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把怀里的小竹箩双手一托,“吃块松饼吧~”

池弥看了眼已经被她吃得只剩几块碎屑的小松饼,凤眸一抬,静静看她没说话。

戎容自己看了眼竹篓,才发现所剩无几,连成块的都没有,有点尴尬地辩解:“碎的,不影响口感……也好吃的。”

池弥单手接过小竹箩,在戎容的注视下仰头将小筐里剩下的碎松饼尽数倒入口中。

他仰头的时候,喉结鼓动,戎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接过他还来的小篓子。

“还有别的事?”

池弥刚问,就看见坐在面前的小姑娘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朝着他胸口而来。

他不知怎么就没躲,任她捏起一块掉落的碎屑在指尖。

戎容眨眨眼:“没事了,你继续。”

等他跑远了,她捏着松饼碎屑,忽然觉得有种陌生的情绪涌动,不是讨厌,不是排斥,也不是害怕,是更加陌生的感觉。

而另一边,终于离开戎容视野的池弥猛地停下脚步,食指抹去嘴角的松饼屑,喘着粗气,丹凤眼里有些迷惑。

八岁之前,他住在远离楠都的大山里。

那里人穷,女人都想着嫁出去,留下的无外乎老人和樵夫渔民。

他对异性的印象模模糊糊地停留村口的一个大姑娘,只依稀记得她穿着红色嫁衣,哭得面无人色。

女人是什么?八岁前的池弥会说,像山头的云,又软弱又虚无。

后来,他本想追回跟着人出山的姜河,结果搭上了自己,八岁被骗到楠都,开始在地下赌场里打拳。

从来楠都的那一天开始,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黑乎乎的斗室中,要么练拳、要么搏命,要么在没有窗的棚屋里天昏地暗的睡。

接触最多的三教九流的混混和目不识丁的汉子,还有酒吧里妖娆却香水刺鼻的小姐。

从十二三岁开始,她们就喜欢逗弄他,但池弥人冷,三两次碰鼻子灰之后,那群人也就不想招惹他了,反正除了一副皮囊和硬拳头,他也没别的好。

所以少年池弥觉得女人像手指间的烟,买着贵、吸着呛,除了云山雾罩,没什么好。

直到,进来戎家,碰上这个心思像山路十八弯的娇俏小姑娘。

池弥不懂她为什么总要他抱,要他陪,要他守在身边,还要他吃松饼?

可想到戎容对他衣衫的嫌弃,还有随手扔弃的动作,池弥一下就清醒了:说到底,不过是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对陌生世界的好奇而已。

她对他是,自己对她也一样。

这样想着,池弥抹了把脸上的汗,加快了脚步,再一次路过戎家大小姐的时候仍旧连一丁点也没放慢脚步,尽管他隐隐约约听见小姑娘口中似乎溢出了一声“池”,也很快被他抛在了身后。

十圈跑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池弥来说不过是例行锻炼,戎容却像看怪物似的大惊小怪,“你就不想原地躺下,喘喘气什么的吗?”

池弥胸口起伏,一言不发。

“算了,”戎容摆了摆手,“体不同,不相为谋。”

池弥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见她似乎不生气了,便隔了五米距离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主宅走。

戎家大院是用高高的铁艺围墙围起来的,为了美观,还种植了半人高的花墙,乳白色花朵开得正盛。

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哭泣声从花墙的另一边传来。

戎容听见了,犹豫了一下,拐弯向墙边走去。

池弥有些意外,他以为戎容不喜欢与人接触的。

两人离墙越近,孩子的哭声就越响,可花墙对面空荡荡的看不到人。

戎容蹲下身,裙摆拖在地上也不管,柔声问:“你在哭什么呢?”

对面的小孩显然没料到里面有人,愣了一下,才带着哭腔说:“我的飞机掉到墙里面去了,拿不到了。”

戎容回头张望了一下,果然有架泡沫飞机模型卡在院中的松树枝叶间。

小孩哭得稀里哗啦,戎容温声安抚:“你等一等啊。”说完起身,绕过池弥往松树走去,抬手,够不到,蹦起来还是够不着,不但没摸着小飞机,还差点一脸撞到树上去。

幸好紧随其后的池弥反应够快,单臂揽住她的腰,才使脸蛋幸免一难。

池弥轻松一跃,就将玩具飞机取了下来,将飞机递给戎容。

她瓢了下嘴,转身回到花墙旁边,温柔地问:“飞机拿到了,你还在吗?我扔给你。”

“快谢谢姐姐。”成年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

从半人高的花墙上方露出个陌生的男人,手臂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戎容一惊,立刻躲在池弥的背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正脸也没露。

那男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吓到小姑娘,只好再次对儿子说:“说谢谢。”

小男孩乖乖地说:“谢谢姐姐,我的飞机……”

戎容将玩具飞机递给池弥。

池弥从围栏上方将飞机滑了出去。

男人朝他颔首致谢,而后一脸莫名地抱着儿子去捡飞机了。

池弥站在原地,对身后的小白兔说:“人走了。”

两秒后,没动静,他回身,见戎容两手攥着衣袖,低头不语。

刘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知怎么,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惶恐。

“……没事了。”池弥词穷,他不会哄小姑娘。

戎容发出了轻微的一点声音。

“什么?”他弯腰,凑近了想听她说什么。

哪知戎容忽然抬起脸,白皙的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在他胸口一推,“我是说你身上的汗味太臭了~”

说完,大小姐屐着破破烂烂的拖鞋,扬长而去。

池弥手落在被她推过的左胸,垂下眼帘。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戎容?……百合,还是食人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容妹:听说你从前看女人像烟,买着贵、吸着呛,没什么好的?

池哥:那是认识你之前。

容妹:认识我之后又怎样?

池哥:之后我就没看过别的女人。

————

第7章 7%痴迷

是夜。

戎容躺在床上,由着孙管家给她测脉搏血压。

“还好,别担心。”孙谊替她把衣袖拉好,“听说你罚小池跑圈了。”

戎容问:“他跟你告状啦?”

“他那闷嘴葫芦,怎么可能告状……是我自己看见的,我还看见他帮你捡飞机。”

戎容顿时不说话了。

“其实你应该试试和其他人接触。你看,今天遇见那对父子也没什么事,对不对?”孙谊温柔地开解。

戎容垂下长睫毛。

是啊,没什么事。

因为她躲在池弥背后了呀,真有什么他也会挡着的,所以她不怕。

见戎容抵触,孙谊叹了口气,打算起身离开,却被叫住了,“孙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戎容戒心重,就算对孙谊也没多亲热,这是难得的主动打开话茬。

“白天我扔了他的T恤,因为都破了,全是小洞眼儿,那哪能叫衣服啊……随便找块布缝缝都比它强。”

“嗯,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生气了,”戎容苦恼地蹙着眉头,“可是为什么啊?一件破衣服而已。我罚他跑圈,让他睡沙发,他都不生气。扔了件破衣裳罢了,怎么就生气了?”

孙谊打量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这一晚上心不在焉,就是在想这个?”

她原以为小丫头心神不宁是因为前一晚发病的事,结果,居然是因为小池生气?

“是啊,这家伙阴晴不定的,怪里怪气。”戎容嫌弃地说。

“不是他阴晴不定,而是每个人的痛点不一样。”孙谊微笑,“对你来说那是件破旧得不能再穿的衣裳,也许对他来说是母亲给买的最后一件衣服,或是生日礼物,又或者有其他的特殊意义……”

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那是男孩子为数不多的衣服之一。孙谊没有这么说,是因为想给贫穷少年留些面子。

哪知道等孙管家离开之后,辗转反侧的戎容又披着外套起身了,推开卧室门就往楼梯走。

池弥不在门口沙发。

戎容下到一楼,才听见客房的浴室里淅沥沥的水声,他在冲澡。

她裹紧了了衣裳,推门朝后山走去。

*

池弥冲澡出来时,隐约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匆匆拿毛巾揩了几下追出客房,可还是只听见卧室的关门声。

这么晚了,戎小姐出去干什么的?

他拿毛巾擦着头发,疑惑地返回走廊沙发,没想到摸到个绵软的东西,拎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白天被戎容随手丢弃的那件T恤,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

池弥看向卧室,刚好看见门缝下方,小姑娘的影子匆匆从那里离开。

沉静的丹凤眼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中,明亮了一瞬。

*

虽然不去学校,但戎容的课程并没有停过。

文化课是网络授课,钢琴绘画之类的则是家庭教师上门。

她上课的时候,池弥大多是自己打发时间,有时候跑山,有时候练肌肉,孙谊还帮他弄了个拳击沙袋,挂在后山老树下供他练拳。

偶尔他爬上树桠,刚好能远远看见画室窗边戎容的背影,就晒着太阳,等着她上课。

所以这一日,他忽然看见正在上课的戎容身影有异样,狂奔下山,推门而入的时候,画室里已经一团糟了。

颜料满地都是,甚至飞溅在雪白墙面上。

被请来教戎容画画的美术生陈可二十出头,精心化过妆的脸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颜料,衣服更是一塌糊涂,此刻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中满是惊恐。

看见池弥来了,陈可见了救星般扑向他,瑟瑟发抖地躲在半大少年背后,心有余悸地小声说:“戎小姐这是怎么了?”

带着哭腔,我见犹怜。

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会寻机和池弥聊几句。

池弥对文化人向来尊重,所以不会完全不理,几次下来,许可自觉与戎家这个英俊少年是有几分投缘的。

但此刻,面对楚楚可怜的陈可,池弥半分心思也不在她身上。

他看向角落里的戎容。

她穿着毛茸茸的拖着长耳朵的家居服,此刻面色苍白,嘴唇隐隐泛紫,垂着的双手手指微颤,胸口起伏,显然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池弥扫了眼倒地的画架,从颜料泼洒的角度看,是被戎容掀翻的。

此刻戎容的视线停留在陈可抓着池弥衣摆的手上,细眉一挑,冷冰冰地问:“你是我的保镖,还是她的?”

池弥没说话。

陈可扯了扯他的胳膊,“小池,你要替我作证,这些都是戎小姐做的,不是我。”

戎容冷笑,“用不着他给你作证,就是我砸的——”说着,她低头,随手拿起台面上的一块石膏雕塑,不分青红皂白地向陈可砸去。

石膏被池弥挥开了,砸在墙上,碎成了几瓣。

“池弥!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到底保护谁?”戎容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捂着左胸口指着池弥,满眼愤怒。

陈可看了眼碎了渣的石膏,吓得恨不得整个躲进池弥怀里。

池弥冷淡地拨开了她的手,对戎容说:“我送陈老师先走。”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搞成这样,但很显然这个陈老师留在里只会激化戎容的情绪。

陈可求之不得,立刻转身。

池弥跟在她身后,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有什么破风而来。

以池弥的敏捷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躲。

不管戎容砸过来的是什么,他不会与她计较,可陈老师就不一定了。

于是,颜料罐重重地砸在池弥的脊背上,然后哐啷落地,滚远了。

池弥头也没有回,甚至陈可回头问怎么了的时候,他只低声说了句,“没事,走吧。”

陈可对池弥一向温柔有加,与其说是拿他当戎家的保镖,不如说拿他当个帅气诱人的弟弟——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一身难得一见的漂亮肌肉,这样的少年无疑充满了诱惑力。

原本打算在戎家工作的陈可还对这份倾心稍加掩饰,如今既然已经和戎小姐撕破脸,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戎家,她也索性不再藏着掖着了。

被池弥送出主楼之后,眼看他要反身回去,陈可拉住了他的衣袖。

被那双冷淡又勾人的丹凤眼盯着,陈可有一瞬恍惚,“你别再留在这儿了,戎小姐这里……有问题的。”

陈可指着自己的脑袋。

池弥看着她,一言不发。

“真的,我来第一次就发现了,她一定有病。”陈可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一两年前戎小姐被人绑票过,谁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学都不能上了,才会常年关在这里,搞不好就是精神有问题……神经病。”

池弥的眼神越来越冷,陈可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生在戎家,有谁会搭理她?仗着一点臭钱,趾高气昂的,其实就是个心理有问题的怪物……算了,小池,你刚替我挡了石膏,有没有受伤?”

说这话的时候,陈可试图去拉池弥的手臂,被他避开了。

“小池?”

池弥站在树荫下,冷白的脸不带半点情绪,“她不是怪物。”

陈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些,不知怎么,这个少年在刚刚那一瞬给了她一种无来由的恐惧感,虽然他明明没有什么动作和表情。

“戎先生请你来是教小姐画画,不是让你辱骂她,”池弥凤眼微眯,“她做的或许有不对,你可以不干,甚至可以砸回去,但你没资格骂她。”

砸,砸回去?

陈可觉得眼前这男孩莫不是疯了?砸戎家的独生女,她活腻了么?

池弥朝她走近了一步,那种迫人的气势就更盛,“还有,如果让我知道你离开之后,议论一次戎小姐的是非……我不保证不会打女人。”

语调又慢,又阴沉,丹凤眼中是面对猎物的杀气。

陈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跑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给怪物当保镖的,还能是什么正常人?

直到亲眼看见陈可离开戎家大门,池弥才转身返回画室,路上顺便拾起了滚落的颜料罐。

戎容还在画室里,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乌黑的长发温柔地伏在背后,家居服后长长的兔子耳朵柔软地垂着,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巴的。

听见池弥的脚步,她头也没回,“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跟她一起走算了,干嘛要守着我这个怪物?”

池弥微怔。

陈老师和他在楼下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戎容就算站在窗边也不可能听见的。

她为什么会说“怪物”?难道陈老师不是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她,而且曾经被戎容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