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听到之后都对夜暖投以怀疑的目光,包括夜暖本人也深感奇怪,但是夜暖很快就想明白了,捐出一条路来这种手笔,不是范伟铭还有谁能做到?
只是他又借夜暖的名义为他儿子做好事,这让夜暖有些难堪。“呵呵…呵呵,这个…怎么说呢?”夜暖有点结巴,不知道怎么解释。
“您不用说了,一会儿跟我去见院长吧。”老师显得很激动。夜暖一听,有些无奈,她最怕面对这种场面,于是赶紧说:“那个…嗯,不要放在心上,老师,我交完学费了,我要走了哦,再见,拜拜。”“陆小姐…陆小姐…寝室在506…”老师在夜暖的身后还不忘告诉她池宇的宿舍房间。夜暖走到很远的树荫下,确定后面没有人跟来之后,才站定下来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来给雷以朵打电话。“什么情况?没事捐条路干吗?”夜暖劈头就对雷以朵吼。“我们只是根据学校所需,重修了那一条路而已。”“你们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夜暖挂了电话,池宇把纸巾递给她擦汗。
“瞧你怕得。”池宇嘲笑她说。“你不怕吗?你当然不怕,被整的人又不是你。”夜暖惊魂未定,“他们干好事留我名字干吗,无聊啊!”“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池宇笑道。
夜暖想起池宇高三的时候,学校的“星辉楼”要重建,范伟铭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拨了个巨款给学校,还在池宇要上课的教室装了空调,最后让雷以朵告知学校这些行为的主使人是池宇的姐姐陆夜暖。夜暖为此不知道被学校叫去赞颂了多少次,也因此很多人都知道了池宇有一个这么有钱的姐姐,还一直揣测池宇的姐姐到底是傍了城中的哪个大款,出手这么阔绰。
那阵子夜暖彻底被热情的领导们给招待怕了,他们都以为她是一个女富婆,很热情地招呼她。
只有夜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范伟铭,她就是被切了尾巴的美人鱼,比正常人还可怜。
那些风光的表象其实都是浮云的堆砌。
4
“你不要搞得事不关己似的,你爸爸还不是在帮你做功德啊!”夜暖知道范伟铭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学校能对池宇青睐有加。虽然夜暖并不太赞同这种做法,但是她能明白范伟铭这种做父亲的苦心。
“他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啊?有钱能买到我的小时候吗?”池宇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止住不说。
“走,带你去宿舍看看。”夜暖岔开话题。“什么?宿舍?你让我住宿舍?”池宇眼冒绿光朝夜暖咆哮。从未住过宿舍的大少爷范池宇,对于“宿舍”两个字感到不可思议。“不住宿舍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住宿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懂不懂?”夜暖敲池宇的头。“我不,我不要和那么多人挤一个房间。”池宇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不会的,我打听过了,你们四个人住一间,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很宽敞,一点儿都不挤。想当初我读大学的时候还是八个人的上下铺,那才叫拥挤。”夜暖也不管池宇愿不愿意,拉着池宇就朝宿舍楼的方向走。
“你这是虐待,我要和老范说你虐待我,虐待我,虐待我…”后面的声音被夜暖无视得很彻底,因为夜暖知道,池宇在范伟铭面前一直保持着遥遥相望的姿态,别说告状了,就是让他说话都难。
“你怎么知道宿舍楼在哪里?”路上池宇对夜暖表现出的熟悉感到惊讶。
夜暖没有回答。“你以前经常来吗?”池宇继续问。夜暖还是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朝前面走。
他们走到了宿舍楼旁边的水塔旁,绿色的爬山虎几乎要把整个水塔都包裹住了。
夜暖很努力地向上望了望,许孟笙的爷爷曾经说过,水塔有多高,就表示葵大的楼有多高。那些我们用尽一生都无法攀附到的,就是内心最想要的,也是最害怕得到的。
那个时候的夜暖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她觉得她一生中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可是当许孟笙不见了之后,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宿命的可怖,往往在于你觉得你已经拥有一切的时候,一觉醒来,全都化为了乌有。
你都难以分辨,这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这个是什么?”池宇看到夜暖停下来,盯着水塔发呆。“水塔。”夜暖说。
“有什么用?”“有了这个你才有水喝。”“真深奥。”
夜暖仰望着水塔,炽烈的阳光兜头而来,让夜暖的喉咙口微微地干涩。“你最近总是发愣。”池宇突然说。
“啊?有吗?”夜暖赶紧否认。“虽然以前发愣是你的强项,但是我觉得后来你这个毛病已经治好了,怎么现在又犯了?”池宇环抱着手臂,像是和夜暖开玩笑。“臭小鬼,又拿姐姐开玩笑。”夜暖不答理他,“这就是你的宿舍楼了。我们上去抢个床位,明天再帮你把东西拿过来。”夜暖三步并做两步地就朝楼上跑。
床位这种东西,大多是先来先抢,靠近阳台的最好,朝南,光线充足,还能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夜暖推门进去,里面已经有一个男同学了,他坐在一张床上拨弄着一把吉他,看到夜暖,先是一惊,继而说道:“我们这里是男生寝室…”满脸露出害怕的神情。
“我知道!”夜暖无视男生惊恐的眼神,立刻看了看其他三个床位,找准最好的一个,从包里拿出一支油性笔,在靠阳台的那张床的侧面,醒目地写上“范池宇”三个字。写完后,池宇才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五楼,还没有电梯,有没有搞错!”一向住惯别墅坐惯电梯的池宇,对于五楼这个巨大的数字感到愤怒。
“让你平时多运动,你死活都不运动,现在身体不行了吧?爬五楼都嫌累,不要和别人说你是我弟弟,我怕丢脸。”夜暖说完,把池宇拉到抱着吉他的男生面前,“你也玩吉他的吗?”
男生点点头,似乎刚刚从惊恐中醒过来。夜暖微微一笑,指了指池宇说:“这是我弟弟范池宇,以后和你住一个寝室,平时在家里被宠坏了,希望你多多关照。”“我叫边夏。”男生看了看池宇,池宇的目光定在男生手中的吉他上,夜暖知道他又想起了他在上海的那群玩乐队的伙伴。不过还好,这里也有志同道合的人,夜暖断定以后池宇的生活不会寂寞。
5
晚饭是在葵大的餐厅吃的,夜暖给池宇的饭卡里充了一百块钱,并且叮嘱他,以后也只能一百一百地往里面充。池宇表示疑惑,夜暖解释道:“万一丢了也不会心疼啊。”
“我们没钱吗?”池宇对夜暖这种小市民的心态感到不理解,范伟铭每个月都给她那么多钱,无上限的信用卡额度,豪华的别墅、轿车。他不懂,夜暖为什么时刻保持着一种勤俭节约的生活状态。
“我们都没钱,我们用的钱都是你爸爸的钱。就算是自己赚的,也不应该乱花。如果有一天你爸突然破产了,到时候你也不会害怕惊慌。”夜暖教导池宇。
“呸,你在咒老范?”“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在教你求生的知识你懂不懂!”“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我的陆妈!”池宇对爱说道理的夜暖表示不耐烦。
夜暖只是笑,给池宇碗里夹青菜。池宇虽然皱着眉头,但还是把夜暖夹过来的菜都吃完了。
夜暖托着腮看着吃饭的池宇,三年前在她面前还倔犟别扭的小孩,青涩得被夜暖说几句脸就会变白不理人的小孩,明明渴望爱却习惯用冷漠装成熟来掩饰的小孩,现在已经长成了一米七八的漂亮样子,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回头率极高的小帅哥。他和范伟铭并不是很像,范伟铭是挺拔而威严的,而他则是漂亮而干净的,夜暖想,或许池宇更像他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妈妈吧。
三年前雷以朵第一次带夜暖到七宝的别墅和池宇见面的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叛逆期,打架、逃课、迷恋网络游戏,无聊的时候把自己关起来拼飞机模型。
夜暖来的第一天,雷以朵站在门口对夜暖说:“池宇这个孩子敏感、不听话,谁说都不管用,并且还有病,打不得,骂不得,能不能驯服他,就看你的本事了。我想范老板会选你来照顾池宇,一定有他的原因,希望你不会让他失望。”雷以朵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像是将夜暖丢进一个有凶猛野兽的牢笼里看她如何生存。这种看好戏的口气,激发了夜暖求生的意志。
她丢下行李,推开门,看到池宇正在搭积木,由于长期不爱吃饭,又生了病,人显得瘦而虚弱,轻飘飘的似一把干柴。夜暖过去和他打招呼,他也不予理睬。于是夜暖干脆坐下来,伸手抽掉了他的一块积木。
刚才搭建好的积木在抽掉那一块之后轰然倒塌,池宇这才怒不可遏地抬起头来看夜暖。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伤和冷漠,深邃而迷茫,挂在一张十六岁孩子的脸上显得并不协调,却让夜暖的心一紧。
夜暖刚开始并没有信心能带好他,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无可依的人,躲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居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并不害怕任何事,更何况是一个小孩。
用人和雷以朵都以为池宇会大发雷霆,可是池宇这时站起来说:“我饿了。”
家里虽然有用人,但是那天是夜暖给池宇煮的饭。夜暖没有给池宇做山珍海味,只是做了海鲜面和炸酱面。先把虾仁、香菇鱼丸、蟹肉棒煮熟,等泡面快煮熟了之后连青菜一起放入,烫熟就是一碗鲜美可口的海鲜面。炸酱面更简单,切碎了的肉末做成酱,和煮成八分熟的面拌在一起。
夜暖仅会做的就是十几种泡面的烹饪方法,这还是许孟笙怕她一个人在外不会做饭而想出来的应急方法。
池宇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泡面做成这样,当他把那些面塞进嘴里之后,他看到夜暖的行李,大概明白了夜暖来的目的。
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夜暖只是拿爸爸的钱而来照顾他,他一这么想了之后,对夜暖就产生了巨大的排斥。他开始整蛊夜暖,放老鼠、放蛇、放蟑螂。看见夜暖惊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他有一种胜利的快感。
夜暖时常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地站在楼梯口对他破口大骂:“臭小孩,坏小孩!”
“你可以不要这份工作啊!你走啊!”池宇总是这么激她。池宇很希望夜暖被他气到说:“我不干了,我要走!”但是很奇怪,夜暖从没有说过她要离开池宇,她就是再生气、再恼火,她都没有说过她要走。那是怎样一种奇怪的场面!夜暖开始学做饭做菜,帮池宇整理房间,准备池宇第二天的衣服,往他的包里放药和学习用品,定期带他去检查身体。每天跟着池宇去上学,生怕他又翘课跑出来打游戏。夜暖就天天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看书,放学的时候再跟着他走回去。他走路夜暖也走路,他坐车,夜暖也坐车,夜暖像橡胶糖一样黏着他,寸步不离。夜暖有一天发了烧,没办法去接池宇回家,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池宇坐在她身边,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担忧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到她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帮老范打工,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夜暖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回答:“因为我没有妈妈,所以我知道没有妈妈的小孩是多么渴望有一位像妈妈一样的人来疼爱自己。所以我愿意对你好,愿意照顾你。我不想你像我一样。”
池宇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和夜暖对着干了。虽然他嘴上还是对夜暖挑三拣四,却再也没有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了。
不久之后,雷以朵给夜暖打来电话:“恭喜你,教导成功。”夜暖终于安下心来。
6
回去的路上,夜暖认真地在葵大走了一遍。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篮球场、塑胶跑道、各个学院的教学楼、芙蓉湖、喷水池都是那样熟悉。这里是夜暖当年最爱来的地方。
三年里,她始终留着长到腰间的头发,长发乌黑亮丽地倾泻而下,耳下坠着一枚珊瑚耳坠,脖子上的拨片项链也一直没有摘过。
夜暖放下筷子去看餐厅外面的景色,葱郁的大树依稀有了斑驳的影子。以前她和许孟笙经常来葵大的英语角学习,坐在水泥圆凳子上,双脚踩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林中的鸟儿声声地啼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夜暖那时候在读一本名著《飘》,她记得里面有一段经典的句子:MaybeGodwantsustomeetafewwrongpeoplebeforemeetingtherightone,sothatwhenwefinallymeettheperson,wewillknowhowtobegrateful.夜暖听许孟笙和她念这段的时候,淘气地做了个鬼脸,嘟着嘴,睁大眼睛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许孟笙认真地回答:“翻译过来就是:也许在我们的生命中,让我们遇到对的人之前,上帝都会让我们遇到一些错的人,于是当我们终于遇见命定的那个他时,我们都会怀着一颗感激的心。”
“那你是那个对的人,还是对的人之前的错的人呢?”夜暖接着问。“你这个丫头!”许孟笙发现夜暖在故意逗他,凑过来捏她的耳朵。夜暖边跑边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阵笑声似乎还回荡在夜暖的耳边,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了许孟笙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夜暖周围的人渐渐地不再提及许孟笙的名字,学校里的人走了来来了走,他消失的话题只流传了一阵子,很快所有人就又将它遗忘了。若不是那些回忆一直存在,支撑着夜暖,夜暖简直要以为,许孟笙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人物。
可惜,夜暖知道,许孟笙是真实存在的,从她的16岁到21岁,他陪她走过了青春年华里最好的花季雨季,所有和青春有关的回忆里,都曾有许孟笙的存在,她无法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境。
7
在夜暖和池宇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有两辆自行车飞一般地冲了出来,像两支离弦的箭,眼看就要撞到夜暖,池宇眼快想把夜暖往旁边拽,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夜暖被狠狠地撞倒在地上。
对自行车颇有些研究的池宇,一眼就认出这两辆车并不是普通的自行车,而是两辆经过组装的一般参加户外活动才会使用的变速山地车。
这是一辆很难掌控的男式山地车,但是驾驭这辆车的是一位女生,此时她穿着热裤,戴着帽子,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苏岩姐,撞到人啦,怎么办?”另一辆车上的男生有些惶恐地对着女生抱怨。
“真没用!要不是你技术那么烂,吓得人家纷纷逃窜,我能撞到人吗?”女生并没有先关心撞的人如何,而是对自己玩得不尽兴而感到生气。
她把帽子扯下来,一头枣红色的头发倾泻而下,漂亮的五官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样?”池宇看到夜暖的手臂被擦出了血,大腿由于猛烈的撞击还不太能动弹,心疼地把夜暖抱在怀里。
女生走到夜暖面前。“你应该没事吧。”她并没有蹲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平淡而冷漠地说。
池宇一个转头,回以一道寒冰似的目光:“你让我撞一下,看看有没有事。”
“哎哟,原来是个小白脸。”旁边的男生看到女孩受人攻击,立刻表现出护花使者的模样。
“疼不疼?”池宇在夜暖耳边问。夜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数了数大约一千块,伸手递给池宇:“带她去看病吧,自行车嘛,撞不死人的。”她说话的口气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无关。
夜暖本以为池宇被她惯坏了,见了眼前这个女生,才明白什么叫“坏”。
池宇平时对她使的小性子,和这个女生比,根本是过家家。“能坚持一会儿吗?”池宇问夜暖。夜暖不知道池宇要干吗,但是她也无力去问他要干吗,只好点点头。只见池宇拿过女生的一千块钱,走到她的自行车前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体,在所有人都还不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狠狠地在她车上操作了几下,最后再用力地把自行车放倒,踩了几脚。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除了池宇发力和踩车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所有人都被这个看似孱弱的男生爆发出来的动作给震惊到了。
等大家都回过神来的时候,女生才发出一声尖叫:“啊,我花了一万多组装的车,你…你…你…”
池宇拍拍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只是把手里的瑞士军刀收起,放入口袋里,仿佛刚才的行为只是大家的错觉。
他走到女生面前,扬起一个灿烂又极具寒意的笑容,把钱往她身上一丢,用刚才她说话的口气回她:“我想,你的车应该没什么事吧。”
女生气到脸色发白,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男生跳过来:“你这个小子,你知不知道苏岩是谁?你还想不想在葵大混了?”
“她是谁,我没兴趣知道,本少爷想不想混,也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关系。”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用卡甩出去,“这里面有两万,还能透支无上限,应该够你买辆新的了。不要以为只有你家有钱,钱这种东西,少爷我从来都当‘米田共’。”
说完这些话,池宇蹲下去,把夜暖一把抱起:“别人会躲,就你不会躲啊?这么笨怎么做人姐姐。”池宇虽然是抱怨,但是语气里明显是心疼。
夜暖咬着唇,表示很惊恐。以前这种冲锋陷阵的事情都是她在做,第一次看到池宇小宇宙爆发,让夜暖依稀觉得他长大了。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已成长成能保护她的样子了。
身后的女生,望着那个消瘦而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出租车里。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身旁的男生狠狠地说道,“要不要我找几个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去你的,没你什么事。”女生并没有生气,反而唇边浮起一丝笑容。葵大掉落的梧桐叶,与地上的钱一同被卷入风中,苏岩飘扬的长发在风中卷起层层波浪…
第十章 彼岸是花
逃过彼岸的年华,我们看见的是凋零的花。
1
池宇把夜暖送到了葵大的附属医院,一走进去,就有护士认出夜暖来。“这不是暖暖吗?”夜暖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她还没来得及和池宇说不要来这里,池宇就已经心急火燎地把她送来了。护士很快联系了骨科的医生,把夜暖送了进去。
来给夜暖看病的医生显然认得夜暖,一张口就和刚才的护士说同样的话:“这不是暖暖吗?”
“李阿姨,麻烦您了。”夜暖硬着头皮回应道。原来偌大的葵远,突然变得好小,那些记忆里的人,统统都跑了出来,让夜暖猝不及防。
被夜暖唤做李阿姨的是葵大附属医院的骨科主任。“不麻烦,快过来我看看。”李主任边帮夜暖检查,边开药,“目前看来是骨头拉伤了,小腿撞青,暂时先开些散淤血的药回家涂,一会儿做个CT,彻底检查一下。”
“谢谢。”
李主任拉着夜暖的手,叹了一口气:“上一次见你,好像是在丽琴的葬礼上吧。你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夜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慈祥而端庄的脸庞,那是许孟笙的妈妈,葵大附属医院曾经有名的外科主任。在许孟笙失踪的前一个礼拜,跳楼自杀了。夜暖无法想象那个平时对她和蔼可亲的女人,一夕之间,躺在棺木之中。那种冰凉和寒冷,每一丝每一缕都冻得夜暖浑身发抖。她记得她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只有许孟笙没有哭。他那天坐在棺木前面,目光呆滞地看着白色的灵堂,像一个被掏空的躯壳。夜暖坐在他旁边努力地折元宝,折到一半的时候许孟笙突然站起来,把夜暖手里的元宝抢过来捏扁,丢到火盆里,然后过来摇夜暖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夜暖捏碎。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都不敢上前,只有夜暖站在他面前,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看着他。许孟笙松手的时候,夜暖的肩膀已经被捏成了青紫色,许孟笙愧疚地看着夜暖,而夜暖只是抱着他,轻轻地说:“孟笙,哭出来吧。”
许孟笙还是没有哭,爷爷去世,妈妈去世,许孟笙都没有哭。那是一种夜暖无法想象的内心,让他的脸上尽管有无尽的哀伤却还是掉不出一滴眼泪。夜暖只觉得许孟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说:“不要怕,孟笙。”
她突然发现那个每次她一遇到困难就和她说“不要怕”的许孟笙,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得需要一个肩膀。她以为她能让他渐渐好起来,可是她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是她自己的想法,许孟笙心底的伤痛,比夜暖想象中还要深,一旦塌陷,就全局沦陷,无法挽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孟笙那个臭小子没陪你回来吗?”夜暖噌地一下站起来,但是由于小腿无力,很快就摔倒了。这是她回葵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许孟笙的名字,像是已经缝合的伤口又被人微微地给撕开了一般。
李主任不知道夜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你这丫头,怎么了?”夜暖摇头,目光空洞,答不上话来。李主任看到夜暖的表情,大概猜出了一二,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移了话题说:“自从丽琴死后,仁光就去非洲志愿队救济伤患了,一直记得你和…孟笙…读书那会儿,全医院的人都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人儿。不知道你和孟笙后来怎么样了?”
曾经人人称道的模范夫妻王丽琴和许仁光,最后也没抵过外遇的糖衣炮弹,落了一回俗套,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几乎让所有认识这对夫妇的人欷歔、惊叹。纵然两鬓苍白,纵然携手共度,纵然人人艳羡,纵然多年相知相惜,可那又如何?只要一个女人的介入,顷刻间神形俱毁。
什么样的爱能一生一世,什么样的人能相守一生?那些你以为水到渠成的稳定、相爱一生的表象,颠覆起来,才让人心惊胆战。
“孟笙他…”夜暖停顿了片刻,发现提到这两个字,便满心的酸楚,“他失踪了。”
“啊?怎么会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三年前。”夜暖目光遥遥地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三年前,当她满世界寻找许孟笙的时候,当她问遍所有人的时候,当她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哭到眼泪干涸的时候,她也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许孟笙,像是一朵美丽的烟花,绽放在她青春的时光,然后彻底地消失无踪。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如果不是蓝佳妮日日夜夜陪着她、哄她,她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三年前?不会吧?可是我上个礼拜还在医院看到孟笙了。”“真的吗?”夜暖顾不上腿上的痛,抓住李主任的手不放,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许孟笙的消息,她显得非常激动。“不过我不确定,我喊他,他没应我,现在想想,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李主任嗫嚅道。
夜暖的希望又破灭了,三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把很多人错看成许孟笙,每一次的希望都加重了她的失望。这世界上看似许孟笙的人那么多,可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许孟笙呢?
“姐姐,药拿来了。”池宇来得真是及时。夜暖像是逃避一般地把手伸到池宇的脖子上:“我们回家吧,我好累。”池宇领会了夜暖的意思,双手抱起她,对着李主任说:“医生,那我们走了,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会再来的。”“CT片呢?”
“不照了,有空再来补啊。”“哎…暖暖…”李主任话没说完,池宇已经抱着夜暖远离了她的声音。
2
夜暖紧紧地抱着池宇的脖子,她把脑袋放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他心跳的声音,微微地闭起眼睛。医院里的气味,是她和许孟笙都很喜欢的气味。那时候医院的护士都笑他们,别人都讨厌医院的味道,只有许孟笙和她喜欢。因为许孟笙说,医院的味道,就是他妈妈的味道。
她以前常陪许孟笙来给他妈妈送饭,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孩子,但实际上特别孝顺,他很懂得心疼他妈妈,下了课就给他妈妈送汤喝。上学前把材料都放入紫砂煲里,放学就炖好了,装在保温的罐子里,晚上给值班的妈妈送去。那时候,夜暖常常陪着他,看他把汤从朱红色的紫砂煲里一点点地舀出来,脸上露出满意幸福的表情,和平日里那个叛逆、爱弹吉他的男生不一样,这样的他让夜暖感到温暖。
有时候他妈妈在手术室里给病人动手术,她和许孟笙两个人就坐在手术室外面,像病人的家属一样。等待的时光总是无比漫长,他们手里的汤微微地凉了。许孟笙问她累不累,她就笑着摇头,把脑袋放在许孟笙的肩膀上,小声地回答:“有你在,我才不累呢。”许孟笙笑着搂着她说:“傻瓜。”
有许孟笙在的日子,再累,夜暖都觉得是幸福的。夜暖缩在池宇的怀里,静静地流泪。回到宾馆,夜暖行动不便,池宇帮她洗脸,还拿毛巾帮她擦手擦脚。池宇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问:“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回葵远?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回来,对吗?”“别乱想,这里是姐姐的故乡,姐姐怎么会不想回来?”夜暖狡辩道。“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有他的影子,你害怕回来,你害怕看到和他有关的一切。”“什么他他他,别乱说话。”夜暖有些紧张。
“我知道那个人,你别不承认,他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干吗还一直想着他?你这样想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你一点都不开心,永远都开心不起来。”池宇不管那么多,像是急着要和夜暖说清楚。夜暖心里已经够乱了,从听到范伟铭让她回葵远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而现在所有人,似乎都在逼她面对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当然有关系,我们都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你就是我的家人,我难道不能关心你一下吗?”“我不要你的关心,也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夜暖忍着要发的火,和池宇说道。“你以为不提,他就不在了吗?你自己教我要勇于面对,可是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能面对?不能面对你自己,不能面对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你为什么还存有期望?只要你的期望还在,你就是在害你自己,你懂不懂?”池宇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和夜暖说这些话,这让夜暖很震惊。
“我是还有期望,我是觉得他会回来,我就是在等他,我这辈子等不到他也不会喜欢别的人,我就是这么傻、这么蠢、这么固执,我就是愿意害我自己,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夜暖说完,脸色已经变红,像是存在心底好久好久的地雷终于爆炸了。
她和池宇之间突然就静默了起来,池宇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呆呆地看着池宇,刚才的吵闹瞬间恢复了平静。
夜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咳嗽了两声,说:“你先去休息吧,姐姐累了,明天我让陈叔陈嫂帮你买点日用品送到宿舍去。”
池宇闷闷地低着头没说话,却也没有离开,只是把在医院开的药掏出来,帮夜暖涂伤口,然后轻轻地揉捏。
池宇嘴里嗫嚅着说:“人家是关心你,好心没好报,还对人家那么凶。”夜暖听了他孩子气的抱怨,忍不住又想笑。这还只是一个孩子啊。酒店里的灯光通明透亮地照在池宇的身上,灰色的地毯隐隐地反着光,巨大的吊灯的紫色流苏微微下垂,让人生出恍惚的错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臆想。
夜暖突然意识到,十九岁的池宇,虽然在她面前常常表现得像个天真淘气的孩子,可是实际上,内心比任何人都早熟了。他所有的调皮,或许只是另一种想获得爱的方式。他一下子从那个单薄瘦弱的小男孩,渐渐地成长起来。
夜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没来由的欣慰,她似乎从池宇身上看到了十八岁的许孟笙。
年少、叛逆、染着头发,却孝顺父母、成绩优异的古怪少年。也是侵占了她所有甜蜜、痛苦、少女心事的少年。他回来了吗?还是真的只是别人的错觉?
3
夜暖的腿伤让她可以好好地待在酒店休息,范伟铭亲自批的假,有任何文件都差人送到夜暖的酒店,她会通过视讯向范伟铭汇报。
池宇也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军训。夜暖终于可以自己静一静了。夜暖把葵远的情况向范伟铭汇报,范伟铭一一听完之后,点点头说:“夜暖,看到范宇地产目前的状况,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要问的,雷律师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夜暖表现得很冷静。“你和以朵,一直都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范老板言重了,雷律师当之无愧,我还差得很远。”“不,你很优秀。这一季的宣传,听说你想采取明星代言的方式,是吗?”
“是,我们想用的明星是性感女星上官菲菲,只是上官菲菲的经纪人开了一个天文数字的代言费。”
“上官菲菲?”范伟铭沉思了一下,“她好像是颜泽的妹妹。”“颜泽是?”这是夜暖第一次听到颜泽的名字,从范伟铭口中吐出来,有些生疏。
“他是念婉的未婚夫上官颜泽,也是接下来要委派去葵远的总经理,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代言的事你先别操心,回头我让颜泽去跟进。”
“这…还是让我自己先试试吧。”夜暖有些不服气地回答。“你啊,有些时候,就是倔犟!还是要先养好身体为重。”“也不是什么大事,您放了我那么多天假,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谢谢老板关心。”夜暖对范伟铭的体谅总是很感激。“不要叫我老板,叫范叔叔,说了多少年了,怎么就是改不了?”范伟铭有些责备之意。
“雷律师都喊您老板,我怎么敢坏了规矩。”“你这个丫头。”范伟铭露出难得的笑容。“不知道这个空降的经理什么时候会来葵远呢?”夜暖问。“很快你就会看到他了。”范伟铭说这话的时候转头和一旁的雷以朵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知道这个空降的总经理是什么来头?夜暖关了视频,开门想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