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从一开始就没听懂大人在谈什么,只是好奇地一边啃着肉骨头一边看着众人,眼睛不时往宁轻那边望,原本还好好的,看到徐璟体贴地给宁轻夹菜,宁轻侧头冲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后手里捏着的骨头都有些索然无味了,小眼神一点点黯了下来,撅着小嘴默默地吃着饭。
吃过饭后秦止便带着朵朵先回去了,徐家一家人在门口送,朵朵也找不到机会和宁轻说话,当着这么多人更不敢跑过去扯宁轻的衣服说想要抱,只是有些闷闷不乐地撅着小嘴,礼貌地和众人一一道了声歉。
秦止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朵朵坐在后排座位的安全座椅上,车子转弯时能看到徐家大门口,望着和徐璟站在一起的宁轻,小眼神儿又黯了下来,撅着嘴托着下巴不说话。
秦止从后视镜往朵朵望了眼,软声问她:“朵朵怎么了?”
朵朵闷闷地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秦止:“爸爸,那个阿姨真的不是我妈妈吗?”
秦止沉默了会儿:“不是。”
“以前奶奶说你和妈妈在另一个世界里,可是你都回来了,为什么妈妈不回来呢?”
秦止一时间有些沉默。
朵朵没能得到秦止的答案也没敢再追问,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低垂着头,把玩着胸前的心形小吊坠。
秦止知道她喜欢随身带着和宁沁那张照片,特地拿照片去缩印了放在那个小吊坠里。
朵朵在看吊坠里的照片。
秦止从后视镜望着有些空荡的后座,越发地沉默,正常的家庭带孩子出去,有几个人是把孩子孤零零地扔在后排座位上的。他的女儿却是从出生到现在,总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
想到刚遇到朵朵时的样子,想到以前的宁沁,想到刚见到的那张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脸,秦止胸口有些闷疼,视线从车里移向车外。
车外流光溢彩,这个点的马路上热闹异常,车里却静谧如水,甚至带了些秋天的萧瑟。
朵朵看着照片慢慢就睡了过去,回到家时也没醒过来。
秦止抱她下车,小小的身子在他臂弯里蠕动了下又嘤咛着睡了过去。
秦止将她放躺在床上时,她手里捏着的吊坠垂了下来,照片朝上。
秦止不自觉往照片望去,迟疑了下,还是捏着吊坠拿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再去仔细端详过宁沁的照片,每看一次,左胸口便针扎似的疼。
照片上的宁沁依然眉眼如画笑得恬淡温柔,她的性子本来就不属于活泼爱闹的,就是特别温柔安静也不太会说话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宁沁只有十八岁,刚高考结束,在她伯母家的小饭馆里帮忙。秦止和朋友去吃饭,他让她给她来一只生鸡,她突然就很纠结地望了他好久,然后纠结着点点头,没一会儿,她从饭店后院的鸡笼里拎了只活蹦乱跳的小母鸡过来,有些窘迫地问他是要打包带回吗,她可以去给他找个笼子。一下子就将全店的注意力吸引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手里那只拼命挣扎的小母鸡。
秦止特别记得她当时的神色,特别困窘羞涩。
即使后来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生下了朵朵,宁沁恬静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些当年羞涩的影子来。
“今天去那边怎么样?”秦止正盯着照片失神时,秦晓琪声音在门口响起。
她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秦止似乎有些走神才出声提醒他。
“就走个流程。”秦止放下吊坠,替朵朵拉好被子,站起身,望向秦晓琪,“您之前说徐璟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那个人是宁轻。”
秦晓琪一愣:“沁沁的妹妹?”
秦止点点头:“大概吧。”
秦晓琪皱眉:“什么叫大概。”
秦止薄唇微抿起:“我想查下当年的事。”
——
秦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第二天专程买礼物去看了宁沁的伯母吴梦璃。
宁沁家里条件不错,却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在小县城住,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才回了家里住。
她的伯父伯母在她高中时在市里开了个粤菜馆,宁沁大学时寒暑假有空偶尔会回去帮点小忙。
自从找回朵朵后,秦止已经将近一年没去过吴梦璃家的汇香粤菜馆,却还是记得路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餐馆外的马路几经改造已经焕然一新,汇香却还是保持着最初的古朴风格,红木大门前挂着的两只大灯笼让秦止远远就认了出来。
汇香这几年生意不错,吴梦璃人看着富态了一些,远远见着秦止眼睛就慢慢眯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了句:“秦止?”
秦止礼貌颔首,打了声招呼:“伯母。”
吴梦璃赶紧着将秦止让进屋里,问起朵朵的事来。
宁沁的事和朵朵的事是吴梦璃告诉秦止的。秦止只能从宁沁当年的留言里读出她当年给他怀过孩子,但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秦止并不知情,后来联系上了吴梦璃,秦止才知道宁沁当年给他生了个女儿,后来宁沁出事,孩子也下落不明。
当时秦止听到的消息时宁沁父母把孩子送了人,具体怎么个情况毕竟是一家人吴梦璃也不好说太多。
秦止找过宁沁父母一次,只知道孩子确实被送走了,至于送到哪儿去了宁沁父母说不出个准确的地儿,秦止也没再和宁家有过任何的牵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到处找朵朵,花了将近四年时间总算把人给找回来了。?
☆、第五章
“朵朵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妈妈了。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孩子,别耽搁了。”提到朵朵,吴梦璃不免也心酸,劝着秦止。
过去两人在一起多腻歪吴梦璃都看在眼里,也挺看好这一对,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局。
秦止沉默了会儿,望她:“伯母,当年宁沁和宁轻出事的时候您去看过吗?”
吴梦璃摇头:“她怀孕后就回了她家那边住,出事的时候也在那边,送医途中就不行了。我们当天晚上才收到消息,第二天赶过去的时候已经……”
吴梦璃没再说下去,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提起来还是有些鼻头发酸。
“宁轻呢?”秦止问,“当时宁轻怎么样?”
“也伤得比较重吧,当时在重症监护室里,没见着人,后来还转去了美国治疗。她和我们家不怎么亲,宁沁葬礼结束我们就先回来了。”提起当年的事吴梦璃还是有些不太好受的,嗓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秦止心里也不太好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再追问下去,能问的该问的,其实早在当年联系上吴梦璃时就已经问清楚了,只是昨天遇到宁轻,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让他一夜无法成眠。
以前秦止是听宁沁提过她有个孪生妹妹,只是因为在国外留学,宁轻的家也不在本市,因此一直没见过面。
宁沁和宁轻因为从小就被分开养,一个被捧在手心里一个被扔在老家,虽是孪生感情却也不算很深,宁沁也鲜少提起过妹妹,身上也没有长大后的合影,秦止在见到宁轻前,从不知道,她和宁沁竟然长得那样相像,连眉眼间的神韵都几乎相差无几。
唯一不同的,宁沁以前看着他时眉眼里会带着些爱恋的暖意,宁轻却不会,只有客气。
“伯母,您有宁沁和宁轻一起的照片吗?”秦止问,突然有些想看看姐妹俩站一起时是怎样的对比。
吴梦璃那只有一张全家福,宁沁一家人回老家过年时一大家子人拍的全家福,宁沁大一时拍的了。
照片里的宁沁和宁轻并排站一块儿,相似的体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青涩漂亮,看着就像镜里镜外的两个人,就连眉眼间的神韵都几乎一模一样,安安静静不骄不躁的。
“还认得出哪个是宁沁吗?”吴梦璃看秦止盯着照片有些出神,问道。
秦止手指向左边那个:“是她吧。”
吴梦璃笑:“怎么认出来的,她们姐妹俩两家人从没认出来过,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像。别的孪生姐妹一般都有一个相对活泼一些的,就她们两个,从内到外都像了个十成。”
秦止也笑了下:“感觉吧。”
宁沁曾问过他,假如有一天她和宁轻站在一起,他能不能一眼认出她来。
他说可以时她还笑着说改天一定要试试,如今他真的一眼将她从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中认出来了,她却没能兑现承诺。
秦止长长呼了口气,将照片还给吴梦璃,问她:“伯母,既然这样,那有没有可能,当初活下来的是宁沁,只是大家都搞错了?”
吴梦璃一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都那么大个人了,哪怕其他人真的搞错了,她自己是谁还不知道吗,又不是失忆什么的。”
秦止眉心拧了下:“她没失忆过吗?”
“没有吧,没听说过。”吴梦璃皱着眉说,叹了口气,安慰秦止,“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人总要向前看的。”
秦止唇角动了动,勉强勾出个笑痕来,陪吴梦璃闲聊了会儿便先回去了。
回去路上秦止心头越发苍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的,却没想到……
想起昨晚在徐家见到的那张脸,秦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情堵得难受,中途将车往墓园那边开去。
吴梦璃所在的A市和他现在所在的B市只是三个多小时的车程,B市的墓园在两市间的高速路边不远,宁沁的骨灰就葬在那里。
已经是十月的天,空气里已经带了些秋天的萧瑟,墓园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有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安静地立着。秋风卷起满地发黄的银杏叶,一阵一阵的,光秃秃的枝桠被秋风吹得“咿呀咿呀”地响,在夕阳下显得越发地萧条苍凉。
秦止不常来这里,不是不想来,只是不敢来。
宁沁的墓碑离大门口不算远,也不算偏僻。宁家虽然在她生前苛待了她,却也在她死后善待了她一回,将她安葬在了不算太差的墓地里。
秦止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宁沁的墓地。墓碑上的宁沁依然是美得很安静,青春甜美的脸蛋上始终带着安静的笑容,时间就这么永远地定格在了那美丽的笑容中。
秦止半蹲下%身子,指尖在那张熟悉的脸蛋上轻轻移动着,勾勒着她的轮廓。
秦止轻敛着眼眸,嗓音也有些低哑:“沁沁,你说,我该不该带女儿来看你?她一直相信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一直相信你会回来,我要不要戳穿她的美梦?”
没人应他,空气里只有低低嘶吼着的风声和枝桠交叉摩擦出的“咿呀”声,以及,踏着落叶而来的脚步声,很轻,秦止还是听到了,指尖突然就一僵,倏地扭头。
宁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止,双脚在直直盯住她的黑眸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秦止。
宁轻也说不上为什么会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看着他突然扭头,幽深的黑眸直直地盯着他,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狂喜与不可置信的情绪,这种情绪在她不甚自在的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中慢慢消散,换上了客气的疏离。
他站了起身。
宁轻还是站在原地望他,稍稍侧头往被他挡住的墓碑望了眼,迟疑着问:“你真的认识我姐姐?”
秦止只是微微抿着唇,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让宁轻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朵朵……真的是我姐姐的女儿吗?”
秦止终于收回了紧盯着她的视线,抬眸往西边已经落到半山腰的夕阳望了眼,嗓音淡淡的:“这么晚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让宁轻一时间有些愣。
秦止已经起身往回走。
“早点回去。”擦身而过时,他留下一句话,人已经离去。
宁沁在原地怔了会儿,回过身时,已经看不到秦止的身影。
她在这边待了会儿就回去了,也理不清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看看宁沁,自从昨晚遇到朵朵和秦止,宁轻一晚上没能安睡。
自从当年出过事后,宁轻睡眠一向不好,徐璟给她开了一些助眠的药,这么多年来她鲜少再像昨晚那样,几乎失眠到天明,即使是浅浅睡过去,意识里也只是凌乱的梦境,没有重点。
宁轻回到家时家里刚好开饭,她的母亲黎茉勤招呼她赶紧洗手吃饭,父亲宁文胜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开饭。
吃饭时黎茉勤又不免问起她和徐璟的情况来,这几乎成了每天餐桌前必备的话题。
宁轻心里烦闷,潜意识里有些抗拒这个话题,敷衍地应了句“挺好的”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敷衍让黎茉勤有些不快,又开始唠叨起她来,无非是徐璟条件不错年轻有为要她用心点之类,这番话听了这么多年宁轻耳朵都起茧了,心里越发烦闷,想起朵朵的事来,也就随口问道:“妈,宁沁以前是不是生过一个女儿?”
黎茉勤正舀着汤,闻言动作一顿,沉默了会儿,望向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宁轻循着她的意思猜测:“意思就是真的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和我提过这件事?”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孩子都送人了还提它做什么。”说话的是宁文胜。
宁轻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送人?”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愤怒了,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了:“那是你们的亲外孙女,她才多大你们怎么能把她送人?以我们家的条件难道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吗?”
吼着吼着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第六章
宁轻的质问也激怒了她的父亲宁文胜。
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我们养得起,但我们丢不起这个脸。她一个二十出头没结婚没毕业的女孩,带着个孩子成什么样子?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她的孩子?”
宁文胜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是闷着头没再说话。
黎茉勤也是沉默着没说话。
宁轻也没了胃口,将碗筷放下:“我吃饱了,你们慢吃。”
先回了房。
宁轻一晚上都不太好受,胸口跟堵着什么似的,连徐璟约她也没心情出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
徐璟隐约听出她的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打扰她,让她早点休息便先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徐璟来接宁轻上班。
徐璟平时很少来接她上班。他过去几年都是在纽约工作,去年底才回的国,自己开了个心理诊所。他的诊所和徐璟不在一个方向上,诊所又是刚开起来,徐璟也比较忙,也就不会专门抽空来接她上班再去上班。
今天他突然过来,宁轻有些意外。
“昨晚你似乎心情不好,现在好点了吗?”刚上车,徐璟就笑着问,没有解释为什么会一早出现在这里。
宁轻也就没有追问,静静点了点头:“嗯。”
徐璟侧眸盯着她,看了会儿:“还是不开心?”
宁轻扭头冲他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啊。”
还是顺带了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将话题扯开。
“有些担心你。”徐璟慢声道,一边启动了车子,“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很少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宁轻有时真觉得,和徐璟在一起是一件挺可怕的事,透过一根电话线他就能轻易洞察她全部的心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就敷衍着应了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和爸妈有些不愉快。”
“不愉快?”徐璟皱眉,“怎么了?”
宁轻摇了摇头,不想多谈。
徐璟也没再追问,只是沉默了会儿:“宁轻,我们在一起也快七年了,现在你也硕士毕业了,我工作的事也基本稳定下来了,年纪都不小了,我们也该定下来了。”
宁轻侧头望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不是突然说了,只是你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徐璟的答案让宁轻有些狼狈,她避开了他的直视。
“我工作刚上手,再给我点时间吧。”
徐璟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
车子在旭景大门口停下,宁轻下车,道了声别,徐璟淡应了声“嗯”,车子离去。
宁轻站在原处,怔怔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心里有些说不上的烦闷。
“叭……”短促的喇叭声让宁轻回过神来,窘迫地发现自己站的位置挡住了路,有些歉然地冲车主做了个道歉的手势,连连退开了几步。
黑色的卡宴从她身侧开过,错身而过时,宁轻看到了驾驶座上的秦止,这让她突然有些尴尬。
秦止没看她,只是径自开着车从她身侧开过,缓缓驶入车库。
宁轻突然发现自己尴尬得莫名其妙,拿出手机给徐璟发了条道歉短信后回了办公室。
刚回到办公室就发现整个办公室在议论纷纷,新任的执行董事今天正式入职。
除了几个出席了徐泾升寿宴的高层,新任执行董事人选至今被捂得密不透风。
因为刚进公司时徐盈约宁轻一起吃过饭,部门里的同事也隐约猜到宁轻和徐家关系匪浅,因此宁轻刚一进来,就有同事过来向她打探消息。
公司没有邮件公布,宁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回了句:“人事部应该很快会有邮件通知了。”
宁轻刚应完就听到了一句轻哼,声音不大,但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却也是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