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她会俐落的杀了他,可这一刀的力道他比谁都清楚,似乎只像是种发泄。

“我不舍得杀你。”肉肉说的很坦然,她清楚自己,下不了手,也觉得无需掩饰什么。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她爱过也依赖过这个男人,怀疑他就是怀疑了从前的自己。

“可你不杀我,拿不下济城。”微拧着眉,念修痴望着眼前的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战场上的她,这才发现厚重甲胄掩饰下的肉肉,也不过只是副羸弱的身躯。依旧,带着几分最初的憨气,不媚不艳,却难能可贵。

“也许吧……”肉肉自言自语地呢喃,眼角瞥见了一旁已经略显不耐的将士们,嗤哼了声后,她用力拔出刀,反对准自己:“可我舍得杀自己。若是拿不下济城,我定会让你看着我死。”

“你在威胁我?”

是威胁吗?肉肉歪过头看了眼不远处厮杀的凌申军们,这处境让她无奈:“许逊说,我没有退路了。为了能漂亮的赢了这一战,我下了太大的赌注,如果输了,我一样无颜活着回去见那些忠我信我的将士们。”

“呵,很多人说余念修可怕,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把我逼疯的,不是盈夜的死,而是我曾在临阳错过的那个人。”说着,念修唇边带笑,转头时,不经意又瞧见了肉肉肩胛上的血,触目惊心,“我愿意呈书议降,可以让你不再损兵折将拿下济城,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血!”

无意中牵扯到了伤口,肉肉吃痛的倒抽了口凉气,不愿再多看念修一眼。丢下刀后,她伸手捂着箭伤处,渐失血色的唇间迸出命令:“活捉了他。”

“是。”

一旁将士连忙回应,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揪着的心放下了,生怕时将军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到时候不仅仅会军心涣散,之前那些兄弟的命也算是白白的丧了。

可惜凌申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映时,狂乱的马蹄声传来,远远听见了范志的吼声。肉肉转头,瞧见左沅率着一干骑兵朝他们奔来。气还没来得及转顺,她就听见了念修的斥责声:“你跑来这边做什么?”

“她知道你抓了时铁的事。”边说,左沅的眼神边飘向身后的虬髯大汉,那人接到暗示后,二话不说的强行把念修拉上了马。左沅的声音再次响起:“余念修,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没有我允许你不准死!”

“命人迅速撤离济城。”

那队如天降的精锐之兵渐渐远去时,肉肉听见了念修的命令声,她有些恍惚的呆滞着,任由风沙侵蚀了眼眸。

“去追啊!”范志紧随而来,中气不足的咆哮声响起。

将士们却只是齐刷刷的看着肉肉,没有任何的动作。

“不用追,挥师入城!”仰头望了眼城门箭楼上缓缓退散开的兵力,肉肉坚定地道。

没想,反而把早就按耐多时着的范志惹怒了,他忘了场合,突然大叫开:“时云龙,你疯了!你可以眼都不眨的害死郑皇后,为什么对余念修反而留情了?这就是你要给万千将士百姓的交待吗?”

“范副将。”肉肉没有动怒,只是声音阴沉下了几分,不悦的蹙眉:“这个军营里只有一个主帅,是我不是你。”

“时云龙,你回头给我看清楚,地上的那些尸体,有多少是我们的人!他还抓了你爹!”范志当真是被触怒了,情绪近乎失控。他猛地跃下马,揪起肉肉的衣领,把她逼至护城河边,死死地睇视着。

伤口处传来的阵痛感,让肉肉有些晕眩,她拼命的沉住气,若无其事的挥开范志的手,语气很冷:“要天下,就势必会死很多人,今天是他们,明天就可能是你我。我要济城,是因为珏尘他想要;我不杀余念修,是因为珏尘没有杀他。”

范志一震,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周围的将士们也开始试着上前劝拉。众所周知,珏尘去了西津,没有传来任何噩耗,而余念修也活生生的出现了。足可见,他们谁都没要了对方的命。

若是连皇上都不动手,底下的人怎么越俎代庖?

“进城。”顺理了下衣裳后,肉肉跨上马,轻声命令。见范志虽是乖乖的上马尾随在后了,却仍旧黑着脸,她才放缓了表情,勉强牵动了下嘴角:“老家伙,那是我老爹,谁敢动他我定会要了那人的命,即便是余念修也不例外。以前我一无所有时是这么想,现在更是这么想。可是,我比谁都了解我爹,他若是真被余念修找到了,宁死也不会连累我,又怎么可能被别人活擒?”

范志傻愣愣的眨了几下眼,半晌后,像是恍然大悟了:“你的意思是……”

“兄弟们,进城找漂亮姑娘去了!”没料,肉肉已经懒得再理会他,眉梢一扬,几分痞味爬上唇角。她挥了挥手里的刀,半真不假的大喊着,让先前浓郁的沉重散去了些,身后追随入济城的士兵们,也都顾不得身上的伤,嘻笑开了。

一阵风吹来,范志觉得背脊一凉,禁不住颤栗了下。慢慢的,当注意到云龙唇边那丝温暖的笑意后,也跟着释怀了。这些孩子们,嘴上个个歹毒得很,其实进了城后谁还有心思找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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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军队,团团簇簇拥在擎阳后的驿站,人很多,却很静,格外肃穆。

许逊崩直脸有些忐忑地看着前方甬道,身下的马时不时的晃悠,马盅在一旁乱七八糟地哼着小调,试着想调节下气氛,却无济于事。

“你到底在怕什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马盅实在想不透为什么这一次的许逊特别反常。

“我怕云龙一时冲动乱了阵脚。”

“我倒是很信她。”阿盅知道,在旁人看来这是种盲目的信任,可他太过清楚,若是平复不了心境,云龙断然是不会拿那么多条人命去冒险的。

许逊转头,含笑看着阿盅边说边挥舞手中长缨的模样,不禁恍然。想到了云龙前些天的那句话……“像阿盅这样单纯岂不更好”。是真正的好,单纯的眼中看不见太多尔虞我诈,一日兄弟,便是终生的兄弟。

没让许逊有太多发愣的机会,甬道上飞舞的旗帜跃入眼帘,伴着尘沙,马蹄声渐渐逼近:“许将军,昶军来了!”

“看吧,我就知道云龙绝不会误了大事!”阿盅有丝得意的昂起头,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去擎阳。”许逊也跟着笑了,迅速地转过方向后,他默默聆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厉声命令。

在冀王骑兵的追赶下,昶军就像疯了般拼命的逃窜,一路直逼擎阳。对于他们这些毫无经验的新兵来说,唯一能做的求生反抗就是逃跑,擎阳似乎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皇上,有他们的亲人。

许逊领着军队饶过小路,停驻在了擎阳城外,看着远处平静祥和的城门口,无数百姓进进出出,若不是身后连绵的战火,还真有太平盛世的错觉。突然泛涌起了几丝怜悯,许逊率性地挫了挫鼻子,不愿去预料目睹稍后的杀戮。

尽管如此,有些事总避免不了要上演。

没多久,随着喧嚣的叫喊声,原本宁静的城门口就鼓噪开了。百姓们本能的四处逃散,场面一时陷入混乱。追随昶军而止的冀王骑兵见人就杀,无论是卒是民。

凄厉的惨叫声刺入耳膜,马盅咬着牙,看向许逊。在见到面无表情的他之后,终于按耐不住:“快发兵啊!”

“闭嘴!”阿盅的叫喊声,让身后的士兵也开始躁动了起来,许逊脸色铁青的吼了他一声。跟着,继续调转回目光,冷看着擎阳城门处的屠杀。

原本还想顶嘴的,可当马盅瞥见许逊起伏剧烈的胸膛后,噤声了。他意识到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可能会让云龙的所有牺牲都付诸东流。亲眼目睹这样的血腥,许逊的心里应该也不比他好过到哪里去。

若是这时候他还添乱的话,只会让身为主帅的许逊乱了方寸。

透过沉重的烟霭,马盅憋着气看巡守城门的将士决然地想关上城门,不去理会兄弟们的生死,更顾不上那些百姓。似是接到了命令,擎阳城楼上陆续出现备战的将士。箭头齐刷刷的对准城下,漫天箭雨落下。

喧天的嘶喊声中,谁都辩驳不清敌友的。血渗透了暗黄色的土中,也撩拨了冀王骑兵们潜在的血性,他们就像被蛊惑了般势如破竹的一路屠进城门。

“城破了……”许逊自言自语地呢喃了声,命令的话语还没出口,身后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向擎阳城。

“保护百姓,杀光余念修的兵!”马盅的叫嚣声划破长空,格外响亮。

让早就忍耐不住的近千将士更是士气沸腾,浩浩荡荡的冲破了擎阳城门。放眼望去,城中棋盘式的街道上,已经渺无人烟,只有无数纵横交错的尸体。尚还活着的百姓们纷纷拖儿带口,躲进就近的屋子里,城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

马盅左右观望了会,手一伸,凌申军就训练有素的散开,很快就搜寻到一队冀王骑兵的身影。他们跨坐在马上,古铜色的脸上被血覆满了,手中长缨不断刺向街边的稻草堆。虽说一直都是效忠冀王的,但是从前晋王还在时,他们从没少受过气,对大昶朝廷积怨已深。想到向来和晋王同流合污的夏侯俨玄就在擎阳城中,却苦苦寻觅不到他的身影,这些骑兵难免开始迁怒起百姓。

“放开我儿子!”随着这声声嘶力竭的喝止声,一旁原本不起眼的猪笼涌动了下,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冲了出来,手里还费力地抱着个七八岁大的娃。

“夏侯俨玄在哪?”骑兵首领丝毫不理会老人的叫唤,紧拉住一个昶军打扮的男人,喝问。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个士兵全身颤抖着,频频摇头,奋力地想挣开钳制。眼露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娘,当见到骑兵挥动马鞭毫不留情的朝老人抽去时,他就像疯了般,又咬又叫,被骑兵首领猛地甩开。

眼看,刀就要刺向他的腹部。马盅突然杀出,长缨一扬,视线被赤红色覆盖,那个首领的头颅重重跌落在地上,整队骑兵开始慌乱。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连忙遮住怀中男孩的眼睛,嘴里不停念叨:“娃儿乖,你爹没事,咱们都没事了……凌申军来了,凌申军来了……”

她的碎念声很轻,却还是飘进了刚赶来的许逊耳中。看着眼前的画面,他颀长的身影一僵,不合时宜的笑了,这笑意氤氲进眼底透出欣慰,“凌申军来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带着的信赖让他觉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第五十四节ˇ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亲们鼠年快乐!!夜色笼压,华灯初上,擎阳伴宫里热闹异常,吆喝声山歌声此起彼伏。

擎阳伴宫是怀帝刚继位时始建的,为了讨好鞅妃,铺张奢靡更胜蓟都皇宫。对于擎阳百姓来说,这里一直都是只可远观的地方,谁都没料到,有天能真真切切的站在伴宫里。

凑热闹的人群拥挤在正殿外,纷纷探着头,才发现比起正殿,外头的奢华压根算不上什么。殿内有无数根偌大的赤红色宫柱,柱上镶嵌着金箔贴成的祥纹,最为惹眼的是高台前藻井,雕着精致的一龙一凤,规格尤为庄重。

肉肉单手端着大碗酒,出神的仰着头,目光睇视着左侧的凤纹。

忽觉唏嘘,这是怀帝为娘建的宫宇,那个凤纹象征着娘拥有过的荣耀。肉肉眨了眨眼,感觉不到丝毫的欣慰,心底反倒有着讽刺。说不上为什么,能让肉肉真正联想的凤舞九天的,唯有殷后,那个对她影响至深的女人。

曾经,她一直期许有天能像殷后那样,合棺之日被万民吊唁。直至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才幡然觉悟,这根本不是值得羡慕的人生。有时候,她甚至埋怨义父,恨着怀帝。

那样的女人,真正该拥有的宿命,不是逼着自己用羸弱双肩扛下天下重任,而是溺在爱人怀里痴傻的笑……

“云龙哥哥,母妃呢?我想见母妃。”

有双肉嘟嘟的小手忽然窜出,拉扯着肉肉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很轻,却让高台上原本闹腾的气氛瞬间凝滞。

肉肉滞愣了会,蹲下身一把将左津抱起,掐了下他水嫩的脸颊,突然给他灌了口酒。看着左津被辛辣的酒呛得猛咳,眼眸水水的,她才开口:“这碗酒是用来祭你母妃的,喝下它,从今以后做个真正男儿,泪往肚里吞,血为百姓流。看到外面那些人了吗?”

“……嗯。”左津半知不解地吸了下鼻子,顺着肉肉指的方向,看下殿外,嗫嚅着点头。

“记住他们的笑脸,那是你母妃的命换来的,所以往后你要誓死守住他们的笑声。”

“母妃……不在了吗?”闪神了片刻,左津并不懂得肉肉话中的意思,他只是凭着感觉猜测。

肉肉沉默了会,轻笑出声:“有些人永远都会在,活在百姓世代相传的口中。就像,如果有一天云龙哥哥不在了,津儿还是会一直记得我的,是不是?”

“嗯,我记性可好了。云龙哥哥会抱着我飞,还有周公公会陪我丢沙袋,还有父皇会为我做好大好大的沙袋……这些我全都记着!”

“傻孩子。”肉肉低嗔,心底一软,涩涩的。任由一旁的侍卫为她再次倒满酒,跟着敛去了笑容,看向高台下的将士们:“祭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一路平安!”云龙的话音刚末,底下将士们就齐齐举起手中的酒,高喊。

先前打了胜仗的喜悦不见了,这才发现即使赢了也本就不值得庆幸。他们所喝的这些庆功酒,是太多人的血酿成的,入喉的是苦涩。

“你今天看起来还真别扭。”难得见云龙这么感性,阿盅反而觉得不怎么适应,她的话,更让他忽然怅然。

肉肉喝着酒,炯亮的眼睛看着阿盅眨了几下。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不太正常,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觉得心里堵得慌。那些将士们的信任,反而让她心惊。珏尘至今的杳无音信,更让她笑不出来。

何况,夏侯俨玄还逃了,她所了解的夏侯俨玄是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可他们却无法猜测到,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受。

“算了,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即使是死,我也会给大伙先去探路。”说着,肉肉大笑,用力扬了扬手中的酒碗。清澈的酒溢出碗边,溅了一地,正殿里士兵们的情绪也高涨了起来。

一时,正殿变得很喧闹,不少大胆好奇的百姓也都纷纷涌了进来,只想着一窥传说中的凌申军。趁着酒性,士兵们开始畅所欲言,时不时的有人会崩出一两句玩笑闹着云龙等人。一起拼杀了太久,一次次的在生死边缘捡回生命,彼此间的关系早就宛如亲兄弟般了。

直到有个看起来和肉肉差不多大的孩子,突然大笑着冒出一句玩笑:“时将军,不如您就领着大伙杀进蓟都,自己称帝,兄弟们都愿意为你拼了!”

话末,正搂着阿盅说话的肉肉忽地僵硬住动作,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猛地扫向那人。高台上,许逊等人的目光全都聚向了肉肉,脸色皆变得煞白。谁都没敢再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肉肉稍后吐出口的回答会让人倒抽凉气。

肉肉眯起双眼,灼热的视线片刻不移的聚向说话的士兵。她认得那人,是她曾经在蓟都收编的,算起来的确跟了她不少时日。一直以来她渴望被每一个凌申军接纳依赖,却不要这样的信任。

沉默了很久,就在阿盅快要忍不住想开口斥骂那人时,肉肉终于出声了:“老家伙,鼓动主帅叛变,按军法该怎么处置?”

“……斩。”犹豫了会,范志说的很轻,眼梢偷偷飘下那个开始冒冷汗的小士兵。

“带出去,军法处置。”肉肉说地很淡,连眼都未曾眨一下,甚至不再看底下人的反映,任议论声四起,她只紧抿着唇看似镇定地转身离去。

这毫不留情的答案透着不容置疑,底下的士兵们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想求情的,也只好乖乖的噤声。唯有向来冲动的马盅,冲着肉肉的背影大喊:“时云龙!至于吗?不过是句玩笑而已!”

“她没错。我们只是赢了一场仗,即使天下既定,剩下的路还很长,谁不是如履薄冰的活着,有些玩笑注定开不得!”许逊伸出手,强压住冲动的马盅,一直深锁着的眉头缓缓舒开,肉肉的反映让他松了口气。

他承认自己害怕,怕渐渐学会独当一面的云龙,野心也随之膨胀了。

“他只是个小士兵,什么都不懂,就算错了警告就好,何必要……”

“呵……”终于肉肉停下了脚步,从鼻间轻哼了声,笑转过头看向气红了脸的阿盅:“杀一儆百而已。我要这些弟兄们记住,也要我自己牢牢记住!今天的时云龙是因为凌珏尘而存在的,没有他,就没有我!”

肉肉没有再去理会旁人的表情,只是转过身,径自离开。她突然想远离开这一切的喧嚣,可以有个安静的地方,静静想念他。赢了,可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单纯就想暂时丢开所有,像从前那样躲在珏尘身边做着默默无闻的时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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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寂寞的冷。午后天边,阳光是淡淡的鸳鸯黄,不刺眼,却薄凉刺心。

肉肉靠立在城墙马道上,这里是擎阳,离蓟都好近。风土人情全都被感染上了蓟都的味道,让人轻易就产生了错觉。好像还是置身在去年冬日,她依旧怀揣着同样的心境,静静等待着珏尘的出现。

一眨眼,眼帘中的画面又回到了现实。肉肉嗟叹了声,默默地低下头,百无聊赖的整理着衣衫。她开始觉得无力了,珏尘不在,笑和悲都找不到人分享,这些天除了闲逛肉肉什么都不想做。

直到余光扫到端润急匆匆奔来的身影时,肉肉才敛起眉,好奇地看了过去。

“出……出事了。”

“怎么了?”

“兵变了……”

端润的话还没来记得说完,远处就传来喧哗声,肉肉迅速跑上城楼。居高临下的探头看去,能瞧见不远处有不少士兵大声叫喊着什么,许逊和马盅费力想镇压住他们,但似乎有些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肉肉觉得困惑极了,就在昨晚大伙还一块打猎,一起闹。

“他们知道你是个女孩了,觉着被欺骗了。”

肉肉噤声,不再多做询问了。默然看着军队慢慢逼近城门,她却不合时宜地嗤笑出声,能猜到这一定是夏侯俨玄的杰作。就像曾经的营啸一样,常年离家饱经战争的士兵们是经受不起挑唆的。可能只需要一两句慷慨激昂的话,就能挑起他们潜藏的不满。

“时云龙!”已经有人率先策马逼至城楼下,仰起头大喝出声:“你不过是介女流之辈,凭什么领导群雄。这分明是利用将士们的信任,让大家都跟傻瓜似的被你耍的团团转!”

“给我弓。”愣了会,肉肉眼神凌厉地看着那个将士,瞥见其他士兵也正纷纷朝城门处赶来。她转身,大声地冲着守卫城楼的范志命令。

“云龙,杀不得。”就立着一旁的范志,迅速把自己手上的弓往身后藏。就连他都看得出,城楼下那个将士一定是带头鼓噪的。他跟云龙一样恨不得一箭射死他,可现在的局势不是可以冲动的时候。

肉肉重重吐出一口气,牙关紧咬,下颚也跟着颤抖。气还没顺过来,原先城楼上的其他士兵,突然动作一致的举起弓,纷纷对准她。

“你让我等死吗?”这齐刷刷的动作,让肉肉的心彻底凉了,她冷着目光紧睨着范志。

“云龙,离开擎阳吧。他们只是一时激动,不甘心跟着个女人打仗,你先离开段时间,许逊他们会安抚好那些人的。”

“你觉得我会走吗?如果……”肉肉一顿,目光扫过城楼上的士兵们:“如果就因为我是个女人,他们就可以下得了手杀我。那或者,死对于我来说倒反而是种不错的归宿。”

“可是……”端润仍旧担心,这件事原本就可大可小。虽说兵变的只是小一部分人,可是如果云龙选择继续耗下去,整个凌申军的士气会被重挫。

就在城楼上的众人相持不下时,城中甬道上也闹开了。不少百姓突然冲出挡在暴乱的士兵前,抵死不让他们靠近城门上的肉肉。百姓们是单纯的,在战乱的年代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利益并非丰衣足食,而是能活到现在。他们不管时云龙是男是女,只知道凌申军在她的领导下,是在为百姓的命而战。

“阿盅,去保护百姓。”被一群疯狂的将士围在正中,许逊有些应接不暇,只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冲出人群。

没料,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反而把让百姓变得更加冲动。

肉肉靠在墙边,俯瞰着底下沸腾的人群,禁不住地闭上眼,谩骂出声:“他妈的,我们低估了夏侯俨玄。”

“嗯,那三万昶军一定有问题。”端润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偷瞅了肉肉一眼,印象中肉肉已经很久不讲脏话了。这一次当真是被惹怒了吧,想来那三万昶军待在营中的这些天,定是撺掇了不少凌申军。

那些耳根子软的,恐怕心里早就对云龙燃起了不满,加上前些日那个士兵只是开了句玩笑,就被云龙斩了。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的愤慨更深了,才至于造成今日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把弓箭放下!她是皇上委任的将军!”范志义正严词地叫喊。

这话却反让其他人的情绪更失控,“一个女人配做将军吗?她懂打仗,懂谋略吗?根本就是在拿我们的命开玩笑!”

“那你们怎么还不去死。”肉肉横了众人一眼,心里是真觉得讽刺,她若草菅人命,他们还能站在这大吼大叫吗?

“云龙,闭嘴啦。”眼见士兵们被这话激得更气愤了,端润赶紧用力拽了下云龙的衣袂,压低声音规劝着。

“不要拉我!”肉肉甩开了端润的牵制,大咧咧的站上楼台,睥睨着那些人:“反正我就是个娘们怎么了。对,我不懂打仗不懂谋略,生气就他妈的只会叫嚣。我没坐地上耍赖,已经很客气了。瞪什么瞪,那么小的眼睛还瞪人,有种就一箭射过来!”

肉肉原本就已经气得不轻了,再加上站在最前头的那人眼太小,还试图想拼命的瞪她,更让她觉着不顺畅。

被肉肉这样一闹,那些举着弓的士兵们反倒真不敢乱来了,面面相觑了许久。直至城楼下突然想起一阵哀嚎,声音很凄厉,刺破长空,也让所有的喧闹在片刻似乎就消停了。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到了城下甬道,先前率先冲着肉肉嚷开的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箭稳稳地刺进他的心脏,一箭便毙命,让众人禁不住的倒抽凉气。随着一声马鸣,一道墨黑色的身影冲进城门,肉肉定睛看着,紧悬的心放了下来,顷刻吁出久憋着的气笑颜如花。

“谁要是想要和他一样的下场,就继续闹。”

霸气十足的吼声响彻四周,马上男子眼眸锐利扫过不远处的将士,许逊嗟叹轻笑,松了口气伸手拍向身旁马盅的肩:“他总算来了。”

阿盅始终紧绷着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回以许逊一记苦笑,“我猜想,云龙今晚估计会气得让他睡大街。”

原以为珏尘这个时候出现,会把士兵们镇压住,没想到不怕死的还大有人在。才安静了须臾,跟前的士兵中就又传出一道喊声:“我们就是不甘心跟着女人打天下!”

这一次不需要珏尘亲自动手,许逊的刀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就在他快要下手前,却被珏尘冲上前阻拦住了,面对许逊的质疑,珏尘倒是笑得颇为轻松:“我想让他死的明白些,也想让剩下的人活得明白些。”

随着珏尘的出现,一路尾随着他的士兵也迅速的冲上城楼,很快的,就把那些矛头对准肉肉的士兵给镇压了。场面似乎是控制住了,可是,肉肉仍旧屏息看着城下的那道身影。她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紧握住端润的手。

肉肉看得正出神的时候,珏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听起来比她更生气。

“就是这个女人,奋不顾身的领着你们一路拼杀;也就是这个女人,为了你们的生死,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你告诉我,凭什么去不甘心?都给我记住……”说着,珏尘略微转过身,轻飘了眼城楼上的肉肉,才轻声继续说道:“如果选择相信我,就必须相信我的女人。我不是云龙,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如果谁还不服,我会杀到你们心服口服为止。”

“……端润,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下去杀了他,你一定要用力拉住我……”肉肉的声音透着哽咽,唇轻微地颤动着,眼眶里有明显的雾气浮上。

见端润哭笑不得的点了下头后,她才敢又一次看向珏尘。珏尘的那番话把肉肉的所有委屈全挑了起来。她何止是忘了自己是个女人,甚至险些迷失了自己,可是先前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些她誓死想保护的将士们,有天会对她挥剑相向。

而肉肉更觉得生气的是,这个最为了解她的男人,竟然也都快忘了她不过只是个女人,独撑不了太多,可他却一直放任她在风口浪尖滚爬,直至现在才出现……

第五十五节ˇ银亮月色,透过窗格的镂花泄进窗内。

一屋的月光中珏尘靠坐在椅上,支着头,含笑看着肉肉忙碌的模样。打从一进屋起,她就奋力和手中的火石抗争着,折腾了许久,总算是把灯芯给弄亮了。

吁出一口气后,她木呐的看着那盏烛光,发着呆。许久后,又缓缓的调转回目光,直条条的瞪视着珏尘,语气含着埋怨:“为什么你可以那么镇定,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也不激动,起码应该冲动的抱着我不放啊。”

“傻瓜。”珏尘垂下头苦笑低嗔,原以为隔了好些时日,这丫头的性子会有些许的改变。

没想,一切如初,幸好如初。

“凌珏尘,我很想你!你都没有话跟我说吗?”肉肉不争气地轻喃,之前明明是气他的,气到恨不得想杀了他。可当硝烟淡去,渐渐平静了后,她才发现剩下的只有思之如狂。

珏尘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含笑起身,默默地走到肉肉身后,如她所愿,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熟悉的踏实感,让他的眉间氲出安心的笑意。隔了许久,珏尘才闭上眼,在肉肉耳边呓语:“辛苦了。”

在收到消息连夜赶来擎阳时,珏尘总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真正拥抱住她的瞬间,所有的思绪全都冻结了。他能说的,想说的,也不过只此一句了。

寥寥三字,却酸了肉肉的鼻腔,强忍着哽咽,她用力的摇了下头。

肉肉清楚自己,她就是小鸡肚肠计较回报,从不做不值得的事。她爱凌珏尘,为他去涉及血腥杀戮,就一定要他明白要他看见。她不稀罕他的溢美之言,只要这三个字的肯定就够了。

“我去见过他了。”隔了好半晌,珏尘才出声,很沉重。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肉肉轻颤了下,随后沙哑着声音问道:“他……是不是想跟你联手?”

“嗯,为了不想引起夏侯俨玄的戒备,他才说活擒了老爹,目的只是想引我们去商谈。”说完后,珏尘侧眸打量着肉肉的表情,静待着她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