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寻找着茶楼食肆,苏玉步子大,走到前面去了,茱萸被街边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停下来翻看,还没翻看两样就听街上传来女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声:“抓贼啊!抢劫啦!”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茱萸立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戴着黑幞头的年轻男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还不时回头望,显见是有问题,他跑得快,眼看就经过茱萸身边,说时迟那时快,茱萸一脚伸出去就将男年轻男人绊倒在地。

茱萸其实并不想做这个好人,但心里还没做好决定脚就伸出去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啊!

年轻男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恶狠狠看着茱萸,刷的从怀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然后也不打个招呼直直就朝茱萸刺来,茱萸是和狼打过架的,这毛贼再快的动作也快不过狼去,茱萸一个弯腰躲过去,顺便还抬拳打在毛贼的肚子上,毛贼红了眼,一刀刀刺过来竟是要命的架势,茱萸手无寸刃很快落了下风,只得大喊一声“苏玉”,结果苏玉没招来,凭空飞来一道人影,一脚就将毛贼踹翻在地,然后放下撩起的袍角居高临下对那毛贼呵斥一句“大好后生,奈何……喂,你别跑啊,我还没说完……奈何,做贼啊……”

哪个贼还等着受教啊!这位仗义出手的公子也太没些见识,这位,咦,这位不是……

“茱萸姑娘?”

宣墨笺公子最近还真是非常有缘分,看来晋都还是小!茱萸牢记自己在宣公子面前“哑巴”的角色,于是微笑冲他颔首,表示感谢。

“街上鱼龙混杂的,苏公子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茱萸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面对毛贼怎么能迎面而上呢?你要跑啊,能跑多远跑多远,刀剑无情……”宣墨笺公子话非常多。

毛贼跑了,茱萸跑不了,只好受教。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人群散去,一个伶俐的丫环扶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夫人走了过来,见宣墨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位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出声说道:“笺儿,这位姑娘替我拿回了首饰你还不好好道谢,怎么反倒又絮叨起来!”夫人走到茱萸身边,很诚恳的先谢过她,又更诚恳的说:“笺儿心地是好的,就是,话多了点。”

“娘您是夸我吗?对了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茱萸姑娘。”宣墨笺热情的做着介绍。

可我跟你又不熟,不想认识你娘啊,宣公子。

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苏玉终于察觉到异常回头来寻茱萸了,见她和宣墨笺一副“熟识”模样不由得冷了脸,宣公子也太没眼力,明知茱萸姑娘是老爷的人还如此热情,于是走过去,装作不认识宣墨笺的样子硬邦邦的对茱萸说:“姑娘,老爷吩咐的东西还有许都没买,要抓紧些时间,今日关市会早一些。”

茱萸终于等到机会,忙不迭点头,跟宣墨笺母子挥手告别,正要转身只听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二娘,小弟,你们怎么还没回府?”

茱萸余光瞥见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一袭暗红衣袍的骑马人正利落下马,茱萸低下头转过身想要不作声色的偷摸离开,结果却被宣夫人给拉住了手对那下了马的人说道:“本是要直接回府,路过这边,想起要给镜儿要买一支钗所以停了停,结果又遇上毛贼,多亏了这位茱萸姑娘相助,墨笺才顺利拿回首饰。”

“茱萸姑娘,这位是我大哥,宣墨箴。”宣墨笺又热情起来。

我知道,听他的声音我就知道他是宣墨箴,可我不想跟他打招呼啊!我怕他啊!茱萸心里怒吼着,不满着,导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也不抬头,朝宣墨箴点点头,算是行过礼,然后小心稍微用力的从宣夫人手中抽出手,低头转身走掉,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宣墨箴那冷冰冰的声音:“这位姑娘,留步。”

留步,她恨不得四肢着地跑啊!

茱萸僵着脊背,也不回头,听到宣墨箴那稳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寒毛直竖。

“姑娘也叫茱萸?来自出云山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突兀的“呃!”嗝声。

一声,一声,止不住。

受到惊吓的茱萸又打嗝了。

“大哥,茱萸姑娘,大概是嗓子受了伤,不大方便说话,而且,她不是来自出云山,她是白家小姐。”宣墨笺替茱萸回答了。

为了赶紧离开宣墨箴的视线,茱萸也不管宣墨笺说的对不对了,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茱萸姑娘想必是饿了,笺儿,不如你去前面醉香楼定一个最好的雅间,正好谢过茱萸姑娘。”善解人意的宣夫人开了口。

这要是还吃顿饭,她不得打嗝打死!不行,茱萸打定主意,也不回头,摇摇头使劲摆摆手,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叫她留步,飞奔而去,速度堪比刚才的毛贼,很快就在熙攘的人流中失去了粉嘟嘟的踪影,留下了错愕的宣家人。这姑娘是怕他们下毒吗?

回到苏宅,茱萸放下自己拎着的大包小包,时不时“呃”一声,她去安置东西,得了空,苏朝歌问苏玉:“怎么,她被谁吓到了?”

苏玉想了想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对宣墨笺以为茱萸姓白这件事尤其百思不得其解,苏朝歌笑而不语,却对茱萸对宣墨箴如见鬼一般的态度及宣墨箴这位出云神宫大弟子居然记得小村姑茱萸的名字这事颇感兴趣。

实在耐人寻味!这位茱萸姑娘似乎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呢。

正被琢磨的茱萸姑娘呢,她自己也在反思,怕个什么啊,她又不欠宣墨箴钱也不欠他命,就算她曾是出云山的杂使,可现在出云神宫已经没了啊,就算她弄坏过蘼芜的那本书,那也不是他的啊,她干嘛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还吓得打嗝到现在,也实在太没出息了,而且,苏大人斜靠着圈椅斜着眼睛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苏大人,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呃——?”

“何以见得?”

茱萸顺手把今日买的小镜子递给苏朝歌:“欲言又止的,呃——表情没有人比苏大人做的更好了。”

“茱萸姑娘和宣墨箴公子认识吗?”

“呃——认识。”

静默。

“不打算讲讲吗?”苏朝歌问。

“苏大人你又没问!呃——”茱萸答。

☆、小九母子反目

苏朝歌发现自己近来脾气真是好了不少,茱萸姑娘三分五次“无视”他的威严居然还能活蹦乱跳活到今天的此刻——把他堂堂家主的屋子陈列摆设的颇有乡下老地主风范,那一片金银红绿,茱萸姑娘还邀功似的问他好不好看……

要不是看她还有点用处,哪容她如此放肆!

苏朝歌已经对自家所有地方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当他推开书房的门,一室的竹青雅韵竟十分合他的意,连镇纸都是碧青的竹子雕刻而成,本以为是轻飘飘的,拿起却十分趁手,想必里面是封了铜铁之类,在书房坐了一会儿之后苏大人开始查看其他用项的房间,发现虽并不是十分妥帖,但总归是合乎房子的用处。

走了一圈,苏朝歌到茱萸暂居的房子前,敲门,门很快从里打开,苏朝歌不请自入,环顾一圈,这屋子……好寡淡,除了修整时就添置的大家具,床上竟然连一挂帐子也没有,桌上更是简单到只有笔架笔洗和砚台,哦,窗台上总算有件摆设,一只素色的一看就烧歪了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朵后园开的红花,这是满室唯一的艳色,比他那满室“花红柳绿”逊色多了。

茱萸跟着苏朝歌转了一圈,看他表情高深一时也摸不准他要干啥。

“苏大人,您是有什么事吗?”

“对。”

“请讲。”

“你可是苏某的贵客,怎么可以住如何寒酸简陋的住处,将来若是凤古先生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来人!”苏朝歌一喊,两个丫环立时出现在门外,苏朝歌继续吩咐,“把茱萸姑娘的东西收拾了送到正屋。”

“不行!”茱萸开口反对,她一个清白姑娘家怎么能跟苏朝歌共处一室。

“再把那边我所有的东西搬过来。”苏朝歌不紧不慢又补一句。

“不,不行,苏大人,你是主我是客,我怎么能喧宾夺主呢。”茱萸忙道。

苏朝歌冲着茱萸笑出一脸阴森:“茱萸姑娘没听过客随主便吗?”

他可是怕那一室俗气颜色腌臜了他!

当天下午,苏宅的下人们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着把正屋让给客人住的主人,哦,不对,经过一些人的私下讨论,这位茱萸姑娘还不一定是客,哪有主人家把客人当管家用的支使着跑腿置办东西呢,那又不是客又不是下人又不是主子……真难为下人,不知道用几分恭敬态度伺候为好。

别说他们,茱萸也浑身不舒服,她这身份住在这儿可是尴尬死了,她站在这屋中仿佛站在大大的笼屉上,下面有炽热的火烤着滚烫的水蒸着,烫得她都要站不稳了。苏朝歌这人行事怎么如此随性,不就买多了几件不那么合他意的,环顾一圈,好吧,凭良心讲,是没几件合意的摆件,也不用如此表达不满啊!这不是逼着她走吗?

茱萸是个敢于承认错误的姑娘,既然认识到是自己故意把房间弄成如此花里胡哨惹苏朝歌不快之后她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等在苏朝歌门前,准备诚恳的道歉,顺便把房间换过来,结果等到阳光灿烂也没见到苏朝歌,实在忍不住敲了敲门,丫环出来告知:茱萸姑娘,白老太爷昨晚忽然生了急病,老爷连夜过府去瞧病了。

苏朝歌这病一探四五天,茱萸如坐针毡,甚至有次想偷偷收拾包裹跑了得了,却发现走到哪儿都有如影随形的丫环,每天被人跟着伺候着这生活着实有点无趣,大喘个气都不大好意思,成了县主的蘼芜每天不是更多人伺候着,她习惯吗?

事实上,蘼芜确实有些不大喜欢燕国王宫了,确切的说,是不大喜欢和莲姬住在一座宫殿里,莲姬对她很好,礼数周到,嘘寒问暖,最开始,从来没有过母亲的蘼芜常常感动的要落泪,可后来,莲姬开始有意无意打听她作为“佃户家女儿”的生活,蘼芜见过刘媪夫妇,也知道他们的德行,所以这些倒能说得上,但莲姬后来更细致问起刘媪他们对她好不好,都让她做什么活计,又没有给她买新衣服之类的问题蘼芜就不愿意回答了。

茱萸的饥饿她知道,第一次见到茱萸时,神宫里刚下了雪,才七八岁的茱萸被刘媪弄来代自己扫雪,却把饭食都吃了,只给茱萸留了点残羹剩饭,饥肠辘辘实在不能忍的茱萸到神宫厨房里偷了一个冰得能咯掉牙的粗面饼,被去厨房找萝卜煮水给太卜大人治咳嗽的蘼芜发现,她不能理解怎么有人会偷吃的!而且,偷都偷了,明明有白馍馍,她却只偷一个冷冰冰的黑黑的粗面馍,身上的棉袄补丁摞补丁,一摸,只放了薄薄的一层棉花,好多地方的棉花已经飞了,只剩两层粗粗的布,至于她平时做的活计,看她那双小红萝卜似的手就知道,一道道皲裂的口子,一伸展就能看见里面淡淡的血色,至于她住的地方,茱萸从没说过,但她成亲之前那天蘼芜是去过的,又惊呆了一番,神宫里的猪圈都比那里豪华。

所以,蘼芜不愿意回答,说起这些,她心里会发酸,会有隐隐的内疚,好像她是把茱萸的身份给占了似的,可莲姬那期盼的眼神让她又不得不说,说完,莲姬会流下眼泪,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有时候,蘼芜会觉得,莲姬真的像“她”的母亲,可她有点怕莲姬,莲姬的眼神总是让她看不懂,有时候温情脉脉却在一转眼就寒光闪闪,喜怒似乎总是无常,真正让蘼芜怕的是姬元瓒来请安,莲姬那对仇敌一般的态度,她可以在与姬元瓒说话时冰硬如刀,然后转头就慈母一般轻声嘱咐蘼芜把温温的燕窝粥喝掉,蘼芜此时总是偷看姬元瓒的表情,生怕他把这些都算在自己头上以为是她挑拨离间。

姬元瓒只是面无表情扫过她们便离去,背影随着一日冷似一日的天气仿佛也变得更加凄凉。

姬元瓒母子的矛盾终于爆发了,在初雪那天,雪不大,阴冷的北风锋利的要把碰见的一切都切碎似的力道刮着,天冷,蘼芜午睡起晚了些,不见宫人在旁,知道是去服侍莲姬了,于是匆匆整理一番仪容便往芙蓉宫正殿来,风大,蘼芜一出殿门就被吹了个透心凉,紧缩在皮毛披风里跑了几步,眼看就到殿门前,却听里面传来姬元瓒愤怒的声音,蘼芜就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躲在了一根柱子后。

“我是你亲生的儿子,竟比不上一个收养的女儿吗?”砰的一声,似乎是姬元瓒怒砸了什么东西,蘼芜吓得瑟缩了下。

“你凭什么怪我?要怪就怪你有那么一个无耻无德的父亲!”莲姬声音听起来倒没生气,很是平静。

“你既然恨他,为何要生下我?生下为何把我养大?不如直接扔进池子里溺死罢了!也好过有一个从小到大没给我过笑脸和一丁点关怀的母亲!”

“我生你的时候疼得撕心裂肺,我恨那个人,恨得想让你早日解脱,可你生下来他就没让我再见过你,把你抱到别宫抚养,就算我有心要疼爱你,我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你跟我那么生疏,看到我就哭,好像我是鬼一样,我凭什么疼爱你,凭什么?我的两个孩子,一生下来都被他害得骨肉分离,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寝其皮!你们姓姬的,我都厌恶,厌恶!”莲姬语气恨恨,姬元瓒只是对母亲不满,心里还是希望与母亲和好,而莲姬因为刻骨的仇恨,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仇恨中淬过毒,生生逼得人心疼如绞。

蘼芜听到这些,觉得姬元瓒可怜,但莲姬何尝不可怜,她的两个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所以才对自己如此好吧?

“你只有我一个儿子!”姬元瓒怒斥,如果他还有一个兄弟姐妹,就算是夭折也会被录入牒谱,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没了,他的母亲已经厌恶他到另外幻想出了一个孩子吗?

“是啊,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可我还有个女儿!他害死了我女儿的爹爹,可我女儿命大没有死,哈哈哈,老天爷终于怜我孤苦可怜把女儿送回到了我身边,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你就当替他赎罪吧!”莲姬笑着。

蘼芜呆住,殿内的姬元瓒显然也呆住了,沉默了半晌。

难怪莲姬总是问她那些生活,总是那么怜爱她,是把她当成了“她”,是茱萸,茱萸才是莲姬的女儿,可是茱萸……

“胡说,你当时已是王妃,怎么可能……不,她不是你的女儿,不是!”姬元瓒很激烈的反对,一时之间不能相信莲姬的说辞。

而莲姬却轻描淡写告诉他:“你爱信不信!反正你以后别打我女儿的主意。好了,你也知道该知道的了,快跪安吧,蘼芜要睡醒了,我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烦扰的事。”

殿门吱呀吱呀的开了,蘼芜躲在柱子后,看着姬元瓒步子沉重的如百岁老人一样离去了。

☆、被怀疑

宣墨笺一大早来给母亲请安,他的母亲问起茱萸,宣墨笺从盒子里挑了片大桃干咯吱咯吱的咬着,一边口吃不清的回答母亲:“她啊,白圭的孙女,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口不能言,白圭外孙您知道吧?苏朝歌苏公子,就是前几年我在晋都外头遇上劫匪得他相救的那位苏公子……”

“然后呢?”宣夫人看着儿子,略微摇头,这孩子,哪都挺好,就是这“说来话长”的毛病……

“白圭不是没孙子吗,大概一直存着让苏公子娶一位白家小姐的心思,苏公子好像就看上了这位口不能言的茱萸姑娘,其余几位小姐不服气,您记得前几日去福田寺吗?我半路听到呼救声跑出去,救得可就是这位茱萸姑娘,听最小那位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白莳把茱萸推下山坡的,您知道,福田寺后山那儿可是断崖,真的滚下去肯定摔成个烂瓜,昨儿我刚听绪言说苏公子因为此事一怒之下带茱萸姑娘另觅宅院搬出了白府。”宣墨笺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我看这位茱萸姑娘应该年已及笄,若苏公子真的有心,只需早早迎她进门绝了小姐们的念头一切就安稳了?为何要闹到分府而居?况且,茱萸姑娘这样跟着他又没有名分,又是图的什么呢?”宣夫人给儿子倒了杯热热的茶递过去,“而且,既是白家小姐,且不提白圭,即便现在的三位老爷也是满腹经纶,怎么会给她取这样随意的名字?”

宣墨笺一个粗心的小年轻怎么会想到这么多问题,他还只一心感动于苏朝歌为了不让茱萸受其他小姐的欺负另觅宅院呢,听母亲如此问,他挠挠头:“也许苏公子觉得茱萸姑娘还小?再说,看白家小姐的态度,茱萸姑娘没准是庶出,又不得父亲和嫡母的喜欢,随便取个名字也不稀奇啊?母亲,你怎么忽然对茱萸姑娘有兴趣?”

“现在的世道啊,男人们古道热肠的都少了,茱萸她一个姑娘家身娇体弱的还能仗义出手,难得一见,我怎么能不感兴趣,有机会,我还要当面好好谢谢她呢。”宣夫人说着,看一眼案上铜漏,“好了,坐了这么久,赶紧去给你父亲请安吧,晚了又惹他不高兴。”

原本悠哉悠哉斜倚着迎枕的宣墨笺闻听此言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爬起来自去问安了,半路遇到大哥宣墨箴,宣墨笺更蔫了,两个他都怕,今天凑一起了,呜呼哀哉。还好,今日的事和宣墨笺无关,他饶有兴致的听父亲和大哥提起了“亲事”一词,立时更加神采奕奕。

咦,大哥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父亲,我现在不想娶亲。”宣墨箴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宣墨笺替他瑟缩了下,果然宣谨言眉头皱了起来,“我已经决定了,也委托了石大人到司空府去向詹小姐提亲,若詹起同意,就定最近的吉日把亲事办了。”

“我不同意。詹起是奸佞小人,家风不正,我如何能娶这等出身的女子?”

哥,你真敢!听到这话,宣墨笺扫了眼桌上那个沉重的黄铜镇纸,很想无声无息的爬到椅子下躲起来,甚至已经预见了一场流血事件。

“你不愿意,难道我就愿意?但如今晋王对我们疑心越来越重,詹起是他的宠臣,能在他面前为我们美言免去晋王的猜疑,联姻,也是詹起的意思,墨箴,父亲知道委屈了你,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待将来……”宣谨言摩挲着镇纸,宣墨笺公子的心啊,一紧一紧的,目不转睛盯着。

“反正我母亲早已过世,父亲一直没有另娶,如果父亲自己娶了詹起的女儿,想必他更放心。”宣墨箴冷冷说道,丝毫不给父亲面子。

宣墨笺已经把眼睛瞪成了两颗鸡蛋般大小看着宣墨箴,哥,你自己找死,我……我以后逢年过节会给你多少点纸的。

宣谨言的镇纸终于拿了起来,在空中停留半晌,然后砰的一声重重砸在桌上,宣小公子已经缩起身体抱起了头。

良久,宣谨言说道:“墨箴你说得对,晋都最近有一位大生意人风顾期,听说王太子和他颇有来往,你可知道?”

“是,这个风顾期我派人查过,只知道是从漠北起家,把草原的马匹卖到中原各国,至于他到底来自哪里却不知道,很是神秘,我会派人继续盯着的,父亲放心。”宣墨箴仍旧不冷不热说道。

宣谨言知道了想知道的,挥挥手,兄弟俩很识相的告退出来,出了书房的门宣墨箴才大大出了口气,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大哥宣墨箴,这么多年,大哥可是唯一一个敢顶撞父亲的人啊!英雄啊!

“墨箴,你来,我有事问你。”宣墨箴大步向前,此时他是英雄,宣墨笺自然乐得屁颠屁颠跟上。

结果宣墨箴问的话也让他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嘟囔道:“奇了怪了,这一大早上,我娘问过茱萸,现在大哥你也来问,弄得我都要好奇起来了。”

宣墨箴不理他的嘟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大哥,我跟这位茱萸姑娘真的只见过两次,哦,不,加上昨天,一共才三次,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话,真的。”说完,脑子一转,想到平日里这位和姑娘家说话,不,和人都不爱说话的大哥居然主动当面追问茱萸姑娘是否来自出云山,今天又当面拒绝了父亲为他娶亲的建议,现在又再次问起茱萸——宣墨笺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一切难道不是证明了大哥对茱萸姑娘“与众不同”吗?难道大哥的拒婚是因为茱萸姑娘?哎呀我的娘亲啊,苏公子是他的恩人,大哥是他的亲人,他们要是因为一个姑娘打起来可怎么是好哟!

宣墨笺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宣墨箴,看得宣墨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个平日里有着天马行空想法的弟弟又浮想联翩了什么,但,出于对他的了解,肯定不是自己想知道的那样。

“墨笺,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消除掉,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来自出云山,如果是,我想她可能会知道神宫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傅和师兄弟们命运又到底怎样了,我费了许多力气,也找不到他们的音讯。”宣墨箴语气沉重,他是命好,当时正好奉晋王之命回国主持祭祀,若他当时也留在神宫恐怕也像其他同门一样不知所踪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真的不知道了,哦,对了,苏公子刚刚搬了家,我明日喊绪言他们去他府上为他温居,让他们缠住苏公子,我偷偷去问茱萸姑娘,晚间回来再来告诉大哥。”宣墨笺立时有了主意。

虽然他大哥如此说,可宣墨笺这个固执的熊孩子还是觉得,嗯,另有“隐情”,茱萸姑娘若是真的来自出云神宫,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一个远在异国的少爷,日久生情什么的很有可能啊。

“宣墨笺,你可以走了。”看着宣墨笺那张显然还在幻想中的脸实在忍不住要动手了,所以冷声逐客,宣墨笺脸皮厚,完全没察觉到宣墨箴的不悦,乐滋滋的走了。

茱萸早上起来,眼皮一直在跳,心也发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安全起见,茱萸决定这一天都闷在房中看书,哪里都不去,自然应该不会有事发生,可早饭后,书刚翻了几页,丫环就兴冲冲跑来说:“茱萸姑娘,外面有几位自称是老爷的朋友的公子前来拜见,说是给老爷温居。”

“苏大人的朋友?姓什么的?”茱萸其实只是随口问问,苏朝歌的朋友她又不认识,她下一句话已经准备让丫环请他们回去改日再来了。

“一位宣墨笺公子,还有两位,好像是姓伍和令狐的。”丫环说道。

“宣墨笺?呃,你去跟他们说,苏大人不在家,去白府探病了,请他们改日再来吧。”茱萸说道。

“奴婢刚才也是这样说的,可这位宣公子说,昨日茱萸姑娘出手救了他母亲,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来谢谢茱萸姑娘,既然老爷不在他就来当面谢过您。”丫环口齿伶俐回到。

看来这个宣公子今天是不见到她不罢休啊?怕是为了打探她的底细而来的吧?不行,她可不能随便说话,这晋都她就认识一个苏朝歌,万一说了什么对苏朝歌不利的话,以苏朝歌的性格估计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打定主意,茱萸手扶着额头软软的在床边坐下,一边吩咐丫环:“真是不巧,我昨夜担心白老爷的病情一夜未眠,现在头疼得厉害,实在无法见客,你去谢过宣公子的好意,还是请他改日再来吧。”

丫环看她这“突发的病”也很理解,毕竟老爷不在家,一个姑娘家去接见客人,还是三位公子也不大像话,于是点点头往出走,走到门口又被茱萸叫住:“记得,宣公子若是问起我会不会说话,就说我是哑巴。”

丫环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虽不解,但是应诺而去。

☆、宣大公子

宣墨笺“铩羽而归”,到宣墨箴给回音的时候脑子一热又拍着胸脯保证,等苏朝歌回府他一定去向茱萸姑娘问个明白。

“不用了,我已派人问过,白家只有六位小姐,俱在府中,茱萸姑娘是苏大人带回来的。既然如此,她很可能就是出云山的茱萸。”他对茱萸为何会在苏朝歌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身边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获得一些追查凶手的线索。

“那,大哥你是想当面问她吗?”看宣墨箴表情凝重,连拳头都紧握起来他终于是有些信了,也是,大哥年少时便被送去神宫,又是太卜的得意弟子,与神宫的感情深厚也是自然的事。

“只能如此。”

“要不要我先去跟苏公子……”

“不必,我会派人送去拜帖,亲自登门。”宣墨箴说道。

看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宣墨笺隐隐有些担心,出云神宫被毁,周天子下令“严查”,可除了之前莫名其妙在几个小国中忽然出现的铜鼎引起了一番厮杀之外并没有任何进展,没人关心周室九鼎到底毁于何人之手,诸侯国们更关心如何利用此事壮大自己的力量、多吞并一个小国,多抢些土地和人口,晋王也趁机把夹在三国之间的小小遂国灭亡,可宣墨箴的样子,像是誓要查出真凶的,只是怕……到时真凶过于强大而使晋国陷入两难境地,晋王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一家。

“哥,神宫已经覆灭,九鼎已不知散落何处,天子尚且无能为力,我看……”

“我自有打算,不会连累宣家。”宣墨箴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并用眼神下了逐客令。

墨笺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所以永远不会理解神宫之于他的意义。

苏朝歌探病归来已是四日之后,茱萸把宣墨笺来访一事告知,苏朝歌不甚在意:“宣公子一向热情,你又对他母亲仗义出手,想必他来一是来贺我乔迁,二来也是向你道谢,其实你见他也无妨。”

要是那么简单她当然就见了,宣墨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倒是宣墨箴……

“怎么?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

“苏大人,你知道宣墨箴公子吗?”

嗯,小丫头终于扛不住要实话实说了吗?

“宣府嫡长子,晋国现在的大祭司,墨笺的哥哥,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你打听他做什么?”苏朝歌还一副“懵懂”模样。

“不是我要打听他,是他要打听我,所以我才没了主意,连墨笺公子都一并回绝了没见。”

“你欠宣墨箴钱吗?”

“怎么可能!我跟他话都没讲过两句。”茱萸立刻反驳,还欠宣墨箴钱,就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敢向他借钱啊!

“那他打听你你怕什么,也许他只是觉得你面熟,认出了你是神宫故人呢?”虽然很想直接问他想知道的,又怕茱萸这姑娘关键时刻嘴巴又像蚌壳一样不出声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不急,慢慢来。

茱萸看着他,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两颗小白牙无意识的咬着嘴唇,看得人揪心,半晌她才摇头说道:“不,肯定不是这样,神宫中人都知道墨箴对人一向冷脸无情,就算他记性好,一下子认出我曾是神宫杂役也一定不会出声询问,所以他问起来才让我害怕。”

“你很怕宣墨箴?”

茱萸用力点头:“神宫之中,可能除了太卜大人没人不怕他,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所以,是宣墨箴单方面的原因要找茱萸?这就更让人费解了。

“反正你没欠他前夜不曾得罪过他还怕什么?大不了他来找你的时候你问清楚,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苏朝歌刚劝完,丫环恭恭敬敬进来了,行了礼,双上奉给苏朝歌拜帖一封,苏朝歌翻看看了一眼就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着茱萸,看得茱萸不自在了他才开口,语带调侃:“看,宣大公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见你呢。”

“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