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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扫了一眼就拉着龙霸天转身快步离开。

“怎么了?”龙霸天挣了两下手。

“别说话。”归一轻轻捂住她的嘴,抱着她便将她重新抱回马上,低声道:“先走,这里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院子里没了打扫落花落叶的小药童,药房里没了总是发脾气的沈青药师,连她一回来就会跑出来迎接她的阿善和阿守都没有了。

□□静了,确实有问题。

龙霸天却翻身要下马,“阿守和阿善还在里面,要走也要带上他们。”

归一拦住她,看着她不容拒绝的眼神,终是道:“好,我进去带他们出来,你在这里等我。”

龙霸天点点头。

归一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他那眼神让龙霸天心头一颤,却见他再到马前伸手将她抱下来道:“你还是跟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如今只要龙霸天离开他的视线,他都觉得会随时失去她。

他紧抓着龙霸天的手,将袖中的短剑出鞘,谨慎小心的走进院子,走到阿守和阿善的房门前,一脚踢开。

房门“哐当”一声,屋子里的人发出“呜呜”的呜咽声,阿守和阿善被堵住了嘴巴绑在榻上,阿善满脸泪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阿守却安安静静的被绑在旁边,看了龙霸天一眼。

归一拉着龙霸天就窜到了榻前,短剑“嗒嗒”两声隔开两人的绳索,不等他讲话,阿善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呜呜哭道:“阿善好怕,阿善以为要死了…”

她那一扑让归一和龙霸天都愣了,平日里两个人对归一都不亲近…这样亲密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归一僵了僵。

阿善趴在归一的脖颈间突然一歪头对龙霸天无声的笑了,她指尖什么零碎的光一闪。

龙霸天心道不好,归一已闷哼一声,一掌就要将阿善挥开,阿守却早已等着,在他挥掌的一瞬间抱过阿善闪身跳下床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床榻被他一掌挥的碎裂坍塌。

飞灰之中,归一捂住脖子又惊又怒,手指中渗出一丝血来,“是谁指派的你!”拂袖挥开飞灰,一掌又朝阿善击过去——

龙霸天快步上前,抬手接住了他那一掌,两股内力在两人掌心中“轰”的闷响一声,归一被震的急退半步,惊讶的看龙霸天。

她在飞灰飘尘之中,素手而立,一双眼金光乍现,像极了百年之前的…夜真。

她什么时候恢复了内力?

※、146

她在飞灰飘尘之中,素手而立,一双眼金光乍现,像极了百年之前的…夜真。

她什么时候恢复了内力?

“阿真…”那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问出心中的惊惧,她什么时候恢复了内力?她不是…刚刚可以行动吗?那阿善的暗器…是她吗?

他心中山呼海啸,却只是惊慌的上前要去抓住她的手,“阿真我们快走…”龙霸天的手指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抽回,她护着阿守阿善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响起整肃的脚步声,那些埋伏好的轻甲兵拔剑而入。

将这小小院落,小小卧室,将他,围的水泄不通,在劫难逃。

他自始至终只看着龙霸天,看着她金色的眼,冷冰冰的脸,后退的那一步,轻轻开口叫她:“阿真…我们逃,阿真过来我们…”

“你逃不了了。”门口的轻甲兵整肃退开,拥着一人走了进来,墨衣银甲靴,一头银发高高束在银冠之中,眼角挑着风霜看他,又看龙霸天。

“你没事吧?”他问,眼睛将龙霸天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仍不放心。

“舒望苏…”归一僵在那原地,出乎意料,却又意料之中…他只是不敢相信,他如今还在想也许龙霸天毫不知情,他们只是中了舒望苏的埋伏,他急忙上前一步要去抓龙霸天。

那虎视眈眈的轻甲兵并拔剑而上,将他和龙霸天隔开,将龙霸天护在包围之外。

阿善躲在龙霸天身后探出头来看他,一双银灰的眼睛又灵又亮,娇怯怯的跟他说:“归一哥哥,龙姐姐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们杀了你,就要跟舒哥哥回大巽去了。”

“阿善。”龙霸天打断她的话,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和阿守先出去。”

阿善乖乖的抿了嘴,拉了拉她的手道:“龙姐姐要小心,阿善在外面等你。”

龙霸天点头,挥手让两名轻甲兵将阿守和阿善带了出去。

归一,不,舒郁就站在她的几步之远,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又绝望又可怜,像是个失去所有的少年。

她扭过头去看站在门口的舒望苏,对他道:“你也带人先退出去,我和他的恩怨,不希望别人插手。”

舒望苏看着她良久,说了一句,“好。”挥手让轻甲兵全数退出屋子,从随侍的手中接过一把佩剑,走过来奉给龙霸天,“夜重明让我带给你的剑,你自己小心。”交在她手上,转身而出,将那扇门替他们关了上。

阳光被合在门外,小室昏昏,龙霸天低头看着手中的佩剑,是一把青锋剑,剑柄之上嵌着一颗虎睛宝石。

这把剑是她当初杀回大巽的随身佩剑,她用这把剑报仇雪恨,扫平大巽。在那之后她称王称帝,将这把剑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用过。

今日小夜子将它重新交回她手上,是想让她再一次斩断恩怨,做个了结吗?

也好,也好。

“你都想起来了?”舒郁声音发颤的问她。

她轻轻“恩。”了一声,将那剑细细拂过,像拂过前尘旧事。

“阿真我可以赎罪,可以…补偿你。”舒郁疾步上前来。

那剑铮然出鞘,一剑抵住了他的喉咙,止住了他的脚步,将两个人隔开。

他愣在了那里,听龙霸天举剑同他道:“舒郁,拔剑吧,今日让我们一次了结。”

了结,这两个字让他天塌地陷,他不怕夜真恨他,怨他,想杀了他,他只怕阿真和他了结。

“不…无法了结,了结不清,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怨怼几辈子也了结不清。”舒郁看着她,喉头都在发颤,“你休想了结!”

他不要了结,他要跟夜真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舒郁。”她叫他的名字,格外的冷静,“我们之间,如今只有恩怨,没有爱恨。”

她那样冷静,一双暗金的眼睛冷静的可怕,冷静的让他心慌,让他愤怒。

他心中山呼海啸,天塌地陷,而她却冷静的告诉他,只有恩怨,没有爱恨。

没有爱恨…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心悸,一把攥住她的剑尖,尖厉了声音道:“怎么可能没有爱恨?我们之间一百多年的情仇恩怨,我活埋了你,杀了你的将士,将你在铁棺之中尘封了一百年!你不是恨透了我吗?不是要变成厉鬼来拉我一起下地府吗?怎么可能没有爱恨!”

他太激动,攥着剑的手指都在发颤,皮肉现在剑刃之中鲜血淋漓而下,顺着剑刃滑落在龙霸天的掌心里。

龙霸天看着他满心悲凉,清清楚楚的道:“我从前恨你,我在铁棺之中生不如死的时候发誓永生永世都不会放过你,要和你一同下无间地狱。可是那太久了,舒郁,太久之前了,时间可以磨平一切爱恨。”

她说:“你放干我的血,这是仇,我会报。你害死我的将士们,这也是仇,我会报。你害得小夜子生不如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但是舒郁,这些只是我与你之间的仇,不是恨。”

她冷静极了,“舒郁,我爱过你,也恨过你,但那都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再世为人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足够让我淡忘前尘旧事,重新开始。”她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气,“舒郁,在几天前你哭着求我活下去,让你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我对你,没有爱,也没有恨了,甚至这几日我很可怜你。”

他颤的厉害,血越流越多,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每个字都让他心如刀绞。

“舒郁,我已经重新开始了,你还活在过去。”她道:“活在那个已经过去百年的前世里,那个爱你发疯,恨你致死的夜真早就死在铁棺之中了,我已重生。”

“你恨我…你恨我所以才跟我说这些!”剑在他掌心里被抓的越颤越厉害。

龙霸天抽回剑,动身退开几步,冷静的看着他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尽,舒郁拔剑吧,今日你们之间最后一次刀剑相向,无论谁死,过去的恩恩怨怨就此了结。”

“不不…了结不了,谁要跟你了结!”舒郁将袖中的佩剑丢在地上,红着眼睛来拉龙霸天,“阿真,你是恨我的,怨我的,我欠你那么多怎么可能了结,让我赎罪弥补,用我这一辈子,用生生世世来弥补你…”

他伸过手来,龙霸天抬剑点在他的肩头,一剑刺了进去。

那剑毫不留情的刺进肩头,他就是一愣,低头看着肩膀上的剑想说什么,一张口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腥一口腥臭的血就吐了出去。

天旋地转,五内俱焚,他突然之间站立不住,抓着肩头的剑一头栽了下去,那剑捅着他的肩膀洞穿而出。

龙霸天吓的一惊,忙伸手托住他下坠的身体,抱着他被撞的踉跄了半步,他一口血肉吐在了她的肩头。

黑色的。

她一愣,低头看着他吐出的血,肩头流出的血,居然是黑红色的…中毒了一样。

舒郁一口血一口血往外吐,像是要把肺腑吐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艰难的道:“你会恨我的…”他抬起头,眼睛又红又浑浊,满口黑红的血,一字字问:“你爱舒望苏对吗?”

龙霸天伸手要去为他把脉,他一把抓住龙霸天的手,“对吗?让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爱恨…代替我的是舒望苏对吗?”他忽然笑了,满是恶意的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西陵?”

龙霸天看着他的手指,又慢慢看他的眼睛,那双眼是傻子的,是归一的,不是从前舒郁的,“我知道。”

她那三个字让舒郁愣了住,知道?她知道?

“我早就知道。”龙霸天道:“在舒望苏突然让我离京去小晔国时他就已经告诉我,你来了,你在对付他,你的那些处心积虑他都提前告诉我了,包括利用西陵逼他就范。”

他僵在那里,怎么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她在长街之上要剑杀西陵…是演得吗?

“舒郁,你知道你和舒望苏的区别在哪里吗?”龙霸天问他,“你们一样多疑谨慎,不坦诚,但是他爱我,他愿意努力尝试信任与坦诚。你从来不会,不论是过去,还是如今,你一意孤行的用你的方式表达爱恨。”

“他和西陵上|床了,他是如何跟你解释这件事的?”他扣紧龙霸天的手,“他说是假的?他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龙霸天皱眉,“为什么不信?在马车之中我就答应过要信任他,我从不怀疑信任的人,就像我从前从未怀疑过你会杀我一样。”

他看着龙霸天忽然笑了,笑的口中黑血翻涌,眼睛浑浊的看不清,“所以你配合他将计就计,去小晔国,演那么一出大闹喜堂,被我救走?你们都计划好了?”

她道:“去小晔国是,之后的事情却是没有计划的,回来之后看到他迎娶西陵才明白你设了这么一个局,之后就是将计就计。”

“那在溪边的自杀呢?你隐瞒你已经恢复内力也是为了杀了?这几日的相处…也只是将计就计?”他的手指渐渐无力,有些抓不住她的手,“在林中…那些话,也是演戏?”

龙霸天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开始涣散,却一瞬不眨的盯着她,他又吐出一口黑血,一头栽在她的手臂中,一颤一颤的发笑。

她忙道:“别再说话了,我叫沈青来。”

他却无力的抓住她,“你信任他…”他抓着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摸到脖子上那一点冰凉时她的眼睛一闪,他就明白她是不知道的。

他笑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舒望苏和那小不点设的这个计…你信任他,他却不一定信任你…”

龙霸天眼睛一颤,扭过他的头就看到那脖颈之上,被阿善摸过的地方刺着一根小小的银针,她抬手逼出银针,捻在手中是一枚绿色的银针。

这种银针她认得,是舒望苏身上的暗器,剧毒无解。

※、147

舒郁的眼珠子急遽浑浊萎缩,他猛地一咳几乎要将眼珠子咳出来,黑血越吐越多,瘫软在她怀里,却发狂一般的笑,“信任…你们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他抓不住龙霸天的手,只是恶狠狠的道:“纯阳与纯阴之间从来没有信任,只有本性…”他一口血卡在喉头,一阵的抽搐。

龙霸天伸手去托他的头,有什么黏黏热热的东西落在掌心里,她低头去看,舒郁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低吼声。

是眼珠子,舒郁的眼珠子,两颗腐烂萎缩的眼珠子。

舒郁痛的浑身抽搐,抓着眼眶,似哭似笑的伸手抓住她的衣襟,满手的黑血,抓着她襟前的散发,喉头含糊不清的道:“杀了我…杀了我吧…”他的指甲一个个腐烂掉落在她怀里,一团一团血肉模糊的黑血肉黏在她头发上,舒郁慌乱的伸手去摸她的剑,“树林里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心愿吗…杀了我,让我死在你的剑下,死在你手里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摸到她的佩剑,攥在手里猛地就往心口里送。

那剑刺进他的胸口,一团黑血和腐肉掉下来,掉在龙霸天手背上,他发现龙霸天的手指在发抖,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龙霸天猛地一颤,听到他艰难的说了一句,“这样死在你手上,你会抱憾而终,永远忘不掉我吧…”他低着头笑道:“你是那样坦荡的人,用这样龌龊的手段报仇,你一定…很不痛快…”

她的手指攥紧,听他在叫自己。

“阿真,阿真…”像是要叫够一般,却只叫了三声,一口血肉模糊的黑血吐在了她的膝上,是舌头和一团牙齿…

她胃里翻涌,几乎要撑不住,闭上眼睛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在她怀里喘出最后一口气,含糊的呢喃了什么,却说不清楚的断了气。

窗外阳光筛着细尘飞舞,龙霸天感觉着他的血浸透衣襟,那感觉糟糕极了…

她想过她与舒郁最后的了结,可以是她死,也可以是他死,痛痛快快的一了百了,但她从未想过舒郁会这样的死在她怀里。

可他就这样死了。

她松开佩剑,将舒郁放下,抓起床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大步的开门走出去,“阿善呢?”

舒望苏等在门外,看到她一身血污的出来提了一下心,忙问:“你…”

“阿善呢?”她却不看他,苍白着脸,又冷又不容置疑的问他,“她在哪里?”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迎上道:“和阿守在房中,你受伤了?”

“没有。”她随口答一句,绕开舒望苏直接往隔壁的房中去。

舒望苏在原地僵了一下,看着她进入房中关上门,转身进了她刚离开放屋里,走到舒郁的尸体前,轻轻挑起一点披风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舒郁浑身腐烂,是中毒,那毒他再清楚不过,是他的暗器。

那龙霸天…

他顿时明白糟了,刚要转身去找龙霸天,就瞧见龙霸天匆匆忙忙而来,一踏进屋就问道:“阿善呢?她和阿守都没在屋中,他们人呢?”

那语气是质问的,听的舒望苏心愈发的沉,人是他带出去的,现在不见了,他连解释都不知该从何解释。

他只能答一句,“我不知道。”又想补道:“我将他们送进那房中就一直没…”

龙霸天已不听他解释,转身就走。

他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我派人去找,你刚恢复就在这里休息,他们一定刚走不远,出不了山。”

龙霸天轻轻推开他的手道:“我去找,你京中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回去,将舒郁…也带回大巽去吧。”她扭过头来看舒望苏,一双暗金的眼睛里神情复杂,“等我确认一件事之后会去大巽找你。”

她抽出手腕,大步而去。

舒望苏站在那细尘飘飞的屋中,看着她石阶而下,越去越远,心里猛地一紧喊她:“龙霸天。”

她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太阳晒的她微微眯眼,“恩?”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起身跟了上去,“我陪你一起去吧。”

龙霸天微微一愣,看着他挥手让轻甲兵分开进山找人,又吩咐余下的一队轻甲兵收拾舒郁的尸体先行带回京,然后走到她身边,跟她说一句,“走吧。”

“京中大局未定,你该回京将需要处理的处理了,以免有变。”龙霸天开口道。

他道了一句,“我知道。”

舒郁一除,京中只剩下病床上的皇帝和他七弟了,他该回京除掉该除掉的,然后将大局定下。

可是,有些事情他若是不趁早解决,他与龙霸天会生出间隙,越来越难解释。

“那你还不走?”龙霸天道:“你不必陪我去找人,我找到人会去找你。”

舒望苏已牵好马,翻身上马,在马上对龙霸天伸手,“他们应该该走没多久,速速找到人,我们好速速回京。”

龙霸天没有再拒绝,抓着他的手跳上他的马,坐在他身前与他共乘一匹,道:“走吧。”

他们打马出了院子,将轻甲兵分散开来在山中仔细寻找,可是山中地形复杂,障碍太多,找到日落黄昏依旧没有找到。

天色渐渐黑下来,龙霸天也渐渐着急起来。

舒望苏看着她终是开口问道:“阿善就是你信中提过那个捡到的小纯阴?”

龙霸天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他们之间一直有秘密通信,所以他知道阿守和阿善,她在小晔国的事情,她也知道他在大巽发生的事情,舒望苏说这样彼此心里有数,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措手不及,造成误会。

“她对你很重要吗?”他问了一句。

龙霸天被问的想了一下,道:“我答应过她父亲要好好照顾她,我也答应过阿守照顾他们,我不喜欢失信。”

舒望苏“恩”了一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