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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下午,到傍晚时候,大家便都回去做饭了,涂恒沙帮着奶奶做了晚饭,又把饭给爷爷端到床前,爷爷醒了,知道她是谁,也不爱说话,只对她点点头,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她嫌他脏似的,半道儿把手缩了回去。

涂恒沙暗暗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一勺一勺喂给爷爷吃。

爷爷受宠若惊的样子,眼里都起了泪花,“丫头你…你给我喂啊?”

涂恒沙心里一酸,“嗯,我给您喂,您吃吧…”

爷爷张开嘴,整个下巴都在颤抖…

奶奶进来看见这一幕,眼中也是泪光闪烁。

晚上爷爷睡了,涂恒沙和奶奶闲聊,说是闲聊,也是她大声吼,她想问问奶奶,愿不愿意跟她去城里住。

虽然只见了这一次面,但她好像天生就是个喜欢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揽的人,总是觉得该她的责任她没法抛下。

奶奶连连摇头,坚定地拒绝,“不去不去!去城里住我连路都不会走,怎么活哦!你爷也不方便,我在这里好着呢!山山水水的,都是我习惯了的,种个地,养个鸡,好着呢!”

“那…我带你去治眼睛!”

奶奶还是摇头,“治过!县里的大医院也去过!治不好!我不要治了!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无论涂恒沙如何劝说,奶奶都不愿意去看眼睛,无论涂恒沙如何劝说,奶奶都不愿意去看医生,更不愿意和涂恒沙一起出去住,当天晚上,奶奶却失眠一宿,唉声叹气里,自己和自己说,二十几年前我是去过城里的哩…

涂恒沙在乡下住了三天才开手机,一打开,手机震个不停,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提醒,最多的是妈妈和他的,还有越越也发了好几条问她在哪里,邀她去小院玩儿,郝仁问她怎么突然休假了,陈琦也发来一条,告诉她假期到了,不续假就回去上班…

该看的看了,该忽略的直接忽略了,她的确也该回去了,躲在老家当缩头乌龟不能躲一辈子。

清早,她看着虽然视力不好的奶奶熟练地屋里屋外忙碌,奶奶苍老而佝偻的身板好像有无穷尽的力量,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有这一脉相承的韧劲儿吧,就像奶奶说的,日子总要过的,生活的车轮永远滚滚向前。

她帮奶奶把早上的活儿给干了,便辞别爷爷奶奶,正式踏上归途。

离时是晨曦,归时是夕阳。

晚上,她回到红柳小学的家中。

已经给妈妈打过电话,所以到家时家里满室灯光,一屋菜香。

她说,“妈,我回来了。”

我涂恒沙,回来了。

晚上母女俩同被窝说话,涂恒沙说起乡下的事,说起爷爷奶奶,舒慧的兴趣却不是很大,直到涂恒沙说,她曾提出把爷爷奶奶接出来住,舒慧才接腔了,还十分不悦,“他们来干什么?我们没有赡养他们的义务!”

“妈!”涂恒沙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在她心里,妈妈是温柔又善良的啊?

第188章她的小男孩儿

关于这个话题,涂恒沙没能和舒慧再继续下去,舒慧只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你怎么对你爷爷奶奶都可以,但我现在还能做到每月给他们寄钱,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睡觉吧!”

第二天涂恒沙去报社上班,她很想保持着和平常的一样的心情,但是,这于她,太难。

报社里可能会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两肩、背上、心口,使她向报社靠近的每一米都举步维艰,而离报社越近,这大山就越重,压得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报社门口遇到了郝仁,见到她便露齿而笑,叫她的名字,“这几天请假干嘛去了呀?都没听你事先说!”

她微微一笑,脸上的肌肉好像松泛了些,“去乡下看爷爷奶奶去了!”

“那也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陈琦都说不上来!你的粟老师啊,脸都黑了好几天了!”郝仁笑她。

原本因为见到郝仁而松泛的面部肌肉又绷紧了。他脸黑吗?他肯定会脸黑的啊!知道自己“女朋友”是杀父仇人,还不够他脸黑的么?

两人走楼梯上去。

到采编平台那一层时,电梯门也正好开了,有人从电梯里走出来,正在议论着,“哎,你们听说了吗?涂恒沙的爸爸是杀人犯!在坐牢呢!”

“真的?”

“嗯!而且这还不是最劲爆的!最劲爆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涂恒沙她爸爸杀的是粟融归的亲爸!”

“是不是啊?这么狗血?”

“怎么不是?千真万确!”

“这可有好戏看了!”

“…”

那些人还在议论,涂恒沙却再也挪不动脚步,往事狂风卷乌云一样冲进她脑子里,冲得她摇摇欲坠,难以站稳。她抓住楼梯的扶杆,耳边轰隆直响,无数稚嫩的童音交织在一起,“她爸爸要杀人!不要和她玩!”

“她会不会也要杀人?打死她!我们一起打死她!”

“快跑啊!她妈妈是精神病!精神病要抓小孩的!快跑啊!”

“我有鸡蛋!我用鸡蛋打她!”

“打她!”

“打她!”

“打…”

小女孩蹲在角落里画面在她眼前无限放大,满脸挂满菜粥米汤…

郝仁震惊地看着她,看见她握着扶杆的手白得发青,看见她苍白的脸,发抖的唇,看见她额头渗出汗珠来。

“沙子…”他叫她,她也不理。

那些人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他大怒,直接冲了出去,对那些人吼,“说够了吗?”

议论声停了下来。

不过,却有人不悦而反驳,“关你什么事?真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瞎出什么头!”

“我是什么人不劳你费心!但你们是什么人?是大名鼎鼎晨江报社堂堂媒体人!成天跟不入流狗仔似的打听议论人隐私!你们不脸红吗?”这是郝仁在斥责。

“我们脸不脸红也不劳你费心!你算什么东西?用什么身份帮涂恒沙出头啊?你是她谁啊?男朋友吗?我怎么听说,人家男朋友不是你啊!人家是粟老师的女朋友呢!”

“就是!你自己要不要脸?暗戳戳地觊觎别人女朋友?”

“不过,现在你有机会了!粟老师啊,肯定不会再要这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了!不不不,我们新闻讲究准确措辞,所以,应该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可以去补缺了!”

“对啊!我们媒体人的第一职业要素不就是实事求是吗?现在我们挖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社会新闻,实事求是正大光明在这讨论!如果主编许可,我们还能把它写成评论发出去!我们错哪儿你说?”

“话说粟老师不是正在做这个选题吗?监狱犯人的犯罪心理研究!正好,去研究研究他的准岳父啊!”

“不不不,现在该是前准岳父了吧?”

“也不知道粟老师采访自己杀人犯前准岳父时是不是也这么睿智冷静啊?”

“不然郝仁你代替粟老师去采访吧?我看你挺想插一脚的!”

“对啊!哈哈哈!就看这一脚怎么插了!”

“哈哈哈哈…”

在一片爆笑声里,郝仁被围攻,继而暴怒,“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涂恒沙没有再听下去,也听不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通往采编平台那个走廊像一个战场,正上演着她从小就害怕的战争,唯一害怕的战争,她找不到勇气参战。

历史总是在循环地上演。

是,他们说得都没错,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粟老师杀父仇人的女儿,这是烙在她皮肤和血肉里的事实,她洗刷不了。他们实事求是,他们没有一点诳语。她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权力堵住别人的嘴。都知道了是吗?都知道了好啊!不用隐瞒直面相对的感觉也挺好的!

只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在这个圈子里,在她长大成人以后的世界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和她一起看案卷的他…

是他吗?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脸儿圆圆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小手伸过来一枚棒棒糖,“奶奶说,难过的时候心里是酸的,吃颗糖就能变甜了…”

不,她不信。这样的男孩儿即便恨她入骨,她也不信他会把这件事昭告于众。那是她的小男孩儿啊!就算隔着万丈深壑,那也是她内心善良眼睛温暖的小男孩儿,怎么会这么做?

她恍恍惚惚地下楼,恍恍惚惚走在不知哪一层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到了走廊尽头,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随着她走近,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粟融归!你不用难过了!你还有我们啊,我、大哥、爸爸随时都欢迎你回家的!不过,奶奶如果知道这件事也会伤心吧?你肯定还是要陪着奶奶吧?没关系,我跟你一起陪奶奶!哎,涂恒沙还骗了奶奶那么多喜欢!真是看错了人!不过,幸好知道得早,你还没有跟她酿成大错,还来得及!分手就分手了呗!如果你以后不想看见她,我们还可以辞职,我陪你一起辞职,然后回公司帮爸爸去…”

原来真的是他…

涂恒沙默默闭上眼,转身,眼泪哗哗而下。

她的小男孩儿,这一次要说再见了…

第189章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畏惧

她仍然不信是他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既然粟融星知道了,那只会是粟融星四处广播的,可粟融星只会从他那里知道啊?

隐约传来他的声音:“现在报社人人都知道,是你说出去的?”

而后便是粟融星的回答:“是啊!为什么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这可是我亲耳从你这听到的,这次我没有夸张没有传谣了吧?”

她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听他怎么说,可是,他却沉默了。

她苦笑,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她没有再往前,没出现在他们面前,转身往楼梯,飞快下楼,若说她要走去哪里,她真不知道,但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她此刻都不想遇见。

此刻的心里,莫名不痛了,像是麻木,抑或解脱。

痛到极致便是解脱了吧?

那个曾经狠狠将一瓶墨水泼向她“好朋友”的小女孩,不会再出现。不管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蓄意或者有意,都不那么重要。

背叛,是必然的。又或者,根本谈不上什么背叛,她有什么理由要求忠诚?

她不配。

到一楼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这个号码应该见过,在她玩消失的这三天里,有这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可是,它并不在她的通讯录里。

是谁?

她接听,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涂恒沙?”

“是。”

“终于开机了。”

“请问您哪位?”她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我是,尚清梅。”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冷又硬。

尚清梅?她一度因为这个名字迷糊了一下,后来马上记起来了,尚清梅,粟振的夫人,亦即粟融归的母亲。

“也就是粟融归的母亲。”尚清梅自己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这一通来自尚清梅的电话算是出乎她的意料,可是,又该在意料之中。

“我打电话给你,只为一件事,我们家融归是绝对不可能娶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更不会允许你进门,永远都不可能!希望你牢记自己的身份,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怎么有脸勾引我家融归?也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从此安分守己,不要再玩什么幺蛾子!如果你还恬不知耻痴心妄想,就回去问问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但凡是个人,是不是允许杀死自己丈夫凶手的女儿进门做儿媳妇?你用你愚蠢的脑袋好好想想,无论在哪个家庭,无论文明怎么进步,都不可能!哪怕我死,都不可能!”

尚清梅说完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所以这通电话就是直接告知她这个事实,连等待她的回答都不必。

她站在大厅里,耳边的回音还在隆隆作响:但凡是个人,是不是允许杀死自己丈夫凶手的女儿进门做儿媳妇…哪怕我死,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吐了口气,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对着尚清梅的电话号码回答:放心!我也不可能!而后,直接将尚清梅的号码给屏蔽了,再然后,索性将这些人的号码与所有联系方式都给屏蔽了。

摸了摸脸颊,连眼泪都干了。

“涂恒沙!”有人叫她的名字,还十分严厉。

陈琦啊…

她老老实实站好,“陈主任。”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请假流程,工作说甩下就甩下,请假还没有理由!你来上班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晨江不是好待的!你是不想干了吗?吃不起苦就给我滚回去!”

那一刻,涂恒沙心里有个声音真真切切地在回答:那就不干了吧…

可这句话她到底说不出口,只道,“陈主任,那个监狱犯罪心理调查,我不想再做了…”

“你还有资格挑挑拣拣?”陈琦更怒。

她没再说话,只是打算如果陈琦不同意,她就真考虑辞职不干。

“实在不想干,多的是人想干!”陈琦板着脸从她身边走过,“那就跟郝仁去跟那个杀人案吧!”

“好。”她低着头说。

陈琦走后,她站在原地迟疑,在没离开晨江之前,她终究还得上楼去,可楼上的采编平台却像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挑衅着她的勇气。

她回想着过往种种,幼时那个小小的她,是凭着怎样的勇气一步步在人群中穿行的?

若是从前,她未必能想明白,但现在,答案却很明显,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畏惧。

她叹了口气,却见郝仁下楼来了,见了她也吐了口气,紧绷的脸明显松弛。

“走,去领设备!开工了!”他招手。

她点点头,垂首,脚步犹疑。

“哎!你呀!”郝仁突然拎住了她的袖子,拽着她大步进了电梯,“你做这么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干什么?是你杀人了?是你犯罪了?都什么时代了?还兴连坐不成?你给我抬头挺胸!嘴角翘起来!大声跟着我喊!”

“…”涂恒沙脑袋一疼,生生被郝仁把头给掰直的。

“看着我!说!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

“说啊!”

她被郝仁逼人的眼神迫得又想低下头

郝仁居然一把扯住她头发往后拉,“不许低头!看着说!说话!”

“啊!疼啊!”她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发。

“疼就大声说!”

她也来气了,脱口而出,“关你屁事啊!”

他松了手,“说得好!”

“…”她说的是“关你屁事”好不好?郝仁!关你屁事!

“来!对着外面再说一次!”他握住她肩,将她身体翻转。

电梯门仍然紧闭着,她闭上眼,冲着门一顿喊,“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粟融归和粟融星。

她甚至看见他眸光一凛,仿佛瞳孔都紧缩了。

那一刻,她觉得奇迹发生了,她竟然超出她想象地从那两人面前轻松走过,如郝仁所念叨的那样,抬头挺胸,一直走进采编平台。

领了设备出来,粟姓兄妹俩才从外面进来,四个人再次擦肩而过,她鼻端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有些刺鼻,还是会刺得人鼻尖发酸啊…

第190章去哪了?

粟融归曾经说,以后她就跟着他了,不许她再跟着郝仁在外面瞎跑,但最终,还是她和郝仁一起。

和郝仁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天,天都黑了。

她揉着发酸的肩膀和手臂问郝仁,“咱们不回报社可以吧?”

“可以的!”郝仁知道她想什么,“对了,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要干什么?”

“我买了一套小房子,打算把我爸妈接过来住,现在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想请你帮我看看,家里还缺点什么,尤其厨房那一块,你也知道我光棍一个,从来都是吃外卖的,要怎么买厨具实在不懂!但我爸妈来我还叫外卖,他们会宰了我。”

“行啊!”涂恒沙笑道,“老人家都节俭。”她心里始终闷闷的,也不想这么早回去面对舒慧,她也怕舒慧关切的眼神。

郝仁买的小房子离报社很远,五环以外了。

“虽然上班远,但能把二老接来,我也就安心了。”郝仁说。

“你是家中独子吗?”她问。在燕北打拼的年轻人很多,但能把父母接来的不多,除非到了要看孩子的时候。

“是。我父母对我恩重如山。”

涂恒沙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父母对孩子当然恩重如山,但这样郑重其事说出来的人除非是在特定场合,否则真很少。

郝仁笑了笑,解释,“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据说当时被仍在垃圾堆里,病得快死了,被我爸妈捡回去,治好了病,也没找到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俩就办了领养,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养大,我家条件也一般,能供我到燕北上大学,二老辛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