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眯着眼道,“母亲心里有何打算小六不知道,但小六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王家的。”说着,她便不管七娘子在一旁如何的冲自己使眼色,直截了当的道,“王述的事儿,我和七妹妹都已经知道了,如此不要脸不要皮的一家人,母亲还想和他们继续做亲家么?他们可是连父亲的主意都打上了!”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满庭芳•和离之议

林氏闻言眉眼一冷,立刻就猜到了七八分,便是瞪了七娘子一眼道,“你这丫头又偷听了?”

六娘子没想到七娘子还是个有前科,不禁轻轻的拉住了七娘子的手道,“母亲,小七如此用心,总比漠视三姐无端丧命来的好,不过母亲,三姐姐的事儿不能就这么放过了王家人!”

林氏一愣,无力的摇了摇手道,“罢了罢了,这事儿我还没想好,还要看看你们父亲的意思,侯爷那里…”

“父亲做出这般糊涂的事儿,母亲于情于理是该帮父亲一把的,但王家的人未免欺人太甚,母亲也要姑息吗?”六娘子怎会听不出林氏的这番话无非是随口打发她和七娘子的,但她今儿要的是一个铁铮铮的决定,而不是随意的敷衍。

林氏一惊,皱了眉看着七娘子道,“你到底偷听了多少?”

六娘子把七娘子护在了身后道,“这事儿让七妹妹知道有益无害,也能让她看看,以后若是嫁了人,还能不能像在家里这般横冲直撞的,这般聪明的三姐都…”六娘子说着说着心里涌上了一阵难过,便只堪堪的顺着身后的椅子缓缓的落了座,凝了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娘子的死虽已成事实,但六娘子却觉得这件事儿还没有完。既王家想一味的遮掩王述的事儿而殃及了三娘子和她腹中福薄早产的孩子,那陆家就一定要想法子让王家付出代价。

但是三娘子的丧事就在眼前,这事儿要怎么闹,还是有讲究的。

而林氏心里也有气,先不说虽她一直不太待见四姨娘,可对于从小聪慧懂事的三娘子她还是很喜欢的,如今三娘子才成亲两年多就这样枉死了,她如何能睁一眼闭一眼的把这事儿揭过去?再说王家这门亲事本就是陆文恒一手牵的线,她既没有事先和王家人有过接触,也没有提前见到过王述。

但她觉得亲家公好歹是礼部王大的堂弟,礼部的王大人和陆家走的很近,和陆文恒是同窗同僚,林氏当时就觉得三娘子的婚事即便自己不把关也没多大的问题。可谁知临了竟真的出了事儿,而且更可笑的是王家竟还想堵住陆家的嘴,莫名其妙的送了个雅妓上门,结果陆文恒还就真的中了招。

林氏想到这里,又觉得既七娘子和六娘子都已经把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了解了个透,那她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便冷笑道,“你们父亲前两日是被那小清官迷昏了头,我当时也纳闷,王家这是起了什么念头竟往我们陆家塞起了人,眼下闹出了三娘子的人命,若是要放过他们也未免太便宜了,可是…”

“母亲,和离吧。”

谁知六娘子语出惊人,短短一句话,惊的林氏禁了声,一旁的七娘子则张大了嘴巴差点撑到了下巴。

“你说…什么?”林氏以为自己耳背了。

“和离啊,王家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儿,难道母亲还要让三姐的牌位摆在王家的祠堂上么?那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六娘子咬着牙,冷静的分析道,“今儿若我是三姐,难产而亡,腹中孩子又早产夭折,夫君是个好男风的,为了男人和我争执而活生生闹得我早产,公爹公婆知道了非但没有想着如何帮我渡过难关,反而是千方百计的想着如何堵住我的口,堵住陆家的口,甚至为了蛊惑父亲,还送了一个清官入府。母亲,这一件一件的事儿连在一起您难道觉得还不够荒唐么?我不知道大周有没有活人和已故的妻子和离的,但是我却知道我们随随便便拿王家做的任何一件事儿去报官,那他们整个王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林氏细细的听着,竟忽然悟出了一些感触,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道,“其实不瞒你说,你这法子我昨儿晚上就想过了,但总觉得…不论如何,三娘子人都已经不再了,和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这件事儿,林氏和六娘子是站在一个立场上的,即便她们的出发点不太一样,但是最后期望的都差不多,所以林氏也非常难得的认同了六娘子一回。

“母亲,现在还是考虑意义的时候么?”六娘子淡淡的看了林氏一眼道,“如今陆家是整个被王家的人给拿捏住了,王家的人但凡有讲究一点点意义体面的,都不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来。三姐姐难产,王家的人弃她于不顾,那告到官府就是草菅人命的大案子,皇城脚下,这种事儿难道父母官不管吗?再说,母亲以为王家往父亲园子里塞人这事儿就真的办的密不透风了吗?若是被人告发,言官一个本子参到皇上御案前,父亲的官途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走了?”

六娘子说的其实并不夸张,整个大周言官盛行,从弹劾到参本上书,一旦哪个当官的真的被言官盯上了,那即使是皇上有心想保,估计没个三、五年也不用想翻案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当时在皇上跟前红成那样的沈聿白,在刘文统弹劾的折子一出来以后也多少会收敛了习性,甚至在侯府安安静静的待了十来日,说到底,那些言官都是一群打着清君侧、正朝纲的旗号唯恐天下不乱的官阶不高却言论自由的朝臣,要说大周百余年来在他们手上折了的官也真的不少,所以为官的都很怕和言官打交道,有的时候便是连皇上也辩不过他们,又何况眼下一个小小的陆文恒。

林氏听着听着脸色果然慢慢的沉了下来,当六娘子说完以后,她才冷笑道,“其实按我说,这事儿让你父亲自己去善后最好,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小清官么,三娘子没出事的时候,他还想着把那个小清官给抬成姨娘呢。”

七娘子闻言,抿着嘴看了看六娘子,眼里透着一丝慌张的茫然。六娘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站了起来挪步到了林氏的身旁,郑重其事的说道,“母亲方才的那番气话小六便过耳即忘了,可是母亲,小六说的和离之策您不妨再仔细想一想。我想,以三姐的性子,只怕即便是做了鬼,也不会安心在王家的祠堂长眠于世的。您难道以为经过这样可怕的事儿,咱们陆家还能和王家继续做亲家么?”

“当然不可能!”林氏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陆家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亲家,可…万一他们不肯呢?”死人和活人和离这种事儿放眼整个大周都是少见的,林氏怕没有这样的先例,即便到时大家开了祠堂对簿公堂,陆家既得不到什么体面,又办不成事儿,落的个得不偿失的下场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母亲怕什么?”谁知七娘子忽然大声的反驳道,“这会儿应该怕的是他们王家才对,他们害得我三姐姐一尸两命,还对父亲做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他们被咱们陆家捏着的小辫子才多着呢,更何况咱们还有侯爷撑腰,小小一个王家算什么!三姐姐和他们和离,他们还能分三姐姐一半的嫁妆,只怕这会儿都该偷笑了!”

大周规矩,男方若是要休妻,则必定是妻子犯了七出中的一条,那女方被休以后,男方是有资格留下女方陪嫁过来的所有嫁妆的。但如果双方是和离,女方的嫁妆则是一人一半的,不过至于这一半的嫁妆到底怎么分,里面可做的文章却大了去了。

七娘子说完,林氏和六娘子都侧目看着她,眼中带着微微的不可置信的神情。七娘子见状,挺直了腰身道,“你们…别当我是小孩子,我…”

见七娘子说到后来支支吾吾了起来,林氏忽然温柔的笑道,“我们小七长大了。”

七娘子不自在的捏了捏衣摆道,“如果回头母亲操办了三姐姐的丧事,我也是要帮忙的。”

六娘子飞快的看了一眼林氏,然后连忙拉着七娘子道,“你五月就要做新娘子了,红白冲撞这种事儿能避就避开,三姐姐的丧事母亲肯定是有打算的,你有心,回头我帮你多烧些纸钱,三姐姐地下有知肯定会体会你的心意的。”

能说动林氏提出和王家和离是因为陆老爷收了王家送的小清官,利益相同的时候,林氏自然会觉得六娘子的话比较顺耳。但如果拿三娘子的丧事和七娘子的婚事比,那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了。

对于林氏来说,目前几个月中,自然没有什么比她嫁亲女儿更重要的了,若是今儿三娘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的,那可能七娘子的话还能引来林氏的一阵唏嘘和伤心,但三娘子毕竟只是庶出,七娘子若是带着喜事要去凑三娘子丧事的热闹,只怕林氏可能会当场翻脸的。

而思及这些,六娘子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四姨娘。也不知道三娘子出了事儿,有没有人已经把消息带给了四姨娘,但不管如何,六娘子觉得她都有必要去一趟绮翠园。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于其让四姨娘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瞎猜,不如自己去和她说个清楚明白,该哭的哭该骂的骂,以后等三娘子新坟立了起来,四姨娘也能有个念想。

可就在六娘子左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外头突然有小丫鬟来报,“夫人,侯爷来了,在前院候着六姑奶奶呢。”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庭芳•心气难平

六娘子跟着沈聿白一并坐马车回去的时候,累的在沈聿白的怀中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和衣躺在了暖香坞里屋的架子床上了。

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六娘子坐起身的时候看到沈聿白正背手站在窗边发呆。

“侯爷…”六娘子涩涩的张了口,只感觉嗓子一片沙哑。

沈聿白闻声瞬间转了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榻边,坐下了身温柔的拍着她的背道,“饿不饿,你一天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

六娘子摇头看着他,忽然觉得在沈聿白面前她竟压抑不住心里的惊慌和难受,只能任由灼人的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侯爷…三姐她死的太惨了!”六娘子紧紧的拉着沈聿白的手,仿佛此时他是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般,眼露希望道,“侯爷能帮陆家吗,我和母亲说让母亲代替三姐和王家提和离。”

这之前有太多的事儿,每当六娘子觉得毫无头绪或者特别难办的时候,只要沈聿白一出马,所有的事儿都能化繁从简,大事变小的,六娘子多希望这一次也一样。

“阿遥,这是王家的家务事。”沈聿白微微的皱了皱眉,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六娘子心中胀得满满的希望。

六娘子慌忙点头道,“是是,侯爷说的是,可侯爷昨儿晚上也亲自审了王述,在三姐姐出事儿的时候,侯爷也已经参合进去了,更何况如今还有王家设计父亲的那一招,这早也已经不是王家的家务事了。姐姐一尸两命,若是我们报官,那王家是肯定躲不掉草菅人命的罪名的。”

“这事儿咱们不着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计划一下如何安葬你三姐…”

“怎么不着急,若没有想好计谋对策,难不成还把我三姐葬在王家的祖坟里不成!”六娘子眼露恨意,脑海中不停的回闪着的是躺在血泊中苍白痛苦的三娘子的。六娘子觉得,至少在这件事情圆满的解决之前,她是一定忘记不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的。

而被她如此一吼的沈聿白则多少还保持着一份冷静的淡定,只轻轻的将六娘子拥入了怀中安慰道,“今儿即便不是亲人,这种一尸两命的事儿,咱们听了也会唏嘘,更何况是你嫡亲的三姐,你说,谁能眼睁睁的放任不管?”

六娘子紧紧的抓着沈聿白的衣襟,只觉得他拥着自己背的手收紧了一寸力道后又开口说道,“可事儿要一件一件解决,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王家和陆家的事儿,咱们有心想帮,却也要注意不被人拿捏住了口舌,不然岂不是添乱?”

六娘子闻言心一软,多少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冲动了些,便擦了擦眼泪靠在沈聿白的胸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在王家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之前三姐一直写信让我去看看她,我犯了懒总借口侯府事儿太多,便想着反正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生了,到时候再顺道一起还能去看看孩子,岂不是更好。可…谁知…三姐就这样…”

六娘子心里的自责是别人不能体会的,虽三娘子写信给她还是刚过完年的事儿,六娘子觉得按着时间上说三娘子应该还不知道王述的真面目。但是她总觉得若是自己能多开导开导日日寡欢的三娘子,兴许她也就不会这么极端了,也可能当她遇着王述这样难堪的事儿时,多少都会沉住气了。

六娘子想着想着,下意识的就伸手搂住了沈聿白的腰。

她真的有些累了,不只心累,整个脑子里也全是一团浆糊,混混沌沌的都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发生了的,而什么只是她的猜想。

恍惚间,六娘子听到沈聿白不停的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她只能闭着眼无力的摆摆手,她私心想借着沈聿白强有力的心跳踏实的睡上一会儿,哪怕只一会儿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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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六娘子起来的时候,沈聿白已经不在了。

鱼安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掀帘入了屋,然后将六娘子虚扶进了净房,一边伺候她沐浴更衣一边道,“天还没亮侯爷就出府了,交代我们一定要让夫人睡足了再起,所以一大早竹韵就打发了来请安的姨娘和回事的妈妈们,便只说夫人身子不适,让她们这两日都不要来暖香坞了,有什么急事儿,便也先告诉了竹韵或者我。”

六娘子淡淡的点了点头,眼底泛着淤青的倦容显而易见,可终究还是强打着精神道,“若是妈妈们有什么拿捏不定的,还是让她们来,也不能因为三姐的事儿,坏了规矩…”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压着的是说不出的难受。

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是沈家的媳妇,三娘子过世,她能难过能伤心,也能私下和林氏谋划如何要王家血债血偿,但回到了沈家,她却只能把一切的情绪都藏在心里。她是沈家的宗妇,是当家的人,内宅一大堆的庶务等着她去打理去过问,她不能一味的沉浸在伤痛中久不自拔。

可道理她能明白,但要真正的做到,却谈何容易!

用蒸汽腾腾的热水沐了浴,换个身干净的衣裳后,六娘子看上去到底精神了不少。出了净房到了东稍间后,见寻音正在给她摆早膳,六娘子便问道,“侯爷早上用了膳没?”

“用了。”寻音从上个月就开始贴身服侍六娘子的饮食了,是以沈聿白的吃食她也一并在负责的,闻言便道,“侯爷早上吃的是三鲜面,还吃了两个素馅的包子。”

寻音说着,见一旁的鱼安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在将筷箸递给六娘子的时候倾身在她耳边道,“夫人,已经好几日了,梅姨娘都会来求着要见见您,您看…”

六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寻音正目光烁烁的看着自己,她再转头看了看鱼安,却见鱼安正在一旁替她整理着一会儿要穿的夹袄,刻意忙碌的痕迹特别明显。看的出,寻音的这番话,是事先和鱼安商量好的。

六娘子忽然失笑道,“早不让她进来晚不让她进来的,偏生这会儿你们倒能松开门了。”她知道,这两个丫鬟是在给她找事儿做,让她能多少分些心。

寻音闻言笑道,“夫人这话说的,不过是梅姨娘闹的太厉害了而已。”见六娘子拿起了筷子,她连忙把小菜往六娘子面前挪了挪。

六娘子点头道,“让她进来吧,再准备一副碗筷。”

寻音一愣,却听一旁的鱼安回了一声“是”,她便一个激灵笑着下去准备了。

梅姨娘进屋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糯米香,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安安静静的站在了六娘子的对面,微垂了头,准备等六娘子用完了早膳以后她再开口。

谁知六娘子却先说道,“姨娘若是没有用早膳,就坐下一起吧。”

梅姨娘一愣,本下意识的想拒绝,却又鬼使神差的被一旁的寻音给按住了肩头坐下了身。

看着梅姨娘战战兢兢的模样,六娘子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道,“姨娘来,是来问我媛姐儿的事儿的吧。”

其实六娘子在梅氏的眼中是能看到那种毫不遮掩的嫉妒和怨恨的,六娘子也知道,三个姨娘中,康氏的心思全花在沈老夫人和儿子的身上,那钟氏的性子说的好听是文静内敛,说的不好听就是藏得太深,反而只有横冲直撞的梅姨娘,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最好应对和拿捏。

“夫人…”梅姨娘闻言,抓住了机会赶紧道,“您瞧,媛姐儿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的身边,眼下咱们娘俩分开都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我就是想求求夫人能不能看在我之前尽力伺候侯爷的份上,把媛姐儿还给我。”

六娘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粥,然后咽下了口中的素馅包子后说道,“媛姐儿如今算是放在我屋子里养的,只是这两日我身子有些不适,怕病气过给了孩子,是以才把媛姐儿送去了景华苑。”

“景华…”梅姨娘愣了愣,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了六娘子一眼,脸上写满了吃惊。

六娘子点头道,“人在景华苑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萧姨奶奶左右都是侯爷的亲娘,你若实在想女儿,也可日日去景华苑转转,一来看看媛姐儿到底有没有进步,二来也能给萧姨奶奶做个伴。”六娘子说着搁下了汤匙又道,“其实说实话侯爷和我都有心想把媛姐儿写在我的名下的,但这个也只不过是个想法,最后还要看你这个做娘的愿意不愿意。可今儿我便也把话说清楚了,若是媛姐儿真的过继给了我,她便就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了,以后你如果再因为姐儿的事儿这般闹,只怕侯爷气起来我也是拦不住的。”

其实若是搁在以前,六娘子自认是绝对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和梅姨娘解释这些的,但是经过三娘子的事儿以后,六娘子却突然觉得既她都已经承认了姨娘这一身份的存在,又为何不能再大度豁达些呢。

这一辈子,就是有今生没来世的,老天爷都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了,她又何苦在生活的一些琐事上斤斤计较个没完呢?有的时候,其实让人家一步,就是还了自己整片的海阔天空。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满庭芳•王家姨娘

送走了闷闷不堪的梅姨娘后,六娘子也没了再吃早膳的胃口。鱼安见她静静的坐在桌边单手托腮凝思出了神,便悄悄的和寻音撤了桌上的碗碟,然后换上了一杯已经泡开的消食茶。

六娘子闻到了酸甜的味道回了神,然后对鱼安道,“能想法子把王府的薛姨娘请来一趟么?”

鱼安一愣,转身看了寻音一眼,寻音则乖巧的轻轻从里屋把门扉给合上了。

王家的事儿,侯府目前还没有别的人知道,鱼安明白六娘子不是个节外生枝的性子,便压着声音道,“夫人,这事儿有侯爷…”

“不对。”六娘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事儿有些不对。”不知为何,明明前后看着很连贯的事儿,可她总感觉出了一丝异样。要真的说是有哪里不对,六娘子觉得最有问题是沈聿白昨天晚上的态度。

从夜闯王府到今天,前后也不过三天时间,六娘子却觉得沈聿白的态度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若说他不上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却连夜审王述这样的事儿都一起参与了,可若说他上心,那为何现在六娘子却觉得他在不着痕迹的拦着自己往下探究?

还有,昨天一天沈聿白去了哪里?是因为公事外出还是因为王家的事儿外出又或者干脆是私事?

六娘子始终觉得王家的变故来的太快也太不合常理,是不是这中间本就有什么是她遗漏了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有发现的。一旦想到这些,她就寝食难安,即便是查不出什么,可她觉得自己也不能无动于衷的整日干坐着等别人来蒙混她。

想到这里,她便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径直点头道,“就想法子把薛姨娘请来。”

鱼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问道,“若是王家不方便呢?”

“你找个生面孔去王府,就说是薛姨娘的表亲家,找姨娘是来告诉她家里要办喜事了,只要能见到她,她若是愿意见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出来的。”

“是。”鱼安闻言领命退了下去,出屋子的时候她还不忘暗中吩咐寻音一定要把六娘子的饮食起居给照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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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令六娘子没有想到的是,薛姨娘来的很快,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她便出现在了侯府的暖香坞。

薛姨娘是被寻音领进屋子的,她到的时候六娘子正在提笔写信,见了她,六娘子有些微微的尴尬,却很快敛了神色收起了笔墨后将她迎上了临窗的大炕。

“王家眼下正乱着,还要让姨娘跑一趟,辛苦姨娘了。”一开口,六娘子便是满满的客气,和从前她怠慢薛姨娘的姿态有着天壤之别。

薛姨娘一愣,忽而失笑道,“六姑奶奶今儿有求于我,便是连说话都抬举了我好几分呢。”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同姨娘心照不宣了。”见薛姨娘不予置否的点了头,她继续道,“前天晚上父亲亲自审了王述,听他说,最后那产婆还是姨娘绕着圈想着法子去请来的…我代三姐姐谢过姨娘了。”

薛姨娘闻言神色僵了僵,忽然叹气道,“其实…夫人性子不坏,开心的时候也多少能体恤我们几个做姨娘的,不过夫人总是爱钻牛角尖,想不明白的时候便清高的要命,让人看了就心里来气。”她说着自嘲的笑道,“不瞒六姑奶奶,夫人那一根筋的脑子,我在知道她怀了身孕以后还真是松了一口气的。夫人怕的无非就是姨娘的肚子一个一个大起来了,可她自己却没动静,那一胎,还真是让王家后院安静了好久。”

“王述…真的好男风?”六娘子一直很怀疑这个事实。

薛姨娘眨了眨眼,盯着六娘子仔细的瞧了几眼,见她目光炙热如火,神情凝结黛眉紧锁,一副不问到最后誓不罢休的样子,她便心头一颤,开口道,“今日我来,能知道的我就不会瞒着六姑奶奶你。我…也只不过想给自己和孩子积点德,夫人死的时候是狠狠的抓着我的手不停的在问她腹中的孩子在哪里的,我…我怕夫人戾气不散,能说的我都说。”

薛姨娘刚说完,六娘子就大口的喘了一下气,眼底瞬间便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氤氲。

难过间,六娘子又闻薛姨娘道,“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伺候在爷身边了,爷就是孩子脾气,这些年了,一直被老夫人老太爷宠着惯着,王家虽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可毕竟是比下有余的,要说爷好男风,也不过是为了好玩,不然,我是如何怀上身孕的,夫人又是如何怀上身孕的?”见六娘子静静的听着,薛姨娘继续道,“其实爷就是那种你越管他就越爱闹腾的脾气,夫人见不得爷散漫,之前六姑奶奶这儿也放了话,若是爷有心想走仕途,侯爷也能帮一把。就为了这事儿,爷和夫人就吵过好几次了。”

六娘子吃了一惊,连忙道,“为何要吵架?这事儿为何我三姐姐没有和我说?”

薛姨娘嘴角一扬讽刺道,“六姑奶奶和我们夫人是亲姐妹,夫人的性子您不知道?夫人素来都过的体面,又怎会把这样的事儿告诉您?”

“那为何要吵?”六娘子不明白,沈聿白要在仕途上帮王述一把,这不是好事儿吗?

“爷不想啊。”薛姨娘摇头道,“爷说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说什么若是舔着脸靠着侯爷走了仕途,以后处处就矮人了一等,还不如就这样自在的把家里的事儿接过来,想吃吃想玩玩的,轻松体面没个约束。”

六娘子挑了眉,冷冷的笑道,“真没想到你们家爷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薛姨娘尴尬的从六娘子的脸上挪开了视线轻轻的说道,“爷…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如今这样在家他闲的轻松,有吃有喝的他又怎会想要辛辛苦苦的去闯官路。”

“三姐就为了这事儿和王述吵了?”六娘子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也不算和爷吵,不过那些时日夫人遇着爷就没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的搅的爷烦了,来我屋里躲了好几日,终归还是出去找乐子了。”

“可王述在家说他养相公不是一日两日了…”

“相公…”薛姨娘脸色有些难堪的抽搐了一下嘴角道,“六姑奶奶,其实整个大周玩相公的又何止爷一个,那个小梨园里头有多少戏子是被那些官宦家的世子爷给包养着的,爷说他不过就是图了个乐子…”

“那三姐姐到底为什么会死的!”六娘子听着听着就没了耐性,其实她对王述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兴趣不大,她只是想知道三娘子到底为什么会一尸两命死的这么惨的。

薛姨娘被六娘子突然的重语惊得颤了颤,随即道,“那天夫人和爷吵的很厉害,爷气的动了手,结果夫人没站稳就撞到了桌子角,夫人一下子就吓坏了,我当时也是路过,听着吵闹声就进去了,只听夫人说什么你休想害了我们陆家。”

六娘子一惊,心里连忙想着会不会三娘子知道王家往父亲屋里塞小清官的事儿了?便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爷就甩了衣袖看也不看夫人,只说什么刘大人保着我能发大财,我用得着去害你们陆家?”薛姨娘细细回忆道,“后来爷就气得出了屋子,是我看夫人不对了这才赶紧差了丫鬟去唤老夫人的,谁知老夫人迟迟不来,我瞧着夫人脸色越来越白,羊水破了不说都开始流血了,这才觉得事儿坏了…”

可薛姨娘后面的话六娘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薛姨娘说的那句“刘大人保着我能发大财”给吸引去了。

“刘大人…王述说的刘大人是谁?”忽然,六娘子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薛姨娘,沉下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安。

刘大人,刘大人!不知为何,六娘子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冷了起来!难道,三娘子的死不单单只是因为王家力保不周,这背后还有别的更让人猜不透的原因?

“刘大人…”薛姨娘认真的想了想以后摇头道,“我不知道是哪个刘大人,爷不太和我这个做姨娘的说这些外头的事儿,不过我知道这个刘大人和大伯老爷是同在礼部为官的。”

六娘子知道,三娘子和王述的这门亲事当时是陆文恒一手牵线的,王述的大伯王大人是在礼部为官的,同为礼部,六娘子忽然想到了刘文统!

“是…礼部的…刘文统吗?”六娘子的声音很颤抖,听上去像是被冰块捂住了唇一样,连气息都是寒意四溅的。

可薛姨娘想了想,却依然摇头道,“我只知道是礼部的刘大人,至于是不是夫人所言的什么刘文统又或者只是同姓,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所以,三姐的死,只是王家耽搁了请产婆的时间吗?”六娘子紧紧的捏着手,不算长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中,可掌间的生疼却抵不过心疼。

薛姨娘叹了口气道,“当时爷和老夫人确实拖了很久,后来又加上大雨,夫人的情况太危险了,本就是难产,后来产婆是来了的,不过却也束手无策了,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虽足月了,可下来就没气了,紧跟着夫人也去了…”

“那孩子呢?”六娘子突然倾了身子紧张的问道,“即便死了也该有个尸身吧!”

“老夫人说…这事儿不吉利,生下是个死胎,就让老妈子裹了血条带出了府,说是要葬在王家的后院。啊…说起来那时候六姑奶奶你们进来的时候不是撞见了一个端着铜盆的老妈子么,那里面装的就是…夫人早产的孩子…”

第二卷 喜烛盈盈,凤冠霞帔浅相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满庭芳•环环相扣

那一天,沈聿白晚上没有回府,六娘子也没有差人去打听沈聿白的去处。只是当天晚上,她却是在葳蕤轩过的夜,任凭鱼安等几个丫鬟怎么劝,六娘子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只单单的吩咐了下去让她们不要惊动府中的几个长辈。

第二天一早,沈聿白踏露而归。当他策马刚至府宅门口时,明路就从台阶上跑着迎了下去。

见沈聿白跃身下马,一把将手中的缰绳抛起的时候,明路眼明手快的上前接了个正着,然后急忙道,“爷,夫人在葳蕤轩等了您一晚上了。”

沈聿白刚刚迈出的步子一顿,转头责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告诉夫人说我进宫了吗?”

“小的说了啊!”明路诚恐道,“昨儿晚上暖香坞的几个姐姐们都急坏了,连夜敲了外院的侍房,小的一听不对了连忙就赶去了葳蕤轩,可夫人愣是把咱们几个都赶出来了。”

“昨儿有什么人来过没?”沈聿白心一沉,总觉得昨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人啊…哦,有的有的,来了一个王家的姨娘,进府的时候刚好被观言给撞了个正着,晚上观言还在和我嘀咕这…”

可不等明路把话说完,沈聿白就已经一个箭步夸上了台阶,然后入了门槛急急的进了府,只留明路一人牵着马站在门口,不免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

当沈聿白快步跑到葳蕤轩的时候,却见六娘子正俯在那张硕大的花梨木长案上看书,日光如金沙一般细细的撒在她的肩头,仿佛是流淌的光华笼在她的周遭,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恬淡而安静,无端的就生出了一股秀而不媚的姿态来。

沈聿白的手撑着门框,刚想进屋,却见六娘子已经抬起了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听明路说…你昨儿在这儿过的夜?”沈聿白一边迈开了步子一边轻声道,“昨儿皇上急招,我走的匆忙,不过也是留了话的,你若有事什么在稍间等我不是更舒坦。”

见沈聿白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随即搁下了手中的书站起了身,忽然敛了神色目光犀利道,“是刘文统么?”

沈聿白猛的一闭眼,心湖似瞬间被人砸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激起了层层的波浪,可他却依然不得不努力试着平息六娘子的心气道,“阿遥,这事儿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侯爷以为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样子?”有些事儿有些人有些画面,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那些点面却依然不能够完整的连起来。而在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沈聿白竟然告诉自己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的,那她真的很想问问,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

“既侯爷没有惊讶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刘文统,就说明王述背后真的是刘文统在搞鬼!”六娘子犀利到有些咄咄逼人,可知道了这一知半解的真相以后,她确实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冷静。

见沈聿白紧闭着薄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六娘子便是冷笑了一声道,“侯爷刚从鞑蛮回来的时候刘文统写了弹劾侯爷的折子,无奈侯爷那时圣宠正荣,即便是皇上看了也批阅了那折子,可侯爷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煜宁侯,为帝器重,身份尊贵。那之后,侯爷也没有再提到过刘文统这个人,可正因为侯爷放过了他一次,他便越发用了心想要扳倒侯爷,见侯府无门,他就从王家下手,本只意在通过王家给父亲按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好让言官有机可乘,因为刘文统也相信所谓裙带波及可大可小,那泰山和女婿之间一定会有些什么,尤其自侯爷回来以后,父亲的威望也在同阶官党中提升了不少,根本没人相信这里面没有侯爷的功劳。而刘文统的法子也很简单,只要抓住了父亲的把柄,那想抓到侯爷的把柄就是指日可待的事儿了。”

“阿遥,咱们且先不论你说的对不对,就单说你猜想的这些事儿里面和你三姐有何关系?”沈聿白的口气也硬了起来。

六娘子眼帘微垂,用嘲笑的口吻说道,“是我三姐命数有劫,注定要在这场斗争中做头一个被牺牲的试水鬼,她本都是有救的,是你们一人推了她一把才把她逼上绝路的。”

“那这其中也有你。”沈聿白冷冷的看着六娘子,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六娘子一愣,猛的抬起了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聿白侧了身,移开了视线道,“我本就让你不要过问这件事儿,你要相信,你三姐死于非命,你父亲差点被人设计陷害,陆家是不会放过王家的,更何况我也要对你有个交代,我也不会就让王家这么随随便便的夺了你三姐的性命的。可你呢?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陆家,究竟你为什么要一探到底?”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借口,你们谁真的在乎过我三姐已经不在了,连同不在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六娘子忽然哭了出来,可她的眼中却透着戾气,似嗜血的光,能将沈聿白整个吞没一般。

“那如果我和你说刘文统背后站的是顾家呢?你还能不能这样置身事外的只关心你三姐死的惨不惨?”

“你说…谁?”六娘子猛的一颤肩,整个人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