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晟光笑了。
贺显说:“我很难过。”
丁晟光噗嗤噗嗤笑得停不下来。
贺显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丁晟光作为老手给他分析了一下:“首先,你怎么把人带回自己现在住的家呢?万一是个神经病缠上你怎么办?”
贺显说:“我就是在下狠心,带个新人过去改变下气氛。”
“这就算了,”丁晟光接着分析,“最失误的是,你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冷冰冰毫无情趣?谁快上床的时候会提前说我们约完了什么都不是,还什么‘我不会对你有特殊待遇’,你可真党性啊。”
贺显说:“这种时候不要提党。”
丁晟光想了想,说:“你当时要是说点甜言蜜语,估计十有八九也就得手了。约炮的最高艺术,就在于不知不觉中造成炮友关系的既成事实,让对方自己明白自己的定位,对关系再进一步无望,最后知难而退。你就可全身而退。”
他归纳总结:“也就是说,关系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贺显不认同他的观点:“我认为事前的认同更重要。”如果事前不说清楚甚至花言巧语,那就是骗。
他问:“现在怎么办?”
丁晟光拿毛巾擦手,说:“换人。你现在知道这也需要技巧了吧?换个人再试试,时间缓一点,态度温柔点,应该不会失手了。”
贺显沉思了一会儿,说:“可我不想换人。”
“啊嚏!”
林思涛打了个喷嚏。
他昨天大半夜的从贺显家出来就坐在路边哭,折腾到一点才快到家,精疲力尽洗洗澡就倒上床睡了。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心里还在泛恶心,头昏脑涨的。也到了一年当中该感冒的时候了,果然就感冒了。
他忙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才空闲下来。在食堂吃过饭就坐在茶水间发呆。
最初的震惊和打击过去了,但难以置信还在。
贺显就是那个贺显。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至少不全面。何止不全面,他大概一面都没看全。
林思涛现在虽然感冒了脑袋很重,却好像头一次这么清醒。
仔细想想,贺显当年说得很清楚,他是感谢林思涛把他从桥栏拽下来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对林思涛诸多照顾。
林思涛为什么会一直觉得自己反过来欠贺显更多?
因为贺显不像正常有钱人那样抽出一捆票子直接砸人。“这是一点小钱,作为你救我的酬劳!”。贺显没走大众路线,所以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还不如直接给钱!
林思涛想。
他用这笔钱可以度过高三的难关。然后考个J市本地的二本院校,大学时候打打工混个文凭,毕业了找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和外公外婆住一起,方便照顾他们,平时和许丹他们一起玩。小长假时候就往大城市挤着去旅游,上海就正好。
因为贺显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多见了两次面。他的人生就变成了北京城里的一条建筑狗。
在北京做建筑狗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直奋斗得很起劲。
直到昨天他才突然发现贺显原来是个流氓。
还不如一辈子不要让他知道!
在昨夜之前,贺显是他的偶像,榜样,天使,男神,绝非凡夫俗子,好得脱离现实。贺显喜欢男人的性癖被吴江海之流攻击为丑闻,林思涛却将之视为英雄身上的唯一悲剧,充满了美感。
在昨夜之后,偶像幻灭了。他已经不知道贺显是什么了。
当然。他本来就不该把贺显定位得太高。他早该知道,这世界上只有大熊猫,企鹅和海绵宝宝是完美无缺的。
贺显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缺点,是人就有欲望和需求。
——林思涛尝试着为贺显辩白。
但是再怎么退一万步说,约炮这种事情都太低级了。尤其对贺显这种人来说。说白了,就是只想享受肉体,不想承担责任。如果贺显想要一个男朋友,如果他昨晚对林思涛说的是——“和我在一起,做我的男友。”林思涛一秒都不会犹豫,他会愿意,愿意,愿意;就像电影里望眼欲穿等待男主从战场上归来的女主,她跋山涉水地寻找,终于在最后三分钟,在弥漫的硝烟中看到消瘦的爱人慢慢向她走来,她嚎啕大哭。她哭得有多厉害,林思涛在那一刻就会哭得有多厉害。
然后他们就可以无限温柔地沉浸在性爱中。
林思涛回想起昨夜的那一吻。那种温暖,像是伊甸园的太阳,曾经直射过亚当和夏娃。嘴唇相触时,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索要,怎么融化。
林思涛觉得他感冒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大半夜在风雪里着凉了,而是他内心里灵魂里的温差太大。贺显先给了他一盆火,他正要烧起来,一盆冰水哗啦啦浇下来。
但仔细想想,昨天还真是危险。如果当时贺显什么也没说,他是不是顺势就和贺显做了?
…
…是的。他当时就会和贺显做了。
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飘了过去:“他为什么要说呢…他不该说那些话的…”
他其实很想和贺显做。
哪怕贺显是个人渣?
万一他有病呢?
不行。
果然还是不能和贺显做。
做。
不做。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林涛!”
“林思涛!”有人大声叫他名字。
林思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啦,坐这里发呆,累了就去沙发上睡。”同事提醒他。
林思涛感激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走神。”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下班时候,林思涛的个人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
是贺显发来的。
非常简短。
“昨天的事情抱歉,我想请你吃顿饭。”
林思涛立刻回复他:“没关系。吃饭不用了。”
贺显秒回:“一定,你什么时候方便?”
林思涛没有回他。
贺显盯着电脑屏幕几分钟,轻轻点着鼠标,没有新到邮件。
之前丁晟光劝他换个人。
“道理很简单,因为失败一次的人对你的印象已经是负分了。不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贺显表示失败他也很难过,他想重新成功!
丁晟光无语了:“这又不是什么一定要完成的改扩建工程,这个方案不行可以换另一个方案。这跟钓鱼一样,只要有鱼上钩就好了嘛,你管他是哪条鱼呢,跑了一条还有满池塘的鱼在等你。”
贺显眼睛一亮:“对啊。换个方案就行了。”
现在他开始实行方案B了。
林思涛回到家时候,贺显的邮件没有再过来。晚饭之后他开始看书,手机就在案头。他不由自主看了几次,才发现自己是在等贺显的邮件。
够了。他告诫自己。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他感觉感冒好多了,人精神多了。上班时候做事也利落多了。
上午时候,收发室送快递来了。
林思涛有三件快递。
有两份他知道是什么,最后一份寄件人只写着“周先生”,轻飘飘的,里面装的好像是纸质文件之类的东西。林思涛没印象这是什么。
撕开开口,一张卡片掉了出来。只有一张朴素的素白卡片。
上面写了一句道歉的话,和饭店的名字,地点和时间。那是家必须预约才有位的高档餐厅。
署名是一个贺字。
字迹清楚有力,林思涛脸红了。
第10章 前男友
林思涛在九成新的黑色外套和半旧的蓝色外套中比较了一会儿,还是穿了半旧的那件。只要干净整齐就行了——他不想显得很重视贺显的邀约,不想好像抱着莫大的期待一样。
再说他还没答应贺显会不会去。
贺显把时间安排在周五晚上,林思涛照常上班。他周三的时候收到的快递,周三想着周四再说,周四想着周五再说,周五早上想着中午再说。
等到中午时候,他还是没能下决心回绝。
午饭之后贺显的邮件已经来了:“下午七点,我去设计院接你。”
林思涛一直忙到下班后,离七点还有一刻钟时候才关电脑。整理好桌面,锁好抽屉。他不紧不慢和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出办公室,下楼。
走出设计院正好七点整。
贺显的车正停在马路对面,他坐在驾驶位上,打开窗户向林思涛招了招手。
林思涛一边朝他走去,一边想着今天要给他们的私人关系做一个过得去的收尾。
他不要再去想和贺显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但贺显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要是得罪了贺显,贺显只要一句话,就能叫他从现在的单位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林思涛觉得自己进步很快——他已经突破了“贺显”这个迷障,开始思考很现实的问题了。
他们到餐厅的时间正是饭点,餐厅已经满座。不过贺显一来,餐厅经理就过来亲自服务,将他们引到预留的好位置——可以观景的包厢;又为他们点菜。今天吃的是牛排。经理问要不要取酒来。
“之前您在我们这里封的一瓶酒还没有喝完。”
贺显顿了一秒,说:“那瓶你们厨房分了喝吧。今天重新开一瓶。”
林思涛垂着眼睛,事不关己的样子。
等餐时候有打扮入时的妇人过来和贺显打招呼,漂亮得好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人物,寒暄时候目光不由扫向林思涛,贺显就顺其自然地介绍,将林思涛夸成设计院的新锐,未来的栋梁。听的人全盘接受,微笑说:“下次我家要翻修,一定来找你帮忙。”
林思涛真想解释他不是搞室内装修的,贺显居然已经替他一口应下来了:“好啊,你一定得找他。”仙女满意地翩然而去。
过了五分钟,又有人过来和贺显问好。等人离开,林思涛才问他:“来这餐厅吃饭的人难道都互相认识吗?”他所知道的北京城不可能这么小。
贺显回答他:“有的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林思涛鬼使神差就冒出一句:“做名流,还真辛苦。”
贺显笑了起来。
林思涛不太明白他的笑点,估计大概又是土包子惹人发笑之类的。他不在乎了,反正贺显在他心中没形象了,他也不用费心维护自己在贺显心中的形象了。土就土吧。他本来就是小城市出身,当年第一次见到北京地铁的人潮时都快石化了。
贺显觉得林思涛单纯又可爱,十分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
他是真的对那天的所作所为感觉后悔了。
“对不起,”贺显温柔地说,“那天我对你做了件很荒唐的事。”
菜上来了,酒醒好了。气氛正好,美食为伴,这时候说话时机正好。
林思涛只能“嗯”了一声,贺显接着说:“我想你应该有疙瘩。也许说了你不会相信——那天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大概是撞了鬼了。”
林思涛说:“不要把事赖在鬼身上。”
“真的。”贺显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要说是鬼,那不科学。”林思涛感觉有些危险。他好像不知不觉地就和贺显调起情来。这是不对的。
贺显想了想说:“说来话长,你愿意听吗?”
林思涛说:“愿意。”
贺显想了想,说:“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离开了我。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什么。我和他都是性格很认真的人。我们很认真地开始,很认真地相处。到最后却是我最难接受的结局。我想大概就是太认真了,所以想换个方式,或者说换个态度。”
他看着林思涛,林思涛听得很认真。他说:“很抱歉。那天我就是想干件蠢事,不幸被你撞上了。现在想想,如果真做了,我应该会后悔的。”
他停了下来,林思涛恰到好处地问:“为什么?”
贺显说:“我想明白了。不是认真的错。我的性格不是那样。一朝一夕,改变不了。”
他与林思涛互相凝视。
突然又有人敲了敲包厢外壁。贺显放下刀叉——他内心里是很想把刀子直接掷出去的,还让不让人好好道歉了。
有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老贺,好久不见了。”
贺显抬起头,无话可说了——来者依然是个美人,穿着件不知道哪个大牌的新款毛衣,风骚得很。
林思涛看看贺显,又看看来人,一脸无辜,静观其变。
宋优捧着杯红酒,大喇喇往林思涛旁边一坐,自我介绍说:“我姓宋,和贺总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林思涛说:“我认识你,你是财经资讯节目的宋主播吧?”
宋优大方的笑了:“是我,没想到下了电视还是会被认出来。”
林思涛说:“和电视上一样的。”
他九年前就在电视上看到宋优了,也可以说是认识了宋优九年了。不过贺显都没认出他来,宋优自然更不会认出他了。
林思涛想,现在什么情况?
林思涛心想:“我认识贺显,也认识宋优;贺显认识我,也认识宋优,但不知道我认识宋优;宋优只认识贺显,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认识他,还知道他和贺显曾经是情侣关系。”
咦。林思涛陡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一刻成了情报链的最顶端。
宋优似乎碍于林思涛在,只能和贺显泛泛聊了两句,又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上次同学聚会你也没来,我挺失望——当年要数我们两个感情最好啊。有空我们再出去玩吧。”
贺显说:“下次再说吧。”宋优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思涛离开了。
林思涛问:“你和宋优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