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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怎么会突然想骑马出去?又去了哪里?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越想心越乱,只能凭着运气往山谷中的大路狂奔而去,一路上扬尘踏柳疯了一般几乎想将马鞭挥断。

当他在转过大路不远处的一条小溪旁看到那匹枣红的大马时心瞬间就要跳到嗓子眼口。

是她骑的马?

他猛地勒马,差点颠出马去,攥着缰绳在那枣红大马旁急速搜寻,是在那马下溪水之中看到了那一个红色身影。

那袭春红薄衫是他昨日亲自买给龙霸天的新衣,她十分喜欢,如今她就穿着那袭薄衫趴在溪水之中艰难而吃力的缓缓向前爬动。

她在做什么?她并不是朝着那匹马爬,而是朝着…一截断掉的,正好刀刃朝上插在溪水之中的镰刀…

“阿真!”他猛地翻身下马,快的他险些载倒在地,踉跄着朝她奔去。

她听到他的喊叫声只是略微顿了一下,随后更快的往前爬,用尽所有力气,在听到他踏水而来时,她正好爬到镰刀跟前,毫不迟疑猛地一头栽下去,将喉管对准了刀刃,猛地探下去——

她想死…她想死…

归一满脑子都是‘她在寻死’,几乎在一瞬间伸手过去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拽起来,一脚踢开那断掉的镰刀。

还是晚了一点点,镰刀刚刚切进她的皮肤,她被拎起来时一脸的溪水和一脖子的血,归一顿时慌了,伸手捂住她脖子上流血的伤口,慌的声音都哑了,手指颤着,怒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阿真!”

她在他的手掌下剧烈挣扎,像是一只急于赴死的鱼,溅起满目溪水,挣扎的他掌心里的血越来越多,多的他抓不住她,“放手!”

“阿真!阿真你别动!”他害怕极了,血怎么那么多,从她的脖子里流出来,流满他的手掌,染红身边的溪水,像是那时他割开她的四肢放血一般,多的他害怕,要一下子流尽流空,他双手抱着她的脖子,跪在溪水之中慌的浑身发抖几乎是带着哭腔求道:“阿真求你,求你别动了…阿真…”他声音一哽,俯身抱住了她,在她的脖颈之间哭了出来。

龙霸天愣怔了一下。

他一直在哭着求她,“阿真别动…求求你阿真,让我救你吧,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为了我,可怜我,让我救你…”

龙霸天在他的哭声中慢慢静下来,她仰着头,看着那样碧蓝的天空中飞过的鸟,飘过的云,伸手艰难的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可怜可怜我…”

她在他怀里哑声道:“可怜可怜我,让我死吧。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他听到她哭了,那个无坚不摧,在被他放干血时都没有哭的夜真哭了,小声的,像个小姑娘一样抓着他的手臂一颤一颤的哭了。

他松开手,看到一张羸弱的脸,苍白的,泪水涟涟的,像要凋谢的白玉兰,抓着他的衣襟,无助的哭着,“你是爱我的吧?”她问,“你若是有一分爱我就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这么痛苦,这么难受,给我个痛快,让我死吧。”

他浑身发僵发冷,这样的话当初在他放干她的血时她也说过,也这样求过他——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死吧,若是还有一点点爱意在。

他难过至极,那时他有多难过,多心痛,如今就有百倍,他只想和她在一起,想好好爱她,想要弥补她,可她居然还是如此痛苦,如此哀求他。

“阿真…”他捧着她的脸,哭的像个忏悔的罪人,“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她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印着蓝天白云,印着他哭泣又无助的脸,她让他看自己柔弱无力的手,“我的手脚冲锋陷阵,鼓掌天下,它不该连一朵花都抓不住。”她在他的手掌之下悲哀至极,一字字的说,“我夜真可以死在战场,死在朝堂,死在刀剑下,算计中,唯独不可以像个废人一样苟且偷生!”

那字字如同闷雷隆隆而过,一声声打在他的心头眉间,让他直不起腰来。

她说:“我知道我好不了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我感激你,但我如今生不如死,求你念着那一点情分让我速死。”

“不…不是的阿真…”他也不知为何情绪在这一刻崩溃,他听她说‘夜真’二字就再难控制,他在这溪水之中愧疚的难以自持,哭泣的想要将所有愧疚冲洗完,他抱紧她道:“可以好的,你可以好的,你是手脚依然可以握刀跨马,你可以好好活着…我们好好看病,很快,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

“你不必再欺骗我了。”龙霸天看着高高的天空说。

“不不我没有骗你。”他忙道:“是真的,阿真你再相信我一次,你让我救你,你跟我回去找沈青,他可以很快治好你,我发誓,你只用再相信我三天。”他求她,“只要三天,你一定会好起来,阿真你让我救你好不好?”

龙霸天看着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好,我再相信你三日。”

他在那一刻抱着她,感恩戴德。

他只求她活着,哪怕让他带着面|具,这样虚假的跟着她一辈子,只要她活着,他再不强求能慢慢来,让她忘记仇恨,感动她,到有一日可以揭下面|具和她好好的在一起。

他抱着龙霸天共乘一匹马狼狈不堪的回去,回去时已是正午,龙霸天虚脱了昏了过去,他将龙霸天抱回屋子,让当归来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匆匆将沈青叫了来,让他全力以赴的解毒,三日之内让她好起来,至少可以走动。

沈青被逼着,无可奈何的应下,将先前开好的|解|毒|药|方拿出去,让当归去熬药,给龙霸天服下。

连服了三剂,龙霸天在第二日的夜里醒来,醒来猛地一攥手指,触觉从四肢传来,攥紧了。

她暗自运气,那暖暖的气息涌过四肢百骸流动在她体内…

她欣喜的松了一口气,趴在她榻边睡着的人便醒了过来,“阿真?!”

是归一,他还是那身湿透又干了的衣服,头发上也是泥土,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布满血丝,他一直守着她。

“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忙问,拉起她的手指,“可以动了吗?”

龙霸天略微动了动手指,蹙眉道:“只有一点点知觉。”

他便忙道:“没事的没事的,今天才第二日,你体内毒素太深,还需要几日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龙霸天点了点头,轻声问他,“你一直没睡?”

他将脸贴在她的掌心里,叹息道:“我没事,我喜欢守着你,只要你没事就好。”

龙霸天望着他,笑容一点点冷却,语气却依旧轻柔的道:“我真的,十分感激你,感激你为我做了这样这样多。”

推我入地狱,再救我回人间。

※、145

到夜里竟然落雨了,这山谷之中下起雨来又寂寥又吵杂,雨落在树林之间,花草之上,院子里的枯井之中,沙沙的响的人心烦。

龙霸天坐在门口看雨,阿善和阿守坐在门外的廊檐下剥栗子吃,远处空山寂寞,院子里辛夷花落了一地,难得的安宁时刻。

归一从走廊下走过来,手里端着热气袅袅的药。

龙霸天看着他由远到近,站到眼前,对她笑了笑,一下子就想起了非常非常久以前的那个少年舒郁,皎皎如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来,把药先喝了吧。”归一半跪在她身侧,吹了吹手中的药,递到她唇边,“已经不太烫了,你今天再喝一次,明天再喝一天,手应该就可以动了。”

龙霸天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喝下去,那苦涩的药就着归一的眉眼格外让人…难过。

这山谷这样冗杂,像是时间停在这里,让她这几日总是想起旧事,她将那些旧事从头到尾的想了又想,那些恩恩怨怨,爱恨难了。

他的父亲因为她是纯阳留不得她,害死她满门,她理应报仇。

那她杀了他的父亲,夺了他的江山,舒郁报仇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爱舒郁,她用尽手段想要得到他,拥有他,她并不认为这是错的。

舒郁恨她,费尽心机要杀了她,除尽她的亲信夺回江山,她也不认为有什么错。

这些本该都没有错,可是他们就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

这几日她常常在想为什么。

大概是两个人的爱恨都太用力,太不留余地了,两个人破釜沉舟,一厢情愿的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去恨。

两个人都罪有应得。

这恩怨本该随着她埋在铁棺之中,尘埃落定,永不见天日。

可是啊…

这个人狠到极致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点少年时的,天真。

当初天真的以为救下她,她就会好好的活着,好好过日子,大概没想过她会回来报仇雪恨。

如今又天真的以为让她重生就可以一切从头再来,忘掉所有的恩怨。

这雨让她难过,这雨下站在眼前对她笑的人让她难过。

龙霸天看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心愿。”

归一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转身拿了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膝上问:“什么心愿?你…想起什么了吗?”

龙霸天摇摇头,“只是想起小时候曾随父亲入宫,见到过一个非常美丽的人。”

“只有这些?”归一问。

“还有他对我笑。”龙霸天低头笑了笑,“只有这个画面,让我非常着迷。”

归一这才放心的坐在她身边的地上,问道:“那你小时候有什么心愿?”

龙霸天笑了一声,“说了你会笑我。”

“试试看,我努力不笑你。”归一歪头看着她,开玩笑的冲她笑。

她看不远处边吃点心边笑笑闹闹的阿守阿善,抿嘴道:“我曾经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大英雄,然后向那个让我着迷的人求爱,守护他,拥有他,和他在一起。”

她唇角挂着笑,耳边的碎发被风轻轻吹动,归一看着她,看着她,不知为何眼眶微微泛红。

她转过头来对归一笑,“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心愿?”

他忙低下头,像是被风吹的眼睛不舒服一般的眨了眨眼,随后笑道:“我啊…我小时候…大概没有什么心愿,只想着听父…父亲的话,成为令他安心的接位人。”

龙霸天不满意的皱眉,“怎么可能没有心愿,你也活的太无趣了。”

他赧颜的笑了笑,抬头看她道:“后来倒是有一个心愿。”

“什么?”

那夜雨被风吹的轻轻扫进回廊,阿善不知何时靠着阿守睡着了,手里还抓着阿守给她剥好的栗子。

“我曾经…想要和最爱的人重新开始。”归一轻轻的说道:“我做了一些伤害她的事,我想让她忘记一切的重生,让我弥补她,拥有她,重新的好好再爱她。”

龙霸天看着那双眼睛微微愣怔,想问什么,又觉得一切都没有问的意义了。

阿守抱着睡熟的阿善“咚咚咚”的跑过来。

龙霸天忙转过头,眼睛有些酸涩的对阿守笑,“抱她进去睡吧,你也去休息吧。”

阿守点了点头,抱着阿善进了屋子。

那夜风凉凉。

归一站起身,轻轻抱起她,道:“太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好好休息才能好的快一些。”

她在他怀里低着头,特别轻特别轻的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

“恩?”归一没听清。

她抬起头笑道:“没什么,我祝你得偿所愿。”

他对她笑了笑,“也愿你心遂所愿。”

那雨下了一夜,天亮时停了,万里无云。

龙霸天喝过药,微微动了动手指给归一看,归一开心的忙道:“你看,可以动了,马上你就会全好了。”

她应和着,看窗外的辛夷花树上落着一只从没有出现过的鸽子,微微一顿,随后对归一道:“听说山里的玉兰都开了,你带我去看看。”

难得她心情好转想要出去看看,归一想都没想应下,又问她可要带阿守阿善,她说不必,只想跟他出去转转。

他莫名的觉得开心,整顿了一下,牵了马便过来抱她上马,仔仔细细的给她系好披风,骑马带她进了山。

山中刚刚返了青,冒头的草地,新绿的林叶,一大片红红白白的辛夷花包裹在一片新绿之中,一地残花。

归一在林中慢慢驱马,摘了一朵白辛夷花递给龙霸天。

龙霸天看着远处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听他出声叫她才回过神,低头一看——是一朵带着雨珠的白花。

“你试试看,手指可不可以拿住。”归一小心的放在她的掌心里。

那一朵娇艳欲滴的白花带着凉凉的雨水躺在她的掌心里,像他小心翼翼的心意。她慢慢收拢手指将那朵花捻碎在掌心里。

她微微笑道:“一时难以掌握力度。”

“没事没事。”归一忙道:“你刚恢复一点点,过些时日就好了。”

“恩,过去就好了。”龙霸天漫不经心的道,她看高高的天,淡淡的云,看身边略过的花,听着身后的归一不停的讲些有趣的话逗她开心,说什么她没太留心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再说话了。

她忽见远处山林里惊鸟飞起,扑落落的飞满天空,展眉笑了,“归一,你有没有什么小心愿?”

归一一愣,不明白她为何又问起这个问题。

她转过头来,笑吟吟的看他,“小的,可以现在就做到的。”

她的侧脸被阳光晃成橘红色,细小的容貌像个蜜桃,看的他微微脸红,“我…能这样照顾你,已心满意足,并没有什么心愿。”

“真的?”龙霸天问他,“当真了无心愿?”

她认认真真的这样问倒让归一有些诧异,笑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伸手将她的碎发挽在她耳后。

她侧了侧脸倒是没躲开,道:“只是你照顾我这么久,想满足你一个小心愿而已,没有便算了。”

归一不想让她扫兴,忙道:“倒是有一个。”他看着她问:“我可以…亲你吗?”

龙霸天一愣。

他低头笑道:“我以前辜负的那位爱人,她曾经在生辰的时候跟我说,想让我主动的亲亲她,当时…我没有做到,如今…如今…”他也不知该如何来圆这个话,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你就是阿真,我如今想要弥补你。

“好啊。”

他以为没听清,惊讶的抬头看龙霸天,龙霸天正看着他,被太阳晃的微微眯眼,金色的瞳孔像是橘色的光,毫不生疑,毫无情绪的道:“要如何亲?”

他微微愣怔在那里,随后道:“我可以叫你阿真吗?”

“好啊。”她道。

“阿真…”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摘下面具,托着她的后颈,亲亲吻了上去。

那明晃晃的日光之下,他贴着她的唇,轻微的颤着,几乎要流泪。

“阿真,我很想念你…”他等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那林中细细的花香熏在阳光之下令她发昏,龙霸天感觉到他情绪翻涌,在他的手掌下眨了眨眼睛,轻轻推开了他,“心愿已了?”

他忙带上面具,眼角泛红,嗓子发哽说不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龙霸天看着不远的天际,“时候到了。”

他们打马而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马儿走的慢慢悠悠,两个人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随着阳光走,阳光收进山谷时,他们到了药庐。

归一将龙霸天从马上抱下来,想要抱她进去,她却推了推道:“我可以走了。”

“已经可以了?”归一惊喜的看着她的双脚。

“恩。”她踏在地上,几步就跨入了药庐。

“小心些!”归一忙跟上去扶她,“你刚恢复,不要心急。”

龙霸天没再推开他,牵着他的手往屋里去,却只走了两步被他拉住。

“别进去。”他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四周。

“怎么了?”龙霸天问。

这小院里静极了,只听到廊下风铃的脆响和树木萧瑟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