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不容易。”涂恒沙点点头。
“所以啊,现在就想着好好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
郝仁的孝顺还真不是一句空话,虽然他新买的房子远,而且面积的确小,但小区环境很好,周边配套也成熟,老人想买个菜散个步什么的都方便,而且他还在买在一楼,带个小花园,郝仁说老人家闲不住,有个地方种种菜会更高兴。
“挺好的。”涂恒沙评价,“厨房里缺的东西我回去列个单子,明天给你,你照着买就行了,其它的都很周到,郝仁,你很细心啊,以后谁嫁给你要享福了!”
郝仁笑,“那就辛苦你了。”
和郝仁在他家附近吃了碗面才回去,到家快十点了。
学校家属区宿舍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黑暗中竟刺得她眼睛一痛。车灯却是熄灭的,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待她走近,车里还是毫无动静,她走过时瞟了一眼,里面好像没人。
她快步走进楼道,跑步上楼,唯恐有人追来,却不曾想,在三楼走廊横冲直撞到家门口时,家门从里面打开,她差点与人撞在一起。
熟悉的气息撞入她的呼吸,熟悉的衣服纤维撞上她的鼻尖。
当你用灵魂去熟悉并记住一个人时,哪怕你五感全失,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何况,此时的她尚感官敏锐。
明明只是鼻尖擦到对方的衣服,她却倒退了数步。
他站在她家门口,瞳色深深地望着她,眼眶底下青黑一团。
“去哪了?”他问她。
她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沙子!”里面传来舒慧的声音。
“来了!”她忙答应一声,推开他,冲进门里,迅速关上门。
餐厅里两副碗筷,都是用过的。他还在这吃的饭?
舒慧看出她的疑问,“人来了,总不能让他看着我吃饭。”
“那他也好意思吃?”涂恒沙讽刺道。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爸欠他爸一条命,有什么不好意思?”舒慧毫不掩饰地到。
一语戳中涂恒沙心里的伤,她默然不语,开始收拾饭桌。
“你吃过没?”舒慧问她。
“嗯。”
此时,舒慧的手机响了。
舒慧看着号码陌生,以为是学生家长,就接了,结果,对方问,“我儿子在你那吗?”
“…”舒慧仍然以为是家长,只觉得这家长挺奇怪,虽然儿子丢了找老师的家长挺多,但不说你儿子名字她知道是谁?于是问,“请问您儿子是…”
“粟融归。”
舒慧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走。”
涂恒沙也顿住了,侧耳细听。
那边的尚清梅便开始了,“舒慧,你们母女俩也太不要脸了!融归他爸爸怎么死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还要私藏我儿子吗?我告诉你,没门儿…”
没等尚清梅说完,涂恒沙便抢了舒慧的手机,直接给掐断而后关机了,“妈,你爱听她唠叨呢?说得她儿子就是个宝似的!没错,她儿子是宝,可也不是人人非抢不可!”
舒慧叹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最好。你能想通,我也不用担心你了。说实话,当初如果不是奶奶亲自上门来当说客,我也不会同意你和他来往。”
涂恒沙猛然想起中秋那晚奶奶把她和粟融归指使出去,和舒慧单独相谈的情形,惊问,“妈,难道奶奶之前就知道我爸是谁?”
“知道,怎么不知道!”
涂恒沙愣了半天,喃喃,“奶奶真是个善良的人…”
“是啊,可惜,他那个妈实在不好相与,许平章也没遗传到半点良善,沙子,结婚这种事,其实还是家庭环境越简单越幸福,妈当初存了侥幸心理,还好为时未晚,还来得及回头,别再想了,我来收,你早点休息吧。”
“嗯…”
涂恒沙任舒慧抢走了她手里的碗,回到房间。
在书桌前坐下,正对着她的笔筒上夹着一枚书签,是那枚早落的黄叶,被她做成了书签,叶片上的字迹清晰无损:舍不得你受委屈。
她揪下书签随手扔进垃圾桶,其实,谁受了委屈,又有谁能说清?
打开最宝贝的抽屉,里面满满的,全是小男孩的东西:笔记本、铅笔盒、书、画具、钥匙扣、还有那枚棒棒糖糖纸,墙上挂着他的小书包…
她眼底渐渐泛酸,小许,我答应过自己不怨你,可是,可是…
她忽然站起,取下小书包,把抽屉里所有东西全都塞进书包里,再往垃圾桶里塞。
空荡荡的垃圾桶底躺着的那片树叶书签字面朝上:舍不得你受委屈。
第191章还忘了件东西
清早的红柳路。
涂恒沙在一家快递代办点填地址,填好后把一个包裹交给对方,“谢谢啊,多少钱。”
“同城啊?8块起。”那人接过包裹,“不过你这有点儿重啊,我称称。”
重吗?怎么不重?装了20年的光阴啊…
称好,付了钱,她抱着她的机器,迎着晨曦去上班。
她比平时到得晚些,几乎是踩着点进报社的。
在她上楼的时候,采编平台里有人正在跟郝仁说话,“郝仁,房子都装好了?”
“是啊!”郝仁笑笑。
有不知道这个信息的略惊,“郝仁买房子了?准备结婚了吧?”
大伙儿便笑了。
此时,涂恒沙进来了,目光直视自己的座位,不曾偏过一分,许是她骨子里终究是个懦弱的人吧…
郝仁朝她笑。
她走过去,把列出来的厨房用具清单给他,“你厨房,照这些买差不多了。”
郝仁一看,密密麻麻一排,顿时头疼,“还是等你有时间一起去买吧?这一堆东西有些我听都没听过,还分型号,回头买回去不能用,我爸妈又得说我。”
涂恒沙笑了笑,“好!”
两人坐下来,心无它物,采编平台里却一片安静,好些人看着他俩的眼神都写着一个问题:是他俩要结婚吗?
而后,这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又转向另一个角落里的粟融归。
粟融归正在敲键盘的手顿了顿,继续往下敲,只是落指用力,用力到指尖发疼。一排排莫名其妙的字符出现在他屏幕上,再一排排删去…
“粟融归,准备好了吗?现在走?”陈琦扛着设备叫他。
他默然起身,拎起笔记本就走。
犯罪心理的调查研究,涂恒沙不干了后,现在就是陈琦和他一起在做,在他俩走后不久,涂恒沙和郝仁也拎着设备出去了。
又是一整天,下午的时候,涂恒沙和郝仁回到报社。
采编平台没有某个人的气息,她进去就莫名其妙感觉到了,轻轻舒了口气。
郝仁今天不能走,还要加班赶稿,她把照片和视频剪辑好传上去以后,打算先走,跟郝仁说了声,背着包就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可是,在报社一楼的厅里,还是遇到了人——粟融归和陈琦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脚步慢了,后来干脆停了,站在门口,夕阳从外面照进来,他的阴影投射在地面,很长。
陈琦看了看他俩,拎着设备,“我先上去了。”
他没有动,她却必须从那个门出去。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僵持了一会儿,她先按捺不住,打算像昨晚一样推开他冲出去。
然而,她失败了。
在她冲出去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臂,他的声音带着阴气从头顶传来,“这么着急去干什么?”
“…”
“和郝仁一起买厨房用品?”
“…”
他忽然笑了,“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什么意思?
他松了手,“随时都有能马上就结婚的备胎?我很佩服你!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收着郝仁的什么东西?”
她有些愤怒,抬头想要怼他,他却迈步走了。
她回头,他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住,凉凉的声音传来,“奶奶说,今天我有个快递。”
“…”收到了?
“谢谢你把我拉黑以后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
“…”她默然。是,她就是如此没有出息,他的号码,她一直记得,从手机里屏蔽,只怕短时间却无法从心里抹去。
“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他问,“绝交是吗?”
她吐了口气,开口说第一个字,“是!”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笑了没有,只是他的声音听在耳里是含着冷笑的,“绝交可以!”
“…”她握紧了手。
“不过,你还忘了样东西!等我拿回来就绝交!”
他说完就快步走进了电梯。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里,他似乎一直是在盯着她的,眼里凛冽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许是恨,许是怨,或许还有其它…
她一路琢磨,到底还有什么东西给忘了,猛然想起,还有他儿时的一件书法作品,有一回拿出来端详,就没放回去。
想到了,也就想通了,大不了改天再寄给他。
不必他亲自回来拿!
她没有再选择邮寄,第二天包里揣着那张字就去了报社,打算找个机会直接还给他,或者塞他办公桌。
郝仁那天有篇评论要写,并且赶着上第二天的头版,所以他没有出去的任务,她也没出去,但她却从早上起就没有看见粟融归和陈琦出现。
一直拖到中午,大家去食堂吃饭了,她一个人磨磨唧唧的,郝仁催她走,她还佯装在剪视频,“你先去!我还要一会儿!”
“那我等你?”郝仁问她。
“不用!你先去吧,不然等我弄完这一波,好吃的菜都没了!”
“那好!我看着给你打!”郝仁常常跟她一起吃饭,对她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
再无她人,涂恒沙这才起身,从包里拿出那张书法作品,快步走到他的桌边。
他桌上干净而整洁,不像她的桌子,乱七八糟摞了一大堆东西。
她打开他桌上的文件夹,飞快将这幅字夹进去,刚合上,就听身后冷飕飕的声音响起,“在干什么?莫非我这里还有你的东西?”
她手一抖,差点脚都软了,飞快转身,见他一脸阴郁地站在她面前。
“没…没有…”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要这么怂,下意识地喃喃,“我只是把字还给你,就差这个了,上次给忘记了…”
她说完就想跑,听得他再次冷笑,“那现在都还完了?”
“还完了!”她深吸一口气。
“行,那从此绝交吧!”他的声音从没如此冷硬过,没有一点儿温度,连在南县初遇时都没有这样的冷。尽管那时,他也嫌弃她,也冷淡她,但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冰,比他那日从洪水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时她一把抓住的衬衫还冰。
“好…”尽管这是她想要的结局,但是,真正面对这样的她,心里还是觉得如针扎一般。
第192章时间
“还不走?等着我还你什么东西吗?”他从她身边走过,把她从座位边挤开,“那可就不好意思了,我没有收集破烂的习惯!即便有,人不重要了,东西也就跟垃圾一样,扔了就是,哪里还值当还来还去!”
她已经背对着他的桌子,听见“哧拉”一声,分明是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那张她保存了近二十年的字,就这样变成了垃圾…
她听见自己心口也“哧拉”一声裂开了。
她再度吐了口气,“那再见!”
说破烂也没说错,当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所有的回忆都是破烂。就此说再见,像那张字一样,断得干干净净,才是最好结局…
“再见。”他回答。
她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去食堂,郝仁已经打好了饭,占了座儿等她,见她来,向她招手。
“剪完了?”郝仁问她。
“嗯。”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大口吃饭。
连吞了好几口,嘴里塞得鼓鼓的,听得有人喊,“粟融归,你也来吃饭?”
她一呛,饭在喉咙里卡住,噎得她半死,郝仁赶紧将一碗汤递给她,她骨碌骨碌往下灌,好容易才缓过来,一张脸呛得绯红。
郝仁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她抬头间,见他站在队伍的最末排队打餐,低下头继续吃饭,可声音还是会一点点传进她的耳朵,“粟融归…粟融归…粟融归…”三个字反反复复地响起,总有人和他打招呼,而后一声又尖又亮的喊声响起,“粟融归!你怎么又来食堂了?”
粟融星来了。
粟融归已经打好饭了,粟融星将她的餐盘夺过,往队伍后面的人手里一塞,“给你吃了!”而后拉着他往外走,“不吃食堂!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他就这样跟粟融星走了。
她耳边忽然又响起了粟融星的那句话:“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可是我亲耳从你这听到的,这次我没有夸张没有传谣了吧?”
她眼前也闪过初中时她那位最好的朋友的身影,那个她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分享,转眼却将她的秘密出卖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依然记得被出卖时自己是异常愤怒的,却已经忘了那个女孩究竟长什么样。
所以,其实时间真的是最有效的孟婆汤,那些你以为会一直记住的人和忘不了的痛,终究有一天会在时间里流逝里慢慢淡去,最终无痕,如果还记得,那只是时间还不够长,或者你还不想忘。
她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两人渐渐走远,忽而有种一切回到原点的感觉,她不曾与她的小许同学相认,他和粟融星才是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一家人。
或许,故事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开始,以及这样的结尾,她强行的蛮横的闯入才带乱了节奏。
他曾说,是她招惹了他,没说错。
“难过?”郝仁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摇摇头,末了又点点头。难过,总是会有的,就算哪天棒棒糖不见了她都会难过,何况一个记了二十年的人。
“沙子…”郝仁叹了口气,叫她的名字,似乎想要安慰她。
她笑了笑,“我知道。”
“…”郝仁被她说懵了,“知道什么?”
“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低头戳着饭粒,“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而已,没事。”
郝仁没有再劝她,能做的事只有陪她吃饭,她和粟融归之间隔着这样的高山大海,已经不是外人三言两语的力量能撼动的。
“郝仁,你房子也买好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涂恒沙换了话题。
郝仁笑了笑,也不腼腆,“有人愿意嫁给我的时候就结婚呗!”
“是你要求太高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妈学校里还有好几个单身女老师。”
郝仁想了想,“要求也不太高,懂事,善良,然后…是个女的,这样就行。”
涂恒沙笑了,“那你要求还真不高!”
“说不高也难啊!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肯定是要和父母同住的,一时半会也没能力换大房子,一家人挤那小房子,肯定会有矛盾,如果性子不好,日子过得成天鸡飞狗跳,那不如不结婚。”
涂恒沙听着,好像妈妈给人介绍对象时就是这样的,双方条件相当,脾气相合,就能成事,爱情到了最后就是过日子,而日子则是简单越幸福。
有人说过,要做一个肤浅的人。饿了吃饭,累了睡觉,有梦想去追逐,有喜欢的人就在一起。人就是要简单地生活。
那个时候,是不是他们俩都没想过,简单的生活其实最难实现?
那天之后,涂恒沙连续几天都没再遇上粟融归,有时还能偶尔碰到陈琦,但他,是真的没在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