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选择。”犹如风中的落叶抖着,她环抱着自己,“如果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风将军,他会保护我的。”

正文 恒昌私隐 赫连威挟

“姐姐!”我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你与哥哥不过是一面之缘,虽然曾有赐婚之事,却也时过境迁,又何必想的太多,记得太深?”

“一面之缘?”她抬起脸,象是笑,眼底满满悲凉之色,“何止一面?”

我的目光在桌上搜寻着,利索的拿过茶盏倒了杯,却发现这茶水早已冰凉。

轻叹了声,又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早在十年前,我就见过风将军了。”她轻轻吸了口气,喟叹般的飘过一句,“当年在宫中,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偶尔撒娇胡闹,父皇都由了我,总说孩子小,爱跑爱闹都是常事。那时候的我,若是想父皇了,也不管是否在处理政务,奔着御书房就去,然后赖在父皇膝头不走。”

父皇!

多么尊严又慈爱的称呼,但是那个人是她的父皇,不是我的。

“那年的御书房中,我第一次见到了风少将军,那时的他不过十五,却已跟随风老将军出入战场,名震一方。我从来没想到,传说中厉鬼一般的人物,竟是如此的少年。”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中幻化了如水的温柔,“你知道吗?我那时急急的想见父皇,冲进御书房时却被门槛绊了下,就这么摔进了他的怀抱,他的手,很温暖呢。”

她的声音很柔,柔的让我能听到她初见风翊扬时那种惊诧,那种不知所措,那种刹那的倾心。

十五岁时的哥哥……

记忆深处的静湖水被打破,湖水闪烁中,是俊朗少年舞剑月下的丰姿,是那对我张开双臂等待我扑入怀抱的笑容,是那让我坐在膝头,哄劝我喝药的低语温柔。

我未得司马宣的宠爱,却得了风翊扬的守护,姐姐拥有了司马宣的疼爱,心头记挂着的,只有风翊扬。

“当时的我只知道,他是风将军的长子,那一次进宫是恳请父皇让他常任军中,再赴边疆,我很想再见他,可是那一等,又是数年。”她吸了吸气,展颜微笑,“每年的秋围狩猎,我都想尽办法从母后身边偷溜,只要能靠近猎场边,就仿佛是到了他的身边,同一片天空,同一块土地,那么近。”

“姐姐。”我叫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笑容那么甜,是从心底油然而起的快乐,“有时候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很满足了,有时候连着两三年,也见不到一面。后来有一次,我大着胆子偷摸进围场,想要瞧瞧他在不在,冷不防旁边窜出了一只野猪,当时我吓坏了,也惊呆了,就连叫也叫不出声了。我以为自己会被发疯的野猪咬死,只遗憾着,再也不能见他一面。”

我垂着头,无声的眼泪水滑落,为她的痴,也为那个被她提及的人,鲜活的重现在我的眼前。

她与我互相握着的手忽然用力,紧紧的捏着我,让我有些微的疼,“就在那时,我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他犹如神祗般飞掠而来,一箭射向野猪,还未及反应,他已落在我的身前,护卫着我。”

我惊讶了,怔怔出神。

这其中竟有如此波折,如此多我不知道的过往。

“这些……”我艰难的开声,涩涩的,“还有人知道吗?”

她笑了下,垂下头,“怎么能让他人知道,这是不许的,便是风少将军,也只知我是女子,而不知我是谁。我一直等着,只望及笄之年,求皇上赐婚风少将军。”

她等了那么多年,期盼了那么多年,我能想象到,当皇上召见风翊扬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多么的雀跃,当得知赐婚即将下旨的时候,她是否一直兴奋着,等待着。

是我!破坏了她等待的一切,破坏了她这么多年的梦幻,破坏了她成为风翊扬妻子的愿望。

如果不是易承烈求娶我为妻,她根本不需要成为我的代替品。如果不是易清鸿的算计,她根本不会成为这宫廷斗争下的牺牲品。

如果,她知道她的出嫁背后,还有风翊扬无形的推手,会怎么想呢?

“姐姐,对不起。”我的心头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

她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望着我怔怔出神,“凝卿,我羡慕你,很羡慕你。”

“易承烈想娶的不是我,我想嫁的也不是他,与其相敬如冰,不如各寻安宁,当我来到‘梁墨’的那一天起,我便说思念家乡,要在这里建一座‘红云’式的院落,其实,不过是我着人打探了风家的格局,仿制的。今生无缘嫁他为妻,便留一丝安慰也是好的。”她的笑容有着满不在乎,“如果就这么在‘梁墨’住下去,易承烈什么也不会知道,但是‘红云’灭了,他去了京师,入了风家,他气疯了。但那时我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了,国破家亡,风少将军战死,这个世间再没有值得我眷恋的事了,他若是杀了我,反而是种解脱了。”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上我的脸颊,“并蒂花开,天下大乱。凝卿,乱着天下的真的是我们吗?”

我缓缓摇头,“天下安宁,只缘帝王。”

“凝卿。”她看着我,“晏相虽是‘梁墨’皇子,但他才是真正治天下之人,若没有他,‘红云’百姓早就在水深火热之中。易承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样的人做不得帝王。能否听姐姐一言,不要再帮他。”

“你知道我在帮易承烈?”我眉头微蹙,有些惊讶。

她与易承烈如此冷寒的关系,易承烈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她,看她如今的生活,也近似半软禁,又如何得知我与易承烈的私下关系?

她惊觉自己的失言,伸手捂上唇,“有,有人告诉我的。”

“谁!?”

她一窒,躲闪着我探究的眼神,“我、不能说。”

“易清鸿?”才出口,这个答案就被我否决掉了,易清鸿根本无需游说于她,更何况易承烈的府邸,岂是易清鸿能轻易进来的?

“不,不是。”

无论我如何再问,她都不肯再说一字,只是摇头,闷着。

那还会有谁?这个人清楚我隐藏着的身份,清楚我和恒昌公主的关系。这些,除了易清鸿,还有谁知道?

“凝卿!”她拉着我的手,眼神中闪烁着渴求,“你,能常来看看我吗?”

我想点头,我很想很想。

可是……

“姐姐。”抱着她的身体,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是督政令,是平衡三位王爷皇子关系的人,我不能公然多次出入二皇子的府邸。”

她黯然点头,“你才是真正流着皇族血液的人,你以一女子之力入这‘梁墨’的朝廷,与一干男子针锋相对,让他们为你折服。这不仅仅是才学,而是心智的坚定。我讨厌易承烈,却无力逃脱这樊笼,你不但能平静的面对易清鸿,还能制衡他。天下间,能有几人做到?但是我只希望看到你快乐,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该得到幸福。”

“姐姐!”我遥望天边,轻叹了口气,“我错了,我不知道那些事,不该让你为了虚幻的‘红云’传承去做什么,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她低头浅笑,脸上有很淡很淡的红晕,“如果离开,我要陪着风少将军,告诉他曾经的故事。”

她,似乎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梦里,就象这院落,困在一个名叫风翊扬的人留下的幻境中无法自拔,我想说什么,几番思量之后,还是没开口。

不得已的离开,心思却因为她而牵挂。

我与她,我的前十六年因为她而改变,十六年后的她因为我改变生活,没有谁欠谁还,只有分开后重新缠绕在一起的命运。

不等侍卫禀报,我几乎是带着怒意冲入驿馆中,随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就推开了房门。

赫连扬雨躺在摇椅上,懒懒的摇晃着,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只微抬了下眼皮,又舒坦的摇着,脚边的火炉上温着一壶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督政令准备带我去哪游玩?”他眼神弯着笑意,手指勾过酒壶,满满斟上,送到唇边一口饮尽,“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休息一日,明日再来的,没想到督政令会对我如此记挂,真让赫连我受宠若惊。”

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全身裹在毛皮大氅里,健硕的身体更显粗壮,“我不愿意想什么条件,你提的我都答应就是了。”

他饮酒的动作一停,翘着的脚抖了抖,眼睛忽然亮了,“什么都答应?”

“答应!”

“为什么?”他忽的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

抬头面对他,“你是不是夜探过二皇子的府邸,见过我姐姐?”

他眉头动了下,“是!”

“那便行了,我要知道你的身份。”

他低下头,笑声中贴上我的耳边,“我的身份事关我将来的地位,将来的金钱,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轻易告诉外人,除非……”

一字一句,清晰的传来,“嫁、给、我!”

正文 试探赫连 真相欲出

他的话没能让我露出半点惊慌,只用一双眼望着他,“就这个?”

“若不将你和我栓在一条绳子上,如何能保证我的安全?”他抚着我的脸颊,“嫁给我,你就必然要为我保守一切秘密,这是唯一能让我相信的办法。”

“嫁你,也一样能出卖你。”我冷冷的回答,“没有感情的人,是不值得我维护的。”

“错。”他的手点上我的唇,“身在朝堂,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应该说,没有利益的人,是不值得维护的。”

这就是男人的思想吗?

永远不带感□彩去想事情,只为利益而谋夺。易清鸿说过类似的话,而他亦然。

虽然冷酷,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对的。

“你能给我什么利益?”低头看看,他的双手正虚环在我的腰侧撑在墙上,将我的身体锁在他的胸膛与墙壁之间。

无形的压力,无形的暧昧,虽未有身体接触,总是令人有无法逃离的逼迫感。

“你想要什么利益?”他的脸始终距离我的面颊不过两寸,犹如调戏般的不正经,惟有那双瞳间的清明,不见半丝,“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为何是我?”我仰起脸,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瞳,“莫要说因为喜欢我,你刚刚才说过,没有利益的人,不值得维护。而我虽然是督政令,也不过是依附三人而活,没有自己真正的实力,我想不到你选择我的理由。”

“不就是你说的利益嘛。”他的脸颊又近了一分,近的快鼻尖对着鼻尖了,“娶你,我就能更好的深入到三王的中心,让他们争夺的更激烈,得到更大的利益。”

“那之前呢?之前我还不是督政令,还在暗处躲藏的时候,你不就寻上了我吗?”我望着他越靠越近的脸,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贴上了些,他微顿,下意识的往后闪了下。

“因为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就算易清鸿不出手帮你,我也能把你推上这个位置。”他呵呵笑着,“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既然族长大人求娶心切,那凝卿若拒绝岂不辜负了您一番美意?”我笑着,忽然伸出手,想要贴上他的脸颊,“不知族长大人何时迎我过门?”

眼前人影微晃,他倒退了两步,脱离了与我亲密的距离,而我的手就这么空停着,落在空中。

慢慢的收回掌,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唇角的笑容渐渐扬起。

“族长大人,你如此情真意切的求娶我,又每每急色的调戏于我,如今凝卿应了,为何您倒害羞了?”我摇摇手掌心,“怎的忽然害怕凝卿碰您了?”

他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吊儿郎当的表情很快的爬上面容,“小姐忽然热情,怕消受不起美人恩,惊喜之下难免动作失态,这么说小姐可能理解了?”

“是么?”我的目光放在他壮硕的身形上,缓缓挪到他的脸颊上,“那希望族长早日恢复平静,不然这夫妻相处,总是要肌肤之亲的,族长次次都这么惊喜,凝卿岂不是不敢靠近了?”

他笑了下,忽然打开窗,窗外的日头西斜,失了温暖,只留下红红的艳丽。

残阳如血,便是这般吧?

嫣然中,我远眺窗外梅林,“陪我走走吧。”

他颔首,率先朝门外行去,我跟在他的身后,缓步优雅,似跟不上他的脚步速率。

才几步,他又忽停下,回首等待。

“族长大人,今儿很怪哩。”我行着,目视远方,声音松懒,带着笑意。

“是么?”他抱着双臂,声音听着同样轻松。

“族长大人,抱着双臂看上去很轻松,其实代表了一个人抗拒和疏离的意思。”我口气平淡,“难道您抗拒与我亲近?想要离我远些?”

他的步频乱了下,手臂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梅林渐近,能嗅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素雅清淡,混合着白雪的凉意,沁透心脾的舒爽。

我手攀着梅枝,调皮的从梅瓣上拈起一撮雪,看那冰雪在手中渐渐透明,化为细流滑下,不小心顺着手腕就沾染上了袖子,湿濡了袖口。

挽了挽袖子,一方细帕已到了眼前,我道了声谢,拈着帕子擦了擦,又顺着拭了拭脸上沾染到的雪尘。

手帕拈在指间,我凑上梅瓣嗅着,“族长大人,可愿为凝卿折朵梅花插上?”

他迟疑了下,缓步走到我身边,伸手折向一朵梅花,另外一只手挡在我的脸颊边,似是怕梅花摇动间的雪会打向我的脸。

我垫着脚,翘首期盼,在梅花折下的瞬间,露出开心的笑颜,微微侧过了左脸。

他的手本是伸向我的右颊,在我的动作中愣了下,极不自然回到我的左颊,别上了鬓边。

在他的手贴上我脸颊的瞬间,我的手伸出,抓上了他的手腕。

就在我的手与他掌心相触的瞬间,他的手灵蛇般撤了回去,没能让我看清他掌心。

“族长大人,这不似你。”我不待他回答,手指抚上鬓边,“我这样漂亮吗?”

“漂亮。”他的眼神中一刹那掠过什么,很快的远望屋子,又抽回目光。

“族长大人,就想回去了吗?”

他摇了下头,很敷衍。

我双手一圈,抱上梅花树干,用力的摇晃起来,雪尘伴着梅花瓣纷纷扬扬散开,眼前顿时一片朦胧。

人影被雪影虚化了,颀长英伟,仿佛梦中行来的人。

记忆,在朦胧中真实,又在真实中虚无,渐远渐近,一时分不清楚到底身在何方,只知道,雪打在脸颊上,很快就成了水珠,滴滴落下。

“别玩了,会病的。”有人拦住了我的疯狂,抓着我的手将我带离那模糊的世界,伸手拍着我肩头的雪花,抚过我的发丝。

轻轻的,一声哽咽,是抑制不住的悸动。

为那记忆中俊秀的身姿,为那曾经在梅花树下陪着我的温柔笑容,为那温暖的怀抱,都随着这一幕幕落雪而清晰再现。

那擦过发边的手掠过,停在我的脸颊,一滴眼泪掉落,打在他的手心,他的手猛的一缩,我靠着树干慢慢滑落身体,紧紧的蜷缩着。

“曾经有一个人,他会在折梅时挡住掉落的雪花,生怕沾上我的身体,他会将梅花瓣别在我的鬓边,告诉我这花最是衬我,他会在我摇树时将我带离,用温柔的嗓音告诉我,会病的。”我笑着,泪眼中对面人的表情看不清晰,“他会为我冲泡藕粉,他会用手轻抚我的脸安慰我,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很想他,很想。”

面前的人怔怔站着,手就这么停在空中,长久的沉默后,一声叹息。

蹩脚的南地口音响起,“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怎么,你不敢碰我?”我吸了吸鼻子,“你怕我抱着你,你怕我靠近你?”

“笑话。”他硬硬的开口,“我有什么怕的,你迟早是我的人。”

“既是你的人,怎么不敢抱我?”我抬起脸,用力的擦去腮边的眼泪,“‘梁墨’人少吃羊肉,你既在‘梁墨’潜伏这么久,何来如此浓重的羊膻味?你是想用那呛人的味道遮掩掉身上的气息吗?你每次见我都是调戏逗弄,因为你知道,女子一旦为不熟的人调戏,必然是反抗躲闪,或者别脸垂目,不可能有平静的心观察破绽,你这么做,是不是怕我看你的眼睛?”

他呵呵一笑,“我会怕吗?你看就是了。”

我哼了声,苦笑摇头,“你很聪明,知道人在第一眼看的时候最容易找出相同的熟悉处,所以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黑夜笼罩中,第二次出现时无礼于我,之后我已对你有了认识,便是再看到什么,也只当是赫连,而不会联想到其他人,是不是?”

“你不敢给我看你的手,因为纵然手变粗糙了,掌纹是永远不会变的!”我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冲前,“你始终穿着宽大厚重的皮裘,是为了遮掩身形吗?你刚才不敢在我前面走,是怕我认出你走路的姿态吗?”

一声声话语仿是指责,我慢慢走向他,而他,竟在我的逼近中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一株梅树。

雪花簌簌,打在他的脸上,我的语调渐激动,“我虽在‘红云’京师长大,却少有出门行走,朝中宫闱,更是不识一人,有谁需要如此遮掩到如此地步只怕为我识破?”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你不是要我嫁吗?我应了你,现在你是不是要履行承诺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张了张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与他,面对面,无语。

只有我犹未平息的抽泣,重重的呼吸着。

我的手,慢慢的伸出,想要触碰上他的脸颊。

“沧……”一声金石摩擦后,破空而来的锋利之声飞快的临近,直笼向我的身体,刹那间只觉得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