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灵道:“桑谷隽毕竟是不破的好朋友。我知道,不破心里很重视他的。这次他前来报仇,只怕非决生死不肯罢休。若我死在他手上那就万事休提,若桑谷隽死在我手上,只怕我和不破再难相处。”
妺喜一听也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也知妹妹为难,可是…”着急了好久,突然道,“妹妹,我有个主意,或者能让你出手对付桑谷隽而妹夫也不会怪你。”
“哦?”雒灵问道,“姐姐有何妙策?”
妺喜道:“我们姐妹俩宗派相近,师从一脉,灵体相似。若在自愿的情况下,彼此的身体对对方的灵魂都不会有什么抵触…”
雒灵道:“姐姐的意思是说…交换身体么?”
妺喜道:“不错。本门之要义在于以心术制人,妹妹你换上姐姐的身体,对实力的影响不大。那样子就算你杀了桑谷隽,妹夫也只会把罪名怪到我头上。”
雒灵踌躇道:“这样…真的妥当么?”
妺喜道:“这已经是姐姐这笨脑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妹妹你可有其他更好的、能够两全其美的主意?还是说你压根儿不想管这件事情?”
“姐姐,你快别这么说,我…”答应两字,雒灵始终不肯轻易启齿,“姐姐,你让我静一静,再想想。”
这个梦境早已在雒灵的主控之下,此时她虽不说话,但随着思绪的起伏,梦境一会呈现出千重大山,一会幻化出万丈巨浪,时而春花飘香,时而夏日迫人,时而秋风扫叶,时而冬雪漫天——片刻间转化了几十次景象,妺喜也知道这个师妹心中的念头已经转了几十转了。
终于,明空一朗,雒灵顿足抬头,说道:“姐姐,这件事情,妹妹实在不能轻易答应。虽然桑谷隽的目的是报仇,但他的举动明显是对不破有利的。如果我去阻止他,虽然说是为了师门,可仍然是间接与商人作对。姐姐,师父说过,我们能在这次鼎革中置身事外最好。如若不能,则公归公,私归私,各助其心上人便是。我可以为了师门不帮不破的忙,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拖他的后腿。”
妺喜脸上一片平静,心中却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说话,却听雒灵话锋一转,说道:“所以,姐姐要让我出手对付桑谷隽,除非姐姐也作出相应的牺牲,让我对不破和他的家国都有所交代。”
妺喜一怔,道:“交换的条件?”
雒灵道:“本来,妹妹我不该跟姐姐讲条件,但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不这样做,对我的丈夫和儿子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妺喜沉默了,眼前这个师妹,本来是不会与自己谈条件的,没想到出嫁生子之后,为了丈夫与儿子却彻底改变了。过了好一会,她才道:“你要什么条件?”
雒灵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妺喜提醒着道:“妹妹?”
雒灵道:“姐姐,伊挚大人和太一宗宗主祝宗人补天的事情,你知道吧?”
妺喜道:“知道一些。”
雒灵道:“那他们的约定姐姐可知道?”
妺喜奇道:“约定?什么约定?”
雒灵道:“那个约定,我们回来之后伊挚大人和不破讲过,他们不视我为外人,也不避我。原来这次补天既是两位前辈的一个心愿,也是他们的一次赌赛。”
妺喜心中一震,知道这两大宗师这次赌赛几乎都赔上了性命,那个赌约多半非同小可!表面上则仍保持平静,问道:“请妹妹为姐姐叙说。”
雒灵道:“当初赌赛的因由,据说与江离有关,这非我们关心的重点,不去理它。后来伊挚大人和祝宗人大人各下赌注,以能先一步补天成功者为胜。”
妺喜道:“赌注是什么?”
雒灵道:“伊挚大人要祝宗人大人下的赌注是,一旦天下形势倾向于东方,他需助伊挚大人夺取天下。祝宗人大人要伊挚大人下的赌注是,若商人得天下,则需继续奉太一宗为正道,贬斥群邪。”
妺喜动容道:“伊挚只是商国之尹,他有资格下这赌注么?”
雒灵道:“且不说伊挚大人在商国的影响,其实不破的祖父本身亦甚崇敬太一宗,只是伊挚大人心中另有一全新的理念,影响所及,不破的祖父才对四宗均抱保留的态度。不过若伊挚大人也同意而太一宗愿意接受改朝的事实,那么要奉太一宗为正道也并非难事。”
妺喜沉吟道:“后来结果如何了?我们虽知道两人一死一伤,却不知道胜负如何。”
雒灵叹道:“没有胜负。或者说,两个人都输了。”
妺喜道:“这从何说起?”
雒灵道:“补天一事之难,出乎他们两位意料之外。一开始他们分头行事,后来事情做到关键处才发现不妥,两人联手也未能力挽狂澜。补天之事,终告失败。至于后果,伊挚大人当时却不肯详言,说是三四千年后的事情,此时多说无益。只是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刻在玄武之甲上,留待后人。”
妺喜道:“那么赌注怎么办?”
雒灵道:“两人既然都失败了,那两个赌注便都难以兑现了。”她仰头出神良久,说道,“姐姐,其实两个赌注是很有问题的。若祝宗人大人胜了,他要商人奉他太一宗为正宗,那他岂能在鼎革这一事情上无所贡献?若伊挚大人胜了,他要太一宗背叛家族帮助商人,则鼎定天下后商人岂能不给太一宗一个名分?所以我想,这两个约定或者表明祝宗人大人已知大夏之势已不可为,开始为宗门预谋出路。同时伊挚大人或者也考虑到他心中理念其实未必能完全超越太一宗的范畴,所以才有重新接受或部分接受太一宗的打算。这个赌注看似针锋相对,其实他们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妺喜点头道:“可惜他们却都失败了。”
“是啊。”雒灵道,“知道这件事情后,我偶尔念及,心想或许上天并不希望天下正统继续沿着太一宗的路子走,也许…也许鼎革之后,道统格局也是一个全新的景象。”
妺喜听到这话愣住了,看雒灵时,只见这个小师妹并没有看着自己,她正在想什么呢?那复杂的眼神竟然使妺喜想到了独苏儿!那个为情所累,为情所苦却仍不忘师门、不忘道统的独苏儿!那个看似脆弱,肩膀却比任何男人更能担当的独苏儿!
“我小看她了…难道师妹才是师父真正的传人?”这个念头在妺喜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拒绝再想起它。
“师妹,”妺喜道,“天下是否鼎革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吧。”
雒灵点头道:“是,姐姐。其实我提起这件事并非无因,因为我想模仿他们,和师姐你定一个约。”
妺喜道:“什么约?”
雒灵道:“上次大禹定天下、启王家天下之际,无数宗师高手陷身其间,修为绝高却被大变洪流吞没者不计其数。妹妹我修为难望那些前辈高人之项背,岂敢斗胆以为自己能身处鼎革漩涡之中必能自保?所以我这次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全身远害的。但师门之事,妹妹我不敢不管。不管则以,既然打算插手,那便是把性命也拿来赌上一把了。桑谷隽不来则以,若敢来犯,哪怕是杀了他我也绝不退让。所以,我自己的赌注就是,在桑谷隽对姐姐还有威胁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帮姐姐守住是非之界,一直守护到桑谷隽死…或者我死。”
妺喜心中暗喜,点头道:“那妹妹要姐姐下什么赌注?”
雒灵道:“妹妹斗胆,要心宗宗主之位。”
妺喜惊道:“你说什么?”
雒灵道:“此次事件,姐姐助姐夫是情理中事,但妹妹所为显然却妨碍了不破。所以妹妹才斗胆如此。不过妹妹也不是为了自己来夺姐姐的宗主之位,只是想请姐姐许诺,若天下仍然为大夏之天下,则姐姐仍做宗主;若天下归商,则妹妹为心宗正传。”
妺喜犹豫了好久,说道:“若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姐妹出了意外当如何?”
雒灵道:“宗主之位,夏胜则归姐姐之传人,商胜则归妹妹之传人。”
妺喜微微一笑道:“姐姐我还没找到传人,妹妹你已经有了不成?”
雒灵道:“姐姐,你听过洞天派‘传宗之发’的传统么?”
妺喜道:“我听一个人说过。”
雒灵道:“将记忆与知识存储在一根头发中,这分明是我心宗的拿手本事,只是旁及血门之学而已。”
妺喜道:“藐姑射修为绝高,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旁通诸门也不奇怪。”
雒灵道:“既然他们能用,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梦醒之后我会留下一发,以待不测。”
妺喜却没心思去收徒弟、传道统,心中道:“事若成,宗主仍然是我;大夏若败,我与大王同生死,这宗主之位对我何用?”当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雒灵道:“且学前辈,击掌为盟!”
梦中三声掌声过后,一声啼哭惊醒了雒灵,她抱起儿子,哄得他安宁下来。
“小东西!”雒灵轻轻骂了一句。然后她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毕竟还是躲不过去。”
雒灵在产子之后,一门心思全部放在了儿子身上,本来不想再理天下事,但妺喜的到来却将雒灵拉回了现实。跟着有莘不破回到亳都之后,雒灵曾去找过归藏子的僵尸,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许多关于命运之轮的秘密。
在天山上与江离的一席谈话,重新浮现心头。
“现在的情况,魂变前的江离并非没有完全预料,他也知道自己会被卷入命运之轮的安排中去不能自拔,可是他却还是跳了进去。”雒灵的思绪飘到了天山,“但命运之轮也有其极限,已经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那么就为命运之轮结束后的未来留下一个伏笔。虽然这些不是我一人能做到的事情,必须要四宗其他传人的配合,但太一宗传人既然有这样的胆量,则我心宗传人也不会没有奉陪的勇气!”
她亲着孩子的脸,闭目良久,才摘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来,捻成毫毛大小,植入儿子的头皮之中。
第十七章 战火
八大方霸之一的昆吾已经丢失了接近一半的领地。
东线的领土并入商国,南线的领土则归祝融之主所有。不过此时此刻,完全沦为战场的昆吾国却正处于难得的和平之中。这短暂的和平不是由于夏商双方达成了妥协,而是因为夏商双方都在准备着更大的战争——昆仑玄战。
夏商高手将上昆仑决战的消息传遍天下,但真正知道昆仑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却不多。而夏商双方将由什么人出战则更扑朔迷离。不过祝融的高级将领已经接到通知,他们的国主芈方将不会上昆仑,而是作为东方联军在东南战线上的压场人物。祝融的巫师术士,将由祝融的高手祝融火巫率领前往昆仑参战。
不过这一切,似乎和马蹄没有什么关系。
逃出夏都以后,马蹄带着哥哥回到了祝融城。他虽然不在这里出生,但在这里活得最久,这个地方也算是他的故乡。他曾受雇于一个祝融的商人,到了巴国之后杀其主而夺其财,之后害怕事情被人发现,一直不敢回去。但以他现在的本事,要摆平这点小事早已不在话下。回到祝融以后,刚好碰上祝融城因战事募兵,他马上去报了名。以他现在的本事和“从小生长在祝融”的经历,轻而易举地成为祝融新军的一名小卒。一年多的游历让他成长了许多,他没以前那么浮躁了,本事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从容。虽然他认识商国储君,认识祝融少主,但在军中一点也没透露,也没摆出半点高手的架子来,恪尽职守做一个小卒。
过了不久,随着战事的扩大,祝融越来越深地卷进夏商大战。祝融与昆吾本来都是祝融氏之后,但数百年的繁衍,关系早已淡漠。成汤的意思很明显,一旦东方得势,祝融将取代昆吾成为祝融氏之嫡系、南方的新方霸。
在这个默契下,芈方便显得很卖力,祝融的军队毫不保留地融入到商国军队之中,马蹄身边的战友,也多了许多东方诸国的人。
有莘不破到达夏都之前,东南战线本已处于冷战热战交替的紧张状态。有莘不破一出夏都,东方马上发动攻势。这几个月来大战凡七,小战数十,马蹄积功累进,先升为十夫长,在夏商停战前又升为百夫长。这样一个小小的将领和有莘不破、羿令符等人的地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甚至也难以匹配马蹄现在的真正实力,但马蹄并不着急。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站在他们面前,并让他们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马蹄,真的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马蹄吗?
想到这里,马蹄就笑了。
“真不知道要停战到什么时候啊。”马蹄的战友,一个叫彭陆的百夫长感叹说。
马蹄道:“你很希望打仗吗?我记得你很讨厌打仗的。”
彭陆是东方彭国之人,据说还是一个名人的儿子,可是他讨厌战争,但每次冲锋又总是跑在最前面,这是马蹄喜欢这个同袍的原因之一。
彭陆道:“我不是希望打仗,而是希望快点打完。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停下来不是因为双方要和解,而是因为要先进行那什么昆仑玄战。嗯,马蹄,昆仑玄战是什么,你知道吗?”
马蹄遥望夏都的方向,出了一会神。其实他是能猜到一些端倪的。吃了靖歆之后,马蹄不但得到了那个方士的部分力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记忆。不过靖歆对于昆仑的概念也很模糊,只知道那里可能有不死果,而且住着天神——但这些在靖歆那里都只是传说而已。反倒是从乌悬那里马蹄知道了一些更可靠的信息,不过涉及的内容相对来说则狭窄得多。
“那个昆仑,好像其实不在这个世界上。”马蹄说。
彭陆道:“其实,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
没想到彭陆居然好像知道昆仑的情况,马蹄讶异起来:“我也曾听一个读过书的人说,昆仑在大地中央,可是你说,大地的中央哪里有个叫昆仑的地方?现在你又说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叫曾经在这个世界上?”
“昆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是天帝在这个世界的中央所营造的一个人间神界,但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整个空间被切割出去了。”彭陆说道,“所以现在如果还要进出昆仑,大概是需要由一些很厉害的人来打开一条从这里前往昆仑的通路,然后才能让这个世界的人过去吧。不过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的。”
马蹄道:“是啊,据说能去的只有火巫大人那样的高手。据说这次商国也派了很多人去。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明白干吗要到昆仑去。打仗就打仗吗,跑那么远干吗!”
马蹄心想自己多半没机会上昆仑参加这次令人向往的玄战,说这句话只是发发牢骚,心中以为这是个讨论不下去的话题,谁知道彭陆竟然道:“我想去昆仑进行玄战,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马蹄奇道:“有什么道理?”
彭陆道:“我虽然从小住在家里,但这次出来打仗,却也曾亲眼看见有个高人硬生生把一座山给推倒了。”
马蹄点了点头。跟有穷商队有了接触之后,类似的事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彭陆道:“你想啊,那样的高人,这世上一定不止一个。要是几个、或是几十个这样的人打起来,那可就不得了啦!马蹄,你大概也听过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吧?”
马蹄道:“当然听过。”
彭陆道:“听说这些人都是震震脚就天崩地裂的人。还听说这些人有的帮助商国,有的帮助夏人——天啊,那一定会打起来的。我们俩打架,无论输赢,最多赔上一条性命。这些人要是打架,一个不小心,那不是把全世界都赔进去了?所以我想,那个建议上昆仑去打的人一定很有仁慈之心,他大概是不想这场玄战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伤害吧。”
马蹄听得呆了,直直地看着彭陆,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彭陆道:“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马蹄道:“你怎么懂得这样一番道理?”
“可能和我父亲的教诲有点关系。”彭陆道,“也可能只是看死人看得多了,有时候不用打仗的时候,便看看天,看看日月,看看星星,想些事情。”
马蹄叹道:“我去过孟涂,去过夏都,说真的,达官贵人、高手宗匠见过不少,但能说出这番道理的人,却也没几个了。”
彭陆笑道:“是吗?我倒不这么看,也许很多人有这种想法的,只是他们没说出来而已。马蹄,你说玄战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望着夜空,马蹄道,“我只是忽然很想到那个所谓的昆仑去看看。我自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就总是觉得那里有个地方是属于我的。”
“是吗?”彭陆道,“不过那个地方应该不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吧。再说,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去到那里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我却一定要去的。”马蹄道,“我总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治好我的病。”
“病?”彭陆关切地问,“你生了什么病?”
“饿病。”马蹄道,“我的肚子,每天都因为吃不饱而受尽折磨。”
彭陆笑道:“原来是这个啊。你都是百夫长了,伙食应该够才对啊。我们两队的军粮是一起的,我记得亚旅大人没克扣我们的军粮啊。”
马蹄叹道:“那点东西,你们吃是够了,却根本没法解决我的问题。”
彭陆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能吃,那你就努力点吧。等做到了千夫长,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马蹄摇头道:“不够不够。”
彭陆讶然道:“还是不够?不会吧!你可知道千夫长的俸禄有多少?”
马蹄道:“我都说了,我的肚子饿是一种病,不是吃多少粮食就能填饱的。”
彭陆道:“那你看过大夫没有?要不仗打完之后,你跟我回家,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夫。”
马蹄道:“大夫?没用的。我记得有一个人对我说,只有吃下天下间最难吃的东西,才能彻底根除这饿病。”
彭陆道:“天下最难吃的东西?那是什么啊?”
马蹄叹道:“不知道。她没说,大概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不过我想,那东西也许在昆仑。”
彭陆道:“但我们没法上昆仑啊。就算你有机会上去,在那里进行玄战的情况下,只怕也很难找到那最难吃的东西吧。”
马蹄道:“也许吧。不过我有预感,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彭陆道:“希望如此。不过在那之前你怎么办?”
马蹄道:“先找东西顶着啊,比如说…”
彭陆道:“比如说什么?”
马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吓着。”
彭陆笑道:“放心,我没那么胆小啦。”
“嗯。”马蹄道,“一般来说,越有灵性和力量的东西,越能治我的饿病。我曾吃过一小片好东西,足足有三天不觉得饿。”
彭陆喃喃道:“有灵性的东西啊…比如狗?”
马蹄道:“狗?狗哪里比得上人!”
“人?”彭陆大吃一惊,随即以为马蹄在说笑。
马蹄道:“是啊,人。在这几个月的战场中,我吃了不少人。一开始是饥不择食,偷偷地在战后挖尸体吃。后来发现那些腐烂的尸体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于是就找那些强壮的人,在他们临死之前把他们身体中最精华的部位吃了。慢慢地我知道了,我的胃渴望的不是他们的血肉,而是他们的生命。再后来我发现,一个人越勇敢,越聪明,胸襟越广阔,他们的生命越有味道。也就越能止我的饿!虽然是我在吃着他们,但到后来却是被吃的人在改变我!我慢慢地讨厌那些卑怯、愚蠢、目光短浅的家伙,这样的人现在就算我肚子饿得像火烧,我也绝不吃他!不但如此,我还把以前吃过的那些人卑怯、愚蠢的部分吐了出来,拉了出来,排了出来!总之,我感到我其实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我想追求一个完美的生命。”
彭陆道:“完美的生命?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马蹄道,“只是隐隐约约想去追求罢了。彭陆,你现在知道我吃人,还怕不怕我?”
彭陆是出生于教养良好家庭的良家子,以为马蹄刚才说的只是寓言,因此摇头道:“不怕。”
马蹄道:“将来如果你战死了,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吃?”
彭陆笑道:“我在军队中可是出了名的胆小和笨拙啊。你不是很讨厌卑怯、愚蠢的人吗?”
“不是的,那是别人不理解你而已。”马蹄道,“现在看见过你冲锋的人都应该知道,在和平时期处处忍让的彭陆有多么的勇敢,而且我觉得你虽然地位很低,却有一颗仁者的心。我不希望你的胸襟随着你的死亡而死亡。所以…请你让我吃吧。”
第十八章 当年事
要出发前往昆仑了,但有莘不破还没有找到雒灵。
“你的心很乱。”师韶按住弦,“在担心雒灵吗?”
“嗯。”在夏都,还会叫他不破、称他妻子为雒灵的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乐师了。不破很珍惜这两个称呼,特地恳请师韶莫要改口。“难道你和灵儿一样,也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师韶道:“音乐,本质是一种交流,而且是双向的。你的心乱,我的弦也会感应到的。”
有莘不破道:“祖父和师父让我别太担心,但我怎能不担心?在这节骨眼上,丢下家,丢下孩子,一声不吭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师韶道:“王上和尹相让你不要担心是有道理的。雒灵现在的修为直迫乃师,甸服一战之中,甚至连都雄魁大人也被她骗过。由此可知天下间能够伤害到她的人已经不多了。”
有莘不破道:“不多,那就是还有几个。”
师韶道:“就算有一二人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动机,此刻怕也为着昆仑之事而无暇旁顾了吧。”
有莘不破道:“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会在昆仑见到她!”
这次连师韶也沉默了,因为他也考虑过这个可能。
有莘不破道:“心宗的事情,连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偶尔总感到这个门派不像太一宗那么光明。”
师韶道:“心宗原也不是邪道,其传承出自炎帝,不过自轩辕得天下后就被压制,近数百年来更是被边缘化,因此门人的行事有时候不免偏激。其实不但是心宗,洞天派和血门也有类似的问题。”
有莘不破皱眉道:“洞天派也就罢了,血门那种歪门邪道,除了实力上确实凶横之外,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和其他三宗相提并论的。”
师韶微微一笑,道:“你这么说就太过了。不错,仇皇大人为了夺取道术正统的地位确实做得很过,都雄魁大人又以恶替恶,流毒更甚!不过三百年前,四大宗派中成就最大的却是血宗。甚至可以说,那个年代的血宗是四大宗派存亡断续的关键。当其盛时,太一、洞天、心宗都赖血宗宗主而得以延续。”
有莘不破奇道:“有这等事?”
师韶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位前辈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但尹相应该知道的很多,他没跟你提起过么?”
有莘不破出了好一会神,才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师父才没对我说。唉,要是没有遇到江离和雒灵,我对四大宗派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劲来。我以前只喜欢听血剑宗、季丹大侠他们的故事。那时候还以为四大宗派的宗师大多都是躲在神山古庙里静静修行的人呢。嗯,你刚才说的那个血宗宗主姓什名谁?这么厉害!”
师韶道:“他没有姓。”
有莘不破奇道:“没有姓?”
师韶道:“那位血宗宗师,生于大夏仲康年间。是斟寻国的一个奴隶之子。或是不知姓,或是没有姓,一开始,大家都叫他阿靡。”仲康是大夏第三个王,不过在大夏第二个王太康年间,大夏政局混乱,东方有穷氏首领后羿趁机夺取政权,夏人被迫迁徙,可以说夏王仲康已无共主之实。
有莘不破道:“是真英雄不问出身。”他说这句话,却是想起了同样出身贫贱的伊挚。
师韶道:“夏王仲康之时,太一宗作乱,荼毒天下…”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太一宗作乱?你是不是说错了?”
师韶道:“宗门本身无善恶,为善为恶,都在于所传之人。”
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沉默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师韶道:“那时太一宗的宗主废天时、乱甲乙,四大宗派均受其害。后来祸乱虽然平息,但四大宗派都受到极大的损伤,偏偏那时候又遭逢后羿、寒浞(zhuó)之乱,那几十年间,各派非但没有机会休养生息,反而要随时卷入问鼎天下的乱流之中。那位大宗师就生长在这个时候,当第三代夏王仲康驾崩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
太康、仲康年间,射正后羿凭借武力夺取了政权,夏人退居一隅,依附同宗的斟寻氏,仅能保有九鼎,有家而无国,有道统而无天下。再后来连九鼎都丢失了,而后羿则被他的大臣寒浞所轼杀,寒浞杀了后羿之后,还将他煮成一鼎肉汤,命后羿的儿子吃下去,后羿的儿子不忍,也死在寒浞刀下。这些夏朝往事,有莘不破倒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