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暖总觉得这三种植物,是她们三个人的象征。时光里面她们三个人的剪影、暖融融的画面,被拉长、放远,印在那些不灭的青春里,在后来的岁月中,反复地出现在夜暖的脑海里。哪怕小米后来和她成为敌对的一方,哪怕她多么不想再提及小米给过她的伤害,但是在小米失踪的三年里,夜暖还是会想起小米最初的样子,小米泡的“玫瑰海洋”清香而甜美。

7

“那个有钱人家的病小姐,是少年奇才许孟笙的女朋友。”这句话,迅速地在葵远外国语学校这所不大不小的学校蔓延开来。

这成为了葵远外国语学校开学以来最多人讨论的话题。这完全要归功于许孟笙这个谣言传播者。当很多人来和许孟笙若有若无地表达爱慕之情的时候,他总是特别受伤地说:“虽然你很好,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随后就若有所指地望向夜暖。

这是阴谋!夜暖愤怒地想,回给许孟笙一记狠毒的目光。是人都看得出来夜暖不待见许孟笙,不仅从不主动和他说话,而且前后位子搬得远远的,像是远离病毒。这种行径,特别不像以前那个对世事都无所谓的陆夜暖。

可许孟笙就像看不到夜暖眼中的冰冷,每天早上来,定会和她打招呼:“Hi,小美人。”

每当这个时候,夜暖都感觉窗外有乌鸦飞过,不是一只,是一群!“这是一只非常非常非常狡猾又奸诈的黄毛狐狸!”夜暖对许孟笙的评价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升高了两个层次。也托他的福,夜暖的身体倒是没像以前那么柔弱了。“暖宝儿,你有没有发现,你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尹珊珊发现了夜暖的转变。

“有力气和别人生气,应该就没力气生病了吧。”许孟笙在后面插话道。夜暖始终不明白,许孟笙怎么像是有无限的精力似的,总做着一些无聊的举动,却乐此不疲地重复。更让她不明白的是,这样的男生,居然还有那么多女生死气白赖地要和他在一起。人对漂亮皮囊的盲目,有时候超出人类最低的智商。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夜暖的名字排在全年级倒数一百名,班级第四十名。

“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尹珊珊望着自己二十名的成绩,对夜暖说。“你这是变相讽刺。”夜暖成绩不好,一直都不好,爸爸也不是没有找过老师给夜暖补习,但是夜暖并没有心思在学习上,那些数字、曲线、地理、历史,似乎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尤其热衷于素描。一支铅笔、一张画纸,窸窸窣窣埋头几个小时,就能把一幅图画得生动微妙。

许孟笙曾经认真看过夜暖的画,某一节晚自习上,夜暖在课本上面睡着了。尹珊珊在后面写黑板报,许孟笙走到夜暖旁边的座位,静静地坐下来,她的手肘下面压着一幅刚刚画完的素描——

一个大大的教室里,各种各样可爱的猫咪争先恐后地爬出来,有一只孤独的小猫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猫群,眼里充满了惶恐和迷茫。

只是简单的一幅画,却透出无尽的孤单,许孟笙悄悄地把画放回去,伸出手,轻轻地掬起夜暖散落在肩膀上的长而柔软的发丝。

他在开学的第一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完全是因为她长到及腰的头发,乌黑亮泽,垂落在她纤细的腰上,像一把孤独的竖琴,静静地立在光线之中,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太孤独了,太寂寞了,她的世界里看不到温暖的颜色,多像…多像那个曾经缩在孤儿院角落的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失去希望,却依然奢望可以得到温暖,来支撑自己好好地活着。

8

在追许孟笙的女生里,隔壁班的文艺委员肖雪最为疯狂。听说她是高干子弟的小孩,从小学习芭蕾舞,是很多男生喜欢的对象。夜暖在某个放学的傍晚见识了她高超的演技。那天放学已经很晚了,人陆陆续续地散尽,尹珊珊在向许孟笙请教几道题,夜暖在旁边等着。后来习题做完的时候,教室里几乎没有人了。他们三个人背着书包往外面走。她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门口等许孟笙。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高挑、白皙,就是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不喜欢的倨傲。

那天正好有一只老鼠从走廊那头蹿过来,夜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肖雪尖叫一声冲到许孟笙的怀里:“啊,好可怕,人家好害怕。”速度极快,尖叫的速度和雷人的速度,快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夜暖和尹珊珊没被老鼠吓到,却被肖雪的声音震惊了。“啊,暖宝儿,人家好害怕哦!”尹珊珊回过神来的时候学着肖雪的声音说了一句。

夜暖扑哧一下笑出来,许孟笙很难得看到夜暖真心的笑,是那种会轻轻捂住嘴,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可爱而甜美的笑容。

他一时间忘了推开身上的肖雪。“孟笙,你看她们,好没有教养哦。”

尹珊珊和夜暖忍不住身上发抖,互相递了一个眼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说谁没有教养啊?”尹珊珊不乐意了,走过去直面肖雪。

“就是你们。”肖雪声音也大了。“给你双翅膀,你还真给我飞到天上去了!”尹珊珊朝肖雪顶嘴。肖雪看着尹珊珊和夜暖,估计发现自己势单力薄,吵也吵不出个名堂,于是在一瞬间,眼眶一红,大颗的眼泪从眼中迸出。夜暖当时觉得她将来一定可以争夺影后,不拍戏实在浪费了人才。似乎预见到她下一秒一定会梨花带雨地再次投入许孟笙的怀抱,于是夜暖也迅速走过去,一把搂住许孟笙的胳膊:“愣着干吗?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肖雪因为这句话,向前倾的身体停住了。许孟笙被夜暖攥着,这是他第一次和夜暖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发现,夜暖的身上有一股坚韧的气息。“我家暖暖吃醋了,不好意思哦。”许孟笙反手过来一把握住夜暖的手,表现出两人极其亲昵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和肖雪说道。“你…你…你和她真的是男女朋友吗?”肖雪不甘心地问。“你猜你猜,你猜猜猜。”尹珊珊接过话头,“又到了周六‘看我猜’的时间了,今天我们来猜猜,他们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呢…”尹珊珊少不了贫两句嘴。

“你…你们欺负人!”肖雪甩下一句话,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看了一眼握住夜暖手的许孟笙,伤心地走了。

“唉!只见美人留下一道伤心的背影,官人你怎么还不去追?”尹珊珊开口道,但是说话间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在我们面前演琼瑶剧,姐姐看琼瑶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夜暖和尹珊珊击掌。

“还是我妈说得对,千万不要卷入女人之间的战争,太容易头痛。”许孟笙揉揉自己的脑袋。

夜暖发现许孟笙的手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急着要松开,许孟笙却攥得更紧了:“我又不是道具,拍完戏就扔了。”

“快松开。”夜暖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地红了。“啊啊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压力好大,我先走了。许孟笙,暖宝儿就交给你了。”尹珊珊笑着,风一般地跑掉了。

“喂…喂,跑什么…什么人嘛。”夜暖有点无奈。“珊珊真逗。”许孟笙笑着,“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生活肯定不寂寞。”

“太不寂寞了。”夜暖接话道,“那个…”夜暖看看他们还握着的手。“哎哟,不好意思。”许孟笙把手松开。夜暖手心里的温暖,瞬间就泯灭了。她心底浮出一种奇怪的失落。这是夜暖第一次和许孟笙独处,她显得特别不自然,平时对他强悍的态度,现在也不见了,倒是有些扭捏。“你现在要回家吗?”许孟笙问夜暖。她点了点头,朝校门口走去。许孟笙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夜暖身后。

空中开始下了一点儿小小的雨。葵远的晚上,总会下细细的雨,所以每当这样的夜晚,空气中都特别的寒冷。

学校的广播站在放孟庭苇的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首很老很老的歌曲,孟庭苇温柔的声音,均匀地分布在整个校园,让刚才还闹腾的时光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夜暖打了个喷嚏。许孟笙把外套披在夜暖身上:“天气转凉了,多穿点衣服。”“我不怕冷。”夜暖不假思索地把衣服脱了下来,还给许孟笙。“需要我给你补课吗?”许孟笙好心提醒。“不需要。”对于自己的成绩,夜暖感觉很羞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许孟笙停下脚步,夜暖也停住。“怎么了?”夜暖问他。他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刚刚连说了三个‘不’。”“那又怎么样?”

“经常说‘不’的女生,心里有极大的防备,所以会变得很不可爱哦。”“少自以为是。”夜暖像是被人看穿了,有点恼羞成怒。“你这么漂亮、美好,为什么要用坚硬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许孟笙的目光透着关切。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夜暖心里有些慌乱,不想和他解释。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

“我知道,你是没有安全感。”许孟笙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表情,有的只是认真地观望。

夜暖有些紧张得发愣。许孟笙拨开夜暖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孤独的时候,可以试着把所有的灯都关掉,只留下一盏微弱的光,就仿佛心里有一处温暖,或许会好很多哦!”门口司机的车已经等了多时,夜暖没有回答,转身上了车。许孟笙站在原地,看着夜暖上车,手里还拿着刚才夜暖还给他的外套,目光是温柔而关切的。夜暖想了想,还是探出头,对他说了句:“夜里凉,自己路上小心。”“不用担心我,我是黄发巨人!”许孟笙指指自己的头发,不忘和夜暖开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夜暖有种错觉,觉得这个原来让她觉得讨厌的小子,突然成了她心里很柔软的一个部分,他的笑容、他的话,都那样温暖地充斥着她的整个心房。

像是有什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我知道,你是没有安全感。”这句话一直在夜暖的耳边回响,这个男生,似乎是真的懂她的,懂得她在惧怕什么,懂得为什么她身上有那么多棱角。

书上说,女孩子长大了,就会开始想很多以前都不会想的事,会无端地忧愁,会没理由地害怕,还会为一个喜欢的人患得患失。

长大真麻烦!夜暖闭起眼睛,许孟笙的脸印入她的脑海。

9

夜暖把这种奇怪的心思告诉小米的时候,小米停顿了片刻,然后笑着说:“我亲爱的暖宝儿,你是喜欢他了吧?”

“才没有。”夜暖不相信,快速地抵赖。“想都不想就回答,看来是真的喜欢。”小米像是看透她了。

“连你都不帮我,真没意思。”夜暖转着盛着奶茶的杯子。奶茶有微微的玫瑰花的清香,是小米特制的“玫瑰海洋”,只为夜暖一个人准备。

“如果记挂一个人,为什么不试着去了解他呢?或许他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啊。”小米的懂事玲珑让夜暖自叹不如。

回家之后,夜暖将尹珊珊给她的海报从书包里拿出来。那是一张看上去设计简单的海报,海报上有四个人,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地上,画着极重的眼线,微微抬头看天空。“轮回”两个字,赫然明朗地印在海报上方。尹珊珊告诉夜暖,许孟笙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团队,主唱是葵远大学大二的学生,贝斯手和鼓手,是本校的学长,他们的乐队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轮回”。

夜暖不用问尹珊珊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因为尹珊珊一直都是夜暖身边的“小灵通”,只要是她想打听的,没有打听不到的。

“轮回”是许孟笙的乐队的名字。夜里,夜暖从黑暗中坐起来,想去拉一盏灯,可惜她的床头没有小台灯,她只好摸索着把壁灯开启。那是一种玫瑰红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仿佛黑暗中的指路灯,让人觉得有希望。

是不是就像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觉得人生充满了惶恐和不确定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哪怕你没办法确定他能不能给你足够的光,但只要他在那里,你就觉得安心和温暖?

夜暖决定和尹珊珊去看许孟笙的演出。表演的场地在葵远大学的露天广场。有两排石墩子座位,由于之前在装修,地上有一堆钢筋水泥以及少量的玻璃碎片还来不及清理。尹珊珊拿着横幅,像个忠实的粉丝一样挥着大旗,乐队的人在台上调音,夜暖一眼就看到了许孟笙。他还是不修边幅地穿着一双拖鞋,身上穿一件很有范儿的黑色风衣,头发用发胶特意弄过,一根根像是有无限怒火随时会发射到天空中去。旁边的四个人,造型也差不多,统一黄头发,朋克风。

尹珊珊指着其中一个抱着贝斯、戴副眼镜的男生问夜暖:“这个这个,帅不帅?”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啊?”夜暖撇撇嘴,“凑合吧。”“什么呀,有没有眼光…”那个男生看到尹珊珊了,走过来和尹珊珊打招呼:“学妹,你来了!”“学长表演,我们肯定要来捧场嘛。”尹珊珊很狗腿地说。“感谢感谢。”陈暮虽然戴着眼镜,但是看得出还是很有气度的那种男生,不像一般死读书的学生,毫无生气。尹珊珊一把拉过夜暖:“这是我好朋友陆夜暖。这是轮回乐队的贝斯手陈暮。”

“叫我木头就可以了。”陈暮看了夜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不会是许少的…”

“对、对,对啦。”“你们在说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夜暖看到尹珊珊和陈暮挤眉弄眼的,大概猜出来他们欲言又止的内容是什么了。她只是微微地笑笑,并不想多解释。

当他们调音调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台上蹿出来另一堆人:“谁允许你们在这里表演的?”带头的男生挑衅地对他们说。

陈暮发现不对劲,对尹珊珊和夜暖说:“你们稍等,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10

“是ZORO乐队!”尹珊珊尖叫道。“很有名?”夜暖问。

“这是葵大最横行霸道的乐队,之前在一次乐队比赛中输给了许孟笙他们,却总是怀恨在心,处处打击他们。你看那个打头的,穿花衬衫一脸贱相的那个,是葵大校董的儿子,出了名的讨厌啊。”

“不得不佩服你的消息网都蔓延到大学里去了。”“我是谁啊?人称葵远小百度啊…”

“我还葵远小谷歌呢…”夜暖讥笑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过去看看。”尹珊珊拉着夜暖走近,两方的人已经针锋相对了,看得出大家谁也不待见谁,根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凭什么使用我们的露天舞台?”“谁说不是?豪哥就是。”陈暮把豪哥拉出来。那是乐队的主唱,长得比较粗犷的北方男人陆家豪,大家都叫他豪哥。“就一个我们葵大的,也想用我们的露天舞台吗?”“凭什么不能用?校方说今天没人使用,我们就可以用。”拿着鼓槌的有些瘦弱的鼓手据理力争。“校方搞错了,今天这个舞台我们定了。所以你们,立刻、马上,滚蛋!”Aaron的声音很拽,目光直直地盯着许孟笙。“搞什么啊?摆明了就是来闹场的。”尹珊珊气极了。许孟笙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滚’这个字眼多粗俗,亏你们还读了大学,比我们多吃几年米饭,用词还和小学生一样。”“你小子,想打架还是怎的?”Ken有点火了。“打架?哥哥您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趁我们没发火之前,请你们团结地抱成一团,以最圆润的方式,离开我们的视线。谢谢!”台下的人哈哈哈地笑成一片。多厉害的一张嘴!夜暖暗暗想,心里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势和勇气。要是别人看到这个场面肯定灰溜溜地走了。“你他妈的…”Ken一把抓住许孟笙,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打在许孟笙的脸上。顿时整个乐队的人开始往上冲,两个乐队瞬间打成一片。

战局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乐队打得你死我活,并且轮回乐队的人衣服都穿得差不多,夜暖一时间有点找不到许孟笙的方位。

台下的观众看这阵势,都开始作鸟兽散,生怕殃及池鱼。然后不知道谁拿起台上许孟笙的吉他,就朝台下丢去。夜暖认得那把吉他,许孟笙总会把它背在身上,细心爱护,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人。

夜暖快速伸手去接那把吉他,在接住的瞬间,一个没站稳,连人带吉他摔倒在地上,头狠狠地撞在旁边一个巨大的石墩上。而她的手,由于紧紧地抱住吉他,整个手臂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中。一股钻心的疼让夜暖皱了皱眉。

“暖宝儿!”尹珊珊先是尖叫了一声。许孟笙听到这个声音,停止打斗,转头看到夜暖倒在地上。“救命啊!有没有人来啊?”尹珊珊吓得失魂落魄,大家一看有人出事了,都停止了打架。许孟笙顾不得台子高,直接从台上跳下来,一把抱起夜暖。她头上的血染得许孟笙满手黏腻,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吉…吉他…”夜暖用她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两个字,手中紧紧地抱着吉他。

“你这个傻女人。”许孟笙看到夜暖的手臂被玻璃刺得血肉模糊。他抱起夜暖,以最快的速度,朝葵大附属医院的方向跑过去,把整个演出,把刚才打架的人,统统抛到脑后。在看到夜暖倒地的那一刻,他心里像是有一个很珍贵的东西突然碎裂了,那么疼,那么疼。那天在葵远大学的人,都能看到一个头发黄灿灿的帅气男生,穿着拖鞋,以奥运冠军的姿势抱着一个女生,奔跑在葵大的校园里,女生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整个画面奇妙而诡异。

“怎么那么傻?”许孟笙懊恼地紧紧将夜暖搂在怀里。她非常轻,像一只可人的小麋鹿,头发散开,因为疼痛而紧闭着双目,额头上不停地流血冒汗。许孟笙不敢松手,他生怕一松手,这个平日里一直用冷漠假装坚强的女孩儿就不见了。

他第一次发现,他会害怕一个人消失,那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包括他自己。

第二章 花样年华

我不害怕孤独,是因为我知道,你总会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1

夜暖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后半夜的葵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疼痛中沉睡了那么久。

她是一个睡眠很浅的人,晚上常常被窗外野猫的声音弄醒,可是她感觉这次睡得那么安全,像是有一个疼而温暖的梦,让她一直沉溺,不愿意清醒。

那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办公室,只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许孟笙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紧紧地抱着她。

吉他已经放在旁边了,他们的身上,披着一条小小的毯子。她微微地转过头去,看已经睡着了的许孟笙,光影下他有着长长的睫毛,眉头紧锁着,好看的脸有了一种特别温润的样子。他将夜暖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像一个特别温暖的摇篮,脖子上的挂坠冰凉地贴在夜暖的脸上,像一颗水滴。她抬了抬手,想去摸一摸那个东西,没想到却有一股疼痛迎面而来。“嘶…”她发出了微微的声音。许孟笙醒了过来:“你醒了?”他笑着。

“我怎么了?”“你撞伤了头,手也割破了,下午真是吓死我了,又是包扎又是止血的…”

许孟笙的话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一脸关切地对着夜暖说:“小姑娘醒了啊?”

“这位是?”“这是我妈妈,葵大附属医院的医生。”

“你说孟笙这臭小子,怎么把你搞成这样了!伤口下午都清洗过了,就是没有病房了,最近病人也实在多,只好委屈你在我这个办公室先休息休息了。”

“几点了?”夜暖想起来没和家里打电话。“珊珊给你家里去过电话了,用人明天会给你送些东西来。”“下午一直昏迷,孟笙吓得脸都青了,我还没见这小子这么关心过谁呢。”许孟笙的妈妈笑着说。“妈,胡说什么呀。我去楼下买点吃的。”许孟笙有些不好意思,把夜暖抱上办公室里的小床。“还害羞了!”

夜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孟笙走出门口,他有些疲惫,看得出来他之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是孟笙的同学吧?”许孟笙的妈妈坐到夜暖身边,开始帮夜暖削苹果,“叫我王阿姨就行了。”夜暖看得出许孟笙的妈妈是一位非常热心亲切的好人。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不麻烦不麻烦,孟笙刚把你抱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快吓死了,你同学在旁边哭得不得了,整个医院都是她的声音,生怕你怎么样了,后来还好,没什么大事,明天照个CT,住段时间,问题应该不大。”

“嗯,谢谢您。”“谢什么,别和阿姨客气。今天这个事我知道是孟笙不对连累了你,他这个人,你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是好的。”“我知道。”

“妈,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许孟笙已经上来了,拿着一大袋的面包牛奶。

“你的坏话还需要我说吗?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一根正苗红祖国的小花骨朵啊我,我多积极向的有为小青年啊我,我有啥坏话可让你说的啊?”“贫嘴,你就贫嘴。”夜暖轻轻地笑了。

“王主任,12床的病人有点问题,你过来看看。”有护士在门口敲了敲。

“唉,就来。”许孟笙的妈妈转向许孟笙,“多照看照看你同学。对了,这梨你给她分小块喂了啊,她手不方便。”“知道了,你去忙吧。”

许孟笙的妈妈走了之后,整个办公室又安静起来。是那种非常隐秘的安静,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一切都是纯洁而肃穆的。

“要面包还是牛奶?”许孟笙先开口。“我要吃梨。”夜暖看着许孟笙的妈妈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梨。“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许孟笙有些无奈。“是又怎么样?”夜暖总喜欢和许孟笙斗嘴,仿佛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算了,看你伤员一个,不和你计较。”许孟笙拿过梨,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喂给夜暖吃。

夜暖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许孟笙,见他动作轻轻,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妈妈真好。”夜暖感叹道。“这话你应该当着她的面说,她肯定笑得像朵花似的。”许孟笙说。“真羡慕你。”“别可怜巴巴的一脸羡慕嫉妒恨的模样,实在不行,就把我妈当你妈,我是不介意的。”“你这张嘴,真没一句话是靠谱儿的。”夜暖下结论道。

“靠谱儿不靠谱儿不重要,只要能逗你笑,就够了。你应该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啊。”许孟笙望着夜暖。“哼,谁要和你笑。”夜暖发现自己和许孟笙说了好多话,立刻变了脸色,“累了,我要休息会儿。你也回去吧。”“又把我当道具呢?刚才死抱着不放,现在就立刻丢到垃圾场啦?真够没良心的。”许孟笙歪着头,有些不满意地说。“谁死抱着你不放了。”夜暖嘴硬,躺下来,不敢看许孟笙。“好啦好啦,你休息吧。我就坐在那个椅子上,有事你就喊我。”许孟笙帮夜暖把被子拉好,把灯关了,走到刚刚那个椅子旁边,坐下来。

“忘了说,那个…下午的事情,谢谢你,那把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黑暗之中,许孟笙的声音隔着很远的距离,夜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许孟笙的方向发呆。她不知道自己下午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不要命的勇气,去抱住那个东西。

仿佛这么多年来她身边拥有的一切,都不如那样东西来得重要、珍贵。后来蓝佳妮告诉夜暖,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叫做爱情。是每一个爱着的人都会做的蠢事。

2

第二天夜暖家里的用人蒋妈就过来打点一切,在许孟笙妈妈的帮助下,终于排到了一个单独的病房,尹珊珊和许孟笙乐队的男生几乎要把医院给挤爆了。

乐队筹划了几个月的演出没成功,大家依然很欢快地聊天。“你没看那天孟笙的样子,和长跑冠军似的,眼睛都要喷出火了。”陈暮说。

“整天看他嘻嘻哈哈的,什么时候见他这么不淡定过?”主唱豪哥也接话道。

“看来陆学妹的魅力真是太大了,之前的谣言都是真的。”鼓手蒋枫也在旁边开他们的玩笑。

“看到没有,‘狐朋狗友’这个词语就是这么解释的!”许孟笙坐在病房的小沙发上,冲哥们儿几个翻白眼。

“只可惜这次乐队的表演没搞成,害得我还做了横幅…”尹珊珊在一旁叹息。

夜暖本来想继续问尹珊珊许孟笙和Aaron打架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被许孟笙一打断,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了,她只是有些郁闷地冲到洗手间里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脑袋和手臂都被纱布缠绕着,还真像半个木乃伊。

“毁了毁了…”夜暖欲哭无泪。“不怕,你就是变成木乃伊,我也不会嫌弃你的…”许孟笙靠在洗手间的门上,调笑地说。“去你的…”夜暖抓起一把牙刷丢了过去,许孟笙敏捷地避过。也就是在那一天,夜暖认识了整个轮回乐队的人,有些粗犷的是葵远大学大二的学生,豪哥;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是尹珊珊之前就提过的贝斯手陈暮,外号木头;还有一个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的就是他们乐队的鼓手蒋枫,外号小卡车。

或许是兴趣相投,他们四个人,站在人群里就感觉是一路人,几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构成很协调的一个组合。

他们待的时间并不长,过一会儿就散去了,走的时候约夜暖下次来看他们练习。

豪哥说:“救过孟笙的吉他,就是自己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我们义不容辞。”

陈暮说:“许少弹吉他可厉害了,等你好了让他弹给你听。”夜暖只是静静地点点头,心里温暖无比,他们带给她的,是一种乐天知命的快乐,很温暖、很踏实。那天大家走了之后,许孟笙留在病房里把他们送的花逐一插入花瓶,放在窗台上,窗台上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绽放。许孟笙像个爱唠叨的老人叮嘱夜暖:“无聊的时候可以听听我帮你带的MP3和画册,每天看书不要超过四个小时,晚上早点睡觉,油腻的东西不要吃,过两天我会整理好笔记来帮你补习…”

当许孟笙意识到自己像个老人一样在絮叨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转头去看夜暖,夜暖正咬着吸管吸着早上多出来的豆浆,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是不是特像小老头?”许孟笙怕夜暖嫌他烦。“不会。”夜暖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被我自己的啰唆震惊了…”“不啊。”夜暖露出真诚的目光,“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和我交代这么多。许孟笙,你是第一个。”夜暖宣布道。“可怜的娃。”许孟笙报以同情的目光,“以后可以上我家来,天天听到你烦!”

夜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次住院和以往不同,以往总感觉冰冷、孤独、害怕,这次住院却感到温暖和幸福,多了一帮朋友,和许孟笙的关系也得到了缓解。

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晚上睡觉前,夜暖看着空空的病房,第一次这样想。

3

葵远外国语学校校长办公室里,来了几个人,他们是来谈许孟笙和Aaron打架这件事的。

“校长,你也知道,蓝董的意思就是让许孟笙在大家面前给我们少爷道个歉。”

“可是许孟笙这孩子很倔犟,我们也一直拿他没办法,关键是这孩子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每年考试都稳坐第一。”

“这次我们少爷是较真了,如果许孟笙不道歉,我想你们这边每年由蓝氏提供的助学奖金就会取消了,并且这事如果报上去,对你们也会有很大影响的。”

“这…”“我们知道您一直想保留孩子们的梦想,对他们无限宽容,但只不过就是道个歉而已,这并不难。“您好好考虑一下吧。”

校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当初他并不知道许孟笙这个考年级第一的学生居然喜欢玩乐队。他查了许孟笙以前在城北学院的资料:成绩永远排第一,玩音乐玩得痴狂,和葵远大学校董的儿子是死对头,因为成绩太优异,所以所有老师、领导都不管着。他本来也打算这样,没想到刚开学没多久就惹出麻烦事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拨通了许孟笙家的电话。“是王医生吗?你好,我是…”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解决吧。

4

许孟笙每天都来给夜暖补课,他在夜暖病房里放了一个小黑板,把图解画得很清楚,讲解题目很仔细,比老师上的课有趣多了。

只是静下来的时候,夜暖发现许孟笙不停地在削铅笔,2B的蓝色铅笔,从长长的一根削成了短短的一截。

许孟笙已经被校长和家里叫去谈过话了,如果他能顾全大局,和Aaron道个歉,以后不要和Aaron再起冲突,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乐队以后还能继续办,学校和一切都不受影响;但是如果他不道歉,学校就要禁止他办乐队了。

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知道自己组这个乐队有多不容易,很多人都在包容他成全他,他自己不懂事,非要和Aaron有过节,Aaron无非是看自己不爽,现在却要赔上整个乐队,他觉得非常内疚。

夜暖看到有些烦闷的许孟笙,只是觉得奇怪,有天他妈妈来看夜暖的时候,夜暖顺便问了问许孟笙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