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赫连清鸿 相夺相护
下意识的回首,却还未及彻底转过身,一股大力拽上我的手,生生将我拖出了两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叮,叮,叮……”
连续急促的声音,雨落磁盘,不断在耳边回荡,敲击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爆裂,余音震动,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
我趴在他的怀中,被一股浓重的羊膻味包裹着,只是此刻,再不觉得这个味道难闻,再不觉得他的动作无礼。
不曾回头看过,因为我知道,无论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没有理由,只凭感觉,无原因的信任。
他脚下连退,我的耳边只有身体被搂着快速移动的呼呼风声,偶尔抬头,也是看着他的脸。
虬髯遮挡了半边脸颊,黝黑的颜色仿佛是草原烈日下的遗留,看不出半点破绽。
他一手护着我,一边倒退着,手臂颤动很快,但我感觉不到紧张和抵抗不了的忙乱,从从容容的退着,信步中有些悠闲的意味。
看不到他出手,终还是不能肯定。
“放我下来吧。”轻轻的一声,偏又不敢挣扎,怕扰了他对敌的注意力。
那腰间的手更紧了,让我们完全的嵌在他的怀抱中,竟连抬首也不能了。
我的手,慢慢的伸出,悄然的环上他的腰身,只是当手触摸上的那刻,我有些诧异了。
不是记忆中的刚劲有力的紧窄,壮硕的腰身和胸膛一般,是属于草原的粗豪,我身体有片刻的僵住,环住他的手臂瞬收,心头某个确认的想法开始动摇。
关心则乱,越是在意越是不能用冷静的心去看待,我在寻找着让自己坚定信心的小细节,可没有一样能完全支撑住我的信念,甚至在一点点的让我信心崩塌。
“放下我,带着我不方便。”我闷在他的怀抱中,几是破碎无力的开口。
“你不是认定了我的吗,不适应下怎么行?”他的笑声很随意,随意到让我轻易的忘记身后还有一柄随时夺取我性命的寒光长剑,“方才投怀送抱让我近乡香情怯,只好现在多补偿你一些了。”
我心头一沉,坚定的信念又崩塌一角。
“若没有护你在怀的本事,何谈娶你为妻?”他依然是退着,脚下在林间连连点着,依然气息淡定,不露半点忙态。
我只能将苦笑埋藏在他的胸前,心头窥探的想法怎么也无法实现。
忽然,他脚下一停,耳边传来一声冷笑,“怎么,还有人啊,那便一起出来吧,省的浪费时间。”
“咻……”
耳边人影衣袂带风,我侧脸看去,他的身体四周,被数道人影团团围住,手中长剑所指,将我们两个困在中央。
“怕么?”他低头在我耳边,还似调笑之声,将周围的危险尽皆无视了。
“怕有用吗?”侧脸看去,剑光寒影,杀意临人,无边的寒气笼罩着我的身体,“生死一线见的太多,习惯矣。”
“那便来吧。”他站定中间,声音平静有力,冲着四周的人冷冷开口。
剑光直指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动,他的气势张开,与来人对峙着。
敌不动,我不动,刚才的刀光剑影在瞬间变沉凝,对方没有一个人出手,仿佛有所顾忌似的。
他胸膛震动了下,我的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本来呢我是不想放手的,但是此刻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为了见证我的感觉没有错,只好先暂放美人了。”
身体一轻,他忽然动了,脚尖点地,向上拔起。
与此同时,几人也同时动了,剑尖抖出寒星点点,铺天盖地的朝他涌去。他旋身而起,那些寒光在身边流动,无数声敲击中,那些寒光尽皆被弹开。
人影跃起,轻轻的落在树梢上,他在我的鬓边落下一吻,“站好,看我如何护卫你的周全。”
我的手攀着树梢枝头,看到那目光中让人心安定的力量,默默的望着那双眼睛,不肯挪开。
他身影飞掠,突然跃下枝头,手中长剑水幕光影般挡在身前,雪舞梅瓣萦绕周身,将那个人影变得朦胧,眼前的敌人纷纷躲避退散。
站在高处,我看着他气质卓然,长剑破空,只是护卫在树下,始终不肯远离三步之外。
他,是在保护我吗?
他的武功很高,在数人的包围中游刃有余,剑芒吞吐三尺,逼迫的人不敢靠近,只在外面守着。
双方谁也不动,一时间就这么僵持着。
高高的站着,风很冷,雪很凉,我的心头却簇簇燃烧着火焰,目光一闪不闪,直勾勾的望着他,望着他拿剑的姿势。
雪舞狂剑,怒号飞扬,那雪花梅瓣就似被一股无形的劲气引导着,带着窒息的力量扑向数人,而那些人退后躲闪着,当那劲气变弱,又跃了回来,如鬼魅般纠缠。
我见过那个人舞剑,还是无数次见过,甚至他的每一个姿态,每一步足迹走位我都清晰无比,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一招之后下一招是什么。
可是赫连的剑法,刚猛霸气犹有过之,内劲收发同样意随心思,但招式武功全然不同,无论我任何观测,都寻不到半点雷同。
但是,我也不曾从这个位置看过那人舞剑,不敢妄下定论。
他抬起头,朗声长笑,“未来的夫人,高处风景可美?”
我垂下眼皮,看着他的笑容,不言不语,面容紧绷。
风吹过处,吹的我衣衫冰凉,树梢上的雪也纷纷的飞起,打在眼睛内,忽然的一阵冰凉。
我忍不住的眯起眼睛,一只手轻揉着眼角。
“小心!”他一声大呼,睁不开眼睛的我完全迷蒙,只记得脚下是树枝,不敢胡乱动弹。
“叮,叮……”
两点脆响,树干一阵抖动,待我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柄长剑,剑柄兀自颤动在我眼前,树干上还有两点寒光,六棱的镖上透着蓝汪汪的颜色。
地上的人拔身而起,站在我的身边,一手搂上我的身体,一手拔下树干上的剑,冷笑道,“我就知道。”
同样的人影,带着森寒的刚煞之力掠出,不是地上,而是远远的空中,一道剑光掠过,人影落地,鲜红的血沁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云崖!?”我一声低呼,发现他的剑光一如既往的阴沉,灵蛇吐信,疯狂的在树枝上划过,几声浅短的呼声,又数条人影落地,气息皆无。
“呵呵。”身边人笑的古怪,“果然是护主心切,僭越了身份,你说呢?”
“他视你超过自己生命,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我似笑非笑,平静回答。
他拂去我肩头的雪花,话中有话,“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主人是谁,对不对?”
“不知道。”回答的干干脆脆,眼神却忍不住为那树梢间跳跃的人影牵动。
“他居然不信我有护卫你的能力呢。”他笑意更盛,“昔日的皇家护卫,不应该是最为冷静的吗?这都判断不出?”
“你以我为饵?”我眼神微闪,心头一沉。
那个人,永远不会将我置于危险之地,真的不是吗?不是吗?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这批人针对的是你,还是我。”他笑的随意,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隐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才说过的。”
“既然他们针对的是我,你又何必救我呢?”我心间轻叹,“刚才又何必一直护我?”
“我在等一个人。”他目光落在远方,“不对,我在等两个人。”
“两个?”
“对,杀你的,和救你的。”
远远的梅林间,弓弦破空,急箭如雨。
赫连扬雨圈着我的身体,身型飞掠,手中剑挥迅疾,水泼难入。
可惜,那些箭还来不及靠近我们,就被一群人中途拦截而下。手中油布张开,将那箭雨阻拦,人快如电,眨眼间已上了远处的房顶,刀兵四起,战在一处。
四面,不断的有人影跃出,想要靠近我们,又不断的为人途中截下,这安谧的梅林中,处处都是兵器响彻一片的声音,我们周围反而成了最平静安全的地方。
人影优雅,华贵倜傥,在这喊杀震天中闲庭信步,渐行渐近而来,站在梅花树下,他信手折下一枝梅花,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扬起头,“赫连族长,初次见面,幸会。”
赫连扬雨呵呵一笑,“大皇子,久闻其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及真人之万一,幸会。”
易清鸿的笑容温文尔雅,清贵端静,“族长大人身手高超,令清鸿无限神往佩服,拙荆若无您方才出手,怕是险遭不测,不过如今危机已过,树上风大雪冷,族长大人可否放内子下来呢?”
他的手浅浅伸出,红梅在雪中颤颤,夺目艳丽,“夫人,可惊吓了?为夫来接你。”
正文 弃争天下 似为卿故
易清鸿的面容上,寻找不到一丝大变时的悸动,仿佛这一切都象是他安排般的平静。身后刀光剑影,青衫拈花淡笑。
“夫人?”不等我出声,身边的赫连杨雨惊诧的开口,“大皇子何时娶妃了?为何赫连竟然不知?罪过,罪过。”
易清鸿还是那温文之气,声音很是柔和,“族长草原奔波,难免有些消息打探的慢了,他日在我‘梁墨’多住些时日,消息自然灵敏。”
赫连杨雨呵呵一笑,“我可是在‘梁墨’京师随处问的,可惜都无人知晓大皇子有妃一事,莫非‘梁墨’册封皇子妃是不需要圣旨诏告天下的吗?”
“国丧在身,不宜大庆。”易清鸿不经意的说着,浅笑不变,“他日必有昭告天下之时,也定有圣旨封诰百姓,族长莫急。”
两个人看似普通而随意的聊天,话中的唇枪舌剑也别有一种意味。
我原以为以赫连杨雨的聪明,是万万不会得罪易清鸿的,可他却将这种高高在上表现的很是明显。
“大皇子的人果然训练有素。”赫连杨雨的目光投向远方,看后来出现的人影冲入行刺者的人群中,轻易瓦解对方的攻势,片刻间就彻底占据了上风,“疾如风,徐如林,果真是大皇子的风格。”
“后面两句,赫连族长是留给自己吗?”易清鸿笑意扬起,“在清鸿眼中,世间只有一人当得这两句,便是当年‘红云’骠骑大将军风翊扬,不知道赫连族长认为呢?”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我咀嚼着这两个字,侧脸望着赫连杨雨,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并不回答。
他们两个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互相问候又互相刺探,寒暄的话语中处处藏着锋锐,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了赫连杨雨的强势。
一直认为,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三位王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易清鸿,最好合作的也是易清鸿,就如同他说的,利益为上。
是我错误的估算了什么,还是他有其他更深层的想法?
赫连杨雨的手,猛的揽上我的腰身,不等我挣扎,他已翩然坠下,落在易清鸿的面前,而易清鸿眼神微紧,笑容忽敛。
不等站稳,我已从赫连杨雨的怀中挣出,冲着二人福了下,“族长与大皇子想必有话要谈,杨雨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才迈了一步,身边一股力量涌来,猝不及防的我斜斜的倒了过去,直直的落入一个人的臂弯间,惊慌抬头,正对上易清鸿深沉的目光。
笑容再现,他手臂微紧,我已重重的贴上了他的胸前,“夫人,为夫救命之恩,不言谢也要给个笑容么。”
“大皇子,族长在面前,请允许我告退。”瞥了眼他紧在腰间的手,忽然有丝怒意涌起。
不单单因为易清鸿的动作,还有刚才赫连杨雨类似占有般的宣告,我有种感觉,他们在以我表达对对方的压制。
只可惜,我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我对着两人一扫目光,沉下了目光,“大皇子,族长大人,救命之恩杨雨感激,但请二位牢记,杨雨虽是督政令,依然是女儿身,还请二位尊重。”
易清鸿放开了我腰间的手,微笑颔首,“我着人护送督政令大人回府,稍后亲自上门赔罪。”
我转身间,黑色的人影落在我的身侧,垂首站立。在我举步的刹那,悄然的跟了上来。
熟悉的气息,在默默的举步间传来安宁的力量,所有想问的想说的,都在这个时候无声的咽回。
他根本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似乎离开的这一个月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他一直都默默的站在我身后般。
行出门,登车,休憩,一路上我都未有其他的动作,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唤过他,一切都平静的也如同当初。
直到车至府门前,我落步而下,静静的看了看他,这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有片刻的错愕,脸颊的肌肉抽动,很艰难的挤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这笑容配合着他身上一贯的阴冷气质,说不出的怪异,也说不出的温暖。
没有客套的话,我微笑渐大,他也始终带着那古怪的笑,慢慢的,脸上的线条变的柔和,舒展。
慢步进了院子,人影微闪,纵上树梢间,几声树枝的摇晃,人影隐匿。
什么,都没有改变。
回到屋内,只觉得这一日的变化太多,多的让我思想一时承受不了。
姐姐的心思,让我不得不思考改变最初的决定,而赫连的话,又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感情,理智,互相拉锯。
还有那些追杀,在赫连刚刚到达京师的第二天,我仿佛看到了一团诡异的云,笼罩着这皇城的上空,拨不开,散不去。
想着,只觉得无边的疲累袭上,身体沉沉的,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吱呀……”门扉转动,老旧的声音将我从沉睡中惊醒,用力的睁开眼,依然有些昏沉沉的。
天色已黑,房间里冷冷的,有些寒。
身体被暖裘覆上,温润的嗓音在耳边流过,“你就这么睡了?”
哑着嗓子应了声,我撑着床板想要坐起,却被那双手的主人按住,“累便歇吧,你我之间所谓礼仪不过是心防太过的表现,真不惧我,根本不需要正经危坐。”
他的理由,永远让人难以反驳。
黑暗中,门再度被打开,人影离去,不一会功夫,又很快回来。
蜡烛被点亮,他蹲在炭火盆前,扫开余烬,点燃上新的炭火。
炭火很快被燃起,偶尔传来一两声炸裂的噼啪,微弱的火光明灭着,他的俊容忽明忽暗,侧脸的阴影打在墙上,更加的丰神如玉。
“我让下人给你煮了碗姜汤,驱寒的。”他拨弄着手中的碳,直到炭火渐红渐亮,才放下手中炭钳。
直到此刻才感觉到凉,我拥着暖裘,“我几要怀疑这督政令府是您的大皇子府,您随意来去,却无人通禀我一声。”
“我方才说过,我会来。”他的回答近似无赖,看不到半点皇家风范和书生文雅之气。
“正事,我听。私事,请回。”
“正事。”他笑了下,“却也是私事。”
无奈的叹了口气,“在我记忆中的您不是如此公私不分的人。”
“你还记得我的曾经吗?”他抓住我话语中的破绽,一声反问让我无言以对。
门板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起身开门,自然的仿佛在自己屋中似的,浓浓的姜汤带着热气传来,暖着我的手心。
“凝卿。”他的声音一凝,变的认真无比,“今日的情形你看到了,有何想法?”
“看到了什么?”我轻啜了口姜汤,“你一直在我身边布控人手,是保护,也是监视。”
“你始终都是带着敌意想我吗?”他的声音很认真,眼瞳中的火苗在簇簇跳动着,“还是你根本不肯说真话,我不信你会没看出真相。”
我扯了抹笑,“不就是那群人是冲着我来的么,至于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大皇子是否有了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