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亦蝶放下水盆:“我问过管家,他说这是常事,皇上有时候留晏相商议国情,一住就是三五日,时常是多日不归。”
我撑着床沿起身,亦蝶絮絮叨叨:“我想这一次皇上定会体恤姑爷新婚,应该要不了多少时辰就会让他回来吧?”
我牵了下唇角:“或许吧。”
这一句或许,就足足或许了两日多,直至第三日归宁之期,我依旧未看到晏清鸿的人影。
望望日头已近午时,我撩开车帘,对着风府前来迎接的风炎点点头:“准备启程吧。”
“可是姑爷……”风炎皱着眉头:“哪有归宁之日一人回家的?这传出去不太好。”
我淡笑着:“没关系,国家之事,爹爹能理解的。”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自己掀的盖头,自己喝的合卺酒,也不差这一点点了。
“那好吧。”风炎摇头低叹,跳上副座,“走吧。”
车轮缓缓的移动,想起这两日在晏府,除了称呼上的改变,我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晏府除了日常帮佣的下人外,没有太多复杂的关系,管家一人就将事情全揽了,我照旧过着自己清净恬淡的生活。
没有晏清鸿,我更自在些。
“啊……”车副座的人风炎忽然急急的叫出声:“快停车,姑爷,姑爷来了。”
我撩开车帘,远远的一骑青衫绝尘而来,人伏马背,飞驰急奔,不是晏清鸿又是谁?
他一路驰到马车前才勒住缰绳,不等马儿停稳人已经跃了下来,额头犹挂汗珠,不减的是笑意依旧。
他甩下马缰,站在马车旁。我坐在车中,露出浅淡的笑容,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
身为人妇,我不用再白纱覆面,不用矜持的目光低垂,只是扬着脸颊,任他打量着我,也默默的注视他。
相识近年,新婚三日,这居然是我们第一次的面对面。
他的衣衫有些乱,眉宇间还有抹不去的疲惫,但是那双瞳,散发着镇静而和煦的光芒,眼神中暖暖的,是赞叹和欣赏。
就这么静静的对望着半晌,我别开目光,对他伸出了手:“初次见面,晏相请上车。”
俊朗的唇角弯出漂亮的弧度,他握上了我的手:“初次见面,还请娘子多照拂。”
我只觉光影闪烁瞬间,身边已多了一道人影,带着薄薄的汗味,却不难闻。他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腕,掌心贴合着,是暖暖的温度。
两人紧贴而座,不知是不是对新身份的认知,我不再排斥与他的贴合,只是带着浅笑,垂首静默。
有双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脸上,那热度张扬开,让我的脸上渐觉得热。
“凝卿,你很美。”他的气息打在脸侧,撩动了发丝几缕,痒痒的。
我侧脸莞尔,是一贯平静的微笑:“晏相谬赞,凝卿不敢当。”
他眼神中闪过一缕光,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称呼,“已拜堂成亲,除非公众之地,凝卿无须再称我晏相。”
我恭敬垂首:“是,晏相大人。”
他无奈苦笑:“好吧,姑且当这也算是公众之地。”
“出了房门,便是一丈之夫,自是要恭敬的。”我低着头,语带尊称:“晏相地位特殊,凝卿只有谨遵礼仪才能不落了您的面子。”
他的手,轻蹭上我的脸颊,微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到他眼中毫不遮掩的赞赏之色:“凝卿,你可知我想象中的你,就该是这般的,充满灵秀之气。所有的慧黠都隐在双瞳间,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平静中带着看穿世情的通透。”
一旁的亦蝶捂着唇,别着脸,双肩不停的抖动。
“晏相大人。”我眼神示意着亦蝶的方向,“似乎这些不该是公众之地讨论的话题。”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局促,朗声笑了。声音清润,带动着身体的震动,在车厢里久久徘徊。
紧了紧我的手,他敛了笑声,认真的凝望着我:“对不起,这三日委屈你了。”
“晏相身份,凝卿早在嫁之前就明了,能得皇上如此重用,身为妻子应该感到骄傲。”我声音中没有怨怼,只是平和。
“身为丈夫,总是失职,不如让清鸿略做补偿可否?”他眼中隐隐藏着几分玩味。
我摇摇头:“这几日,管家晏凌送了少贵重之物来,您的心意凝卿知道了,再多我也受用不起。”
他冲我眨眨眼:“那请凝卿看戏如何?”
“看戏?”我意外了,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马车停下,已是到了风府的大门口,下人拥上,那叫一个忙活。
他牵着我的手,望着风府上红色绸缎飘扬的匾额,意味深长的出声:“是啊,看戏。”
不及我反应,他的手已取过车上的斗篷给我戴上:“风大,仔细着凉。”
暖春即将入夏,两件衫都有些偏热,他居然说凉?
不明所以中,我被他牵着手,迈步进了家门。
才行过一进,大厅中便听到男子之声:“今晨承烈蒙‘红云’帝君之恩,将恒昌公主下嫁,虽是为两国和平之举,终是夺风将军心头所爱,心头惶恐,想借为风小姐恭贺之机向风少将军请罪,恳请风少将军见谅。”
我脚下一停,狐疑的目光转向晏清鸿。
今晨皇上赐婚了?恒昌公主终是指给了易承烈?
晏清鸿噙着温文的笑容,步伐俊秀而入:“易皇子为两国和平,三日五次请婚,吾皇深感皇子诚意,方才下旨,皇子千万勿辜负吾皇圣恩,善待公主。”
易承烈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是!晏相新婚,承烈今日来风府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亲口向您道谢。只是身份有别终不能太过亲近,这些是‘梁墨’宫中秘制的‘优箩香’赠晏夫人玩赏。”
晏清鸿笑意颔首,松开握着我的手:“凝卿,‘优箩香’据闻与黄金等价,一年不过数两,‘梁墨’宫中只有份位极高的后妃才能获赐数钱,如此一盒,可不是钱能买来的。”
我心头已渐明了,缓步上前,屈膝微福:“如此一来,只能多些皇子美意,却之不恭了。”
声音出口,易承烈忽然倒退了两步,满面惊诧的望着我。
“你……”
50 共处一室 安宁静谧
我轻巧的从他手中拿起粉盒,矜持有礼再度福身:“二皇子上座,小女子先行拜见父兄。”
易承烈呆呆的望着我,脸色灰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眼神中再也看不到那种自得之色。
晏清鸿冲着易承烈行礼开言,“二皇子稍待,清鸿拜见岳父大人之后再与您长谈。”
哥哥亦是拱手抱拳:“翊扬去去就来。”
一直,哥哥都没有看我半眼,保持着兄长的威严和距离,甚至有些生疏,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和哥哥之间,无形中被拉的很远很远。
手,被温暖握住,有些些陌生,刹那的迷惘后才恍然熟悉。
晏清鸿低头轻柔询问:“累吗?”
默默的摇头,前方哥哥的脚步顿了顿,未回首又自前行。晏清鸿始终挂着浅笑,伸手拿去了我的斗篷,“气闷吗?”
我抿唇低笑:“不闷,看戏怎会闷?”
他呵呵笑着,“那我的赔礼可算是讨好了凝卿?”
在廊下回转行着,我侧面仰首:“晏相大人这三日在宫中便是为了此事?”
“日常便是如此,算不上特意。”他淡淡的语言带过,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
记得那日,听到哥哥请旨赐婚的时候,心头多少还是对他有怨怼的,愤恨着他以哥哥请旨交换我的过门。如今想来,的确是我错怪了他。
思量间,他目视前方,仿若自言:“莫要把晏清鸿想的太好,公主和亲本就令两国之间关系更加稳定,嫁去女子的地位不同,所赋予的利益也是不同,即使易承烈想娶凝卿,只怕皇上也不会答应,清鸿只是为国考虑,没有太多私人顾虑。”
我偏首望他,瞬了瞬睫毛:“晏相,您认为我会信吗?人做一件事永远不会只有一个目的,更何况玲珑七窍的您?”
将公主嫁与易承烈,既表达了‘红云’对联姻的诚意,又让易承烈即使察觉不妥也不可能再悔婚,更是顺手将哥哥的赐婚消弭于无形。
他只是笑笑,没有更多的解释,低首在我耳边轻言细语:“上次答应带你去踏青放纸鸢的,再拖日子就入夏了,明日我们去好吗?”
纵然他言行举止间始终是优雅潇洒,但是眉宇间的疲累是骗不了我。尤其是在苦思冥想数日之后的掏空感,所有的精力刹那干涸,那种袭上身的劳累是无法言喻的,也是最伤神的。
与易承烈一战之后的心力交瘁,我至今犹记得。而他,几乎是日日如此。
“凝卿这几日身子乏,许是没休息好,游玩之事过几日吧。”我平淡拒绝了他的提议。
内堂中,爹爹端坐上首,捋须带笑。望着我和晏清鸿并肩而入不住的点头,眼中尽是慈爱之色:“回来了,回来了……”
晏清鸿撩衫跪倒在我身边,手中的茶盏恭敬过头,“岳父大人请用茶。”
爹爹笑盈盈的接过茶,啜饮着,身上早没了征战沙场时的威煞之气,眼中欣慰笑容不断。
我站起身,端茶行向哥哥:“请兄长用茶。”
哥哥表情冷峻,看不出一丝波动,稳稳的接过茶盏,沾唇即分,转手放在几案上:“二皇子还在厅中,我先行招呼。”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遥远。我不再是那个能在他背上笑闹着的妹妹,他也不再是那个可以搂我抱着,把我高高的举起亲吻着的哥哥。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角,我回首迎上晏清鸿的双瞳,“我想回房收些常用物什。”
他尔雅点头:“我陪你去。”
熟悉的院落中没有半个下人,梅花枯枝斜伸着,春风中反而添了几分寂寥,才不过三日未归,心头竟有了陌生之感。
因有晏清鸿陪同,下人都不敢靠近打扰,房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毛笔还架在笔架上,砚台中残留着干涸的墨迹,我打来清水仔细的洗着笔砚,用软布擦净,慢慢放入桌上的小篮中。
由始至终,晏清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坐在床沿靠着雕花床扇,目光不离我的动作:“你很喜欢写字看书,看你一进门收拾的就是笔墨。”
我回首扬起无奈:“自小不能出屋门吹风,若不是看书习字休养身性,只怕早已受不了这淡如水的日子。”
“你如果喜欢写字,晏府有不少珍品狼毫和砚台,回去我取给你。”他靠着床头,人有些懒懒的。
我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书,凝望着书封上的两个字,随口答道:“不用,我又非文人骚客,没的那么多讲究,唯顺手便好。”
背后,有气息温热的感觉,回头间,他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身后,双手撑在桌沿,将我困在了桌子与人之间。
身体僵住,有些不适应突然而来的贴近。
“你一直都在看这本书?”他的呼吸,拂过我的颈项,说不出来的亲昵感。
我暗自镇定,口气平淡:“这不是晏相大人希望小女子做的吗?凝卿不过是顺了您的意,不知是否还有哪做错了?”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拨开一缕碎发,“有时候别想太多去猜测我,你我之间与其心机深算,不如直接相询,晏清鸿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带着面具的。”
我抬起脸,扬起轻松的表情:“那我直接发问了。”
他颔首,“问吧。”
我沉思片刻,对视上他的双眼:“你如何得知易承烈想要娶我?”
他眼睛眯了眯,偏脸打了个呵欠,有些疲惫的睁开,“猜的,你信不信?”
看他的样子心头不忍,归宁至少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晏府,这才午时才过……
“你去床上歇会吧。”我谨守着妻子的本分,“闭目养神聊天也行。”
他没有和我客气,倒入床榻间,发出舒服的叹息声:“在宫中三日未合眼,竟然一时睡不着了。”
又是三日未合眼?我记得回程那日,他也是这般强撑着精神骑行十里接我回府,似乎无论多劳累,他都是噙着温暖笑容,不露半分底细。
手腕被他的掌心盖着,他的手指分开我的手指,十指相扣。他的掌很大,很软,指节处有常年执笔的薄茧,摩挲间更添了几分真实触感。
他闭着眼,声音低缓:“凝卿还记得否,狩猎那日,你曾买药赠莫府,对我提过诊病之恩。狩猎归来,二位风将军出征,小姐却未曾出现在觐见皇后的名单中,那时我已怀疑你不在京中。”
他的唇弯了下,慵懒而松散:“大司马骠骑将军传来的消息是二月初五从‘御慕城’外撤兵,二月初八到达‘落龙谷’。而‘御慕城’是二月初七被攻下,既然风少将军攻城,这个以一万人马对阵易承烈五万大军的坐镇之人又是谁?”
我撑着下巴,趁他闭目养神的时候偷窥着他的表情,口气随意:“‘风家军’中能人辈出,能与易承烈抗衡有何稀奇?”
他忽然笑了,轻轻的笑声震动着胸膛,闷响回荡小屋,“风将军的请功奏表可是经我手上呈的,那二位将军皇上殿前亲封赐宴,与清鸿共席入座长谈许久,何等性格我会不知?”
我抿着唇,偷偷的垂下了头,将表情藏在散落的发丝之后。
陈夏、李越二人军中出身性格耿直,骗得了其他人,又如何骗得了晏清鸿?
他握着我的手,将我拉坐在床沿,“数日前,你是不是怪过我?”
我咬着唇,一时竟答不上话。
他似是知道我不会回答,径直出声:“在凝卿眼中的晏清鸿,是一个愚忠之人吗?一句国家大义就能把妻子拱手他人的吗?我虽一介书生,但若要护卫谁,漫说是他国皇子易承烈,便是天下千万兵马在前,晏清鸿亦敢保其全身而退。”
他的声音渐低渐微,到最后已是沉沉的均匀呼吸声,唯有唇角依然是温暖的浅笑,散发着安定的力量。
怕惊扰了他,我不敢抽回手,只任他握着,细细打量着他。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撒入落在床边,打在床沿一片金色。朦胧了他披散的发丝,晕开薄薄的亮褐色,窗外的风荡入,拂动几缕,拍在我的手背上,水般轻柔。
沉寂了他的****潇洒,收敛了眼神中的精明,发丝阴影中的容颜俊逸秀美,身上缭绕寂寞之色,轻易的让人忘记他的身份地位,只余怜惜浮动。
床榻间的男子,盖着属于我的被褥,枕着犹带我气息的软枕,握着我的手酣然入梦。
就在我以为从此之后自己的生活将被因他的闯入而再无半分隐秘之时,他再一次让我讶然了。
回归晏府之后,他将我送入房内,留下一句国事众多去了书房,从此又是数日不见踪迹。
51 并蒂花开 天下大乱
我坐在池边石畔,靠树抱膝,慵懒的散了发丝。望着池水中的倒影,静静发呆。池水中的女子,也是同样怔怔表情,回望着我。
撩动手指,清凉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薄透的衣衫沾了水,贴在手背,隐约着露出手腕间挂着镯子。
细腻油润,阳光下划过羊脂白的半透,中间点点红丝仿似流动的血纹,盯的久了,有种魂魄抽离被吸入的妖异感。
耳边,还是那日皇后和蔼的话语,龙凤玉镯充盈妆台。
龙凤镯,是女子成亲时爹娘备着压箱底的嫁妆,礼仪众多的皇族,竟毫不避忌的赠了一对于我,总是觉得不妥。
草尖沙沙,身前一抹青衫伫立,遮挡了我临波的视线,也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晏相大人。”我站起身,悄然退了两步。
他的手伸向我的肩头,掬起一捧散落的发丝,目光斜望着石上被我随手抛下的金步摇,“这是怎么了?”
我侧身福了福,“凝卿不知晏相大人在府中,举止失态了,这就回房。”
方转身,手腕就被他握住。回首间他手指微用力,让我站在原地;“娘子为何急着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