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箐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慕二公子的正妻,这空置多年的名分给了她。慕家与苏家的生意也有联手,这桩亲事的初衷达到了。谈生意时,谈到了成亲,却没让他签字画押,非得圆房。
慕老爷生怕被官家盯上,才要息事宁人。
慕二公子的挺立东西如何用,用给谁,他才做主。
杨桃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二十从马车下来。
二十终究不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下马车,被杨桃扶住,反而滑了一下。
杨桃赶紧挽住。
上船时,二十又滑了一下,杨桃还是扶住了。
二十站在船沿,杨桃一侧的帮扶反而让她失了平稳。情急之下,她伸手抓住了另一侧寸奔的小臂,晃了几晃,终于定住身子。
寸奔没有动,任凭她抓握,“二十姑娘,当心。”
慕锦听见这话,回头就见她紧紧抓住寸奔不放。
握得有多紧?暗青的筋脉乍现在白皙的手背。
黑沉沉的乌云像是压在了慕锦身上,他敛起笑,上了二层。
寸奔立即提醒道:“二十姑娘,二公子上去了。”
二十连忙跟去了。踩上狭小的楼梯,她又回头。刚才抓那么紧,似乎指甲都陷进寸奔皮肉了。她歉意地笑了笑。
寸奔低首。
他和杨桃留在了一层。
这般主仆关系让二十不适。明明寸奔的资历比她更高,怎么好像她与慕锦同进同出,寸奔却停留在仆人的位置。
比起马车,船舱十分宽敞。二十仍然是坐在边上,仍然那张脸。从她出门至今,慕锦就没见过她换过表情,一滩死水,雨水跳得都比她活泼。
此时已到了京郊,岸边只有荒芜的野草,没有美感。
对,没有美感,就跟眼前的女人一样。喊她陪同出游,是一大错误。就该把她扔在掩日楼,关个三年五载的。
慕锦抑制不住的阴郁浮上了心头,透在了眼底。
天上忽然惊起一声响雷。本该被雨水湿润的雷声,穿透乌云时,却是干涩的。
二十纹丝不动,学的就是寸奔的沉默本事。直到被一把拽住手腕,她才抬起眼来。
慕锦这脾气早就想发了,不过觉得,那日将她丢进逝潭,他有些惋惜。因着这份惋惜,他对她宽容许多。哪知,自从那日起,她可开始摆起脸色来了。
两人距离原来较远,他这么伸手一拽,二十受不住力,险些跪倒在船板。
慕锦及时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整个人拖到自己跟前。
二十不怕他对她的身子做什么,早就给了的东西,给多少次没什么区别。保命要紧。
慕锦用扇子抵着她的心口,问:“上回和你说的话,记清楚了吗?”
她点头。
“我要你的这里。”
为表忠心,她严肃地点头。
“心甘情愿。”
她继续严肃地点头。
“刚才教你的手语呢。”
二十比划:“二公子,我是心甘情愿。”她跪在了他的腿上,直直俯视他的眼睛。
他仍然没有从那一双眼睛见到自己。敢情是心底有了,眼里却没了。“为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这二公子闲了两天,忽然又可怕了起来。二十何其无辜。寸奔也是面无表情,那是忠心耿耿。怎的到她这儿,却成了摆脸色?二公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哪还有她自己的脸色。这二公子难伺候得很,她都如奴才一般忠心了,他仍百般刁难,掐在她腰上的手,非常狠力。她害怕,肩伤没有愈合,万一腰又要被他折断了……
闪电一晃,照在这对男女的侧脸。二人相距半尺。
外面绵绵细雨,船舱里的二公子眼底也是风雨,“刚才为什么拉寸奔的手?”
二十又觉冤枉。她不拉寸奔,她就要掉江水了。
慕锦忽地抬起小臂,“给你拉。”
她听话地轻轻握起。她不敢握紧,谁知道二公子什么心思,污蔑她借故钳制主子,不是不可能。
“刚才拉得很用力啊。”二公子不冷不热。
那是当然,因为是危急关头。而且拉的是寸奔。再大力,他也不会甩她走。二公子就不一样了,要是不高兴,他可以毫不犹豫将她丢去喂鱼。
“用力拉。”
二十听令,使劲拉住。
二公子没丢她,只是用那双见不到清光的眼睛看她,“以后摔倒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不知道。但是二公子面色不愉,她只能假装懂了,面无表情地点头。
第37章
到了岭洲, 船靠了岸。
二十非常谨慎,扶着杨桃下了船。
这座城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远望像是建在云下, 宛若仙境。
杨桃撑起伞,说:“这里河谷多, 高山多,春夏浓雾。因此又得一名叫做仙城。很适合像二十姑娘这样的仙女游玩。”
二十:“……”二公子、寸奔、杨桃,个个非凡, 生得比二十美。“仙女”二字,二十不敢当。
雾不散,则为雨。
寸奔去牵马车,杨桃在路口等候。
慕锦拉起二十,到檐口下避雨。雨雾飘在她的黑发上, 他问:“你的那支碧玉簪呢?”
二十摇摇头。收拾那么久, 还是没能猜中二公子心思, 忘带他想看的碧玉簪。
草棚的檐口宽度较窄,为了不让主子淋湿,二十身子微微向外侧, 将檐口让给他。
慕锦发现了,眼睛停在白雾中, 一手横过揽上她的腰。
大街上人来人往, 不比私人家宅。男女亲近有伤风化。牵手都招眼了,何况他将她抱得这么猖狂。
二公子面不改色。
二十尴尬,低了头, 不去回望路人投来的眼光。
她瞬间僵硬的姿态取悦了慕锦,他抱她更紧,低头在她耳畔问:“害羞啊?”
他也曾这样挑/逗过苏燕箐。苏燕箐羞人答答,脸如胭脂。应该是美的,不过他忘记了。
眼前二十小巧的耳垂微微烧起,像是被珊瑚耳坠子染红的。终究不再是擀过的面团了。
他笑:“我们什么事没做过。”
他绵密的气息瞬时钻进了她的耳根,将她里里外外烧红。在房间和在大街上能一样吗?
慕二公子脸皮厚得可以。睥睨天下,唯我独尊。或许正是皇家才能培养成这般天性。
像慕大公子,只是一个财迷商人。
以前,三小姐曾说,慕老爷将生意交给大公子打理,大公子忙得团团转,二公子则无所事事。
三小姐又说:“大哥精明能干,是经商的料子。二哥的脾气呢,更适合败家。爹爹安排十分妥当。”
前方有一高峻男子和玲珑女子,共撑一把伞走来。男子轮廓深邃,长得像是百随人士,哪怕自己半边肩膀淋湿,他仍将整一把伞都放在女子之上。
女子见到慕锦和二十亲密的姿态,拉起了男子的手。
慕锦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想的是,二十拉他时,差了点味道,原来是这个。
二十也在看着那二人。她想的是,逃亡百随的计划,可以彻底放弃了。二公子不会放过她这第十一个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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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请车夫,寸奔就成了车夫。
这边早已有人安排好客栈。
安排的那位没有说明身份。
客栈掌柜经营多年,练就了火眼金睛。一听一看,就知道住店的人来头不小。
客栈掌柜遣了店小二,全程跟着。“几位客官,我已准备了四间天字房间。风景宜人,寂静清幽。请随我来。”客栈掌柜低头哈腰,小圆眼睛瞄到慕锦的镶金腰带,更加不敢怠慢。
四间房间位于同一座院落,各占东西南北。
客栈掌柜给了钥匙,退了出去。
四人各自回房歇息。
二十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睡觉,翻身时,觉得被人拍了拍。
她以为是梦。
又被拍了拍。
她赶苍蝇一样地挥手,抱起被子,将整张脸都埋进去。正是酣然时,她又被拍了一下,这次拍得还更用力了。
二十醒了,感觉到不对劲,自己刚才明明锁了门。她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了两圈。莫非遭贼了?
她一回头。
慕锦换了一件暗纹衣裳,站在床前,不知看了她多久。见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他问:“睡醒了吗?”
二十调整表情,坐起,等候他的差遣。
慕二公子一声令下。“雨停了,走,去吃这里有名的羊脊架。”
二十下床,披了衣裳,梳了梳长发。
跟在二公子身边久了,二十越来越镇定。她隐约明白,为何寸奔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实在是,见过二公子,其他人就再普通不过。
小十曾说:“我听过多少话本唱戏,就没见过二公子这般无常的。我猜不透二公子的心思,觉得他要向左走,他忽然飞天了。以为他要去右边,他又遁地了。”
久而久之,小十也不琢磨了。二公子的反常成了正常。
二十学乖了,懒得细究二公子的行径,更不去问,他是如何开锁的。
出门,她给房间上了锁。不过,这锁,二公子能开,想必其他人也能。这么一想,夜晚大约睡不安稳了。
慕锦说:“寸奔在,小贼来了就是死路一条。”
走出客栈,只见她和二公子。原来,这一趟不是四人同行。
慕锦没有解释。
二十也不问了。
雨停了,雾却更浓了。
二人没有打伞,发上、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净白头纱。
本来,他在前,她在后侧。
走了没几步,他抬起手,“给你拉。”
她听话,使劲地拉紧。
又走了几步,他忽地说:“放开。”
二公子昨日才说要她用力拉,又反悔了。二十木然。
慕锦抓起二十的手,分开她的五指,与她相扣。“改成这样,记住了。”
二十:“……”似乎是夫妻之间才能交握,就像之前伞下的百随男子和大霁女子。
这一念头瞬间生起,二十变得忐忑,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雾水还是汗滴。
羊脊架的铺子在两条街外。
二十以为,有名的小吃铺子,顾客一定络绎不绝。然而,只有他俩一桌客人。
铺子老板是一个半头白发的老人,他正在熬汁,握着巨大钢勺的手指崩起年月的皱纹。他离得远,喊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
“两份羊脊架。”慕锦落座。
铺子普通,更是简陋。
羊脊架是西埠关的小吃。以往,过年前,徐家会省吃俭用十几天,然后攒钱在除夕吃一顿。
爹爹说:“一年到头,该吃顿好的了。”
二十连骨头都能啃一晚上。因为,吃了这一顿,要再等一年。
留在二十记忆里的羊脊架,就是过年的味道。
铺子汤汁的香气,也是她家乡的熬制方法。
店老板捞起两根羊脊,端了上来。“客官,你的。”
二十低闻。酱料里的原味,是西埠关的。和徐家除夕吃的或有不同,也仍有家乡的味道。
才泛起思乡情,她忽然忆起曾经梦见二公子的那场梦。如若噩梦成真,她或许再也回不去家了。
可是……
她偷瞄慕锦。
被他逮了个正着。
“在想什么?”他问。
二十连忙摇头。也是想歪了,贵如二公子,多的是如花美眷,哪会将路边野草放在心上。现在无非贪图新鲜。
连十一也说,二公子没有心。
慕锦又问:“这和你家乡的,有无不同?”
二十比划:“葱蒜酱茶,是一样的。放多放少的差别。”
一日一夜的船行。二十学会的是手语。慕锦闲了,教她几句。他太闲,便教了她许多句。
他要的就是和她说话,哪怕她无声。
“我娘亲也是西埠关人,喜欢做菜。”这是第一回,二公子没有醉酒,讲起了娘亲。
店老板又在熬汁了。
铺子像是浸在汤汁里,酱香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