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昨夜整夜未归,也不知与她一同去周府的顾子陵会不会生疑。
这样想着,她便连忙推开门自房间里出去,一路行至庭院里,竟然就看到了顾子陵立在大门口和萧府的侍从说话。
秦婉缓步靠近时,顾子陵却已觉察到,转过身来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连忙加紧几步至她面前,桃花瓣似的眼睛下有淡淡的乌青,身上赴宴的锦衣也不曾更换,看来是昨夜一整晚都未曾歇下。
“怎么从里面出来了?昨夜去了哪里?可叫我好找。”不等她开口,他便已迫不及待的问道,语调又是担忧又是关切。
秦婉却只得避开他的目光,搪塞道:“昨夜我多饮了几杯,头疼得厉害就先回来歇下了。”
“我那时有些醉,便忘了同你打招呼,让你担心了。”因为心虚,她又忙添了这句表示歉意的话。
风云变幻(一)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到周府附近找了找。”顾子陵立刻弯起唇,却似忽然想起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道:“可是昨夜我也回来问过门上当值的侍从,他们都说没有见着你。”
秦婉只得继续编造道:“我昨夜迷了路,绕道后面的角门进来的,自然正门口的侍从不曾见我。”
“原来如此。”顾子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忽然看向秦婉道:“阿婉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他说话时凝视她的目光很是认真,和平日里与她嬉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婉心下一惊,很是诧异他竟会突然这么相问。
顿了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无事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正在想着若是李云的事情当真被他看出端倪应该如何应对,却见方才还一脸严肃的他忽然就笑得眼睛弯弯,歪着头对她道:“阿婉说没有就没有,我信。”
他这样反而让秦婉更加心虚,只能垂下眼眸不做声。
顾子陵却在这时道:“也亏得你昨日提前离开了周府,你是不知道,昨天周府可是闹得鸡飞狗跳,不仅婚礼彻彻底底的毁了,连太子殿下都差点儿遭到了刺杀,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可怜了周夫人和周家的公子。”
顾子陵说着,发出阵阵惋惜的喟叹。
秦婉实则什么都知道,而昨日自李云的口中也得知太子殿下最终安然无恙,所以才放心的跟着他去了琉璃宫。
然而此刻面对顾子陵,她却不得不扮作惊骇的表情,紧蹙秀眉,抬头来紧张的看向他道:“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可无恙?”
顾子陵便将昨日之事道来:“昨夜婚礼办得好好儿的,我一回头见你离了席,正要起身去找你,却有许多黑衣的刺客从周围扑了出来,来势汹汹的就往宾客坐席上杀了来。”
他说着,还比划起来:“他们就这样杀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剑尖险些就要刺到太子殿下的鼻子跟前,幸而殿下早有打算,在周府上已经布下了埋伏,这才反将了他们一军,可惜的是庭院里的众人虽然无恙,但楼阁里的新人和周夫人却遭到了袭击,不幸叫那些杀手得逞。”
“如此,倒真是可怕…”秦婉低声喃喃,随着他的描述,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又出现了当晚鲜血淋漓的一幕。
顾子陵所说的和她在周府所见及所闻并未甚差异,见她有些怔然,他只以为所描述的这些吓到了她,便又反过来安慰她道:“好在你当时不在周府,也算是神明庇护,避过了这次祸端,太子殿下也安然无恙,你不必太介怀。”
“只是,有一桩事挺奇怪。”他说着,却又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杀手被击退后,他们在周夫人的房门前发现了一个武士的尸体,当时有人揣测说那人是江湖上神秘的杀手组织琉璃宫的宫主,或许周夫人就是被他杀死的,可那名武士却倒在周夫人的门前,地上留下了一片血迹,仿佛是他最后一刻挣扎到周夫人的面前,试图握住她的手。”
“如果他真的是琉璃宫的宫主,为何要这么做?更何况,江湖上流传琉璃宫宫主是武功天下第一,又是什么能够杀了他?”顾子陵有条有理的分析着事情的种种疑点,却最终陷入困境,停滞不前。
秦婉分明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能说。
她始终缄默的听着他滔滔不绝的道来,眸光却越来越凝重。
见她这般模样,顾子陵似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顿住后面的话。
他移步至秦婉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换了一脸轻松的表情,而后侧过头来对她道:“好了,不说这个,昨天忙了一夜都饿,你应该也没用早膳吧,不如我们一起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他说着拉了拉秦婉袖摆,示意她跟上脚步。
秦婉才刚欲提足前行,却身后传来的动静吸引了主意。
她于是转身往门口看去,见一乘垂锦的软轿正在萧府的门前落下。
顾子陵亦回过头来瞧,看到那轿子的时候,却立刻拉着秦婉一同跪下。
秦婉现是不解,可看到轿子里的人在侍卫的搀扶下出来,便立刻明白过来。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微臣未能远迎,还请殿下恕罪。”顾子陵立刻端起宫中的架势,对着来人恭敬行礼。
秦婉见状,也连忙跟着他见了礼。
今日的太子殿下却未着朝服,一身锦衣虽然华贵,却半点儿不带有身份的标识。
显然他此番是微服前来,连近侍也不曾跟随,只带了四名东宫亲卫。
然而经历了昨夜的凶险,他却丝毫没有显现出惊惧或是不安,神色如常的命他们二人起身,甚至看起来好似还心情不错。
他跨过萧府门坎,对恭敬而立的秦婉和顾子陵道:“本宫今日下朝,顺道来瞧一瞧萧大人的病情,你二人可不必拘礼。”
他说着便径直往萧府的庭院中去,话虽是如此,可顾子陵和秦婉还是不敢大意,一个急忙上前引路,一个则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
看着行在自己前面的太子殿下,秦婉却是生出了满心的不解。
她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了,一时间对自己的臣子和姬妾都是兔死狗烹,一时间又对萧严关切至此,不惜屈尊前往府上探病,而对待忠心耿耿的秦府,他的态度也是含糊不清、摇摆不定,实在叫她摸不清方向。
眼下他这样重视萧严也不知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他有何可重用之处。
揣测之际,太子殿下已经来到了萧严卧病的房门前。
他竟毫不惧怕病气,径直踏入了房中,来到萧严的床榻前。
萧严刚得到太子殿下驾临的消息,正待更衣起身,见他竟直接到病榻前探望,一时惶恐的险些从榻上跌了下来。
他连忙跪伏在地向他行礼:“太子殿下突然驾临,老臣未能远迎,如今这幅模样…还请太子殿下降罪。”
或许是感动于太子殿下驾临府上为他探病,他的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见此情形,太子殿下竟上前亲自将他扶起,并道:“今日不过是为知己探病,不必拘这些君臣之礼。”
萧严连声说着“不敢”,却是抬袖抹泪,一脸的感动表情。
待到众人上前将萧严重新扶回床榻上躺好,太子殿下又握住他的手道:“本宫今日前来,不仅是要为萧大人探病,还带来了一个能让你立时好起来的消息。”
虽然卖着关子,但太子殿下素来深不可测的眼眸却也难掩喜悦的神色。
萧严不出意外的呈现出好奇的表情,接着听太子殿下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一桩大快人心之事。”
听闻是朝堂上的事情,秦婉也打起精神,仔细的听着。
太子便当着他们的面将事情说来:“本宫派去边关大漠的亲卫已经归来,且将那盗匪的头领带了回来,那盗匪不仅供认了抢掠和亲队伍的一切,还交出了从和亲队伍中盗得、摄政王私运的兵器。今日早朝,本宫授意刑司李大人将罪证呈到众人面前,立刻就掀起了波澜。”
萧严却并不乐观,神色反而凝重道:“可那摄政王老奸巨猾,如何可能承认?”
太子殿下道:“他自然不会轻易认罪,举出诸般论调与讨伐他的朝臣们对峙,可就在这时,一直以来称病不出的圣上竟突然出现在朝堂上。”
“显然摄政王并未曾提前知晓此事,就连垂帘听政的皇后娘娘也惊得自帘幕后面出来。更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圣上竟然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令李大人列数摄政王涉嫌勾结外邦的种种行径,而后当即下令彻查此事,并令摄政王禁足于王府,这岂不痛快!”太子殿下说着,亦是一脸畅快的表情。
“到底是他亲手扶上皇位的,即便他不会就此作罢,也不得不先将这禁足的圣旨先应承下来。”
长久以来一直被摄政王压制着,如今终于得以见他遭此境遇,在场几人都不免觉得痛快。
太子殿下又道:“虽说未能一举将那老贼扳倒,可至少说明一件事,那便连做了多年傀儡的圣上也都终于不甘被他掌控。若是圣上肯与我们同心,自然就能够获得朝堂上那些老论派臣子的支撑,那么离扳倒那老贼就又进了一步。本宫有信心,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记忆当中,总是端肃的太子殿下似乎从来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还是用着这般难掩激动的语调。
就连秦婉都好似看到了摄政王倒台,而秦家得以昭雪平反的那一天。
“好,好…”萧严亦噙着泪,颤声连道了几个好。
可毕竟还是他历经的风霜多,欣然之余,不忘为太子殿下担忧:“老夫听闻,昨夜在周府婚宴上有刺客出现,这件事后只怕摄政王更会有所行动,太子殿下可要小心玉体啊!”
然而太子殿对于昨夜之事,却不以为然,宽慰他道:“此事不必忧虑,东宫培养的一批亲卫已然能够担当重任,昨夜也是他们阻住了刺客。”
萧严却不能放心,又道:“那摄政王不禁擅养亲兵,听说还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琉璃宫有所关联,而昨夜周府的那些刺客,说不定就是琉璃宫的杀手。”
听到这话,立在一旁的秦婉心下却不能平静。
风云变幻(二)
听到琉璃宫三个字,秦婉身边的顾子陵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在为昨夜死里逃生的经历而后怕,可太子殿下却并未如常人那般惊慌,继续用沉缓的语调安慰萧严:“本宫自有安排,萧大人自可放心。”
听着太子殿下的话,秦婉却禁不住生出疑惑。
他这话说得似乎意味深长,且语调中的自信不似仅仅依仗于东宫亲卫。
这样看来,昨夜在周府,太子殿下竟提前布下了埋伏,再加上先任琉璃宫宫主绊住了李云许久,这才使他们得以躲过琉璃宫的刺杀,若非如此,结果如何只怕还难以估量。
可是他又是如何料到琉璃宫会前往周府刺杀的呢?
秦婉正在不解之中,又听见太子殿下道:“而今除了萧、赵两大氏族和新派朝臣们的支持,过两日手握重兵的西北总兵张矢也要来京中,此前本宫与他有过数次书信往来,此番他驻兵于京郊之地,本宫将去他营中相见并说服他效忠于本宫,如若成事,有照一日摄政王起事,吾等拥兵之实力方能与之相抗。”
说着,他却又回过头来看向秦婉道:“那张矢原是秦大人旧部,因为得到秦大人的赏识和提拔才得以到今天的位置,到时你也与本宫同去。”
太子殿下的意思明了,便是希望将秦婉带在身边,利用她父亲与张矢的旧情来拉拢他。
听到此话,顾子陵侧过头来,桃花目中透着强烈的不安,正是欲言又止之际却被秦婉抢先一步。
她拢袖对太子殿下行了恭敬的一礼,应道:“奴家听凭殿下安排。”
“好。”太子殿下对她的反应十分受用,一再对萧严叮嘱要好生注意身体之后,便起身离开。
经过秦婉身边的时候,他却顿住脚步,对她道:“随本宫来。”
“是。”秦婉连忙应了,跟随太子殿下到一处厢房中单独说话。
不出所料,太子殿下单独见她,为的就是秘籍的事情。
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此前一直忙于周府之事,尚且不曾问你,这一次进宫可有收获?”
秦婉朝着太子行了拜礼,继而答道:“奴家已然确认,这秘籍确实与宫禁内的地形分布暗合,应当正是皇宫地下暗藏的密道地图。”
听到这个结论,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眸中顿时浮起亮光:“想不到皇宫地下竟果真藏有密道。”
他兀自叹了一瞬,又问秦婉道:“既然如此,你能否将那密道的图形画出来?”
秦婉却垂眸道:“密道的地形图以巧妙的方式与秘籍结合在一起,要单独将其画出,则需要先将其和秘籍分离开来,这当中奴家还有几处疑问未能想明,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
伴着她的话,太子殿下眸中浮现出些许失落,却对她道:“且不必着急,如今形势渐渐对我们有利,你定要细细斟酌,将正确无误的地形图画出来。”
“是,奴家谨遵殿下旨意。”秦婉又连忙向太子殿下伏身行礼,并道:“一旦得到那些问题的答案,奴家便立刻向殿下禀报。”
见她如此恭顺,太子殿下露出满意的表情,亲身上前将她扶起。
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将秦婉打量了片刻,而后伸出一只手来,抬起她的下颌道:“在萧府要是不习惯,就搬回东宫来住吧。”
那端华俊秀的面庞呈现在眼前,秦婉却控制不住的微蹙秀眉。
她巧妙的避开他的触碰,垂下头用满怀惶恐的语调道:“想必殿下也知晓奴家在东宫里面临的危机,所以才会安排奴家寄居在萧府上,如今若是要奴家回到东宫之中,奴家实在是惶恐。”
秦婉说得甚是肯切,也令太子殿下陷入沉吟。
她并没有将真相戳破,只是用这含糊的话语描绘,然而一切却已不言而喻。
太子殿下顿了许久,终究没有勉强她,恢复了惯有的疏离道:“也罢,你便先待在萧府吧,其他的今后再言。”
说完,他已自座上起身,似乎打算就此离开。
秦婉也忙跟着起来,一直将他送至门口,原打算送到萧府的正门那乘软轿前,却被他示意阻住,于是慌忙行了恭敬的拜礼,以示作别。
目送那锦衣的身影消失在萧府的庭院里,秦婉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实则她并未将一切都告诉太子殿下。
那幅秘籍中所隐藏的地形图她早已能够分辨出来,却谎称仍有疑点未能解开。
如今即便太子殿下一改往日,对她也格外照拂,她却再也无法相信。
历经过这一切,她终于懂得一件事,就算承受着秦氏一族的遗命,需得效忠于太子殿下,却再也不能将决定自己性命的关键交到别人手里。
对于自己的这一变化,她却并未觉得庆幸或者得意。
秦婉倚在门框上,举目朝庭院中看去。
透过掩映的枝木,她看到了蔚蓝天空中游移的云。
无论是太子殿下、萧严还是顾子陵,这些如今与她拴在同一条命脉上的人们,却已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倾尽一切的去相信。
或者自父亲离世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吧?看遍世间,又还有谁可以令她还无防备的去面对?
她轻叹一声,眼前的天空中却莫名的勾勒出那个冷峻的身影。
她于是连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却又控制不住的想着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
被秦婉挂念着的那个人此时已然回到了琉璃宫中。
肃杀的大殿之中早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人等候,见到他便上前行礼,握着剑向他禀报:“王府的奸细已经抓到,正等候摄政王处置,另外王府有传信,摄政王要与您会面。”
听说摄政王要与自己见面,李云往端起茶盏的动作便顿住了。
他沉吟了许久,方才应道:“即刻给王府回信,三日后我会前往王府拜见王爷。”
“是!”那名杀手利落的应了,抱拳垂眸等候他的下一步发令。
“你先退下…”李云继续方才的动作,将茶盏引至唇畔浅抿一口,话才说到一半却断在了半截。
他将茶盏端详了片刻,接着又取来桌上的玉壶闻了闻,目光微诧道:“这壶里的酒…”
旁边那名杀手恍然应道:“昨夜那位小姐让属下将壶里的酒换成了水,说是宫主的意思。”
那人说着,同时掀起眼帘,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却见他握紧了茶盏,似怔住了一般许久未动。
又待了片刻,那人才试探的唤道:“宫主…”
李云回过神来,对立在面前的杀手道:“退下吧。“
那名杀手双手抱剑,退后一步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清冷而又失神的声音:“赤夕。”
听见宫主唤自己的名号,名叫赤夕的杀手连忙回过身来:“属下在。”
桌机前的男子依旧握着茶盏,目光凝视在上面未曾离开,仿佛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他说话:“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不再做杀手了,你还可以做什么?”
他语调沉缓的说着这句话,身侧的杀手却紧蹙双眉,眸中透露出即便在面对强敌之时也不曾有的慌乱。
那名杀手急忙单膝跪地,尽管极力维持也难掩惶恐道:“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还请宫主明示。”
显然他是误会了,李云侧过头来看向他不安的模样,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又恢复到惯有的冷峻,垂眸道:“你想多了,退下吧。”
那人终于诚惶诚恐的退下,而李云则起身行至大殿一侧。
他缓步前行,路过依次排开的许多剑架,在其中一个剑架前停下,抬手轻抚上面搁着的那把剑。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完全由玄铁打造,没有丝毫坠饰与刻纹,却散发着比其他所有利剑都要强烈的杀气。
这杀气承自于他的主人,而这把剑也和他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