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将军沉默不语,反正争论的焦点不是琉璃公主。他老婆早就吹了枕边风:琉璃公主对殷家示好,殷家可以借此机会娶公主,吞掉姜家,此后殷家就是四大家族之首!

各位其主的群臣像打了一针鸡血,争论琉光公主和琉苏公主那个更合适,半个时辰过去,焰文帝连喝三杯参茶,还是没有个结论。

罢了罢了,颓然感伤,见须发皆白的左丞相垂眸敛手站立在文武百官之前,如礁石般岿然不动,不禁问道:“左相意下如何?”

左丞相躬身:“王大人和谢大人说的都有理,卑职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再议。”

又是这番说辞!

焰文帝绝望了,挥了挥手:“也罢,退朝,改日再议。”

“恭送陛下!”百官送走了国主,议论声、嘘声一片,还夹杂着尖利的讽刺——“好一个‘再议丞相’,分明是个摆设嘛。”

左丞相像是什么都没听到,重重的咳嗽几声,缓缓走出殿外。

“丞相留步。”王、谢两位大人几乎同时跟着左丞相出来,后面跟着附庸若干。

左丞相站定,轮官职,朝堂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谁都清楚,他和国主一样,都是世家权臣的傀儡木偶罢了,因为,他对谁都很客气,谁都不敢得罪,如果世家们没有在私底下没有达成和议,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再议”,所以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他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外号——“再议丞相”!

殷老将军嗓门大,先声夺人,一把扯过左丞相的衣袖:“丞相,我新的宝刀一把,特请左相观赏。”

王、谢两位大人横眉冷对,“香饽饽”左相感觉压力很大,躯干弯成了一张弓,剧烈咳嗽着,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殷老将军“体贴”的替他捶背,宛如战鼓擂!

噗通!

左丞相再也抗不出内外双重打击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了,一下栽倒在坚硬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王、谢、殷三人“联合”将左丞相扶起来,往各自的方向拽:“没伤着吧,我家有良药,不妨一试。”

一把老骨头再遭“三马分尸”般的折腾,左丞相一阵狂咳,居然呕出血来,当场晕倒!

这个老家伙真是命大,咳嗽大半年瘦了一半居然还活到了这个春天!王、谢、殷三人面面相觑,达成一致意见:得,看样子又是十天半月不能上朝,不如我们先商量商量,等达成一致,再通过这个老头上报给国主就行。

三人不再理会左相,任他像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一起回去谈判去了。

中书令大人百里喻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将左相抬到马车上,亲自送他回府医治。

大夫号完脉,眉头微蹙,“你们都出去——百里大人留下,左相大人脉象混乱,我需要安静再号一次。”

众仆从退下,大夫一抹脸,扯去面具:“左相,别装死了,赶紧起来,我是杨憧。”

左丞相睁开眼睛,向来浑浊的目光顿时变得一片清明,定了定神,一看见杨憧身边背着药囊清秀书童,连忙慌张的掀开被子跪趴在地:“卑职左谦,参见琉璃公主。”

幽闲抿嘴偷着乐:“左相请起,惊闻左相一早吐血大殿,我就过来看看你。”

左谦道:“公主放心,卑职身体一向很好,今早是为了避开王、谢、殷三人的纠缠才出此下策,咬舌血喷出。”

幽闲安抚道:“委屈大人了,将来,一定要他们数倍偿还。”

左谦道:“为国捐躯都不在话下,区区委屈不算什么。”

幽闲环顾四周:“这相府,还真是冷清。”

左谦面无表情:“自从坐上了这个位置,家人都回了乡下祖屋,老妻说我晚节不保,也回去种茶了,炒出的春茶,我写给她的信,都原封不动退回来。”

幽闲道:“不用等太久,尊夫人会明白过来的。”

左谦笑道:“她还是挂念我的,去年的春茶,还送了两斤过来。”

幽闲道明来意:“今日朝堂热议尹国太子夏侯安求亲一事,暂时肯定没有定论,琉光和琉苏两个公主谁出嫁,你听从王、谢两人最后达成的协议即可,他们肯定会找你,你在适当的时候鼓励他们向我示好,或者干脆向国主明示暗示要把自家儿子孙子给我做驸马。”

“当然,你也不要忘了殷家,有一句话,我需要通过你的嘴告诉殷老将军:娶我,也要分时机,在这个时候娶我,他得到的只是姜氏家族,但是——在某个时候娶我,他得到的,会是一个拥有殷家血统的皇位继承人!”

左谦猛地一抬头,双目精光大盛:“您的意思是——?!”

幽闲点头:“就是你想的意思,国主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的那些哥哥弟弟期待那个位置很久了,他一旦卧病,就不可能再起来,等到群狼争食的时候,我们的行动就要开始了,那个时候,殷家兵权在手,他是要继续支持我的大哥呢,还是支持未来那个拥有殷家血统皇位继承人?”

百里喻一惊,试探问道:“公主是要纳殷家的几公子为驸马?”

幽闲笑:“这个嘛,我已经决定了,我需要的,是一个慢慢驯养、听话的棋子做驸马。”

回姜府的路上,幽闲痴痴的数着手指头:“今天是正月初四,再过十五天,然镜和我奶哥哥就要北焰国了,喂,你说,到时候我穿什么衣服去见他们。”

杨憧一脸古怪的看着幽闲:“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和然镜解释纳驸马的事情,我们都是男人,男人怎么可以容忍老婆另嫁他人!”

幽闲缩了缩肩膀:“这个问题我们考虑很久了,无论他娶还是我嫁,这都是过程。僧尼成双,才是我们想要的最理想的结局,但是这个结局前提是我们两个人,或者至少一个人能征服一个国家,如果这都做不到,还是回庙里念经等死好了。”

番外——“再议宰相”

左谦送走了总是神出鬼没的琉璃公主幽闲,正月初四,像他这个年纪的普通老头子,大多都是儿孙绕膝,牵着孙子上街买糖葫芦吃?只有他,孤单的呆在这里,这个冷清得几乎白天能闹鬼的相府里,老婆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到乡下种茶去了,临行时,白发苍苍的妻子曾经请求他辞官归乡,他拒绝了。

望着镜子里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这个模样,说他九十五都有人相信!其实,他只有六十五岁。

左谦来到祖先灵堂,给台上森林一样密集的灵位上了一注香,竭力避免自己看到角落处一个令他痛不欲生的名字——左明博。

左明博是他的儿子,曾经鲜活的儿子,变成了祭台上的一个小木牌,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凄凉。

儿子是怎么死的?冤死的!

台上的那些木牌,有几个不是冤死的?有几个是寿终正寝活够本了,最后蹬腿走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左家,是历代出谏官的家族!

谏官是干什么的?简单的说,就是专门得罪人的,而他们得罪最多的人,就是那些世家权臣,当然,还有国主。

谏官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死谏。

他的祖父,一日上奏十八本!劝谏国主不要废先皇后姜淮,最后,一头撞死的朝堂石柱上,脑浆和鲜血喷了一地,据说擦了三天都去不掉那股腥味!

他的父亲比祖父的脾气还硬!上奏四大家族之首的王家在郊区强占耕地修建别院,后来王家被迫花了银子赔偿给农民,但是父亲坚持认为耕地乃国之根基,如果任由这股风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天天写奏本絮叨此事,最后反而被莫名其妙丢了官职。

他父亲不甘心,居然跑到工地上静坐抗议!王家也不敢拿这位前任帝都御史怎么样,只得将他抬了出去,可是防不胜防,不一会,他老马识途般又回去了!谁劝都没用,最后,风里来雨里去,染了风寒,不治而亡。

左谦四十岁得子,这儿子也争气,十八岁就参加殿试,成为探花郎。有这样的探花郎儿子,他做梦都会笑醒了,岂料家族噩运,砸中了探花郎。好好的翰林院他不进,偏偏要做谏官!

少年意气,如何斗得过那些老狐狸?被人拿着当枪使,还觉得自己仗义执言不辱左家列位祖宗。三年下来,得罪了一大半权贵,最后在一个冰雨夜里,瞪着双眼躺在巷口,捂着胸前的匕首,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巡捕说是抢劫杀人,还把那个赌徒砍了头,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明白,那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左谦和老妻一夜白头,明白又如何?儿子不会复生,这个世界照样那么黑暗!

一天夜里,他在儿子的书房写辞呈,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客是个颇为清秀的小尼姑,她首先表明了身份——琉璃公主,其后吩咐身后的侍卫将一大箱史书摆在他面前。

她说:“历来谏官无数,可你看看这些史书,有几笔是写到谏官的?史官认为谏官以死劝谏理所当然,却不知,作为一个文人,以死劝谏是需要多大勇气和意志?你的先辈,你的儿子,他们以追求公理道德为荣,死而无憾。可是这个腐败的朝廷,单凭勇气和意志是远远不够的,力量不对等,到最后还是被碾做尘泥。你我合作,百年之后,人们会在史书上看见的你开创新王朝的传记。”

从那以后,左谦慢慢走出谏官的圈子,主动结交权贵,做他们的耳目、走狗、喉舌、应声虫,比儿子还听话,比孙子还孝顺。族人们骂他下贱无耻,给家族抹黑,老妻不能原谅他与间接杀害公公和儿子的权贵们同流合污,愤然归乡种茶树,不再相见。

去年,他爬上了宰相之位,凡事朝堂出现争议,他的意见永远都是“再议”,从不表达个人意见,退朝后,任由各方势力博弈角逐,他只需等着最后结果即可,所以人称“再议宰相”。

史书记载:焰文帝二十七年的第四天,朝堂商议尹国太子夏侯安求亲一事,“再议宰相”左谦为躲避王、谢、殷三位重臣的追问,当场咬破舌尖假装呕血晕倒,中书令大人百里喻送其回府治疗。

在当时,此事传出后沦为笑柄,堂堂宰相,居然被逼吐血。但是一年之后,所有人都对这位有史以来最窝囊的宰相刮目相看。“再议宰相”的外号无人敢提,取而代之的,是“铁血宰相”。

重逢

正月二十,姜府。

离和然镜见面就差二个时辰零一炷香时间。据幽闲计算,她已近五个月零十三天零三个半时辰零二柱香没见过这个和尚情人了。

幽闲今日起得比鸡早,对着镜子换了一套又一套的礼服,就是找不到一件她嘴里说的“完美无缺”的哪一件。

顾念久端着米酒炖桂花汤圆进来,蔷薇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朝幽闲撅了撅嘴,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潜台词:又困又饿,你该打扮完了罢。

“不行,这套粉色太平常了。”幽闲转了个圈,八面镜子从各个角度看着自己身影,毫不犹豫的脱下,接过顾念久递过的汤圆米酒,不忘吩咐:“你们都去吃早饭,待会再试下一件。”

顾念久摇着折扇,叹气:“唉,你到底想要打扮成什么样?今天文武大臣加上皇亲贵族加围观的平民百姓近十几万人迎接南焰国使者然镜,你即使穿成一朵花他也看不见你啊。”

幽闲捧着碗,星星眼:“他会的,纵使千万人又如何?他还是会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我来。”

恋爱的女人是白痴,小尼姑也不例外。

顾念久打趣道:“你干脆光头骑马,大声叫‘和尚,你还记得庵堂里啃猪蹄的小尼姑么?’,说不定他会看见你哦。”

幽闲白了顾念久一眼,今天她心情很好,一心只想见然镜。

蔷薇不怕死的跟上一句:“脱光衣服骑马裸奔得了,别说是然镜,佛祖都能看见你。”

幽闲心情依旧很好,她拍拍手:“杨憧,管好你的小妾!关小黑屋,明天中午再放他出来。”

杨憧领命,扯着蔷薇的胳膊就往外拖。

“呀咩代!呀咩代!”蔷薇奋力挣扎,狗皮膏药般抱着桌腿不肯走,大声叫屈:“小尼姑有了和尚就忘了我,那和尚是替她弟弟娶媳妇儿的,不是来娶你——呜呜。”

这还了得,戳到了公主的痛处,蔷薇,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杨憧连忙捂住蔷薇的嘴,将他强行抗在肩膀上,关小黑屋去了。

所谓小黑屋,就是杨憧卧室里的密室,不是牢房——幽闲不会舍得让他进牢房。

“你发什么神经,公主护你,你也不该如何大胆!”将蔷薇扔到角落的软垫,杨憧扮作大灰狼威胁:“再这样下去,公主迟早有一天把你发回原籍,永远待在扶桑岛,天天只有生鱼片吃!”

“呀咩代!呀咩代!”蔷薇习惯性打滚,一头撞在角落石墙上,鼓起碗大个包。他也不叫疼,只是蹭着墙角坐起来,冷冷的看着杨憧。

“唉!”杨憧叹气,将靠垫塞在他背后,还替他揉着头上的包,小黑屋在地上,不能生火,石墙冰冷,杨憧的手很暖。

“我喜欢她。”蔷薇木愣愣的呆看着前方,“我就是喜欢她。”

“谁?”杨憧明知故问。

蔷薇,“就是她。”

杨憧无语片刻,安慰道:“你呢,要学会含蓄,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的。”

蔷薇,“我爱我的,她爱她的,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交集。其实我觉得一点都不幸苦,只是有的时候觉着这里很痛。”

蔷薇指着心脏,“今天,这里就很痛。”

杨憧,“所以你就放肆说那和尚不是来娶尼姑?”

“嗯。”蔷薇点头,“我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幽闲一定会命令你管好我 。谢谢你把我关在小黑屋,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杨憧看着蔷薇,萌生一股杀气,“你要对和尚动手不怕伤了幽闲?”

蔷薇茫然,“我不知道,真的。”

杨憧,“我喜欢你。”

“这个我知道。”蔷薇无可奈何,“你还喜欢幽昙那丫头呢。”

“在大漠盗贼城那会,你还喜欢过幽闲。”说到最后两个字,蔷薇声音越来越低。

杨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不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什么人,我只是想明确的对你说:‘你,我喜欢,幽昙,我也喜欢,但是我不会舍命保护你或者幽昙,我以性命相护的,只是幽闲一个人,如果你要伤害到他,那么,我会不留任何情面对动手’这是底线。”

蔷薇听得有点晕,而后还是明白过来了,他说:“你真是个怪人。”

杨憧脸色一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糟糕,我忘了他是个“一剪没”,又无意说到人家的痛处了,蔷薇转换话题:“如果我要杀然镜,你管不管?”

杨憧摊手,“我懒得管,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不过,你能确保过得了无寐师太和十方和尚那关?”

蔷薇很认真的说:“我有八成把握。”

杨憧,“随便,反正我不会出手帮你。不过,如果幽闲要我阻止,嘿嘿,你最好老老实实收手。”

蔷薇蹲在墙角画圈:“我早想过了,我不杀然镜,她不会喜欢我,我杀然镜,她也不会讨厌我;我不杀然镜,她喜欢然镜,我杀然镜,她还是喜欢然镜;我不杀然镜,我的心有时会很痛,就像今天,我杀然镜,她的心会痛,我也会痛——说到底,杀然镜对我而言弊大于利,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杀他的念头!”

杨憧对手指:“好纠结啊!你就不能活得简单一点吗。”

蔷薇悲愤摧地:“我就活得太简单了,每天守在她身边,听她说话,闻着她的发香,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任由她挑灯夜战给和尚写信。”

杨憧,“兄弟,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蔷薇长叹:“爱情可以是一个人,单相思,一个人默默爱一辈子也没什么;爱情也可以是两个人,相爱相守一辈子;三个人的爱情就是一把匕首,刺痛的永远都是那个没人爱的第三者。”

杨憧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蔷薇:“…。”

爱情是个神奇的药剂,可以让蔷薇这种半文盲顿悟成哲学家。

当夜,杨憧忠心耿耿在小黑屋守着蔷薇不让他出去惹祸,蔷薇守着一盏油灯写日记:

“正月初四 ,杨憧说,今天初春的小雪比以往的时候来的更早一些。今天晚上,我的雇主要见她的老情人了,他们见面后会做什么呢?哼,依雇主的秉性,她肯定会先扑倒和尚,扯掉他的衣服,粗暴的啃过去(此处省略五百字)。”

“我很伤心,如果时间可以重来,能不能让我早一点见到她?或者,老天让她生在扶桑国,我们在樱花树下相见,我舞剑,她弹着三味线;我钓鱼,她剥生鱼片,我蘸着芥末酱,她蘸甜面酱.”

“嗯,写到这里,觉得肚子好饿啊,杨憧怕我逃走,连食物都不出去拿,说明天中午吃顿好的。其实,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幽闲更好吃呢,如果她是我老婆,我就银盆洗手不干杀手这行了,不杀人,杀猪总行吧,每天吃完晚饭,冬天我就早早去暖床,夏天赶蚊子擦凉席,然后抱着老婆睡觉(此处省略一千字),呃,我的脸好烫啊,这篇日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干脆,我烧掉好了。”

次日一早,杨憧醒来,发现蔷薇抱着剑流着口水微笑入睡,油灯旁边有一堆灰烬。

然镜来了,那是幽闲第一次看见穿着重锦礼服,头戴紫玉冠,翩翩少年郎的然镜。千人仪仗队簇拥着缓步走来,而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他眼里,也只有她一个。

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路人,焰文帝带着王子公主迎接未来女婿的哥哥,然镜像对待所有公主那样点头,“琉璃公主。”

“顺亲王。”她也点头回礼,两人的目光并无交流。

南焰国国主为了显示自己对这门亲事的看重,临行前特地封了然镜为顺亲王,“顺”字,意味深长,希望这位异母哥哥最好老老实实听话,恭敬顺从,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是夜,皇宫美酒佳肴,歌舞升平,招待这位迎亲的顺亲王,幽闲安静的坐在庞大的皇室内亲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时而微笑和兄弟姐妹皇叔皇姑姑们说些无关痛痒但玄机四起的废话,时而端着琥珀杯子抿酒不语,内心里,早已波涛汹涌似海啸。

然镜是这个宴会的主角,他被北焰国世家权臣簇拥着敬酒,一杯又一杯美酒下肚,发自内心的微笑连挑剔的皇太后都很满意,觉得这个亲王是心甘情愿迎接孙女去南焰国当皇后。只有十方无寐他们知道,顺亲王之所以那么高兴,不是因为出使北焰国,而是他见到了心爱的人。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纵使隔着隔着喧闹的人群,他们似乎都能闻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感觉到千回百转而来的灼热目光!

宴会最高/潮的时候,南焰国国主下令燃放烟花,绚烂的焰火漫天飞舞,点亮了漆黑的夜空,人们的面目因焰花的强弱时隐时现,

美酒的清香氤氲在薄雾中,两双眼睛在不知不觉中穿越盛装的人群、穿越艳丽的舞姬、穿越琼浆玉液、穿越各色的欲/望和挣扎,缠绵缱绻交织在一起,那一刻,昙花盛开。

遗诏(修文)

琉波公主出嫁的那天,春雪初融,焰文帝十里送嫁女儿,回到宫中,赏了梅花喂了鸟,甚至还宠信一个嫔妃,皇宫除了少了一个公主,一切都是那么平常。十天后的早晨,夏太监呼唤国主起床早朝,连唤三声,国主都没有反应,夏太监掀开床帘一看,吓得当场后退三步倒地,许久不能站起来。

只见焰文帝手脚痉挛抽搐,口鼻歪斜,鼻涕口水横流,瞪大眼睛,语不成语,那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来人啦!来人啦!快传太医!”夏太监连滚带爬呼救着,惊闻此事,在宫中当值的宋太医背着药匣子就跑,一不小心栽了个跟斗,磕掉了两个大门牙不说,还摔断了右手!断手的太医如何给国主诊断?所以一群太监疯了似的策马跑到各个太医家中,把他们从温暖的床上挖土豆般撅起来,塞进马车就往国主寝殿喻正宫赶去。

太医们联合会诊结果是:中风,国主随时可能驾崩,但也不完全排除恢复的可能。既然是随时,可以是即刻,也可以是半年;不排除恢复的可能性更是一句废话,有可能一直这样像活死人躺在床上,也有可能过几天上个早朝开个会。

国主突然病重,原本是机密,可这样一闹腾,连路边乞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早上各大茶馆开张时,茶客们议论的中心不再是琉波公主的嫁妆到底有多少,而是国主何时驾崩?谁能继承帝位?

理论上来说,国主驾崩,太子必当即位。历史经常告诉我们,理论和实际差距很大,历数各朝各代,有几个太子能顺利继承帝位的?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不是杀手,而是太子,打从娘胎开始,各种人为制造的红花、麝香、意外足以处死胎儿;好不容易生下来了,谁能肯定他喝的奶水,吃的点心无毒无副作用等他长大了,周围各怀心机的人难保不拐带坏了他,或者变成废物一个,或者变得太强悍了,觉得老爹活太长,自己干脆取而代之,最后东窗事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吧,太子最后既不是废物也不是天才,他很尊敬父亲的权威,乖乖等着继承帝位总行了吧?答案是:不行!因为事实证明,善变的不仅仅是女人,皇帝,也是善变的,大臣们也是善变的,皇帝驾崩前另立太子的哥哥或者弟弟继承,或者大臣宦官们联合行动,篡改遗诏有木有!有木有!所谓一切皆有可能,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现在,这个倒霉的北焰国太子,避过了红花麝香,避过了毒茶毒点心毒奶粉,避过了误人弟子的老师,避过了膨胀的野心,避过了兄弟们挖的无数坑,却在关键时刻落入陷阱再也跳不出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他送琉波公主出嫁时,父皇身体明明好好的,老则老矣,尚能食饭,有空还能招个嫔妃侍寝。怎么他一出国门,茶都没凉呢,他老爹就突然中风倒地,变成活死人了?

没有巧合,只有阴谋。

送妹妹出嫁和南焰国这些天,他和顺亲王一见如故,顺亲王热情招待,处处迎合他的喜好,挽留他多住几日。在国内时,宫里,被父皇管,在宫外,被大臣们管。在南焰国,无人管束,自由自在,他就真的多住了几天。

接到父皇病重的急报之后,他当即辞别南焰国国主和顺亲王回国,顺亲王很讲义气,将自己好马赠给他赶路,还派贴身侍卫护送他回家。太子一路北上回国,有边关守将亲眼见到他入关,但是帝都白石城却再也没有见到这个悲情太子——他失踪了,直到有一天人们从冰河里捞出一句尸体,衣服财物都在,尸体有些发胀,但并没有腐烂,这个可怜的太子,在河里沉睡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