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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扶夏小姐坐下。”还是淡淡的声音。
语冰依言坐下,开口说道:“娘娘,民妇夫家姓萧。”
迎夏闻言神色一滞,喃喃道:“你是提醒我应该叫你萧夫人,是吗?”忽而又笑了起来,有些失态:“我想,有人会很不愿意我这样称呼你的。”
语冰微微的皱起了眉。
身旁的烟月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小声的叫了声:“娘娘。”
恍然大悟般,她笑着说:“瞧我。正事都给忘了。”转头吩咐烟月:“拿出来。”
“是。”烟月将桌上的那个食盒打开,露出了一个青瓷碗。小心翼翼的拿出,搁在了语冰的面前。语冰看过去,碗内却不知是什么。
“这些日子,我听宫人说皇上将妹妹接进了宫,我老想着,什么时候来看看妹妹。这不,最近这秋干气躁的,容易上火,我就吩咐了厨房炖了碗莲子汤。妹妹将就着喝了吧,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了。烟月,将莲子汤拿给萧夫人。”
语冰心中疑惑,见拿着莲子汤的那双手也是轻轻的抖着,不由的抬头看了看烟月。只见她神色急切,眼中有一丝惊慌,但更多的却是坚定。再看看旁边的迎夏,虽是懒散的坐着,一副闲适的模样,但却是直直的盯着她和那碗莲子汤。
语冰心中疑惑更甚。但烟月直将那碗莲子汤递了过来,她虽心中疑惑,也只得接了过来。
“萧夫人,请吧。这可是娘娘的一片心意。”烟月在旁边催促着。
语冰端起了碗,忽然间就变了脸色。当下就端起了那碗,伸莲子汤出袍袖,遮住了半边脸,待到放下来时,那碗已经空了。
明显的听到一声舒气声,接着就听到烟月如释重负的声音:“娘娘,她喝了。”
迎夏的神色却是有些茫然:“她喝了。”
“是的,娘娘。”
她忽然就大笑了起来:“这么容易就喝了?我一开始还以为得用强的呢。这下好了,都解决了,都解决了。”
然后又回首声音很温柔的对烟月吩咐道:“烟月,去,将皇上请过来吧。这出好戏,没了他可演不成。”
烟月也笑了,看了一眼门外,回道:“娘娘,不用我去请了。自是有人会将皇上请了过来。”
迎夏朝她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语冰,轻声的说道:“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是。十年没见。”
烟月的神情如在梦幻之中:“第一次见你。嗯,是在那个临江的茶楼里。那时,你身边的人是萧远之。可笑那时我还觉得你不过一个山野丫头,浑然没将你放在心上。即便那时,我知道萧远之喜欢着你,也曾起过心思,分开你和他。”
语冰有些不解:“哦?这是为何?那时,我们跟你,谈不上熟悉,应该更无仇恨可言。”
迎夏笑了起来:“不为何。只是萧远之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明明什么都比你好,但他却眼里只有一个你。”
“你喜欢他?”语冰不信。
迎夏挑了挑眉:“谈不上喜欢。只能说萧远之是我见过的人之中相貌最好,行为最为谦和的一个人,我很自然的就对他有些兴趣。毕竟以我迎夏的美貌和我的地位,见过我的男子在我的面前无一不是讨好着我。但他,却是个例外。”
忽然又靠近了些,笑着说:“你可知道,那日在我表哥家,晚间看戏的时候,我坐在楼上,看着楼下他对你笑着的模样,那时候啊,我就琢磨着,要想个法子分开你们的好。”
“那后来呢?”语冰慢慢的出生问她。
迎夏又退了回来,斜靠着椅背,轻轻的咬了咬唇:“你们很幸运。虽然我起了那个念头,但我当时想着,萧远之只不过一介商贾之流,上不得台面,而你呢,”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中满是不屑:“不过一个山野小丫头,实在是范不着我为了你们费心。”
“如此,我倒要多谢你了?”
捋了捋袖子,迎夏没有抬头:“谢我?你是应该谢我。不过我自己可是恨死我自己啦,要是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估计我当日弄死你的心都有。可笑那时我竟觉得你们不过一过客而已,此后只是不会再相见。”
抬起了头,看着语冰,忽然又笑了:“我们的第三次见面,是那个冬日京城郊外,那时你很伤心吧,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旁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到最终却不能在一起。但最可悲的却是我,硬是夹杂在你们中间。真是可笑,转来转去,我迎夏竟然还是摆脱不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迎夏嗤笑:“你当我是傻子么。你看他的那个神情,还有他看你的那个样子,我一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我从从见他第一面起,他就对我不远不近,不好但也说不上坏,我只当他生性如此,加上成亲也没多长时间,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而且那时我父亲是临江王,想我一个堂堂郡主,即便他是那年科举的榜眼,但我依旧是下嫁了不是。我啊,当时问我父亲,为什么要嫁给他。他没权没势,也没有背景,只是一个小小的榜眼,能有什么出息。可我父亲依旧坚持着,我只好不清不愿的嫁了。我啊,当时实在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可是,再怎么不放在心上,他也终归是我的丈夫,但我的丈夫对着我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那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神,痛苦,压抑,他心中竟然装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样貌没有我好,家世背景没有我好,只是一个乡野私塾先生的女儿,我,一个当朝郡主,竟还是被你比下去了。你说说,你有什么好,萧远之迷着你也就算了,可我的丈夫,竟然也还跟你有牵连。夏语冰啊夏语冰,你当真不该来到这个世间。”
语冰没有说话,只是很沉默的听着。
迎夏忽然又换了一副神色:“但不得不说,我当时还是很佩服你。你很倔强,当时你不过十五岁吧,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旁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你竟然能忍着没哭,那般隐忍我可做不来。要是我,肯定不管不顾的就闹开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就是了。”
语冰打断了她:“其实,如果当时你在我的位置,你也不会哭。照你所说,你也应该是个很骄傲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维护自己仅有的一点面子。”
迎夏想了想,忽然拊掌大笑:“是。如果到了那种境地,只怕我也会如此。要是大哭大闹,反而会最后在他面前跌了面子,倒还不如决绝的回头。没想到知我者却是你,真是可惜。
忽然很神秘的靠近了一点,轻声的说:“你知不知道,刚才给你喝的那碗莲子汤,其实我多下了那么一点点的料。”
没有预料中的大惊失色,语冰很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会喝?”迎夏脸上满是质疑。
语冰淡淡的说道“我夫君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迎夏忽然又笑了,笑的很开心:“真有意思。看来你和萧远之,终究是有缘无份,活该生离死别。”
语冰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迎夏笑的很是得意:“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夫君没死,只是让你的那个尚轩哥哥关在了一个地方,你会怎样?”
语冰猛的一下子握住了袖口,口中却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骗我。当初明明是那几日大雨将山上的石块冲了下来,砸到了远之哥哥。他的遗体还是被我亲自找到的,我自是不会认错。”
“当然是假的了。秋日的雨能大到什么地步,怎么可能会冲了山上的石块下来,又怎么会那么巧萧远之正好就从那下面经过?当然了,至于具体的,我想也不用我明说了吧。”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语冰依旧神色淡淡,但心中却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他没死,他没死,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的。
迎夏看了她一眼,嘴角现了一抹讥笑的神情:“你不用装了。明明心里在乎的要命,面子上还是要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都替你累的慌。我不用骗你,对一个将死之人,我用不着骗。实话告诉你吧,那些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父亲以前的部下,他回来的当夜,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那他现在在哪?”语冰迫切的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迎夏语带讽刺:“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你的尚轩哥哥去。不过问了又怎么样,你也不能活着见到他了。”
语冰追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我已经和我夫君成亲七年,这辈子没想过要离开他,我绝对妨碍不了你和林尚轩。”
迎夏笑了,笑的不可抑制:“你以为我是因为林尚轩和你以前的那些破事才给你下的毒?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不对,其实你是低估你自己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报复林尚轩。”
语冰不解:“你为什么要报复他?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
“因为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你说,我该不该报复他?”迎夏神色间平淡,仿佛这说的事情与她无关。
真相(二)
语冰大吃一惊,几欲站起,旁边的烟月立马看了她一眼。语冰复又坐下,缓缓的说道:“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给我下毒。”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很对你不住。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那天,我亲眼瞧见我父亲和我哥哥死在我面前,地上都是一滩一滩的血,他们眼睛还是睁着的,就那般看着我。我走上前去,摸了摸我父亲身上,弄了一手的血,我举起血,添了下,是甜的,对着太阳照了照,很亮,那血顺着我的手掌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迎夏一边说一边将右手伸到了语冰面前,神情恍惚:“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语冰觉得有些恶心,干呕了下。
烟月立马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迎夏也是茫然的看了过来,轻轻的说:“你很怕是不是?可是当时我却不知道怕了。从小到大,父亲最是罪是疼我了。哥哥也是,我要我们,他们从来都不会拒绝。可我那时候,竟然没有伤心,也没有害怕。他的一个部下上来,也想杀了我,被他制止了。他自己手上握着的那把剑上,还滴着血呢。那是我父亲和我兄长的血。我宁愿他当时杀了我,杀了我,我也不会痛苦这么长时间了。”
“我想过死,可是,我死了,剩他一个人逍遥自在的活着,我不甘心。那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我杀不了他,我无法接近他。再说就这么简单的杀了他,我也不甘心,太便宜他了。我父亲死后,我叔父曾暗地里找过我,说是会协助我刺杀他,只要他死了,他死了,那就什么都好了,这天下就还是重新是我们赵家的天下。可是,谁的天下关我什么事。我不在乎那些,为了这个天下,他已经杀了我的父兄,囚禁了我的亲人。我恨这该死的天下。我只要他痛苦,要他清醒的活着痛苦一辈子,让他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每日每夜都会痛苦。”
“所以你就给我下了毒?”
“是。谁叫你是他最在意的人。十年间,他不停的打探你的消息,知道你的一点一滴,可是他没去找你,因为他的江山不稳,他没法保护你。现在他有能力了,立马去找了你。你嫁人了,他就抓了你的夫君,说他死了,断了你的念想。为了你,他甚至连六宫都是虚设。你说,不杀你,我能杀谁?”
语冰叹了口气:“你错了。在他的心中,最在乎的不是我,是他的家仇。你可知道,林尚轩他,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前朝叶将军之子?
“那个因为谋反而被满门抄斩的叶将军?”迎夏睁大了眼睛。
语冰点点头:“林尚轩他,从一开始,应该也没想过要这天下。当时想这天下的,应该是你的父亲。他一直以为是前朝皇帝杀了他一家,灭了他一族,他想给他的父亲平反,可惜皇帝过于昏庸,认为他自己没有杀错人。当时又恰好你父亲有不臣之心,嗯,错了,应该说你的父亲一直都有不臣之心,所以他当初知道了林尚轩的真实身份,才会有意拉拢制约他。林尚轩和你的父亲二人一开始应该都是抱着推翻皇帝的想法,但是没想到,后来林尚轩却无意中得知其实你的父亲才是真正的那个害死他全家的人,所以他当时才会杀了你的父亲和你的兄长。那时候,我想他家仇已然得报,自是不会在意这天下的,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那会已经起兵,而且朝廷也已经知道了,那也就容不得后退了。当然了,这其中应该也不乏叶将军旧日部下的怂恿,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未必会走到今天。”
迎夏自然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大声的斥责着语冰:“你胡说,我父亲当年与叶将军是好友,又怎么可能会害他。一派胡言。”
“想来你父亲当年也曾力邀叶将军参与谋反一事,叶将军拒绝了。你父亲唯恐事情生变,这才捏造叶将军通敌卖国,欲谋朝篡位。皇帝昏庸,朝中多数大臣与你的父亲都是同一条战线,诬陷一个叶将军应该不是难事。而且叶将军功高震主,军权在握,皇帝应该也对他忌惮三分,于是顺水推舟,至于证据什么的,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哼。你自己也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又没有参与这些事,那时候你应该正在外地游荡,对于千里之外的事情,你能了如指掌?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父亲都死了,你没必要这么污蔑他。”
语冰想了想,这才说道:“你不相信这也很正常,要是我我也不相信。我自己并未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也是后来听我父亲跟我夫君二人闲聊时做的猜测而已,做不得准。具体的,你还是亲自去问林尚轩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迎夏原本狐疑的神色却忽然笑了:“我会问他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是想让他痛苦,越痛苦越好,所以我希望他亲眼看到你毒发身亡的样子,最好你是死在他的怀里,这样他才会痛不欲生。你说,这样的报复方法好不好?我这几年来日日夜夜受的苦,终于可以还给他了,加倍的还给他。萧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你也应该忍的差不多了吧?我知道对你不住,可你别怨我,要怨,也应该怨他。不过你放心,你也不会孤单的,你走了,我也会很快下来陪你的,到时黄泉路上,你也不会寂寞了。”
语冰也笑了:“娘娘,不用这么客气,短期内我应该是不用你陪了。你看我现在,像是毒发的样子吗?”
迎夏不可置信的指着她,几欲跌倒:“你…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将那碗莲子汤吃了下去。烟月,你有没有看见?”
烟月忙扶住了她,回过头来瞪着语冰。
语冰耐心的解释着:“前些年,我和夫君走遍大江南北,路人碰到的人多了,那防人之心总是会学了那么点。娘娘,我和你素无深交,按道理你应该仇恨我才是,没道理一来就对我这么好。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但我觉得还是注意点好,所以端起那碗莲子汤的时候,我就有意无意的将手中的镯子碰了一下,可它立马就黑了。本来我可以不喝喊人进来的,只是我一直也都怀疑我夫君没死,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所以这才假装着喝了下去。我要是不喝,您也不会告诉我夫君没死的消息。娘娘,您说是不是?”
迎夏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是对银镯子,而右袍袖那里已然湿了一大块,只是她今天穿的衣服颜色较暗,自己一时没注意到而已。难怪她刚才一直将右胳膊放在膝盖上,而且还捏紧了右袍袖口。原来如此,倒是叫她给骗了。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忽然眼前一花,原来是迎夏摔了那青瓷碗。语冰脸色忽变,忙起身朝殿门口跑。而后面的迎夏已经是抓住了半片瓷片就朝语冰划来。所幸跑的及时,只是划伤了右胳膊。但这已经让赶过来的林尚轩变了大惊失色。
一把将语冰拉到了身后,沉声的吩咐身后的侍卫:“将她拉出去。”
迎夏癫狂大笑:“林尚轩,他日我一定手刃你。不不,我也要让你尝尝逝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感觉,我一定会杀了你在意的所有人,为我父兄报仇。哈哈,林尚轩你等着吧。”
笑声一路远去,语冰心中颇多感触。
殿中人都走了,林尚轩忙拉起语冰的衣服,帮她止血。他心中惊慌未定,当听到殿中有人来通报说迎夏来找语冰之后,他的那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他知道迎夏恨他,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兄死在他的剑下,当时她的那眼神,这辈子他都忘不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杀她。父亲昔日的部下提剑上前,也被他阻止了。他们都以为是他对她假戏真做,真的动情了,舍不得下手。其实,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上一辈的恩怨,死了这么多人,也应该够了。
语冰坐在椅子上,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颤抖着手给她包扎的林尚轩,忽然就想起那年她落水时,醒来时见他也是这般半跪着抱着自己,一声声的叫着她,语冰忽然就有想哭的冲动。但她还是微仰了头,将眼泪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
“他没死。”语冰淡淡的说着,但却是很肯定的语气,听在林尚轩的耳里却是让他包扎的动作生生一顿。
小心的放下她的袍袖,林尚轩缓缓起身:“好了。往后记得伤处不要碰水。待会我会让太医院的人送些药膏来给你。”
“你把他关在哪里?”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林尚轩忽然就有些烦躁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的,尚轩哥哥。”
林尚轩忽然就愣了。一直以来,她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林尚轩,只唯有那次,月夜桃林下,他轻轻的吻了她,而那时节,她羞红着脸叫他尚轩哥哥。十年了,这十年里他无数次的在梦中听到她一声声清脆的喊他尚轩哥哥,但醒来之时,却唯有窗外清冷的清风明月相伴。每次他都会想,这个时候她会在做什么呢?在桃溪村的时候,晚间,一灯如豆,淙淙水声入耳。读书累了时,一转眼看向窗外,总能看到河的那边她头枕着双臂,趴在窗子上,对着她笑。那时,风是醉人的,带来山间木叶的清香;月是明朗的,照着河水粼粼,一直流向远方。
想到这时他总会微笑,可是接下来就会想起,如今她是萧夫人了啊,她是不是也会对着萧远之这般笑?这十年,他一直派人不停的打探着她的消息。前三年,她和萧远之走遍大江南北,后来,听探子回报说,她成了萧夫人,有了孩子,跟萧远之的感情日渐加深,他忽然就愤怒了。他原以为,这辈子,她心中只会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人,就算是已经成为了她夫君的萧远之,语冰心中也不会有他一丝一毫的位置。可是,语冰似乎将他忘了,而让萧远之取代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他不能接受。于是不顾朝政的动荡,放下了手边的奏章,交代了几个亲信,便私自一人微服去了维扬。
要找到语冰,其实并不难。这些年,时不时的总会有人向他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初时,他总是在安慰自己,我只是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而已。只要她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当他真的知道她和萧远之过的很好时,心中却还是隐隐作痛。
秋天的江南,草木凋零,但好在小桥流水依旧,还有那份吴侬软语一如从前。这让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北方的他恍若隔世。他每日守在萧宅门前的那个茶楼里,看着门外小贩来来去去,也有萧府的人进进去去,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语冰。他很期待,但是也有恐惧,十年没见了,她有没有变化?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见到他时会怎么样?每日都在想这些问题,有几次甚至想,算了,不要见了,见了又能如何。她现在已经是萧夫人了,要是见到她和萧远之一起出来,言笑晏晏,到时自己是否又能受得了?可最终还是还是硬生生的坐了下来,如同知道那是毒酒,可是很渴,那么到底要不要喝?是要毒死,还是要渴死?是要每日见不到她,想她想的心痛不已,还是要见见她,看她和萧远之伉俪情深,然后,更痛?
他每天都在挣扎,但依旧在那等待,等待着那一刻,或欣喜万分,或从此跌入地狱,再也不能自拔。
林尚轩的回忆
晚来一场秋雨,雨声敲打着青黛色的檐上瓦,点点滴滴在心头。人到了中年,特别是像这样秋日的雨夜,总是很容易的就想起些往事。
一片万籁俱寂中,唯有风声雨声。而屋内尚有油灯一盏,晕黄的灯光仅仅照亮灯身四周,其他的地方就是一片朦朦胧胧。偶尔风过处,窗外摇曳的树干投影在窗纸上,一派静谧。林尚轩躺在客栈简陋的床上,想着那些年少往事。
他本也是个轻狂潇洒的公子哥,父亲是当朝大将,从祖上往下数,那也是一门英烈。父亲常年带兵在外,家中有母亲在操持。母亲也是京中世家的小姐,贤良淑德;他也有疼爱他的兄长和姐姐。只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父亲生性耿直,忠君报国,他从来不信父亲会有私通敌国,谋朝篡位的举动。可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一纸圣旨下来,满朝竟无人敢言。往日家中兴盛时,多有人上门拜会,今日一旦有变故,竟是门庭冷落。人啊,就是这么自私。人尚未走,茶就凉了。
待在监牢中的林尚轩,心已经死了。他看着那小小方窗外的那轮明月,心中没有悲哀,只有麻木。
彼时圣旨已经下来,李家十六岁以上男丁斩首,十六岁以下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京;女丁全部充入教坊司。
发配边疆呵,古来有多少发配边疆的人能活了下来。往往在路上,不堪那些艰辛已然倒地再也不起。
自从开国以来一直显赫的叶家就这么倒了。
走在通往边疆的路上,磕磕绊绊。在牢中的似乎,他想过死,可一向严厉的父亲一巴掌拍了过来:“活着才有希望。我们叶家,总得留下这么一点血脉。他日一定要为我们叶家平反。”
于是,打消了死的念头。就算再苦,也要撑下去,撑到还我叶家清白的那一日。
后来,发配途中,他被父亲的部下林将军给救了。林将军见到他时,神情悲痛,单膝跪了下来:“公子,末将来迟了。”
一直在边疆的林将军听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时,父亲和哥哥已经被斩,而母亲,却是撞柱自尽。这些,都是林将军告诉他的。他很平静的听完这些,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林将军看着他,他却是注意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孩子,和自己一般大,单薄的身体,怯怯的眼神,正抓着林将军的衣角,半边身子都躲在了他的身后。
“我受众兄弟之托,前来寻找公子。公子,您随我走吧。”
“好。”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林将军拽了他的手,举步就走。他身后的那个小孩蓦然叫了起来:“爹爹,爹爹。”
他看着林将军的眼眶红了,抓着他的那只大手也是直发抖,可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大踏步的拽着他的手走了。
走到门外时,林将军对着守候在门前的几名狱卒拱了拱手:“多谢各位兄弟。恩情容林某他日再报。”
其中一名狱卒上前拱了拱手:“林将军客气了。对于叶将军的为人,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知道的。说他私通敌国,谋朝篡位,打死我们几个也不信。叶将军家就剩这么一点血脉,理应保存,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苦了林将军了。”
林将军虎目含泪,拱了拱手,一转身就拉着他走了,只剩背后尖利的哭喊声。
再醒来时,就看到了红着眼睛的奶娘。
后来,又有父亲的部下来告诉他,暂时不宜有所动静,先不要暴露身份。于是安排他和奶娘到桃溪村,那里会有接应的人。
于是,他改名林尚轩,和奶娘到了桃溪村,那个四季山花烂漫的小村子。在那里,他遇到了语冰。
初时,他其实看不上语冰和村里其他的那些小孩子,只觉得他们言行举止粗鲁不堪,他甚至都不愿与他们交谈。那时,他依旧每日沉浸在悲痛中,只想发奋读书。可是读书干吗,难道去应试,然后以林尚轩的身份去为叶家平反,还叶家一个清白?他很茫然。只是,他也不信任那些父亲的老部下会为叶家平反,家破人亡之后,他似乎对谁,都不是那么相信了。他想,我只能靠自己了。
村中的岁月很平淡,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他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学堂里其他人看他异样的眼色。他日复一日的读着书,他在等,等着长大,等着有遭一日去为父亲平反。
终于有人过来联络他了。那个人,他见过,是他父亲一手提拔,父亲也曾经在他面前谈论过。只是,这次,那个人是以和尚的面目出现的。他说:“公子,将军的恩情末将此生不忘。日后我就常住在庙中,我会对外联络京城中的一举一动,公子请安心等待时机。”
那一年父母的忌日,他跪在河边哭了:父亲,母亲,我一定会为你们一洗前耻的。
秋日的夜晚,凉风习习,明月朗朗,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忽然就听到有怯怯的小女孩声音:“喂,你在哭吗?”
他回头,就看到那个站在树影里的语冰。枝叶摇曳间,月光下她的身影忽明忽暗,恍若幻境。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上有了另外一种神情,那是同情。果然,她迟疑着开口:“你不要哭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欺负你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他忽然就觉得很可笑,她以为他是因为平日里这些山村顽童的恶作剧他才会哭么?他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讨厌她脸上的同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于是,冷冷的起身,她却像怕他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只是没想到,从那日之后,她竟然真的没有像以前那样作弄他,偶尔有其他人做些小动作,她也立刻上前维护,甚或有几次,竟然跟大有,小虎子他们决裂了,几天没有说话。而且,从那之后,她整日的跟在她身后,缠着他说话。而自己呢,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在乎,依旧是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后。
有几次,他不耐烦的问她:“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她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我怕你又哭了。”
他不屑又尴尬的转过头,不理她。
可是心中始终还是有那么一丝高兴的,这世上原来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乎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他十九岁了。山上的陈副将告诉他,京中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已跟临江王商量好了,他会安排自己进入官场,查明当初是谁投的匿名信,到时好还父亲一个清白。临江王是父亲生前好友,陈副将言及他时一副十分信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