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嫏嬛伏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享受那纤长手指的轻轻爱抚,浑身放松好似一只小猫,轻轻一笑,“要不…你留下来吧?”

“不!”修月猛地高声,继而才发现妻主是在逗自己,微微羞赧,“反正下奴是不会离开的,…你、你去哪里,下奴就去哪里。”

“呀。”嫏嬛翻身起来,佯作恼怒,“好放肆的奴才,居然敢你啊我啊的。”伸手捏了捏,又在胸口上戳了一下,“傻…县主就县主,有什么叫不出口的?”

修月低了头,“下奴知错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嫏嬛继续不老实的乱戳,还拨开他的领口,“来,叫一声县主听听。”诱惑他,“叫的好,晚上就让你留下来。”

“县…”修月本来都开口了,听她后面一说,反倒有些说不出来。

“不叫是不是?”嫏嬛故意推开他,自己往后面软软的靠枕上一躺,感受着马车的轻轻颠簸,慢悠悠道:“看来你是不想服侍我了,既然如此…那今晚就、…就叫若梦来吧。”

修月急忙道:“县主!”

嫏嬛忍不住大笑起来,乐不可支,歪着头看向他,“还以为你是贤惠的,原来也是个小醋缸子嘛。”

“县主!”修月又气又急,解释道:“下奴不是那样想的!只是若梦…县主要是嫌弃下奴笨,召幸筑星也好啊。”

“你就那么讨厌他?”

“要不是他,县主又怎么会落得背井离乡…”修月气愤不已,又怕说多了惹得妻主伤心,慢慢止住口,“总之,县主还是离他远一点。”

“不说了。”嫏嬛收起笑容,不想继续多说这个话题。

若梦已然没有退路,自己利用了他,所以才继续把他带在身边,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在意他,----反正也不差多一个人吃饭。

只是一想起若梦,就想起京城那些烦心的人和事,白白败坏兴致。

一时间,大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什么人?!”外面传来了高高的呼喝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找死啊你!还不滚得远远的?!”

“翁主!翁主…”

是玄朔天的声音,清澈悦耳,却透出一丝掩不住的焦急。

“满嘴胡沁什么?!再不走,当心打断你的狗腿!”

“行了。”嫏嬛不耐的朝外喊道:“有什么事?让他说。”

“翁主…”玄朔天还不知道情况,还用了从前称呼,----只是嫏嬛口气不善,谁也不敢去纠正他,“我们家给人洗衣服,不小心弄脏了人家的好料子,一件袍子,要赔整整八两银子!我娘一直吃了好些年的药,家里实在是…”

“知道了。”嫏嬛应了一句,吩咐修月,“给他十两。”

----自己这一生要做的阴毒事太多,积点福也是好的。

“多谢翁主!”玄朔天急急道:“我知道,我们家眼下是还不起的,可是绝对不白拿翁主的银子。”他顿了顿,声音不复往日的飞扬,“我愿意卖身为奴,往后做牛做马报答翁主的恩情…”

“不必了,回罢。”嫏嬛淡淡打断他,继续躺回了修月舒服的怀里,闭上双眸,朝外面轻轻喊了一句,“启程。”

“停----!”

“又怎么了?”出了京城没多远,嫏嬛刚要摇摇晃晃的睡着,再次被吵醒,不由有些上火,“又是什么人挡道了?”

筑星上前,往马车里递了一张小纸条。

“是她?”嫏嬛怒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不可置信,----在这个时候,她居然干冒风险来送自己?二话不说,当即掀了帘子下车。

眼下寒冬腊月的,踏着积雪进了旁边的一处闲置小茶寮。

“四皇姐,妹妹是来送行的。”

----那温柔平和的声音,除了月青霜,还又是谁?

嫏嬛上前坐下,微笑道:“青霜。”

“一盏清茶,愿四皇姐一路平安顺心。”月青霜身上穿得很朴素,还披了一件昭君套的兜帽披风,长长的风毛,隐去她的小半幅容颜,一看就是刻意为之。

嫏嬛接过她亲手斟的茶,没有任何犹豫,饮了一口,“多谢。”

月青霜眼睛一亮,“难为姐姐信我,更难得姐姐有这份心胸。”低了低头,再次抬起视线,“这样的话,底下的话也就好说了。”

“请讲。”嫏嬛倒不是相信这个妹妹,----只是笃定,她没有任何理由,在丝毫捞不着好处的情况,当着自己的人毒死自己。

“姐姐远离京城…”月青霜静了片刻,轻声道:“从今往后,妹妹愿意做姐姐的眼睛,看清这京城里的所有的人和事,任何风吹草动。”

----愿意做自己的眼睛?

嫏嬛低头饮茶,没有出声。

月青霜继续道:“虽说还有父君替姐姐看着,根本不差我这一个,但是…”话锋一转,“父君所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总会有些不一样。”

嫏嬛心里讶异,面上却是淡淡微笑,“妹妹的这份大礼,有些重了。”

“我知道,此刻姐姐必定是不能深信。”月青霜并不介意,而是抬眸,目光诚挚看了过去,“依我的家世和自身条件,从来不敢奢望那个位置,那怕只是想一想,都会惹来灭顶之灾。”

她的眼里有一丝悲伤和难过,徐徐道:“可是就算我想做一个平常帝姬,若要富贵和悠闲,也得跟宝座上的人有那份交情。”

这倒是实话,嫏嬛终于有几分动容。

“在三皇姐看来,那个宝座本来就应该是她的。”月青霜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那眇了的一目,像是鱼目一样黯然无光,“我即便投诚于她,她也看不上,不管我做任何努力,都会觉得我是去沾光的。”

“路遥知马力,人就见人心。”她语调轻缓,淡淡道:“此刻四皇姐不信我,如同我也不能深信四皇姐一样,但是妹妹相信,总会有东西让我们无须怀疑。”

“我虽愿意平庸过日,但是也得为自己身后一脉着想。”

“愿为四皇姐效犬马之劳,余荫后世子孙。”

落井下石

时值冬日,一路上别说姹紫嫣红的景象,就连绿色都几乎没有,灰败的村落,望不到尽头的白皑皑积雪,说不尽的冷清凄凉。

马车微微摇晃,嫏嬛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

“修月…”她轻声问道:“你以前出过京城吗?”

“没有。”修月摇摇头,“下奴很小就进宫了,在之前…也是没有机会走出京城的,最远的…”笑了笑,“大概就是去京郊姑姑家罢。”

“你还有个姑姑?”

“嗯,远房的。”修月声音有些低落,“那时家里穷,爹娘就带着我去打饥荒,一开始人家也给点旧衣服、吃的,后来去的多了…”

后来去的多了,远房姑姑就说,“刚得的消息,最近宫里在挑选奴才,不如把小月送到宫里去,还能换几两银子呢。”

----救急不救穷。

这个道理自己一家人都明白,爹娘臊红了脸,可实在是穷得没法了。

自己虽然只是儿子,却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孩子,父亲那里能够舍得?母亲劝了一夜,父亲始终难过不肯答应。

再后来,自己偷偷跑去报了名。

入选以后,父母签了卖身契,得了宫里发的十二两卖身银,还有一包衣料,----不想在京城天天伤心,也为了日子好过一些,第二天就回了老家乡下。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一面。

后来从家里的信得知,父亲相继生下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隔了这么些年,家里人大概早就把自己忘了。

“别去想了。”嫏嬛看着那双忧伤的月牙眼,轻轻抱住他,“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还没有机会出去逛逛呢。”放柔了声音,“江陵是个不错的地方,等到春暖花开,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二人还没甜蜜缠绵完,外面忽地爆出“轰隆”一声巨响!

紧接着,便是人仰马翻、痛苦哀嚎的声音,混乱声、脚步声、呼喝声,像是出了什么大变故,队伍乱作了一团。

嫏嬛目光阴沉,抬手掀起了车窗帘子。

不远处,是一片爆炸过后的混乱狼藉场面。

炸得四分五裂的马车,碎片混着冰雪散落一地,还有随车受伤的人,血肉模糊、哀嚎不断,崔璞正在四处忙着收拾残局。

----有人想要炸死自己!

就这么一刻都容不下了?嫏嬛满腔恨意,…是谁?月青华?孔侧侍?甚至,会不会是月青霜?还是另有他人?

不论是谁,既然自己没死,他们就别想活得痛快了!

筑星急慌慌跑了过来,“县主,有人在桥头堆了炸药包…”

“没事、没事。”崔璞则稳重多了,眼里虽然还有残留的一丝惊慌,但说话条理清晰,安排人事从容不迫,“县主放心,只是伤了几个人而已。”

“哼!”嫏嬛的脸上布满了沉沉乌云,冷笑道:“一天不弄死我,就一天不能甘心是吧!”目光向前,四处环顾了一周,“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难道就不怕鱼死网破?”

“县主。”崔璞皱着眉头,“这件事…”

“翁主、翁主…”玄朔天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直奔那堆残骸,疯了似的不停扒拉,“翁…翁主你在哪儿?怎么会…”

声音惊慌,连话都有些说不囫囵了。

崔璞刚要上前阻止他,嫏嬛却摆了摆手。

----不过是十两银子的交情,也值得他这般担心?

嫏嬛觉得有意思,就在后面,看着玄朔天跟个小疯子似的不停扒拉,弄得灰头土脸的,不知道怎么觉得有点好笑。

可是下一刻,她却笑不起来了。

那个声音清澈悦耳,什么时候都一脸满不在乎的少年,眼角有光芒在闪烁,在冬日清冷的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不知怎地,心里忽然莫名一软。

嫏嬛下了车,不忍心再逗这干净单纯的少年,轻轻走到他身后,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问道:“你一路跟着我?”

玄朔天回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嫏嬛轻笑,“看你…弄得跟花猫一样。”

“哪有?!”玄朔天欲盖弥彰的提高声调,仰了仰面,把快要掉下来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扭头不去接那手帕。

“外头冷。”嫏嬛看着他一身单薄的衣服,还有脚下那快要破掉的布鞋,混着积雪和冰水,想来早就冰寒刺骨,“跟我来,到马车里暖和暖和再说话。”

玄朔天原是别扭不想去的,站了片刻,鼓起腮帮子道:“去就去!反正我人都卖给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嫏嬛笑意更深,----这哪是卖身为奴之人该有的口气?倒也不去点破。

“真大。”玄朔天看着那宽阔舒适的马车,大红锦毯铺地,绫罗绸缎堆垒,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简直就是一张华丽丽的移动大床!

“修月,去倒杯热热的茶。”嫏嬛吩咐,又道:“再去找身干净的衣服过来。”指了位置让玄朔天坐下,“出城你就跟着了?”

“呃…”玄朔天有些不自在,扭脸看向外面,“好险,还好没有炸到你。”想了想回头,“狡兔三窟!”最后才道:“我送了银子回家,就一路往城外追上你们,反正你们走得不快,跑一会儿就看见尾巴了。”

修月端了热茶和点心过来,筑星捧了一套衣服。

“先吃点东西,换了衣服再说。”嫏嬛微笑,看着浑身不自在的玄朔天,“就在我这里吃,有暖炉,等下去后面找辆马车换衣服。”

晚饭的时间早过了,玄朔天在家就没吃饱,更何况冰天雪地的跑了半日,又冷又饿的,倒也没客气,低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筑星看着他的吃相微微皱眉,只是没吱声儿。

嫏嬛倒是不介意,----随便一点吃食,都能够吃的这么满足,也是一种福气。

况且他出身寒微,哪里会有人教导那些规矩?

小半晌过后,玄朔天狠狠的喝了几口热茶,擦了擦嘴,“饱了。”看了看衣服,“我不穿别人的衣服,不用换了。”

筑星的眉头皱得更紧,不满道:“没人穿过,这是干干净净的!”

玄朔天比他更拧,“没穿过我也不穿!”

修月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拌嘴的?”交待了几句,让筑星先把衣服拿下去,然后问道:“县主,要不要叫崔总管过来说话?”

“嗯。”嫏嬛点头,“传罢。”

玄朔天识趣的出了马车,呆着无趣,便在雪地里奋力扔雪球玩儿。

崔璞进来,行了礼坐下,“县主,都已经处理好了。”然后又问,“咱们才出京城不远,就出了这样的事,不知县主有何打算?”

嫏嬛闻言一笑,“礼尚往来。”

“老奴不明白。”

“咱们吃了亏,总得有人哄一哄罢。”嫏嬛往身后一靠,懒洋洋道:“事情弄得如此不周全,不像是那一位的作派。”伸手比了三个指头,“我要是她,怎么着也得等人走远一点,处理的干干净净的。”

崔璞颔首道:“不错。”

“只怕有人想浑水摸鱼,一石二鸟。”嫏嬛的笑容嘲讽无限,掠了掠发丝,“万一运气好点,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父君之怒,怕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崔璞勾起嘴角,“目光短浅、手段毛糙,这样还想去害人?”

“即便我不死…”嫏嬛微眯双眼,冷声道:“那边也难以摘干净,是人都会怀疑她的。”顿了顿,“到时候,即便母皇对她深信不疑,也一样拦不住言官的折子。”起身敛色,“残害手足,何以有德立为储君?”

----不免想起前来投诚的月青霜,如果不是她,那么…眼前浮现出孔侧侍笑靥如花的面容,不由大笑起来。

“县主?”

嫏嬛笑了好一阵,方才停下,“一石二鸟?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石头,什么样的鸟儿,只怕鸟儿一只都没打下来,石头就先碎了。”

此事若是月青华的手段,暂且不提。

如果是孔侧侍的,那他可真是太天真的!自己眼下落魄不假,可是还有中宫正君把持后宫,更不用说一心要做皇太姬的姐姐,岂能容得下别人如此算计她?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再帮忙推一把罢。

“县主有何打算?”

嫏嬛轻轻呼了口气,吩咐道:“到前面最近的镇子上停下,方才马车爆炸,随行队伍伤了不少,我也受了惊吓,自然是要好好的调理一段日子。”

----如果不给一点好处,那自己就在这京郊养一辈子病好了。

反正自己不着急,急得是她。

嫏嬛心下越想越乐,笑道:“回头到镇上我给母皇写个折子,别的没什么事,你该忙什么就去忙罢。”

崔璞是个多年浸淫后宫的人精,眼里有些了悟,含笑道:“老奴告退。”

“外头冷。”嫏嬛看着百无聊赖的玄朔天,喊了一声,“过来烤烤火罢。”穿得那样少,偏生还那般别扭不肯换衣服,真是孩子脾气。

“不了。”玄朔天望着那精致的马车,像是有些自惭形秽,不肯上前,“我从小就习惯了,冬天都是在外头跑的,不觉得冷。”

嫏嬛没有勉强人的习惯,更没有耐心多说下去,便放下了车帘。

受伤的人上了车,队伍整顿好重新出发。

嫏嬛原是想要睡一会儿的,却睡不着,风掠起,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看着那个在风雪里前行的单薄身影,静静的出了会儿神。

“修月。”过了许久,方道:“把我那件水墨貂皮大氅送过去。”

月青华得了消息,当下急匆匆收拾赶进了皇宫。

这么着急其实不应该,但是实在没办法不着急,----一来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凭什么要背这个黑锅?二来,躲在暗处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残害手足,这可是一条绝佳的大罪名。

在看到嫏嬛呈上来的折子后,更加庆幸自己进宫的快,----那上面只有一句话,“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