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在她唇边,他才发现少女唇瓣紫绀,明显颤抖。
戎容咽下药,重新趴回手肘,许久都没有动,只剩纤薄的肩胛骨微微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你走吧。”声音闷闷的。两秒后,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扛麻袋似的扛上了肩头,浴巾堪堪搭在身上。
池弥用手臂的力量维持着她的平衡,手握成拳头,尽可能不去碰她。
然并卵。
这种状态,完全碰不到的……那得是神仙。
孙谊就是在这时候慌忙推门进来的,正对上扛着戎容的少年,他紧闭着眼、拢着拳,面色绯红,紧抿着唇。
上前扶着戎容,孙谊连声问,“药呢,吃了没有?”
将肩上的人放在柔软的公主床上,池弥背过身,“吃了。”
孙谊这才松了口气,拉过被褥替戎容盖好,又轻轻拿开黏在她面颊上的发丝,“没事了,没事了。”
戎容的脸色从又青又白中渐渐缓过来,血色浮上嘴唇,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却没有睁眼。
孙谊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出去。”少女声音微弱。
“等你缓缓,我就出去。”
“我说他。”情绪一激动,戎容胸口又激烈起伏了几下,吓得孙谊连忙推了池弥一把,“你先出去。”
池弥本就背对着她俩,闻言拔足就走,结果半途又被那白纱裙绊住了脚,浑浑噩噩地拾起来就出了门。
坐在沙发里,他脑中一片空白。
对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少年来说,这简直是天崩地裂的刺激。
就算他一直默念别他妈再想,也无济于事。
就像曾遮蔽世界的浓雾瞬间被拨开,让毫无准备的池弥茫然无措。
他低咒了句脏话,将自己从绮思中拉扯出来,才发现手中还握着戎容的白纱裙,鼻尖都是甜甜腻腻的果香。
一个激灵,池弥把裙子扔进沙发,猛地站起身。
孙谊刚好开门出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地关上了卧室门,房里留了灯,光线柔和。
孙谊安抚说:“别怕,只要及时吃药,她很快就没事了。”
池弥扛着戎容的那一幕,孙谊是看在眼中的。
诚如戎先生所言,这男孩子虽然出身低微,但品行不坏。戎正廷看人从来不曾走眼,她对这一点还是信服的。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戎容还小,池弥也已经是半大少年,对此不可能完全无知。
孙谊斟酌了一下,“这个宅子里到处都有报警铃,戎容浴室里也有,她只要按了,我就会立刻赶来。”
池弥想起他看见那条赤|裸的手臂确实是在够什么东西……原来是报警铃。
又想起那一幕,他耳后一热,“对不起,我不知道。”
孙谊说:“我不是怪你……这事你没错。只是戎容毕竟是女孩子,有些事,还是要注意分寸。”
池弥当然知道孙管家指的是什么,沉默点头。
“行了,她睡了,楼下客房有浴室,你也早点休息吧。”
孙谊嘱咐了几句,转身要走,却被池弥叫住了,“戎小姐是什么病?”
其实戎容发病时的脸色和症状,稍有点常识的人就会知道是心脏问题。
可孙谊想起戎先生说过,小池这孩子生在大山,七八岁的年纪被带到楠都之后一直在地下赌场里打拳,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有一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忠肝义胆。
戎先生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
孙谊说:“心脏病。”
池弥问:“天生的吗?”
“……算是吧。”
孙谊本以为池弥随口一问,谁知这个寡言的男孩子居然又追问了一句,“什么叫算是?”
孙谊问:“戎先生有没有对你提起,为什么要找保镖?”
“保护她。”虽然他不清楚,这种大小姐能遇见什么危险。
“一年多之前,戎容被人绑走过。前后不到24小时,解救得还算顺利,但因为心脏病发的关系,生生去鬼门关走了一趟,险些没救得回来。”
绑架?
池弥想起片刻她孱弱无助的模样,喉结一动,心跟着慌了一下。
“那之后戎容就一直留在这里休养,学校也不去了,全靠请老师来这里上课。但她很排斥外人,家庭教师赶走了一茬又一茬,能待满半个月的都寥寥无几。不过,好在她不太抗拒同龄人和小孩……所以戎先生才会找到你。”
池弥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他。
年纪小,身手好,关键是无依无靠,离开戎正廷,他本该被关在少管所里——确实是作戎小姐的保最佳人选。
“不要辜负戎先生对你的信任。”孙谊说。
*
淋蓬头里温热水流顺着高挺的鼻梁,冲刷着池弥的唇、肩、胸膛……
这大概是他人生里,最酣畅的一次沐浴。
可他却没有逗留太久,甚至连客房里的单人床都没看一看,匆匆换了衣裳就赶回楼上。
听了听,卧室里很安静。
门缝底下透出一条光线。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中盘桓,最终停留最久的,是“就算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保护她,不辜负戎先生的信任。
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
清晨,戎容睁开眼,想起前夜的场景,顿时气得牙根都痒。
什么鬼?居然闯进她的卧室,还把她当土豆似的扛着走!
戎容气呼呼地一把拉开房门。
晨曦微萌,温柔的光纤从走廊尽头的窗口照进来,正落在背贴着墙壁,蜷着腿抱着膝仍在睡梦中的少年脸上。
他生得好面相,睡着的时候戾气全无,那双略显冷漠的丹凤眼也柔和了许多,高挺的鼻梁下唇瓣微张,甚至还有丝丝孩子气。
戎容走上前,在他面前猛地一跺脚。
卧在地毯上的池弥乍然被惊醒,翻身坐起身,下意识地拿手臂护在身前。
戎容被他一连串的条件反射吓了一跳,“有沙发为什么不睡,睡、睡地上干嘛?你又不是乞丐。”
池弥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沙发太短,腿伸不直。”他虽然也还没完全长开,一米七出点头而已,但这沙发还是太短了。
戎容本想说沙发睡不下你去睡客房啊,转念一想,貌似是自己让人家守门口的,又把话咽了回去,小脸一扬,“没我同意,你怎么能随便进我房间?”
池弥眼都没抬,哑声说了句下次不会了。
他脸上有倦容,显然是整宿没睡好,丹凤眼都有点儿肿。
见他低眉顺目的,戎容一下就火了,声音陡然拔高,“说句下次不会就算了?”
池弥不知道她气从哪儿来,只得问,“那你要我怎样?”
戎容小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绕着宅子跑十圈,当然……你不跑也可以。只要你去找我爸,说你不做了。”
池弥朝她走来。
戎容不由退后了几步,“保持五米!——你干什么?”
“药。”他摊手,掌心躺着白色小药瓶,“孙管家给的。”
戎容接过药瓶,冰凉的指尖碰到他火热的掌心,还没开口呢,池弥已经转身向楼下跑去。
“你去哪?”戎容抓着栏杆对楼下喊。
少年瞬间已经跑到玄关,头也没回,哑声说:“十圈。”
……搞什么嘛?她怎么觉得,这人很想被罚跑似的╯^╰
孙谊被戎容的喊声惊动,探头看向二层,“醒了啊,下来用早餐吧。”
戎容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喝牛奶。
孙谊将刚烤好的小松饼放在她面前,“池弥那孩子也是好心,你别恼他,何况我看他已经很注意控制分寸了。”
手掌握拳,闭着眼睛什么的……以他生长的那种环境,不可能有人这样教育他,出于秉性纯良而已。
戎容捏着松饼,嘴巴一圈牛奶留下的白渍,随口问:“什么分寸?”
孙谊一哽,看她眼神清亮,是真不知所指。
也罢……她自己都没往心里去,还说什么呢?
“那你在气什么?”
戎容嘴里塞着松饼,鼓着腮口齿不清地说:“我讨厌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虚伪。”还有,不听她话,擅自进她房间不说,居然把她当土豆扛着!
孙谊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小池能不能撑满半个月?
忽然,戎容端起装松饼的小竹箩就往外走。
孙谊追问:“你去哪儿啊?还没怎么吃呢。”
“去抓偷懒——”话音未落,人走得好好的,戎容就平白被绊了一下,洒了一半的松饼在地。
孙谊说:“我来收拾,你去吧。”
戎容背影顿了下,抖了抖衣裙上沾着的松饼屑,端着竹箩出去了。
纤细的背影让孙谊不由心中一疼。
第6章 6%痴迷
戎家宅子在南郊占了挺大一片地,除了主楼还有山丘院子,和错落的小屋。
偌大的宅院里平时也没几个人出入,花匠都只敢在大小姐睡觉的时候出来工作,更别说其他在室内工作的人了,等闲绝对不敢在外闲逛,生怕一不小心撞见大小姐,转头就被以五花八门的由头赶走了。
在这里工作,事少钱多,谁也不想被开除。
所以池弥绕着宅子跑了许久半个人影都没遇上,一路沿着小道,跑进了后山,站在山丘顶能俯瞰整个戎宅和外面的小河。
早秋,天还热着,池弥出了一身汗,双手攥着衣摆,脱掉了湿透的T恤。
他肤色偏冷,虽然白,但肌理分明。只不过因为正值青春期,个头蹿得厉害,所以平时乍看像个书生似的单薄,可衣服一脱,立刻能看出扎实的肌肉线条来。
跑了许久,汗水挂在肩胛骨,汗津津的他也不管,跨步上前,双手擒住一根树干,接连做了十多个引体。
相比于曾经经历过的地狱式训练,戎容的这点惩罚真不过是毛毛雨。
只不过……戎容生气的点很奇怪,扛着走或是抱着走,有什么重要吗?更该在意的难道不是她当时的状况么?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燥热。
池弥松开手,双手捏拳,对着树干接连几拳,肌肤和骨骼传来的疼痛让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烟消云散。
忽然,身后传来树枝折断的声响和短促的低呼。
池弥停下,转身才看见坡下端着小竹箩的少女,鹅黄色的睡裙被灌木勾住了,正在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解救出来。
“呆站着干嘛,来帮忙呀~”戎容一只手托着竹箩,一手掸着灌木,结果被树枝戳中了手指,疼得直吹手。
池弥走上前,三两下就扯开了灌木。
女孩的质地柔软的衣裙与粗粝的手指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戎容看着很快又退出几米开外的池弥,“不是说跑十圈吗?你怎么在这里偷懒?”
“继续。”池弥二话不说,就往山坡下跑。
“哎,等等。”
池弥回头看她,见小姑娘脸上有点红晕,站在坡上连一步都没走。
他的T恤担在胳膊上,赤着上身,阳光从树叶上落下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身上。
戎容别别扭扭地说:“先帮我下山。”
池弥疑惑地返回了两步,走近她,才发现这位大小姐居然穿着那双精致的丝绸拖鞋就上山来了。
前一日下过雨的潮湿土壤已经将拖鞋整个毁了,缎面与鞋底半分不分,尴尬至极。
池弥问:“怎么把你弄下山?”
戎容觉得这个动词不太准确,但有求于人,算了,她不计较……食指点了点他的手臂,“抱。”
小奶音带了点撒娇,但坦坦荡荡。
这份坦荡让池弥觉得有病的一定是他。
他沉默走上前,弯下腰,就要……扛。
“慢!慢着!”戎容推他赤|裸的肩。
池弥抬身看她。
戎容义正言辞,“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是人,不是麻袋。你就不能用抱的?”说着,她比划了个公主抱的动作。
池弥:“……”
他躬身,一手膝后,一手腋下,将小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其实戎容说错了——扛她比扛麻袋轻松多了。
戎容觉得背后硌得疼,动手从他手肘上抽出T恤。
鼻子前面一股汗味儿,她蹙眉把衣服拎得远了一点,“噫……都馊了!”
结果衣服隔着阳光透了个洞,戎容收回手仔细一看,才发现T恤布料都闷坏了,破了一个个细密的小洞眼儿,“……没别的衣裳了吗?”
池弥没手能夺自己的T恤,只得说:“有。”
没想到,大小姐一听,直接手一松,把T恤随手丢在草皮上,“那换一件吧,破成这样了还穿。”
听不到池弥应承,戎容好奇地抬头看他,只看见他下颌凌厉的弧线,还有紧抿的唇。
咦,似乎生气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奇怪啊……该生气的时候若无其事,反而为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动怒,古里古怪的。
将戎容放在花园的木制长椅上,池弥转身就跑开了。
精瘦的身影被阳光拖开长长的影子,这种少年气对戎容来说非常陌生,不和煦,似乎是危险的,却又莫名的有种安全感。
她捏了一块松饼咬了口,乖乖地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出现。
池弥出现得比戎容预料得还要更快一点,晨曦中少年挺拔如玉,跑来的时候仿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戎容盯着他由远及近,直到他目不斜视地再次从面前消失,她才放下嘴边的松饼,喊了声:“池弥!”
那身影一顿,终于还是退了回来。
“有事?”池弥问。
戎容大眼睛骨碌碌转,其实没事,就是看不惯他拿自己当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