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暖徒步走到葵远大学。回到葵远之后,除了接送池宇,她几乎不敢踏入这里一步。别人说,有些痛,痛过就不痛了,时间总会带走所有的伤痛,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了,她心里的痛,随着时光的变迁,只是更痛了。
夜暖走到许孟笙爷爷家的“秘密花园”。朱红色的大门紧锁,夜暖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看。夜暖想起她以前常和许孟笙坐在院子里面喝茶、吃香果酥,和许孟笙的爷爷下棋、种植物,他炖一小锅鸡汤,抱着吉他在院子里弹小调。
许孟笙是为了夜暖才学小调的,因为夜暖不喜欢吵闹的声音,他就只弹她喜欢的音乐。
夜暖走到葵大的操场上,望着宿舍旁边的水塔,仰头望去,仿佛那是无法企及的希望和未来。
“姐姐…”池宇说不出什么,只能这样叫她。夜暖才发现池宇竟然一直跟在她身后。在暮色中,池宇一身白色衬衫,瞳孔明亮,耳上钉着银色的耳钉,满目忧伤地看着她。
夜暖在草坪上躺下,她突然很想对着星空大声地喊,如当年许孟笙躺在这里大声地喊“陆夜暖,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傻瓜”那样喊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最大的悲伤不是哭泣,而是无法哭泣。”池宇躺在夜暖旁边静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哭泣呢?我应该感激他,让我明白,我在他心里一点儿、一点儿都不重要。”“可是你很失望,不是吗?你嘴里口口声声跟雷律师和所有人说,他不是许孟笙,可是你心里始终觉得他就是许孟笙。所以你才会失望,会难过。”“池宇,你相信直觉吗?所有的铁证都无法信任,你就只信任你自己。”“我相信,就像我那样依赖你,也没有任何原因。”“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而我,只能成全他。”夜暖紧紧地闭起眼睛,“如果有一天姐姐离开你,你…”“不,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池宇转过身,用力地抱紧夜暖,“姐姐,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傻孩子。”夜暖拍拍池宇的后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些事,夜暖突然很想离开,她不想再继续待在上官颜泽身边,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问他经历了什么。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那自己最好的爱他的方式,就是离开他。
黑暗的看台上,始终望着操场上躺着的两人的上官颜泽只是微微地抿起了嘴。
上官菲菲站在他的身旁:“你这次彻底伤了她的心,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难以相信。”
“这不就是我吗?你早已经领教。”“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对陆夜暖这么坏,无非就是想逼她离开,怕她卷入这场纷争。”“你不是在巴黎试镜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回来看你的事情进展得如何。回来恭喜你,即将回到上海,马上可以脱离这里的一切。”
“消息真是灵通。”“老爷子已放了眼线进入范氏集团,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你和慕小姐订婚之后就会被调遣回沪。”上官颜泽叹了一口气,希望他所有的努力,最终可以迫使夜暖离开范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不适合她。
11
夜暖开始了长期的失眠,睡梦中也仿佛梦到上官颜泽冰冷的脸,和许孟笙的灿烂笑容堆叠在一起,想起学校广播站的音乐,想起午后她帮许孟笙洗头发,想起他温暖的双眸、冷漠的目光,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有时候夜里起来,夜暖偷偷摸摸地光着脚走到上官颜泽的房门口,她无数次地想拍门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许孟笙,可是每次手刚刚扬起来又放下了。
仿佛以前,她好几次凝望许孟笙,好几次都想踮起脚偷偷亲他,最后却总是扭头跑掉了。
当初是近情情怯,而如今却是近情胆怯。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光阴,爱情却没有消减半分。她面对许孟笙,依然还是那样慌张和害羞,如同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儿。蓝佳妮看着夜暖瘦了一圈的脸,知道她被折磨得不轻,只好劝慰她:“别去想了,即使他是真的许孟笙,他宁可这样伤害你,他也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吧。趁早死了这个心,另觅良缘。”
夜暖想起小米失踪前最后一次见到她,对她说:“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千辛万苦等待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你就知道那种痛有多痛彻心扉。你会恨他,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像是因果报应,夜暖终于感受到了那些附加在小米身上,让她走向可怕命途的疼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范宇地产正式拿下了老城区的那一块地,上官颜泽居功至伟。新年过后,限购令房产税从上海等一线城市火速出台,上官颜泽早已经联系了几家专门做珠三角一带的房产公司,开通了免费看房的班车,把购买人群投放到上海地区。葵远这座离上海只一个小时车程的城市,暂时还不在限购区域内,所以很快就被列入了众多业主考虑的范围。
由于上官颜泽的早期宣传力度够大,包括整个后期安排也紧凑快速,“保叶丽物语”第二期还没开盘就被一抢而空,整个范宇地产资金回笼迅速,顿时名声大噪。大家发现只要是上官颜泽想做的项目,没有一个完成不了的。在短短的五个月内,他将范宇地产渐渐带入轨道。
夜暖观察过上官颜泽,他很少笑,寡言少语,说起话来句句刺中要害,谈任何项目,都气势磅礴,从容淡定。他习惯带一支钢笔写字,埋头的时候,拢出一片阴影,看不见眉目中的颜色。偶尔在和慕念婉的电话中,才有难得一见的温柔,这让夜暖非常伤怀。
她写了一封辞职信,压在书桌下面。她准备离开范氏集团,她想从现在压抑的环境中逃脱出来。
12
范伟铭对上官颜泽非常满意,决定隆重地为上官颜泽和慕念婉举办一次订婚仪式。
范伟铭拍着上官颜泽的肩膀说:“订婚仪式结束之后,你就可以回到上海了。”
他表现得非常开心,但是眼神中并没有过多的热忱。订婚仪式在上海举办,宴请的宾客并不多,就连慕念婉的生母都没有到场。
范伟铭两夫妻的关系显而易见。夜暖拉着池宇坐在角落里,看着远处的上官颜泽和慕念婉对客人敬酒。池宇是范伟铭让他来的,他难得地没有推托,盛装出席。只有夜暖如坐针毡,看着那一对璧人,内心怅惘。
“姐姐,你脸色很差。”池宇给夜暖端来栗子蛋糕。“可能是太累了吧。”夜暖低着头。“半年的时间,你憔悴了那么多。”“谁能知道你姐姐以前有严重的低血糖啊。”蓝佳妮走过来。她是陪苏铭一同来的,主要也是来看看这场典礼会办成什么样子。
“今天的典礼,主要是祝贺我女儿念婉找到上官这么好的老公…”那么官方的开场白,令夜暖想提前走人。
池宇却拉着她说:“姐姐等等。”夜暖并不知道池宇要干吗。
他却走上台去,在大家的注视下,拿着话筒说:“和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范伟铭的私生子范池宇,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关照。”范伟铭也没有想到池宇会这样跑上来搅局。慕念婉和上官颜泽也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
“池宇,别胡闹,先下去。”范伟铭来拉他。“这会儿又成我胡闹了,我亲姐姐结婚我来祝贺下,都不让我上台说话,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儿子了?”“你…你…你乱说什么啊,你想要气死我吗…”范伟铭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很难过。夜暖没想到池宇好端端的竟然在上面胡言乱语,立刻走过去,想拉他下来,没想到他却一把拉住夜暖的手,直接走到上官颜泽和慕念婉面前,笑着对他们说:“姐姐、姐夫,祝福你们。”
只见上官颜泽脸色铁青,慕念婉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出怪招的小孩,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做出反应。
“范总,你怎么了…范总…”倒是范伟铭这边,被池宇一刺激,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背道而驰
你宠我的习惯我还留着,而你现在近在咫尺,我却远在天涯。
1
看似幸福的订婚典礼,被池宇身份的公布搅得乱七八糟。尽管范氏当日没有邀请媒体,但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各大八卦周刊开始竞相报道池宇是范伟铭的私生子这则消息。范伟铭当场就被气得卧病在床,医生说他情绪激动,中了风。夜暖避开了很多狗仔,才带池宇去见到范伟铭。瑞金医院的VIP病房里,范伟铭穿着白色的衣服,颤抖地在喝慕念婉喂给他的粥。
喂了两口,慕念婉忍不住掉下眼泪,上官颜泽在一旁给她擦眼泪:“没事的,念婉,我相信爸肯定没事的。”
动作温柔亲昵,这才是男朋友的架势。夜暖拍拍池宇,示意他上前。
池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病床上的范伟铭,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
范伟铭看到池宇来了,目光转向池宇的方向一动不动。“俗话总说祸害活千年,你怎么可能有事呢?”池宇动了动嘴,“不会是装的吧?”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慕念婉气极了,站起来,像是要教训池宇。“得,我知道我不招人待见,我先走了,不影响你们上演父女情深。”“野种就是野种,再怎么教,也还是没教养。”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威严的声音,有一位女士站在门口,她穿戴整洁,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目光敏锐地望着所有人,听她嘴里吐出的词,却能看出她来意不善。
“妈,你怎么来了?”慕念婉突然喊她。原来这位就是范伟铭的原配、慕念婉的生母,一直长居在美国的范太太慕慈。
“你这个老女人,说谁是野种?”池宇指着慕慈大骂。“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是野种吗?”“你别以为你打多了肉毒杆菌面瘫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屁,也不怕别人恶心。”池宇气急败坏地吼道。“哟哟哟,激动了,你当初就应该和你那个狐狸精母亲一起从楼上跳下来死了算了。”“你…”池宇想要扑上去,夜暖连忙拉住他。
“对,你不能激动哦,你一激动说不定就哮喘发作身亡了。”“你这个老巫婆,你…”池宇太激动了。“你们能不能别在范总的病房里争吵?”在一旁忍无可忍的雷以朵发火了,“范总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不让他好好休息。”夜暖看得出范伟铭咿咿呀呀地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一句话,非常着急。
“池宇,我们先走吧,改天再来。”池宇被夜暖拉走了,走在医院里,边走边黑着一张脸。很明显这次的见面非常不愉快,她本来想让池宇给范伟铭说几句好话的,没想到变成了一出争吵的闹剧。
2
在淮海中路的一家日本餐厅坐下来之后,池宇大口大口地吃着乌冬面,喝味增汤。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吃很多很多他讨厌的食物来虐待自己。夜暖有些忧愁地看着池宇,她知道这个孩子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敏感、脆弱,如果不细心呵护,心理就很容易扭曲。“池宇,不管怎么说,范总都是你父亲。”“父亲?真是一个可笑的名词。”池宇喝了一口饮料,“你听到那个老巫婆是怎么说我的了吗?你以为这么多年老范给我吃、给我住、给我不愁吃穿的生活,就是爱我吗?不,他从来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不过是他的关心,哪怕他现在一穷二白,只要他是我一个人的父亲,不是那个只能把你藏起来给你布施恩泽的长辈。”池宇有些毛躁,仿佛范伟铭的事情和慕慈的讽刺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夜暖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父亲,自从母亲死后,他几乎没有在家流连过。她太懂得那种从小守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等自己父亲回来的感受,那是一种期盼和害怕并存的矛盾内心,你期盼一个人的到来,但你更怕这个人的到来只会给你更多的失望。
夜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他坐在监狱里面,目光苍凉地看着夜暖,夜暖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绝望的眼神,他说:“夜暖,这么多年来,爸爸不是不想面对你,而是爸爸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妈妈的死,你和你妈妈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吗?如果不是他,我妈妈不会在绝望中死掉。我十岁的时候,亲眼看着我妈妈从上海饭店的顶楼往楼下跳。电视里,我的亲生父亲在接受媒体的访谈,那时候我只觉得一个人的成功原来是需要那么多人牺牲幸福才能换来的。可是,那样换来的幸福,是真的幸福吗?所以我痛恨老范,我恨他为了他的成功牺牲了我妈妈,我从来不喊他爸爸,我要他愧疚,我就是要他一辈子愧疚。”池宇紧紧地握住水杯,手指发白,“可是当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同情他。”池宇第一次在夜暖面前抖落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
“你会痛,是因为你爱他。因为你知道那个人是你爸爸,无论他让你多么失望、多么伤心,你又多么不想承认,你的心还是爱他的、在乎他的,所以你才会难过,会痛苦。”
“可是他为了成功,可以牺牲我妈妈,可以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维持婚姻关系那么久,他的爱,我为什么要稀罕!”池宇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气。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夜暖看出了不妥,转头从包里拿出哮喘药。
池宇迟疑地看着夜暖手中的药。“看什么,快点吃啊!”夜暖把药放在池宇嘴边。他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张嘴,把药吃进了口中。夜暖吓了一跳,有一瞬间,她感觉池宇有种寻死的念头。“吓死我了。”夜暖看着慢慢恢复平静的池宇,终于松了一口气,“你这个倒霉孩子,以后不要这样吓你姐姐了,范老板还在医院躺着,你这边万一也被送进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代。”
池宇一言不发地看着夜暖,手搂着夜暖的胳膊,头搭在夜暖的肩膀上:“姐姐,如果没有你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又胡说。”夜暖用力敲了敲池宇的头。“很痛啊。”
“让你吓我!你怎么能为别人活着呢?你应该为你自己活着,把你内心的小魔鬼赶紧赶跑,要不然以后交到女朋友都被你吓跑了。”
“那你心里的魔鬼呢?”池宇抬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夜暖,“你能把许孟笙忘了吗?把他从你的心里拿掉。”
夜暖沉默了。“这很难,对吗?”池宇追问道。
“是,很难很难。”夜暖看着他,“忘记一个人,真是太难了。”“我知道,可是,无论你会不会把他忘了,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不和你分开。”他紧紧地望住夜暖。
3
夜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池宇的目光变得赤裸裸的,不像一个孩子,而像个男人,那样深邃多情的目光,仿佛要一眼把她望穿。
夜暖想起了一个人——蓝希,总是无奈地宠溺和包容她的大叔,总是那样忧伤地望着她的眼睛,夜暖永远都不会忘记。“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姐姐总会…嗯…”池宇在夜暖来不及思考的瞬间便吻住了她的唇,是那样青涩而用力的一个吻,柔软而霸道。
夜暖想推开他,他却吻得更用力了,还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半分钟过去了,池宇才松开夜暖,夜暖站起来,用力地给了池宇一个巴掌。
“姐姐…”“不要叫我…”夜暖拿起包,就朝外面走去。
夜暖不知道池宇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一个举动,她被吓到了。许孟笙走后,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爱上谁,更没有想过会和池宇有什么,池宇在她心中一直只是一个孩童,天真、敏感、脆弱的孩子。
“那不是陆小姐和池宇吗?”慕念婉和上官颜泽正好路过这家日本餐厅,正好看到池宇低头吻夜暖的一幕,“他们…”慕念婉非常吃惊,拉拉上官颜泽的手臂。可是她发现,她未婚夫的身体早已经僵硬了,那样专注地看着门里面的场景,眼里有怒气腾腾的火光。
从来都沉着淡定的上官颜泽,从来没有过这样杀气腾腾的目光。“上官,你怎么了?”“哦…我有点惊讶。”他似乎是很艰难地说了一句。“陆小姐是个不错的女人,但是好像比池宇大…”“大六岁。”上官颜泽接话道,“他们不可能。”他非常笃定地说。“你似乎很了解?”慕念婉认真地看着上官颜泽。上官颜泽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立刻调整回来:“哪里,我只是觉得陆小姐比池宇大那么多,爹肯定是不会同意他们的交往,我挺替池宇担忧的。”
“唉,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希望爹的病快点好起来。”慕念婉有些惆怅。
“肯定没事的。”上官颜泽安慰道。路边的梧桐掉落了几片落叶,秋季来临了,似乎代表着离别。每个人都那样惆怅和忧伤,包括他自己的心,也不免多了更多的忧愁。
4
夜暖过了两日才买票回葵远。夜暖听雷以朵说,池宇已经先回葵远了,夜暖知道她和池宇之间发生了一些改变。就在那个吻之后,池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她心中的小屁孩儿了。他长大了,懂得了喜欢和义无反顾的爱。可是他选错了对象。
她站在站台上看着那些摊贩的手推车发呆。以前每次她上车,许孟笙都会给她买很多零食,有时候一个大皮箱里面,私人物品只有零星几样,剩下的都是零食,从小件的西梅、果冻、话梅到大件的鸡翅、鸡腿、手撕鱼干,许孟笙都会给夜暖买齐。
许孟笙是那样尽心尽力地宠她,才让她在这么多年之后,再也无法从他失踪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是一颗太甜的毒药,咽下去,哪怕腹痛如绞,都无怨无悔。
“给我两袋鸡翅膀、一盒泡面、两瓶水。”熟悉的声音在夜暖的耳边响起。
夜暖抬起头,看到上官颜泽站在她面前。干干净净的咖啡色衬衫、晕染在阳光下有些阴霾的脸孔,却无法掩饰和许孟笙一样的面貌。“陆小姐,这么巧。”他和夜暖打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夜暖觉得不可置信。“范宇那边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我得过去处理几天。”
“真的好巧啊。”夜暖缓慢地说,想着要不要邀他一起。“走吧,火车来了。”上官颜泽抢先说道,并且很自然地把夜暖的行李拎过去。
那是一个四方形的红色漆皮箱子,夜暖大一的时候和同学组织去西塘旅游时许孟笙帮她买的。因为那天大家都约好不能带男朋友,所以许孟笙不能和夜暖一同前去,所以他就给夜暖买了这么一个小箱子,再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塞得满满的。
上车前,很多同学还笑她,说:“我们就去一天,你以为你是要上飞机啊。”
零食在车上很快就被大家分光了,夜暖抱着空空的箱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给许孟笙发短信:“黄巨人,谢谢你的食物。”
“回来以身相许吧!”许孟笙没正经地回她。夜暖的黄巨人,总是染着一头黄发,站在阳光下微笑,像从日本偶像剧里走出来的花样美少年。可是他现在去了哪里?
“给,吃吧。”上官颜泽打断了夜暖的思绪,把泡好的泡面递给夜暖。是她最喜欢的“来一桶”杯面,里面有一根火腿肠,再泡上两根鸡翅膀,这是许孟笙教的方法。夜暖看着上官颜泽,手有点发抖。
“面泡久了容易烂,赶紧吃吧。”他催促道,自己开了瓶矿泉水在一旁喝起来。
夜暖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有种特别熟悉的气息迎面朝她扑过来,仿佛只要眼前的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她就会把他当成许孟笙。
可是她忍住了,低着头去吸那些面条,熟悉的汤汁在她口中漫开,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以前她半夜里容易饿,躲在洗手间给许孟笙打电话,许孟笙总是特别无奈地用开水给她泡泡面,一路小跑送到她宿舍楼下。
许孟笙怕面泡烂,每次都跑得飞快,到达宿舍门口的时候,汤汁都溅到手上了。女生宿舍有一扇很大的铁门,是镂空的,泡面盒子太大,许孟笙递不过来,只好一口一口地隔着铁门喂给夜暖吃。
“做你男朋友真不容易,还得会十八般武艺。”夜暖大口大口地吃着,再冷的天气,都感觉无比温暖。她有时候也会问许孟笙:“你以后会一直这样给我送泡面吗?”许孟笙敲她的头说:“真没出息,以后我们毕业了,还吃什么泡面啊,我天天给你做山珍海味!”夜暖笑起来,用叉子把鸡翅叉起来:“为了奖励你这么听话,以后鸡翅和汤都给你,我吃火腿肠和面!”“小算盘打得挺好的。”许孟笙揉揉她的头发,口气是宠溺的。
后来,每次他们在一起吃泡面,许孟笙都吃里面的鸡翅和汤,夜暖永远吃面和火腿肠。
5
“你不爱吃鸡翅?”上官颜泽看见夜暖对着鸡翅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没吃。
“不是,没有这个习惯。”夜暖痴痴地望着上官颜泽,她很想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想让他像从前那样,宠溺地拍拍自己的头发。那些细微的动作,现在看来,竟成了一种奢望。
恍如在梦中一般。夜暖站起来,想把吃完的泡面拿去丢掉。车子一个晃荡,夜暖手里的泡面正好打翻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怎么搞的?”对方声音尖锐地吼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夜暖赶忙道歉。
“对不起有用吗?”声音尖锐的女人,一把拿过夜暖剩下的泡面就准备往夜暖身上洒过去。
有人挡在夜暖的身前,泡面盒正巧砸在他的身上。“算你运气好,老娘不和你计较。”蛮不讲理的女人看到夜暖有人护着,赶忙离开。夜暖从包里掏出纸巾:“你干吗要挡?你这个笨蛋。”“你总是这样吗?毛手毛脚的?”他只是轻声地笑了起来。
那是这么久以来,上官颜泽第一次对夜暖轻声细语,夜暖有些愣住了。“别擦了,我去洗漱的地方洗洗好了。”夜暖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一阵恍惚,他哪里像她认识的那个讲话冷酷无情的上官颜泽?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夜暖走了过去,上官颜泽正在拿手帕沾水,清洗衣服上的污渍,还好衬衫是咖啡色的,清洗一下便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夜暖靠在洗漱间的门边,窄小的空间里上官颜泽看上去还是那样一本正经、沉着内敛。他在镜子里看到了夜暖,冲夜暖笑笑:“不会是怕我跑了吧?”“跑?跳车窗吗?”
“你想我死啊?”“那可不敢,大小姐要是守寡了,我可赔不起。”夜暖难得地和上官颜泽开玩笑。
“男人哪里找不到,守寡是蠢女人才做的事。”水开得哗哗响,他这句话似乎有意说给夜暖听。
“是啊,只有像我这样的蠢女人,才会一直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男人。”夜暖有些自嘲地笑着。
“你应该说服你自己忘了他,需要让你等这么多年的男人,不爱也罢。”上官颜泽似乎在给夜暖意见。
“爱不爱,如果我能说了算,那就好了。”夜暖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他没回来的时候,我想象了很多很多他回来之后的场景,可是现实有时候是不容许你有任何期待的。”夜暖低着头,“比如,我总会想起他夜里给我煮泡面,他爬墙来我宿舍楼下给我送泡面,他拉着我的手去赶最后一班地铁,在每年过年鞭炮响起的时候帮我捂住我的耳朵,还有他给我弹的歌、说的话、他身上的香味。我只能记着这些了,时间越久,记得越清楚。”
“所以你总把我当成他,因为我和他长了一张一样的脸吗?”“是的,你的到来给了我太多惊喜。”“也给了你太多失望。”
“不是失望,是绝望。”夜暖把手里始终握着的泡面盒子往垃圾桶里一丢,“开始的时候我希望你是他,现在我却希望你只是你。”
“为什么?”上官颜泽忍不住问道。“最爱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他却不肯相认。如果他爱我,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我?”夜暖转过身走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这小半生,比别人活得顺利,又比别人活得坎坷。她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却终是不能。
6
上官颜泽把工作交接之后,随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就离开了葵远。他这次是开车回上海的,没有坐火车。夜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上官颜泽怎么会选择坐火车回来,他们在火车上的相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可是不管答案是什么,她和上官颜泽都不再可能,他回到上海接管范氏集团,是范氏未来的接班人,是慕念婉的丈夫。这样的身份,已经离夜暖很遥远很遥远了。他离开的时候,看到夜暖在他的车上挂了一个香囊。他问夜暖:“这是什么?”夜暖说:“这是葵远的习俗,送离开的人香囊,他会一路平安。”他们就这样简单地道了别,夜暖看着车子变成小黑点才转过头。其实她骗了上官颜泽,那个香囊并不是祝福他一路平安的,葵远也没有这样的习俗,那是她想送给许孟笙的20岁的生日礼物,代表了她的爱和永恒。可是许孟笙并没有等到它,就失踪了。
夜暖并没有追究池宇的行为,她照例给池宇送吃的穿的,去接他回家,池宇却少了对她的亲昵。
她知道她和池宇之间,似乎被什么给牵绊住了,再也不复往昔的纯粹。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半年过去了。苏铭追蓝佳妮追得非常勤快,除了把自己公司的工作做好之外,跑得最勤的地方就是蓝佳妮家里了。蓝佳妮准备开一间软陶工艺品店,很快就在艺术园区买了一个店面。
苏铭帮忙装修,鞍前马后,不亦乐乎。听雷以朵说,上官颜泽接管范氏集团以来,发展很稳定,他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之前都是大家多心了。夜暖每天早上都吃一小碗馄饨面,放一点点青菜,在厨房里捣腾半天,自己端出来吃。闲下来就在院子里修剪花花草草,日子安逸得不像话。大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7
外滩3号的某间餐厅里,窗外尽是黄浦江上旖旎的景色,上官颜泽正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牛排,根本无暇去顾及这美丽的夜景。
“恭喜你已经来到范氏集团半年了。”上官菲菲摇着酒杯对上官颜泽说道。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范伟铭一直都在养病?没有回来过?”旁边有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突然发话。他的声音带着沧桑,虽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却似有无尽的力量,重重地打入上官颜泽的心中。
这就是上官颜泽一直提到的“老爷子”。他是改变许孟笙一生命运的人,他是让许孟笙变成上官颜泽的人,是许孟笙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他似乎很放心,将所有业务都交给我打理。”“做得很好。”中年男人点点头。“那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实施了?”
“范氏正在建立的一个项目,钢材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楼房建到一半必定会有坍塌现象。老爷子已经买通了里面的几个高层和财务,只要范氏名声扫地,消亡指日可待。”上官颜泽不紧不慢地饮一杯柠檬水,仿佛在说天气一般。
“你确定慕慈不会出手相助吗?”“她恨范伟铭,他破产了,她应该是第一个鼓掌的人吧。”“他们会知道是你从中捣鬼吗?”“就算知道,也是在计划成功之后了。”上官颜泽毫无感情地回答。“今天真是个开心的日子,我筹谋了那么多年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范伟铭,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现在我也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老爷子笑起来,他似乎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似乎之前所有的牺牲和耻辱,都即将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们都会得到你们想要的。”老爷子慢慢地消失在上官颜泽和上官菲菲的视线中。
“我真替你感到悲哀,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竟然把你当成复仇的工具。”上官菲菲嘲讽他。“你错了,不止是我,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工具,我、你,包括已经死去的所有的人,都只是他报复的工具而已。”“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地沦为他的工具,怨不得,怪不得。”上官菲菲自嘲地笑笑。
“慕念婉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牺牲品。”“要成事,必须要舍得牺牲。”
“那是因为你不爱那个人吧。”上官菲菲微微一笑,“如果你要牺牲的人是陆夜暖,你也会这么狠心吗?”
“你的问题总是很无聊。”上官颜泽避而不谈。“计划成功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日本,重新开始。”上官菲菲有些迫不及待。
“你上官菲菲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你舍得抛弃?”“为了你,身败名裂、粉身碎骨我都不怕。”“可是,我们永远都做不回我们自己了。”“为了你,做不回我自己也没关系,你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你活着。”
“可惜我无福消受。”上官颜泽冷冰冰地拒绝了上官菲菲的热情。“你可别忘了,从三年前你选择离开起,你和我都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配得上你,因为我才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陆夜暖算什么?她只看到最美好的你,却不知道内心阴暗的你有过怎样的恐惧和孤单。”“你还是做好你优雅性感的上官菲菲把,别把你张牙舞爪、狠毒泼辣的一面给暴露出来了,我可不想败在你的失态上。”“你放心,谁也认不出我来。”上官菲菲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和她曾经的脸完全不一样的脸庞,灼灼地曝露在镁光灯的照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