大抵有墨水用完了方便随时取用的意思。
一边端端正正在竹简上开始抄经。
满院寂静,众人再次被她的骚操作震住,当真愣愣地看她写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随即尖叫炸起,夫人们逃得更远,闻夫人倒扑了过来,一边大叫:“来人!来人!快把她给拿下!”一边去拽闻近纯。
文臻也不争夺,就势放手,却又将针笔一晃,对着闻夫人的腕脉做出要扎的样子,吓得闻夫人赶紧放开了闻近纯,几个大步逃开去。
那两个嬷嬷怔了好半天,才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几步,先前说话的那个稳了稳心神,怒喝道:“文大人!你怎可行事如此暴虐凶狠!”
文臻愕然看她,“哪里凶狠?”
“竟然取人血抄经!”
“是你们要求以人血抄经的啊。”
“…”
“还是这血不是人血,是狗血?”
“…”
“手段残忍?这针笔这竹简不都是你们提供你们要求?”
“…”
“哦。”文臻站起身,将那染了血的竹简往嬷嬷脚前一扔,“那就是,取我的血叫神仙慈悲,取她的血叫暴虐残忍?”
那嬷嬷橘皮老脸抽动一下,怒声道,“有错的才当受罚!”
“哦,你承认这是惩罚了。”文臻笑。
嬷嬷咬牙。
“既然是有错当惩。”文臻道,“闻近纯,来,换只手,灌墨水。”
嬷嬷;“…”
“贱人嚣张至此!你这是对太后不敬!”
“你们这是对陛下不敬!”文臻蓦然提高声音,惊得所有人一怔。
门外有人停住脚步。
“胡言乱语!我们何时对陛下不敬!”
“不知道吗?那我们来先说说我刚才那个贺礼。”文臻冷笑,一指滚在角落里的那块泥巴,“那叫红薯。是唐公子历经千辛万苦从海外小岛中取来,也是我历经千辛万苦一路从海上带回。这种作物,可生长于任何贫瘠的土地,耐旱耐寒,产量巨大,食用美味且饱腹,可作粮食以及多种用途,一旦被广泛种植,则东堂百姓此后再无饿殍。你们说这东西不珍贵?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这些珍珠宝石黄金玉,哪样比这个珍贵?”
“…”
一殿的人愕然看着那块泥巴——就这玩意?说得这么天花乱坠?
那嬷嬷冷笑一声,刚想质疑,就被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嬷嬷拉了拉衣角。
门外先前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现在却没有了。
“就在方才,我在景仁宫将这红薯敬献于陛下。陛下十分喜悦,李相抚此物痛哭,司空太尉及诸臣人人品尝赞赏,以此贺我陛下洪福齐天,才有此物出世,泽被万方。”文臻将那红薯捡起,在掌心掂了掂,笑嘻嘻看着众人,“刚才是谁说这东西恶心来着?陛下为之欣喜,诸位大人为此鼓舞,百姓即将因此再无饥饿困苦的东西,你说恶心?”
刚才几个大惊小怪的贵妇赶紧低头,生怕被她记住脸。
门口,一大群护卫和官员前面,太子脸色难看地站着,挥手示意所有护卫退走。
“就这么点泥巴,你们说恶心。说得好像你们不吃那些粪浇出来的菜一样。”文臻摇头,“农事乃天下之本。你我吃喝生存,多赖农事。东堂立国以来,向来重视农桑,开春陛下会亲耕,入夏皇后会亲蚕。陛下皇后沾得泥巴,你们沾不得?你们吃了几天饱饭,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就敢如此蔑视稼樯,也不知道诸位的夫君,平日里劝农劝桑,满口百姓,却原来说着玩的,自家的夫人,都不懂这些道理。”
外头一堆的官员贺客,开始抹汗,满殿找自己的妻子,恶狠狠眼刀杀过去。
“我献给陛下的珍贵之物,拿来贺太子殿下的喜事,然后被说恶心?”文臻笑,“到底谁更不敬哪?”
“对陛下,对诸位老大人如此不敬,这样的错误,难道不应该惩罚?”
“文大人误会了。”
文臻一听这声音便笑了,回头对着满脸笑容进来的太子施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请殿下恕微臣失礼放肆之罪。”
“文大人言重了。”太子满面春风,连忙抬了抬手,又亲自接过那红薯,惊叹地道,“这便是红薯吗?方才孤是听说了,正渴盼得一见。没想到文大人竟然以此为贺礼,真真是今日喜宴上最珍贵的礼物。”
看见太子进来,满脸喜色的闻夫人听见这句,身子一软又坐了下去。
闻近纯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她一直没有哭泣,只是从太子进来后,就默默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腕,哀哀地盯着太子看,眼里泪珠盈盈,欲落不落,分外楚楚动人。
新人总是受怜爱的,新人在这么大喜的日子里受了委屈却默默隐忍,比撒娇哭诉更加惹人怜惜。
然而媚眼终究做给了瞎子看,太子一眼都没看闻近纯。
闻近纯便低了头,一滴泪落在手腕上,在洁白的手腕上冲出淡粉色的沟渠。
闻近香站在一边,她对这一切都很意外,一直纠结着要怎么做,此刻看见这般众生相,心底却渐渐凉了。
这就是亲人,这就是皇家。
诸般富贵荣华都是虚妄,冰壳子一样看着华丽灿烂,都不过是借着他处的光,靠不得,触不成,稍稍用力,便碎了。
倒是文臻,那个当初她亲自从小镇里接出来的不起眼的姑娘,完完全全靠自己,立于世人中央,行事果决,言笑朗朗,逼得太子殿下都不得不虚以委蛇。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的…
文臻笑盈盈对着太子,眼角瞄到悄悄退去的东宫守卫。太子对着她笑得一脸温和,文臻可以确定,他此刻定然内心复杂。
她没带礼物,顺手拿出红薯,其实就是为了坑闻近纯,但这个礼物其实对于太子很有意义,比什么金银珠玉都珍贵,是可以借题发挥表忠心的,如今却给这一群愚蠢的女人给破坏了。
文臻向来坑人不会只坑一次,都是连环坑,可以想见,不管之前闻近纯和太子有多少情分,今日之后都会受到影响。愚蠢、不知机,不识大体,这样的帽子是戴定了。而太子需要的女人,也绝不会是这一种。
闻近纯的路数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也算谨慎,只是她也没想到,抬出太后来也没能镇住文臻。
太子当即便拉着文臻要她去前厅喝一杯喜酒,算是庆贺她升官,虽说男女有大防,但是文臻是朝廷命官,从这一层身份上也去得。
文臻也便笑着应了,正要往外走,那太后宫里的嬷嬷忽然上前一步,对太子施礼后道:“太子殿下,太后这里有旨意,要文大人抄经。闻良媛已经受了惩罚,但太后的旨意…”
她语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坚持不改,文臻皱皱眉,她知道太后对自己印象不可能好,唐羡之这一出事,必然更不好。太后的身份在这里,真要硬顶,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本朝孝道治国,便是皇帝,在太后坚持下,也是不能硬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