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为她好。”上官颜泽回答道。“上官这个人就这样,干什么事都特别认真。”苏铭靠近蓝佳妮,“妮妮,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陆小姐和上官是一路的。”“不要…”
“好!”夜暖和蓝佳妮同时说道。
难得周末可以休息,没想到最后还是和上官颜泽狭路相逢,他是她最渴望见到的许孟笙,却又是她如今最害怕见到的上官颜泽。那种复杂的情感,只有夜暖一个人才能明白。
此刻在车上,夜暖一言不发,闭塞的环境里,只有两个人身上的气味在空气中交流。
“这一周你辛苦了。”上官颜泽说。“不会。”
“接下去这种辛苦可能会持续,不知道你…”“我能撑得住。”夜暖倔犟地回答。似乎有些冷场,上官颜泽不再接话,车子里静悄悄的,让夜暖觉得不自在。她打开电台来听,频道里正在放爆发力很强的摇滚乐,甲壳虫的声音,久远而有穿透力。
“你喜欢听这个?”“让人发疯的音乐。”
“有人研究过,爱听收音机的人都寂寞、孤独。”他不屑道。“这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她看着前方的道路,“许多年前,有人和我说过,喜欢摇滚的人,都渴望自由,热爱生命,这仿佛是一种修行。”“那他一定是个哲学家。”上官颜泽看着前方,并没有任何的波澜。“他是一个我爱了很多年的人。”像是呓语一般,夜暖在车子里微微地闭上眼睛,或许是真的很累了,她缓缓地在车上睡着了。车子次第经过熟悉的街道、商铺、树木。
上官颜泽转过头,看着旁边熟睡的夜暖。长直发多年不变,依旧是年少时候干净可人的脸庞,却充满着各种哀伤。
时光带走了青涩的他们,他们还给时光的只有陌生的重逢。
许孟笙永远只是一个过去的名字,他会是陆夜暖这辈子最甜蜜的回忆。而上官颜泽,就只是上官颜泽,只是背负了太多的使命和责任,无法给予任何爱和未来的一副躯壳。
他看到夜暖的手臂上那道蜿蜒的疤痕,上大学的时候许孟笙曾经提议要夜暖去做手术,她却一直不肯,她说那是她爱过他的最好的证明。
那是他们的青春年岁里最美好的印记与最纯真的回忆。
3
经过上官颜泽的整顿,加上上次“保丽叶物语”这个楼盘卖得不错,整个范宇地产开始呈现回转的现象,这是好的兆头。
二期小高层正在搭建,上官颜泽已经开始在报纸上投放广告,面向当地的住户,并向总公司申请了在葵远大学设置奖学金的事项。
在上官颜泽接手范宇地产的短短三个月里,范宇的名头已经在葵远打响,甚至快要超过当地的两家巨头公司,虽然经济上还没有太大的好转,但是经过上官颜泽的改革,整个公司的势头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夜暖跟着他跑东跑西,整个人脱了一层皮,还瘦了一大圈,池宇看到了几乎快心疼得掀桌。
“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池宇看着夜暖消瘦的脸颊大吼道。“都是为公司好,你别闹。”夜暖安抚池宇。“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我要和老范说,让你去做别的工作。”“这个工作是我自己选的,你别多说了。”夜暖和池宇争吵的时候,上官颜泽就站在楼下的走廊,拿着打火机,开,关,开,关。
这么折腾夜暖,他知道有自己不对的地方,但是他就是希望通过这样,来撇清自己和她的关系。
半年之内,他只有让范宇地产走上轨道,把这里的一切交还给夜暖,他顺利回到总公司,才能进行他下一步的计划。
范宇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自己的楼盘在那么多的楼盘中脱颖而出,一开盘就售罄。虽然上次的别墅因为上官菲菲的噱头卖得不错,然而针对现在盖的小高层和主打的中小户型,很多当地住户都宁可选择本地有名气的开发商建的楼,而对他们范宇的楼保持观望。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范伟铭一直想和葵远的几个商人共同开发一个新的购物商场,那一带属于老城区,很多住户拿不到满意的价钱,死活不肯搬迁,导致这个项目迟迟无法开展。虽然说范宇有范氏集团这个总公司撑着,但是现在范氏就是摆明了要看他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范伟铭不傻,不会好端端地将自己的江山拱手相让。如果自己不做出点成绩,他很快就会被驱逐出境。
他在来之前,答应过慕念婉的母亲,一定要做出成绩来给她看。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看不到他的本事,也不会放心把别的事情交给他做。
对于目前这个巨大的摊子,上官颜泽不是不头痛的,要在范氏集团立足,任何人都无法帮忙,只能依靠自己。
而范伟铭只派给他夜暖这么一个助理,交给他这一家几乎没什么人才的小公司。
小公司要做大项目,这才是最难的。而他在这半年里要做的就是让二期楼盘一开盘就售罄,再帮公司拿下本年度最不可能拿到的工程,基本上才算是超额完成任务。“关于新商场的建构,你有什么想说的?”上官颜泽问夜暖。“那一带是老城区,有些住户住了几十年,还不肯搬走。”“是对价格不满意,还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去查问,等查问仔细了,再向您汇报。”“不用和我汇报了。”上官颜泽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你现在和我一起去一趟看看情况吧。”“您要亲自去?”夜暖不敢相信。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尽心尽力的特派专员吗?”
4
“你来开车。”在停车库的时候,上官颜泽把钥匙丢给夜暖。夜暖虽然反应迟钝,但还是很快就接住了,她恍惚地想起以前许孟笙经常和她玩丢东西的游戏,在小院里的时候,什么西瓜苹果梨,像练习杂耍一样,抛向空中,打一个弯,利落地落在夜暖的手中。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由于那个夜晚的尴尬,夜暖和上官颜泽再也没有过深的接触。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才到达他们所说的老城区,那里的楼已经用红漆写上了“拆”的字样,推土车看来已经来过几回,很多楼都已经摧毁得差不多了,那些岌岌可危的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继续居住的样子。
但是就是有几个住户,死活都不肯离开。上官颜泽的目光一直在这些建筑上打转,夜暖并不清楚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夜暖拿出相机,想拍几张照片回去。上官颜泽看到了,马上对夜暖说:“快把相机收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举动,警惕地朝他们吼:“你们是干吗的?”
旁边已经有人认出了上官颜泽:“我认得他,他就是要开发这个老城区的房地产商,我看过电视,他是范宇地产新任的总经理。”
“他们是来搞破坏的,快赶他们走!”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大叔模样的男人,走路一瘸一拐的,衣服已经有些陈旧了。
夜暖和上官颜泽两个人显得特别势单力薄。“你们不要冲动…”夜暖试图和他们讲理。“我们不会搬的,你们快点滚蛋。”带头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个房子已经不能再住了,再住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上官颜泽说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说出来,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你们的条件的。”“快点滚。”出于无奈,上官颜泽只好和夜暖先走了。回去的途中上官颜泽始终闭着眼睛沉思,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有很多心事。“这个项目要搁置吗?”
“不可能,这是范氏今年的大笔投资之一,如果这个项目不启动,范宇地产单靠卖楼想得到股东的支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们要让他们看到范宇的价值和前景。”
“他们都不看好这个地方吗?所以撤资。”“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你似乎对这里很了解?”夜暖试探地问。“那当然。”上官颜泽望着夜暖,“我来之前做过充分的调查,加上我妹妹这两年都在葵远发展,对这里我是有一定信心的。”上官颜泽的回答似乎不着痕迹地避过了夜暖的疑问。“你真的很想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吗?”“对,这是最快速地让股东看到葵远潜力的一个方法,只要拿下这个项目,未来起码要花三到五年的时间来发展,当然后续的效益也无可估量。”“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的目标这么远大。”“我只不过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证明自己。”“然后回到上海,对吗?”“是的,我和念婉,还有婚约在身。我不能让她等太久。”这句话一出,让夜暖顿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5
苏铭似乎没有要回美国的意思,干脆在父亲的公司做起了创意总监,还投资给葵大举办画展。
葵远各大院校的人都把自己的优秀作品送来,最后把挑选出来的作品放在葵大展览馆出售,所得款项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苏铭给蓝佳妮和夜暖都发了邀请函。苏大少亲自邀约,夜暖还是捧场的。
夜暖并不讨厌苏铭,他虽然看上去不正经,身边美女如云,但是夜暖看得出他对蓝佳妮是真心的。
蓝佳妮在去上海之后,谈了很多场恋爱,什么样的都有,却没有和任何一个固定下来。她画了很多画,夜暖看得出她画里面的孤独。
自从许孟笙失踪了之后,夜暖就再也不会画画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种拿笔的灵感,全都不见了。她只是喜欢坐在蓝佳妮的旁边,拿着一支铅笔,慢慢地削出尖尖的头,排成一排一排,多到这辈子都用不完。蓝佳妮盛装赴约,夜暖负责开车,车子到达葵大的时候,夜暖似乎有些怅惘地看了看这所大学。这是一所她从中学开始就来回逛荡的学校,一个在许孟笙的带领下自由出入冒充大学生的地方,也是她最后一直不敢回到的地方。展览馆掩映在一棵巨大的樱树后面,像是天然的庇护,显得展览馆庄严而巍峨。
远远地,夜暖就看到上官颜泽站在展览馆的门口,难得地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特别定制的黄色衬衫,手兜在口袋里,嘴角边泛着淡淡的笑容。
英俊的脸庞仿佛年轻了许多。有那么一瞬间,夜暖突然想起,无数个晚自习之后,许孟笙都会站在学校的樟树下等她,她探出头去,浓黑的夜色中,他的白衬衫异常耀眼,霜白色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一切仿佛都还在他们年少时,她甜蜜地看着许孟笙,笑着和他招手。“这么看,真像许孟笙,如果再染一头黄毛,就更像了。”蓝佳妮在夜暖身旁感叹。
苏铭看到了蓝佳妮,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夜暖很识趣地走到另一边,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太阳有些毒辣,她却没有走进展览馆,只是站在门外的树下,感受阳光的炽热。
以前她有严重的低血糖,认识许孟笙之后,她的身体也发生了改变,比以前有了好转,低血糖也再没有犯过,哪怕前阵子上官颜泽带着她到处奔波,她都没有因为身体不济而倒下过。
原来不知不觉竟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不进去?”上官颜泽不知不觉走到了夜暖身边。“一会儿就进去。”夜暖回答,她看到有很多学生陆续地进出。“走吧,暖宝儿,我们进去看看。”蓝佳妮走过来推推夜暖。
“哦,好。”展览馆非常有气派,来的全是学生,里面买作品的人也很多,大家都想捐出自己的一份爱心。夜暖看到了一幅作品,摆在并不起眼的位置,67×57cm的规格——白色的镂空窗前,女孩儿侧头望着窗台上的植物,头是微微低着的,长长的睫毛半垂,有一圈白色的光线打下来,像是气泡一般的梦幻。
作品的题目是:拂晓。下面还有一个模糊的签名。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画画?夜暖觉得很奇怪。“哥,我来了!”苏岩一套朋克风的穿着,头发披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蓝佳妮立刻站到夜暖前面,生怕苏岩有什么大动作似的。“都在呢?上次放蛇让大家都吓到了吧?”她一脸的幸灾乐祸。“你还有脸说,幸好人家上官小姐不和你计较,否则告你也不一定。”苏铭拍拍苏岩的头。“她自己莫名其妙,我那些蛇都没有毒…”
“对了!”她看着刚刚夜暖看到的那幅画,“我要买这张。”“你什么时候开始欣赏艺术作品了?”苏铭觉得很奇怪。“你别管,我就要买这张。”她眼神调皮地望着夜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等等。”蓝佳妮突然像是来了兴致,“我也喜欢这张,怎么办呢?”“你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想和我抢画是吧?”苏岩看着蓝佳妮。“我哪儿敢故意和你抢画呢,我只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蓝佳妮走过去,拿起画,“我出三倍的价钱。”“你以为我们苏家没钱啊?我出十倍!”苏岩过去和蓝佳妮抢画。“你们别抢了…”夜暖想上去劝阻。但是两个人一人一边拽着画怎么都不肯松手。“算了,佳妮,让给她吧。”两个人都用力之际,苏岩这边却先将手一松。由于惯性,蓝佳妮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朝另一个方向摔去,整个人摔倒在地。
“哈哈哈…让你和我抢。”蓝佳妮跌得很狼狈,大家都围观看热闹,她一时间气不过,站起来,就把手上的画朝苏岩脸上丢过去。此时夜暖想也没想就挡了过去。整幅画,就直直地朝夜暖的脸上砸过去。
装裱好的画侧面狠狠地在夜暖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再重重地掉到地上。血顺着夜暖的脸颊开始滴下来,把蓝佳妮吓坏了,也把刚刚走进展览馆的池宇吓坏了。他只是晚来了一步,却又闹出这种事来。“姐姐,你怎么样了?”池宇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纸张按住夜暖的伤口。
夜暖看着上官颜泽,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事不关己。“我没事。”夜暖并不感觉身体有任何疼痛,倒是不知道是心的哪个地方,像是失望到了极点。“去医院吧。”夜暖有些冷淡——甚至是冷漠地说了一句,伸手捂住脸,走出了展览馆。脸颊上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来,一滴滴猩红的液体流在夜暖的手臂上,手臂上的那道疤痕触目惊心地蜿蜒。
苏岩、苏铭和上官颜泽都停在原地,苏岩惊诧的是夜暖居然帮她挡,而苏铭惊诧的是今天怎么会闹成这样。
只有上官颜泽在夜暖走后,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那幅画说:“我买了。”
然后他才略带忧伤地望着夜暖离开的方向,微微失神。
6
在蓝佳妮的各种道歉中,夜暖处理完了伤口。医生说:“可能会留下疤痕。”蓝佳妮就越发地内疚了。夜暖只是打发了蓝佳妮离开,让池宇载自己回家。她突然很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来理清脑中的思绪。她想起她爸爸给她买的那间画室,空荡荡的画室里面摆放的都是她的画。她上大学之后,这间画室就搁置在一边了,后来听说被别人买走了,她曾经画的那些画,都不知所终了。没遇到许孟笙之前,她是寂寞才画画;遇到许孟笙之后,她以为,她再也不会需要这些寂寞的作品来填满她的生活了。可是当她想回头的时候,她发现再也找不到那些作品了。画室已经上了锁,爬山虎将窗户包围了,枯瘦的藤蔓把整个窗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门前的双杠早就没有了,巨大的樱树在经过两次台风之后也倒地了。
画室显得萧条又寂寥,和她此刻的内心一样。“姐姐,这是哪里?”池宇问。“姐姐以前的画室。”夜暖一动不动。“姐姐,你不该回来,太痛苦了。”池宇不忍。“不,你说得对,我应该面对,哪怕是伤痛。”“疼吗?”池宇看着夜暖的脸。
“疼的是这里。”夜暖指指心的位置,“你能想象一个你曾经那么深爱过的人,面对你的伤痕却无动于衷的那种痛是有多深吗?完全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不哭?”池宇不明白。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夜暖哭过,无数个晚上,他看到夜暖抱着吉他坐在大厅里,浑身发抖,仿佛有剧烈的疼痛,可是就是没有眼泪从眼角滑出。
“哭?”夜暖笑了笑,有些苦涩,“在我自杀未遂之后,仿佛已经丧失了哭的能力。哭泣毫无作用,未来无法预见,等待变得漫长而重复。”
“痛苦吗?”
“痛。”“但是你在忍。”
“除了忍,我们还能做什么?”“上官颜泽,他是许孟笙吗?”
“我不知道。”夜暖沉默了,仿佛有很大的恐惧在影响着夜暖,让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许孟笙。
“姐姐。”池宇喊她。“嗯?”
“如果我再长大一点儿,大到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你可不可以忘记他?”他挽着夜暖的手臂,靠近她。
“傻孩子。”夜暖笑了,想到池宇,她的心里还是温暖的,“你的那幅画,画得真美。”夜暖突然说道。
“你看出来是我画的了?”“我不认得你的画,但是我认得那个人,是我呀,傻瓜。”池宇笑起来,是那种温暖而又哀伤的笑容。他把头靠在夜暖的肩膀上:“是啊,我真是个傻瓜啊,我就想永远待在姐姐身边,做让姐姐照顾的小傻瓜。”
“你真的长大了,不能再这么黏着我了,你以后要有女朋友,有自己的生活,姐姐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你的。”
“别说了,姐姐,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要你离开我,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他用力地捂住夜暖的耳朵。
“你不想听,你捂我耳朵干吗?”夜暖直想笑。“我啊,我要说一些你听不见的话。”池宇靠近夜暖。夜暖并不知道池宇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只感觉他的气息温热,给内心阴冷的她带来了片刻的温暖。
7
推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似乎就闻到了院子里蘑菇的香气。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夜暖和爷爷坐在这里下棋,她睁着玲珑的眼睛,略带沉思地落子。母亲在房间里面做饭,端出好吃的香果酥和小馄饨,亲昵地摸着夜暖的头。
仇恨迫使他遗忘,让他残忍,他不得不坚强,可是他依然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他倚在门上,深深地望着这幅场景,长久以来被遗弃、被唾骂的内心几乎快要被温暖吞噬。他以为他快要变成所有人都看见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三好学生许孟笙了,可是一个转身,他又要背负起沉重的包袱,在黑夜里徒步行走。
没有人会像曾经的夜暖那样,抬起头,害羞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不要怕,我会陪你走下去。”
他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伤害她。他希望给她灿烂的前程、美好的未来,所以他选择离开她。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只要她过得幸福。可是现在,她真的幸福吗?
她不爱笑,常常发呆,看到他的时候有千百种疑问,尤其是她捂着脸看着他的样子,格外令他揪心。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撞到树都会在他怀里大哭半天的人,居然被那样一幅画砸到都没有反应。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悲从中来。电话在此刻响起,里面传来上官菲菲的声音:“近来可好?”“Notbad.”他回答。“我看了新闻,苏大小姐和蓝佳妮大打出手,只是为了一幅画。”“没想到你还会留意这种八卦新闻。”“听说陆夜暖受伤了,我倒是很好奇,你当时有何反应?”
“当然是看好戏。”他回答得很简单,“长途话费太贵了,我挂了。”上官颜泽毫不留情地准备挂上官菲菲的电话。
“别拖拖拉拉,尽快搞定吧,老爷子还等着你的好消息。”一长串嘟嘟嘟的声音过后,上官颜泽将手机收好。这么多年来,上官菲菲顶着他妹妹的幌子在他身边,在人前他们是兄妹,在人后他始终和她保持很长的距离。他和她,不过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现在的上官颜泽不应该对任何人有感情,不管是过去的陆夜暖,还是如今的慕念婉,他都不应该有感情。
他拿起一直放在手中的画,拉开盖住它的白布,女孩儿低着头的笑容荡漾在他的心上。
这就是那幅打伤夜暖的画像,当那幅画从蓝佳妮的手中砸向夜暖脸上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忍住要奔跑过去的冲动,可是他没有动,他知道以蓝佳妮的聪明,这一定是一个试探他的计谋。
上官菲菲曾经对他说过:“你太聪明,任何事情都能看穿,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但是你无法预料你的未来会发生怎样的灾难,将会带给别人怎样的痛苦。所以上帝是公平的,他不会让你一个人占尽先机。所以这样的聪明,在很多时候,都是可悲的。”他将手里的画摆到大厅里面,尽管画中的阳光绚丽,景色旖旎,但是女孩儿笑得悲凉。看得出画者的细腻心思和对夜暖的一片用心。池宇这个孩子,从表面上看天真无邪需要人疼,实际上沉着冷静,心思缜密。
多像自己和蓝希的综合体。“爷爷,有这样的一个人爱夜暖,到底是不是好事呢?为什么我想给她快乐,却总是给她痛苦?”上官颜泽看着大厅中爷爷的照片,伤感地问。
8
范伟铭对于上官颜泽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只来了三个月,就让范宇地产逐渐步入稳定。
夜暖看出他想努力地奋斗创出新的局面。而这种奋斗在夜暖看来,是那样揪心。他在为另一个女人奋斗,他奋斗的目的并不是自己。夜暖的脸开始包着纱布,上官颜泽这时候倒是挺关心的,每日都载着夜暖去上班。
但是夜暖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她不停地工作,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池宇开始频繁地回家,她写策划案的时候,池宇就在外面等她,有时候写得晚了,几乎忘了时间,等走出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池宇坐在二楼的楼梯上,靠着扶手边睡着了。白皙的侧脸,像小王子的脸一样静静地曝露在夜色中。
池宇多像许孟笙年少的时候,调皮而阳光,喜欢赖在她的身边,搞怪而温暖。
许孟笙失踪之后,夜暖常常会把很多和许孟笙相似的人错看成他,想象他变成什么样子了,然后怅然若失。她这般疼爱池宇,多半也因为池宇很像当年的许孟笙。夜暖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三年后的许孟笙,但绝对不会是上官颜泽这个样子,冷漠、决绝而刻薄。
对于雷以朵后续的询问,夜暖都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上官颜泽不是许孟笙。”
其实她的内心并不是那么认为的。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冰冷残酷的上官颜泽,就是许孟笙。她并不知道她自己在为他掩饰什么。上官菲菲的广告打了一季之后,楼盘完全售罄,她成为范宇地产的首位代言人,和范氏牢牢挂钩。她近来飞往巴黎去面试新戏,据说被大导演看中,前途宽广。夜暖在蓝佳妮新买的小公寓里看到上官菲菲的新闻。她漂亮的脸孔,在镜头前艳丽而冰冷。两兄妹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四个月来,根据夜暖自己的观察和蓝佳妮从苏铭那里套到的资料,似乎上官颜泽一切都非常正常。他小时候在日本读书,有资料为证,绝对不可能杜撰,并且他还有个妹妹上官菲菲,如果说上官颜泽是许孟笙,那这个妹妹上官菲菲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上官颜泽早年家里也是背景雄厚,可惜父亲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被合伙人骗了,输得一败涂地,一年后还死于一场海啸。上官颜泽努力地在范氏集团表现,也是想遵循父亲的遗愿,重新振作起来。”
任何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家庭、身份、背景都非常完整,丝毫看不到许孟笙的痕迹。
“放弃吧,暖宝儿,人有相似,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许孟笙。”蓝佳妮下了定论。
摆在夜暖面前的,仿佛是一局非常难下的棋。四周全部都被包围,仿佛只有死路一条。
9
夜暖开始认真地着手于老城区的案子。不知道池宇用了什么方法,帮她调来了所有不肯搬迁的居民的资料。
夜暖逐个逐个去协调,满足他们的要求,最后基本上都被夜暖说动同意搬迁了。
只有一个大叔,怎样也说不动。他的故事有些复杂,他早年因为外遇抛弃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后来外遇卷了他的钱跑了,等他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妻子和儿子却不肯原谅他了。他这么多年都在等他妻子和儿子回来,可是前几年他的妻子病逝了,他的儿子连祭拜都不让他去。他这么多年都守在这栋老房子里,就是为了等他孩子回来。
夜暖把资料放到上官颜泽面前,上官颜泽对于她的表现似乎很满意,这么久以来,终于露出了一次笑容:“还差一户就能搞定这个问题了。”
“可是他态度很坚决。”“你最近忙坏了,就先休息吧,我自然会有办法的。”上官颜泽眉头紧锁,但是嘴上还是安慰夜暖。当天晚上夜暖让池宇开车带她去老城区,她的本意是想再和那位大叔谈谈。
刚刚走到那一片,就看到下面聚集了很多人围观,不太高的楼房顶上,有两个人在上面争执。他们争吵得有些激烈,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那个人好像是前阵子刚上过电视的范宇地产的上官颜泽啊。”
“对面那个是张老头吗?”“他们在上面干吗?”
“听说张老头不想搬迁啊,威胁他要跳楼,人家上去劝阻…”夜暖推开人群往上面跑。池宇一把拉住夜暖:“姐姐,上面很危险,你别上去。”“你别管我。”夜暖甩开池宇的手,急急忙忙地朝上面跑去。上官颜泽已经和大叔僵持不下,大叔用力地抓住上官颜泽的手,大声地吼:“你想让我搬,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要和这栋楼一起死,正好拖个垫背的。”
“你不要冲动,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下去之后再商量。”“商量?”大叔笑起来,“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我改变不了,只能选择死。”
上官颜泽看到夜暖上来,冲她使眼色让她走,故意说话转移大叔的注意力:“结束生命不是最好的选择,凡事我们都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好吗?”“解决个屁!你们只知道钱,你们毁了这里,让我孩子怎么找得到我?我已经等了他十五年,足足十五年啊,你们知道等待的痛苦吗…”大叔的眼睛里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我知道。”夜暖突然说道。“你是谁?”大叔被突然出现的夜暖吓到了。“你干吗上来,你快点下去。”上官颜泽对夜暖吼道。“我知道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夜暖望着大叔说,“等待是痛苦,是害怕,是无尽的黑暗和煎熬。你等在原地,就怕错过了和他的遇见。”夜暖停了停,“你想死吗?如果你想死,你就不会到现在还在让等待折磨你。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死了,他们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你。你就不怕他们会和你有一样的痛苦吗?”
“你让我怎么办?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失去了这里,他们还怎么找得到我?”
“你以为你守着这里,他们就会来找你吗?你以为你离开了这里,他们就找不到你了吗?不是这样的。如果他们不想来找你,你就是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回来;如果他们想来找你,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找到你的。
“等待比死亡更可怕,它是慢性病,会痛一生,折磨一生。”大叔抓住上官颜泽的手松动了许多,这时候警察也悄悄地来到,一举把大叔按在地上。
大叔的眼眶里全是泪水,警察把他带了下去。夜暖不知道哪里来的悲痛,特别想和大叔一起痛哭,她突然感觉刚刚那席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上官颜泽走过来附在夜暖的身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转身就走了下去。
夜暖转过头去的时候,只看到上官颜泽快步离开的背影,那么冷漠、冰凉,让整颗心像是有无限的苦楚蔓延开。
10
夜暖在路上走了好久,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街道上的灯光暖黄、幽暗,路人形形色色,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陌生的许孟笙给逼疯了。
她从来没想到多年后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遇,她更没想到,她日思夜想的许孟笙会变成这个样子。
池宇一直跟在夜暖的身后,静悄悄地不发一言。他看着夜暖走过街道、小店,看着她目光萧条悲伤地望着这里的一切。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他在夜暖的眼中看到的那种坚韧是从哪里来的,那是一种至死不渝地等待另一个人的决心,因为太坚定和绝望,所以变得固执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