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很厉害吧?”蓝得意得很,指着那块地说,“下面撒了土豆的种子哦!他们总是说大船里长不出地上的蔬菜,我就偏要试试!这些泥土,是一个叫安徒生的人送的。都好几百年了哟!”
“写《海的女儿》的那个安徒生?”钟小魁蹲下来,摸着那些松软潮湿的泥土,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蓝坐下来,捏了一块泥巴在手里,“听说安徒生其实是很爱旅行的,那次路过百慕大的时候,他遇上了觅食的海魉,被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妹妹救了。俗气的爱情故事呀,人类是不能长时间留在大船里的,他们总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安徒生走了以后,我的这位先祖姐姐偷偷去找他,他要她留下来结婚,她却拒绝,在他们分别的那个清晨,她在海面上的第一缕阳光里,化成了一片泡沫。”他撇撇嘴,“我们是不能到海面上去的,一旦离开海水,体内的细胞就会迅速衰竭,24小时后…就会变成泡沫。海水下才是我们的世界。”他沉默了一会儿,收起略显低落的情绪,哈哈一笑,“所以才有了那篇《海的女儿》嘛!灵感来源于生活!后来,安徒生又来了一次百慕大,送了一大袋泥土,还有蔬菜什么的给这位先祖姐姐的哥哥,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呃,你们现在吃的蔬菜,不会是几百年前安徒生送的吧?”钟小魁突然问。
“你真聪明!不然你以为从哪儿来!”蓝嘻嘻笑着拍他的肩膀,“我们的保鲜技术很好哦!蔬菜是很珍贵的!因为海里不长蔬菜啊!”
钟小魁想了想,不再去计较蔬菜,转而问道:“你…从来没有去过海面上?”
“嗯。”蓝继续摆弄他的泥巴,“不过我对海面上的世界,也算熟悉哦!所以我才要你多讲点故事嘛!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外来者。”他抬起头,笑,“我很开心呢!”
钟小魁的心,没来由地被他的眼神拧了一下,无端端地难受。
“那些土豆种子,也是几百年前的?”他问。
“对啊!还是安徒生送的。说先祖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大船里种出土豆来。”蓝深深吸了口气,“也是我的愿望呀!”他凑近钟小魁的耳朵,“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真正的地上,去当个农夫,想吃什么种什么!还可以带着小狗在田里到处跑,躺在地上晒太阳,真正的太阳。”
钟小魁不吱声,看着蓝手里的泥巴,被他捏出了一只小狗的模样。
“你爸爸真能从手里变出一把剑来?他是魔术师?”蓝很跳跃地转了话题,“还有你妈妈也是么?”
“不是啊。我都说了他们只是普通人类。”钟小魁回答得并不太坚定,思索片刻,又说,“他们只是会一些别人不会的‘技术’,帮人抓一些妖魔鬼怪而已。”
“这么厉害?”短暂的惊奇后,蓝眨眨眼,视线落回手里的泥巴上,“哪…他们一定很期待你也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吧。”
“就像你爷爷期待你成为他那样的人一样,对吧?”钟小魁反问。
“哈哈,你真行,连这个都知道。”泥巴狗被蓝揉成了一团,他头也不抬,“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呀。为什么爷爷是怎样,我就必须是怎样呢?”他咬了咬下唇,站起身,鼓足勇气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大船,我也不想到幽灵海盗,更加不想当下一任的船王!”钟小魁愣了愣。
“因为你很快就要离开,而且我们不会再见面,所以我才给你讲实话哦!这些话,我只跟阿莎鲤讲过,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非常难过和生气的。虽然他一直对我很生气,觉得我太贪玩不长进。”他从顶上摘下一片葡萄叶,笑,“看,这都是我用硬纸剪出来,再拿颜料染绿的呢!”
果然,这满屋翠绿的葡萄叶,都是纸的。
要用多少盼望跟美梦,才能剪出这么逼真的叶子。
这些纸叶子,还有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芽的土豆,在少数人眼里,是活的。
5.
“白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我们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老师!”
“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而你也不再是幽灵海盗,三年前,你要自立门户,我给你自由。从你离开大船的那一刻起,你跟我,还有船上任何人都没有瓜葛了。如今你跑回来,我不阻止,还当你是客人。该说的都说完了吧?那就请离开!”
“难道,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向往海面上的世界吗?不用变成泡沫,以真正的人类的姿态,去享受深海里永远都不会有的美好生活!只要你肯稍许第妥协。”
“向海魉妥协?”
“我是为了大家好啊!”
“从今天起,我以船王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再踏入大船一步!滚!”
一个年约三十的眼镜男子,被蓝的爷爷从房间里推了出来,两个早等候在此的彪形大汉把他架起来朝外走去。
“白鲟叔以前是大船上最聪明的人,他有一个实验室,经常做许多神奇的实验。”蓝看着被强制离开的男子,惋惜地说,“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爷爷,三年前被赶出了大船。只能在晒太阳的那两天回来一次。许多关于外头的故事,都是白鲟叔讲给我听的,他真的好博学!”
“离开大船,他怎么生活呢?”钟小魁问。
“他有自己的船,自己造的!好厉害的!”蓝的眼里分明满是艳羡,旋即又担忧起来,“爷爷说不许他再踏入大船,那岂不是连太阳都晒不成了?那样他很快会死的!”
“好啦,不要在这里讲闲话了。”阿莎鲤走到他俩身边,“钟小魁,打船正在上升,我们会把你和其他乘客,放到离圣乔治港最近的小岛上,地上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你们。跟我过来吧。”
她领着他,坐升降梯到了最底层,穿过长长的廊道,进了一扇弧形的铁门,门后,躺着上百个
WHITE PHENIX上的乘客,都在熟睡。
“他们已经吃了这个。”阿莎鲤从兜里掏出一枚胶囊给钟小魁,“每个离开这里的人类,都得吃。他们不能有这里的的记忆。”
“你们到底是什么?”他接过胶囊。
阿莎鲤笑笑,伸出手腕,上头的红线,分明是个裂口,像鱼鳃一样开合。
“我们才是真正的人鱼。”她放下袖子,“你们人类以为的长着鱼尾巴的人鱼,只是会吃人的海魉而已。”她叹气,“。我们在船王的带领下,世代守卫着这片海域,斩杀海魉,救人性命,是我们的天职。呵呵,想不到吧,在深海下有我们这样的存在。”他笑起来,“别追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问。”他摇了摇胶囊,“反正问了也会忘记。”他突然想起什么,“海盗姐姐,你不是说过,离开时,被救的人都要留下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么?”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们船上的珍宝是从哪里来的!”阿莎鲤伸出手,“你的呢!”
钟小魁深吸一口气,笑道,“我没钱,不如留一个承诺,将来,不论是你还是蓝,如果我们有缘再见面,我会答应你们一个请求,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替你们完成。杀人放火不行。”
“我收了。”一直默默站在阿莎鲤身边的蓝,把钟小魁朝门里推了一把,“快走吧!把胶囊吞了!”
钟小魁听话地把胶囊放进口里,冲他们挥了挥手。
铁门徐徐关上,一阵猛烈的震动,这房间仿佛从大船上脱离了出去。钟小魁坐在角落,张嘴一吐,半颗胶囊落了出来。头渐渐有点晕,像是坐在一架快速上升的电梯里。
旁边是一扇圆窗,透过玻璃,他看到了渐渐湛蓝明朗的海水,还有一个站在一条大白鲨上的少年,破水前行,他腰间的红宝石,闪烁如星辰。幻觉吧…一定是的…
钟小魁开在墙上,彻底睡去。
6.
“我们PKD只是快递公司,不兼职绑匪的。”姜南海胆战心惊地坐在倾城背上,老实说,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一只贪吃的小胖狗在自己眼前变身成一只体格庞大,金毛飘扬,背有凤翼,似狮如虎的巨兽。也不太能接受另一个事实——钟小魁把昏迷不醒的巫小芽绑成一个粽子,扔到他怀里。并且逼着他一同前往遥远的百慕大,理由是,身为领导,应该跟下属有难同当,万一警(度娘)察叔叔找麻烦,他要负责背黑锅。
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在几万米的高空飞着啊!
“不用紧张,倾城的气场会替我们隔绝寒冷与缺氧等一切问题,只要你不惹恼他将你扔下去,以它吃饱饭的速度,天亮之前就能到达肯德利费尔德附近了。从那儿找最近的港口出海,往百慕大三角海域去。”钟小魁回过头,朝石化状的姜南海眨了眨眼,“别紧张,我保证倾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生化交通工具。”
林七七过来人般拍拍姜南海冰冷的手,安慰道:“十三叔,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放松放松!”
“我不紧张!”姜南海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抓住钟小魁的肩膀道,“这貔貅什么来路?你家的?”
“本来就是他家的宠物。”林七七插嘴,“我当初也被吓了一大跳呢!”
“它吃垮了一座城?”姜南海揣测。倾城的尾巴啪一声打到他头上,吓得他不敢再说话。
“我老妈说,当年它一声吼叫,震垮了一座城池,所以命名倾城。”钟小魁的神色很严肃,完全不是开玩笑,“神兽貔貅,护主避邪,有进无出,能吞世间万物,我家的倾城,最初的最初,是秦始皇水下皇陵之中的镇墓兽,后来遇到我娘…”
说到这儿,钟小魁突然收了口,咳嗽两声:“总之,倾城不仅是我家的宠物,你们这些占了便宜的家伙要懂得感恩!多买火腿肠跟奥利奥犒劳它,最近它狂爱这两个。”
“你娘遇到倾城?”林七七还惦记着他之前的话,“你娘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啊!说说她嘛,还有你爹!哎呀,我怎么觉得你家的人都很有意思啊!
“闭嘴。别忘了你有求于我!”钟小魁低声威胁,还故意学了声猫叫。林七七乖乖闭嘴。
定下神来的姜南海恢复了惯有的淡定与绅士,笑笑说:“小子,一说起你家的事,你脸上都在放光呢,好像很骄傲的样子。既然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家庭背景,平时为什么很少听你提起?”
“放光?”钟小魁一愣,马上黑着脸否认,“你老花眼!”
“呵呵,好吧,不八卦你的家事了。但这个家伙…”他戳了戳还没醒来的巫小芽,“你应当跟上级做个工作汇报吧?关于这一只的。”
“两年前,一艘名叫安吉汗德的货船,经百慕大海域驶往波多黎各,货船上有一位中国籍船员,带着他十四岁的儿子在这艘船上工作,航行途中,船上爆发了一场类似恶性伤寒的传染病,几乎一半的船员都死于这场怪病,包括这对中国父子。”钟小魁回望了趴在自己肩上的巫小芽一眼,“当时,许多媒体报道了这场惨祸,当局也列出了死难者名单,那个中国船员姓巫,他的儿子,叫巫小芽。”
林七七差点从倾城背上掉下去,她指着钟小魁道:“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这一茬啊!”她见鬼似地把巫小芽的身体用力朝钟小魁那边推,“你那天把他绑回来之后,关在房间里,不许我进去,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不需要跟女仆解释。”钟小魁把目光转向姜南海,“不要以为我自己没有消息渠道。巫小芽身上有一个纹身,是在这个身体死去之后才出来的。”他从怀里取出他画下的图案给姜南海,低头望着身下那一片厚重的云层,“我要去一个地方。虽然我记得并不是太清楚。”
7.
现在是正午,百慕大海域上的天空,找不到一丝阳光的踪影。一艘小型科考船急速前进,在空旷的海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钟小魁说倾城不会游泳,姜南海才极不情愿地包下这艘船,然后一路上都在跟他算计包下这艘船花了多少钱,额外请船长吃饭又花了多少钱。一说到钱,这个男人就像只罗嗦的苍蝇。
来前,钟小魁问那位大胡子船长是否知道三年前百慕大的WHITE PHENIX号事件,船长顿时来了精神,说那件事当年闹得可大了,一整艘船的游客集体失踪,几天后这些游客却在离事发地很远的圣乔治港附近的小岛上出现了,几百号人都安全,只是没人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是魔鬼海域百慕大嘛,离奇出现在百里外的船员啊什么的。
船长讲得很来劲,姜南海添油加醋地翻译着,林七七怕得要死,钟小魁心不在焉。
“请沿着当年WHITE PHENIX号的航线前进。”钟小魁用英文对船长说了这一句话,径直回了房间。
巫小芽已经醒了,发现自己被捆得死死,顿时拼命挣扎。钟小魁也不制止他,只说,我们正沿着WHITE PHENIX号的航线,在百慕大里前进。
巫小芽愣住了,旋即大喊:“放了我!我不要去!放我回去!”
“你还想跑?你好像躲到什么时候?”钟小魁猛地一拍桌子,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要在这个死去的躯壳里当多久的缩头乌龟?你到底怎么了?”
巫小芽在床上缩成了一团,不挣扎了,喃喃地说:“我是巫小芽…”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放屁!”钟小魁一把将他拖到自己面前,吼道:“你是蓝!你是世代守护这片海域的幽灵海盗!你是大船下一任的船王!”门口,姜南海跟林七七被钟小魁的样子吓住了,这个平日里并没有什么鲜明性格,闷闷的,偶尔会毒舌一下的小子,像头狮子似地爆发着力量,如果这力量是有形的,那面前的巫小芽早该万箭穿心而死了。
“钟小魁…”巫小芽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幽灵海盗了,都死了。因为我,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什么?”钟小魁松开手,“你爷爷,还有阿莎鲤…他们?”
巫小芽摇头:“都不在了。”
“出什么事了?”钟小魁急了。
“白鲟叔说,他找到了可以让我们能脱离海水的方法,他说海魉可以在水中与陆地自由来去,把它们的基因改良,与我们的结合,就能改变我们的体质。以后,我们就可以像人类一样在地上生活,再不必担心变成泡沫了。”巫小芽说的很艰难,“我背着爷爷,偷偷去了白鲟叔的船,他带我看他的实验品,一个泡在培养液里的小人鱼,他说这是一个兼具了海魉与人鱼两种基因的伟大作品,等到培养完成之后,从它的脊髓中提取活化细胞,注射到我们的体内,我们就能摆脱这世世代代不能走出海面的恶咒了。人鱼变成泡沫这样的悲剧,将永远只存在于童话里。但…”他的脑袋越垂越低,“他说要我帮忙,说这个实验品要成功,还差最后一步,就是——晒到大船里的‘阳光’。他不能再上船,所以要我把这个小东西放进盒子里偷偷带上大船,三天后就是‘太阳’出来的日子,只要晒到太阳,就大功告成。届时,我的所有梦想都可以实现了。”巫小芽空茫地笑了,“我一直是那么信任白鲟叔…我也那么渴望到地面上去。我以我答应了。我把这个实验品藏在一个小盒子里,回到了大船。”
钟小魁的手,慢慢滑下来:“这个实验品,晒了太阳之后,变成了什么怪物?”
巫小芽的身体显然抽搐了一下,说:“一个用任何武器都无法摧毁的海魉,被它咬了一口的人,全身的肌肉会瞬间溶化,被它吸食殆尽,只留一副骨架。它在大船里横行无阻,我们的人全部…”他的嘴唇快被自己咬破似的,“阿莎鲤打开紧急舱门,把我推了出去,她从里头把舱门锁死,便跑去帮爷爷的忙。我…我就像个白痴一样,在大船外往里张望,我看到阿莎鲤的匕(度娘)首刺进了怪物的心口,而它的牙齿也没入了她的肩膀…而爷爷,从心口里拿出了船王印章,划为两半,这个印章是船王全部生命与力量的凝聚,它破裂时释放出的能量,足以摧毁一切。那一圈蓝色的光,炸裂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船。”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看向自己的心口,“我被船里透出的力量震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森林的背上。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让森林不断上升,一直到我已经能透过海水看到阳光时,我才觉得,我应该上岸去,哪怕变成泡沫。”
“你去到海面时,遇到了一艘叫安吉汗德的货船。”钟小魁解开了他的绳子,“在那里,你遇到了真正的巫小芽。”
“那艘船上的人发现了漂浮在海上的我,救了我。”他慢慢地活动着僵硬的手,“但这艘船上许多人都病了,咳出来的血都是发黑的。我在船舱里静静等待变成泡沫的时候,对面那个病入膏肓的中国少年,朝我伸出手,说,我想回家,想回忘川。”他的眼睛渐渐地红了,“我跟他,都是再也回不了家的人。我知道他快死了,我抓住他的手。但就在他咽气的刹那,我的意识也被同时切断了,等我再醒来时,是在医院的殓房里。我跑出来,吓晕了一个护工,然后我发现,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竟然陷在了这个中国少年的尸体中。”他苦笑,“不过也好,我再也没变成泡沫。我开始在陆地上流浪,去了少年说的忘川市。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那里。我以为,你不可能认识我。我的记忆应该没有了才对。”
“起初的确是没有。但当我看到你心口的青印时,当我察觉到‘巫小芽’只是一个死去的躯壳时,当我把你绑回家,拿出我们钟家的通灵朱砂看巫小芽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了躲在这个躯壳中的你!大船上的回忆,排山倒海涌了出来。”钟小魁笑笑,“当年阿莎鲤给我消除记忆的胶囊,我只吃了一半。药效果然就不能持久了。”
“好吧,那你现在究竟要我干什么呢?”“巫小芽”无奈地看着他,“我过得很好。在陆地上生活,一直是我的向往。”
“真的过得很好么?”钟小魁的眼神突然冷了起来。
“嗯…”对方不看他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那么怕见到我?!”钟小魁一把将他拖起来,“好!跟我来!”他拽着他直往甲板而去。
“喂喂,有话好好说!”姜南海见钟小魁脸上浮现出要杀人的狠劲,赶紧追上去。
事态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钟小魁竟拖着巫小芽从船上跳了下去!两朵水花,瞬间跃起,瞬间消失。
“钟小魁!”林七七尖叫一声,居然跟着跳了下去。
“疯了疯了全疯了!”姜南海把外衣一脱,捏住鼻子也跳了下去。又是这样的感觉,冰冷的海水要灌满身体里每个细胞一样,气泡的声音,不绝于耳。
突然,一阵热量包裹住了自己的右手掌,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也不憋气了,感觉不像在海水中,而是在充盈的空气里。钟小魁睁开眼,蓝,那个记忆中的金发少年,穿着同样的怪衣裳,默默地看着自己。
身下,是一片绵软冰凉的软肉,钟小魁一惊,低头看去,自己居然骑在一头大白鲨的背脊上,后面,姜南海跟林七七捂着自己的嘴,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蓝站在大白鲨的头上,指了指海面,钟小魁摇头,他抓过蓝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形——船。蓝攥紧了拳头,犹豫着。
钟小魁的眼神几乎要刺穿他——你必须去!
8.
森林跟倾城一样,都不是凡品,在它的背上,全无缺氧之感,它一直下潜,直到那座在深海某处停滞了许久的钢铁堡垒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钟小魁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了大船,当年,是这个地方的人,救了自己的命。
它像个构造奇特的椭圆球体,硕大的灰色身躯上,生着鲨鱼鳍一样的翼,因为太久没有开动,它的身上已经爬满了各种海藻,各种大小鱼在缝隙间游来游去。
森林在它面前游弋了许久,蓝默不作声,想进去,却又恐惧。钟小魁拍拍他的肩。最终,蓝让森林游到大船的尾部,他的手伸出去许久,才按动一个暗藏的开关。
一扇门打开来,海水却一滴都没有涌进去。
除了没有光,没有人,没有音乐,大船里,还是跟从前一样,当然也多了些东西——那些散落四处的森森白骨。钟小魁站在大厅里,借着姜南海的打火机,看着四周一时无言。姜南海跟林七七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有了回声。
“你满意了吧。”蓝把脸别到一边,不肯看那些白骨,“如果不是我,大船还是大船。”
“为什么抗拒当船王?”钟小魁指着上头某处,“你真的只是因为想去陆地上种土豆么?”
“是!”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撒谎!”钟小魁揪住他,“你只是讨厌被人布置自己的未来!如果你的家人本就是农夫,他们就像期待你当船王一样期待你去地里种土豆,我肯定,那时候的你就会说,不,我不想去种土豆,我要去当船王,我不要照你们的安排去走我的路!”
“你…”蓝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
“我与你一样。”钟小魁大声道,“这样的逆反心,不止你我,许多人都有,或者有过。而且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会用极端的方式‘反击’,有的会拿各种理由来逃掉。你是后者。”
这时,林七七突然上前拉了拉钟小魁,示意他们闭嘴,然后皱着眉听了听,小声说:“有东西过来了!”所有人俱是一愣。大船上除了他们,不可能还有别的活物。
“越来越近了!在那边!”林七七指着最顶层上的三点钟方向。林七七的听觉能力,钟小魁它们并不太怀疑。
“会有幸存者么?”钟小魁问蓝,把打火机举向林七七指的方向,却根本看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去了那边!正前方!”林七七的手指转了方向,她眼睛突然睁大,猛地推了钟小魁一把,大喊,“快闪啊!”
一条黑影,挟着腐臭的气味,从光芒照不到的黑暗里钻了出来,从天而降朝蓝扑了过去。打火机被这巨大的动静吹熄了,四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里,只听到蓝跟不明物体在厮打,还有林七七的尖叫。
“漂泊于时间之海的人哪,请召唤太阳的一块碎片,光线分割出明暗的界限,照亮一双悲悯的眼睛!着!”
姜南海的声音,以奇怪的方式在某处响起。
一颗巨大六芒星从地面上闪现而出,熠熠生辉,姜南海十指交握,半闭着眼睛站在六芒星中央。
这样的光芒,照亮整个大厅。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袍子,用枯骨一般的手,死死掐着蓝的脖子,狂吼着:“你们这些可耻的海魉,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不把药给我?我把你们的怪物养大,放进了大船,老头子他们都死了!我都做到了!为什么不把药给我,让我永远离开海底这个鬼地方?你们骗我!去死!都去死!”
钟小魁冲上去,用力勾住男人的脖子朝后一拉,两个人倒在了地上。蓝咳嗽着坐起来,看着那个要取他性命,说话疯疯癫癫的男人。
“放开我!你们这些龌龊的海魉,低贱的妖魔!”男人疯狂地挣扎,“我是船王,我会把你们都杀光!”
“白鲟叔…”蓝看清了这个瘦得两颊深陷的男人,惊讶,愤怒,悲伤,各种表情在蓝的眼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