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让你打探事是真的,既然去了蓟都,那就顺势传封信而已。”肉肉轻描淡写的带过话题,心却暗暗的泛起一阵绞痛。

范志并未察觉出什么端倪,对云龙,他倒是真的深信不疑。被提及了打探的事,他更是分不开心思去计较别的了:“这事挺奇怪,夏侯俨玄分析的很对,现在时机大好,确实有机会拿下樊阴。可余念修并未派兵攻樊阴,而是调集兵力,严守济城和西津。还有件事……”

“什么事?”

“昨晚我去汾江军营饶了圈,无意中听阿盅和许逊说,皇上不在隶德也不在樊阴。似乎董错来信说了些什么,我原是想问个明白的,想着还是跑来先知会你声。”范志拿不定主意,生怕自己一时鲁莽,毕竟当初皇上只交待他一路保护云龙,其他的本就不是他该多问的。

“不在隶德也不在樊阴?”肉肉猛地蹙眉,忽然忆起当时董错和小凤的反常。

这似乎是珏尘第一次有事瞒着她,肉肉说不清心底的感觉,隐隐的不安。她努力的去回想那天董错所说的每一句话,可偏偏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明知诡谲,却猜测不透其中原由。

她知道许逊他们是绝不会透露丝毫的,唯一能做的,只是凭借直觉,下意识的肉肉看向范志,脱口而出:“我不会那么快挥兵济城,这段时间,替我时刻警惕余念修,我要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好。”

“云龙哥哥,带我骑马!”范志的话音刚末,不远处就有个小小的身影奔来,张牙舞爪的直扑进肉肉怀里。

见到左津的后,肉肉先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笑容很灿烂。她蹲下身,一把抱起左津,轻掐了下他水嫩的脸颊:“津儿为什么喜欢骑马?”

“我长大要像云龙哥哥一样,坐在马上刺稻草人。”左津说得很天真。

这话把一旁的范志和肉肉逗得大笑,在汾江时,肉肉曾带着他一块上马练兵。那会,刺得正是扎出来的草人。当时也只是玩心大起,怕这孩子在营里闷得慌,没想后来他居然天天缠着自己要去骑马。

“那津儿以后就一直跟着云龙哥哥,好不好?我们一起征四方,平天下。”看着怀里笑脸嫣然的左津,肉肉有几分错神,酸涩感横亘在喉间。

“好是好,可是那样以后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母妃了?”左津看起来很矛盾,对着手指,很认真的盘算着。

“真没出息,等你长大了就是个男人了,你看看这军营里那么多男人,有哪个带着自己娘亲的。”

听了肉肉的斥骂,左津环顾了圈四周,果然那些哥哥都没带着娘亲。跟着,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笑着用力点头:“好,以后我要跟着云龙哥哥‘四方天下’。等我有出息了,再去见母妃!”

尚还年幼的左津,听不明白肉肉所说的“征四方,平天下”,只能胡乱拼凑着自己记得的话。肉肉闻言,心不在焉的笑,“天下”……她但愿很多年后,左津仍能像现在这样,笑着,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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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春夏秋冬更替轮回,转瞬又一年秋阳高照,遥想当年昭祖、殷后,身后多少功名多少罪。一声丧钟,一阵马蹄,天下乱了,那是英雄豪杰并起啊。凌珏尘、时云龙、余念修、许逊……数不胜数。今天,就说那驻守济城外,久未见动静的时云龙。当然,有英雄自然也要有美人,说起这美人就不得不提‘范凤’这个名字……”

紧邻济城和蓟都的擎阳市集,热闹异常,茶馆里围着不少人。随着那说书先生煞有其事的开场白后,周围响起阵阵喝彩。

角落边,肉肉不合时宜的猛咳起来,刚灌进嘴里的茶,喷了马盅一脸。

“哈哈哈,老家伙,别崩着脸,我知道你家闺女瞧不上我,不敢觊觎,哈哈……”眼见范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随时都可能上前把那说书的揍一顿。肉肉赶紧尝试着安抚他,笑意却怎么也憋不住:“哈哈,你们还别说。这擎阳的百姓我喜欢,乱世啊,竟然还那么有风流情怀。”

“你赶紧收敛些。要真把范将军给气死了,看还有谁甘愿天天被你这么折腾。”尽管端润也很想笑,可是当触及到范志骇人的表情后,还是识相的劝了起来。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就难得放松下嘛,想我天天操兵,容易吗?瞧瞧……”边说,肉肉边粗野的卷高袖子,露出手臂,“晒得多黑。”

马盅凑上前,端详起云龙的手。左右翻个看了会,上下两截,的确是黑白分明。跟着,他皱起眉,斜睨了云龙一眼,“谁知道你折腾个什么劲?我们都已经部署的差不多了,你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听听,连百姓都急了!”

算起来,自从云龙领着将士们驻守济城起,已经快一个月了。行军本就不适宜拖太久,可她愣是没动静,只不停的命令范志不分日夜的操兵。任凭百姓揣测不断,连英雄美人的戏码都搬上了,她就是不理。

“你真指望靠那三万昶军,让夏侯俨玄自作自受吗?”散漫的撑着头,肉肉轻笑问向马盅。

“这主意也是你出的!”阿盅一时被堵得气极。

端润也跟着困惑了起来,开始搞不明白云龙的意图究竟何在了。起初,也是她自己说夏侯俨玄太过卑鄙,硬是让许逊想法子利用这三万昶军,反咬夏侯俨玄一口的。现在许逊和阿盅忙了好些天,总算全筹划好了,她又突然说指望不了……这不是折腾人嘛!

“我想要济城,想让夏侯俨玄自作自受,更想要这擎阳城。”眼波流转,凭窗眺望着擎阳的繁华,肉肉说得很正经。

若是可以一举拿下济城和擎阳,那日后无论是直取蓟都还是西津,都更有胜算了。

“这不可能!”许逊失声大叫。

余念修移了那么多兵力去守济城,他们也只有全力抗衡。能分出的兵力并不多,何况,夏侯俨玄还亲自退守擎阳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余力分神。

“攻樊阴时我们也没动用多少兵力,那还是范志守着的城。”说着,肉肉转头看了眼沉默的范志,对上他信任的目光,巧然浅笑。

“那不同,那是因为有樊阴百姓里应外合。可是夏侯俨玄先前把万般罪行都推给了余念修,蓟都和擎阳的百姓几乎全把怨气积聚在余念修身上。他们眼中的朝廷虽腐败,但并不残暴,尚还不至于配合凌申。”许逊皱眉相劝,不愿云龙去冒险。

“他夏侯俨玄能忍多久。”

肉肉举起茶盏,呷了口,甘苦的味道在唇齿间漾开。茶盏间冒出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忽然想起方才说书先生的话,“身后多少功名多少罪”……一如万人景仰的昭祖,功过难书的殷后,若没有几分睿智狠决去权衡轻重,又凭什么站在这风口浪尖。

话尾刚完,擎阳街边忽然骚动,一群昶军打扮的人嘴里嚷嚷着什么,奔走而过,神色惊恐。途径之处,先前的祥和荡然无存。

许久后,直至那些人晃到茶馆边,许逊等人才听清他们口中的话。

“夏侯俨玄生性多疑,不但把先皇之子左津送去凌申做人质,还怀疑郑皇后通敌,狠心杀害弃尸荒野。”

整个茶馆乱了,这巧合让阿盅、许逊等人面面相觑,刹时,议论四起。

范志瞪大眼,顷刻恍然大悟,惊恐的看向云龙。他想起了那封云龙让他千方百计去送的信,信中仅有一句“津儿很好,勿念”。

嘈杂中,肉肉觉得自己紧合的眼帘下一热,有泪,顺着脸颊滴入手中茶盏,氲出涟漪。

尤记得沧幽宫中那个温婉女子,心思细敏,亲和似水。

转眼,就香消玉殒,甚是无辜的被淹没在千万白骨中。

肉肉无法不去痛,她终究做了王导,让郑尚宓成了周伯仁。

第五十二节ˇ“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志的声音扬起,在偌大的营帐里,遮掩不住的嗔怪之意格外清晰。

马盅大大咧咧的挤到了肉肉身旁,原本就不大的座位更显得狭隘。肉肉挪了下身子后,咬着唇透过帘帐的缝隙望去,侍卫巡逻而过,那一张张脸孔印入眼帘,她忽觉心酸涩。

“呵,谁还记得‘为什么’,能记得的只是‘要什么’。”许逊转头,睨了眼不发一言的肉肉,莞尔轻笑。他无法苟同云龙的做法,却也无法批判,因为心里太清楚若是事事循规蹈矩,倒不如默默的俯首耕耘,任由旁人去颠覆。

“我只是个人。”面对斑斑指责质问,肉肉不想去辩驳太多。

“没人怀疑你不是人啊,你们到底是在说什么?”视线在众人间游走了圈,马盅愣是没听明白他们的话。只觉着自己完全像个局外人,这感觉让他憋气极了。

“真傻。”端润没好气的撇了眼阿盅,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只管誓死拿下擎阳就是了,要不云龙这心就算是白狠了。”

马盅静默了下来,细细斟酌着端润话里的意思,总算是恍然大悟了:“你们的意思是,郑尚宓的死跟云龙有关?”

见范志怒目圆瞪的点头,马盅反倒显得最为释然,粗枝大叶惯了的他,看不懂太深的东西,只是不解的脱口而问:“这有什么不对吗?夏侯俨玄杀了郑尚宓,擎阳百姓才更瞧透朝廷的残暴,这对我们攻破擎阳城有利啊。不然谁知道会损失多少将士,死多少百姓。”

战争终究是劳民伤财的事,为了死守自己的家园,百姓多半会和守城的将士一起抵抗,届时只会流更多的血。现在这样,起码那些无辜的百姓不会为朝廷所利用了,马盅怎么瞧都觉得该好好赞云龙一番。

“那是一条活生生人命啊!郑皇后生性温顺,莫堃得势后更是受了不少苦,还得面对骨肉分离,现在连个安死都求不到!”范志蓦地站起身,对着马盅咆哮。

“可是另一边是千万百姓和将士的命,一样活生生,那些个王公贵胄的命值钱,百姓的命就不值钱了吗?”马盅也不服输,理直气壮的回顶了过去。

一条人命换千万条,怎么着都不赔啊。

“别争了,好吵。”沉默了许久,肉肉终是按捺不住了,拧着眉,轻喝了声,口吻略有不耐:“到底迷失了秉性的是谁,像阿盅这样单纯岂不更好?我只是个粗人,不懂兵法韬略,更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勃勃野心。那些将士有跟着许逊起义的,有我一点一滴收编的,有随珏尘杀出塞北的;他们信我们,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为了求生!”

若是没有十足把握的仗,肉肉宁愿迟迟驻扎济城外,不要撩开烽烟。她承认自己胆小,不敢拿那么多条人命去赌。

顷刻,营帐里头静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回荡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或者有些事原就没有是非定数。

许逊侧眸看向肉肉,渐渐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从塞北到擎阳,这条路太漫长,谁都记不清究竟经历了多少,记忆里那个急躁的时云龙恍如昨日,许逊轻眨了下眼,眨去了瞳孔深处那个恍惚身影。

也许所有人都错了,变得不是他们,而是时势。

她爱着珏尘,心系着珏尘想要的天下,纵是任何人被丢在了这骑虎难下的位置上,都必须逼着自己去独当一面,否则便成了马蹄下的无名尸骨。

“报……”

随着一道匆忙失态的身影,响亮的喊声传入营帐。

阿盅抬眸斜睨了眼底下侍卫,浓眉微皱:“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擎阳刺史求见。”

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向了肉肉,有股怪异的气氛流窜着。

“领进来吧。”低语了声后,肉肉伸手轻揉了下鼻尖,看向众人,笑得有几分腼腆:“别都这样看着我,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招来了不少白眼,她还是顽固的笑,直到侍卫领着擎阳刺史跨入帐内。她的表情才瞬间收敛,格外的阴沉,默默的打量着来人。

暗绿色的上好丝缎官袍,一脸横肉中嵌着不算大的眼眸,八字胡……很奸臣的面相。有了定论后,肉肉更不预备率先打破沉默了,静候着对方开口。

“久闻时将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然是……”

“彼此彼此。你长得也很有特色,比从前阿盅家的大花还要眉清目秀呢。”肉肉堆笑,阿谀谄媚那是她曾经最擅长的。很快,她的笑容就冻结在唇边,严肃了起来:“你会直截了当的说话吗?”

刺史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倒是许逊狐疑的拧起眉,手肘戳了下马盅,低声问:“大花是谁?”

“我家以前养的那口猪,云龙给取得名,是村里最帅气的。”马盅也很配合的压低声音,回道。

霎时把许逊逗得险些喷笑,好在刺史适时的学会了直截了当,终是把气氛给扭转了些。

“皇上想请时将军去擎阳一叙。”

“我跟夏侯俨玄不是很熟,见了面怕也没话说,大老远的跑去不值得。”肉肉回绝的很干脆里,却不禁揪起心,暗忖起夏侯俨玄的目的。想来他也不会是个任她乱来的主,郑尚宓的事冷静下来后,便能想通,定是会有所动作的。

刺史撇嘴轻笑着点头,对于时云龙的回答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语气蓦地变讪凉了:“不打紧,皇上说了,若是时将军实在忙得抽不出身,那就作罢吧。济城一战在即,皇上只是担忧将军的成败,毕竟第一次联手谁都不愿出了纰漏。又恰巧听说……凌珏尘去了西津,才让微臣来提醒将军,可千万别身在曹营心在汉。”

“西津?”他的话音刚末,就惹得许逊等人躁动了起来,神色有些煞白,肉肉转头扫了眼,扬声反问,拼命提醒自己维持镇定。

“皇上碰巧得知余念修活擒了令尊,说是想见您和凌珏尘。呵呵,看来皇上的担心有些多余了,那么大的事,时将军竟然什么都没听说吗?”

“别拉我,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老子今天非把他剁了不可!”

刺史还没来得及说完,马盅就跳了起来,怒目横眉。随手撩起一旁的刀,作势就要砍去,幸是被范志和许逊合力拦下了。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现在大昶和凌申还正联手。素闻凌申乃仁义之师,微臣是皇上钦派来的,浩浩荡荡走进凌申军营,擎阳百姓无数双眼可都好奇着微臣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任是周围混乱不堪,肉肉始终咬着唇畔沉默不语,紧握的双拳让指关节已经微微泛白,指甲嵌进手心的肉中,她却察觉不到疼,脸色更是骇人。端润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起身挡在肉肉跟前,昂头冲着刺史叫嚣:“滚吧,这儿没人有空觊觎你的命!”

“为什么瞒着我?!”直到刺史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里,肉肉才控制不住的喝问,眼眸充斥着血红。诚如那刺史所言,她没有料到那么大的事,竟还要由外人口中得知。

“我们……只是担心你会冲动。”许逊泄出气,很是无奈。无论是最先知情的董错也好,还是之后独自赴约的珏尘,甚至包括他们,都只因为太了解云龙乖戾的性子,生怕她不顾一切的冲去西津,任人宰割。

“可是那个人是爹啊!”肉肉瞪大眼,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涌出,纵是能明白他们的苦心,她却仍是接受不了。就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是老爹赐的,现在他们却要她为了保命弃老爹于不顾!

“云龙……”端润手足无措了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你该相信珏尘的,他不会让老爹出事。”

肉肉静了几分,无力的垂下双肩,话语里仍是透着怒气,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有机会回临阳,我一定要去翻了余念修的祖坟,把他老爹的尸体找出来,丢到虿盆里去!”

“云龙,夏侯俨玄就是想看你乱了阵脚,你……”

范志担忧的声音传来,肉肉烦躁的锁紧眉头,“别说了,让我一个个静静。”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说辞也不外乎如此。她想听的不是这些,自然是知晓夏侯俨玄的目的,可她仍是乱了。肉肉抚着额,静静的闭上眼,到底还是学不会决然,在她心底有太多事重过天下。老爹的生死,珏尘的安危,桩桩系在心头,还怎么去苛求她若无其事的挂帅上阵?

“那两天后的济城之战还照旧吗?”阿盅沉下气,小心翼翼窥探着云龙的表情。

“走了,先出去。”没等云龙回答,端润已经识相的拉着阿盅往外走。

就像方才云龙说的,她不过是个人,难舍七情六欲也无法事事周全。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惦念两天后的战争?

肉肉曲起双膝,恍惚的把头搁在膝盖上,看着大伙消失的身影。

隐隐听见外头传来许逊的交待声:“找人看紧云龙,我担心她会趁夜偷跑去西津。”

“那两天后……”阿盅仍是担忧。

“她若是真长大了,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也该知道肩上扛着责任。”许逊轻叹了声,话语里满是无奈。

肉肉聆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泪,悄然而落,氤氲在深色的裤料上,渐渐淡去。静谧的气氛在营帐里持续了半晌,终于肉肉忍不住的放声大哭了起来,气岔得有些接不上,她不断的胡乱抹去眼泪,断断续续的抽泣。

即使早料到事情不单纯,也万没想到念修会又一次牵扯上老爹。满心以为,他总还残留着几分最初的秉性。是临阳的记忆太美好,让她看不见权利的诱惑有多大。吸了吸鼻子,肉肉怔怔的看着前方,念着远去的一切,蝶泉的澈、天空的蓝、人心的纯、甚至还有大花的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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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济城外的苍穹黑云密布。

马蹄阵阵,扬起硝烟,迷蒙了视线。范志端立在临车内,冷眉看着城楼上的余念修,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瞧清他面无表情分外严肃的模样。

不经意的,范志就转过头睨了眼身旁的肉肉。仍旧没能缓过神,原以为她不会走出营帐了,许逊甚至险些就想安排他挂帅了。出军之际,她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出现了。

“臭小子,你当真没事了?”思来想去,范志仍是觉得不放心。

“带着仇恨上战场,岂不更好?”肉肉挑眉,像是在笑,只是这笑容很快就隐没在嘴角。她居高临下的飘了眼乱成一团的战场,蹙起眉头:“我还真高估了这三万昶军,总觉得人的求生意志是无限的,没料到区区五千的守城将士,就能轻易把他们搅乱了。老家伙,你说是余念修的兵太厉害了,还是昶军实在太废了?”

“这还用说吗?你倒是镇定,明知派这三万兵首当其冲是让他们送死,连眉都不皱一下吗?”范志狐疑撇嘴,云龙的冷漠让他心惊。

毕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即使是敌军,以她的性子,总也该揪下心的。

“这不是正皱吗?”边说,肉肉还边转头,硬是把她那揪得死紧的眉心对准范志。心底暗涌嘲讽,眼瞧着他们溃不成军,又怎能真的漠视。

只是之前她是真没料到昶军会如此无能,连起码的抵抗都没有,或者对他们来说,死也是一种解脱。为这样的朝廷效命,谁还能带着士气?把现实认得太清,看透了自己只有战死沙场的命,早晚又有什么差别。

“原期望他们至少能替我折了对方一半守城兵力,看来是难了。”嗟叹了声,肉肉闭上眼,轻吐出军令:“让他们逃吧,耗着只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嗯。”

范志重重点头,朝着下头大声叱喝。顷刻,远处忽然窜出一队训练有素的凌申军,昶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般,竟是难得整齐划一了起来,待到那些凌申步兵下马后,他们全都迅速的跃了上去,扬鞭朝着擎阳的方向逃去,面对着城楼上不断下落的箭矢,队伍却又一次的没了头绪。

失石频落,城下凌乱不堪,喊杀声四溢。城楼上将士谦逊的低着头,偷瞧着一旁巍然而立的余念修,等候着传达军令。翕张了下瞳孔,念修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群逃军。

“时云龙,你做什么!”范志的呼喝声吸引了念修所有的注意力,即使是在战鼓垒垒的沙场上,他仍能清晰的听见范志的声音,足以猜测出肉肉定是做了什么惊人之举,心猛地一颤。

极目远眺,能看见肉肉身手灵敏的跃下临车,跳上马背,疯了般的领着不少宛如空降的骑兵急奔,像是在为那些昶军开路。距离越来越近,渐渐闯进了弩兵的射程范围,漫天的箭雨中,她领着的那队骑兵就像不要命似的,仍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着。

俯卧下身子,肉肉紧咬住嘴唇,压根不敢看周围那些中箭落马的凌申兄弟们,只顾徒手去遮住马眼,生怕马见血受惊,依旧夹紧马腹往前冲着。

“停止射箭。”许久,念修的命令从唇间迸出。

“啊?”将士显然是反映不过来,木呐的抬起头,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让他们立刻停止射箭!攻城的人在那边!”念修怒不可持的咆哮,额间浮现出隐隐的青筋。

“是!”这回将士学乖了,还从未见过余驸马气成这样,先应承了下来,才慢慢理清思绪:“可是……”

都说是擒贼先擒王,持续攻城的凌申军虽由范志指挥着。可是谁都知道,济城之战的真正主帅是时云龙,自该将矛头对准她才是啊。

念修的眉越拧越紧,冷眼看着昶军在肉肉的引领下避开箭雨,找到了死角,驰马擦过济城丢下肉肉,尚还活着的昶军皆自顾自的往擎阳方向奔去。甚至没有人回头看一眼方才以命为他们开路的时云龙,是否还活着……

“立刻让冀王的骑兵准备,跟我杀出城截时云龙!”

“可是驸马……”将士又一次的错愕,守城之战主帅岂能离开?

“闭嘴!认清谁才是主帅,这里没有你一次次说‘可是’的资格!”念修握紧双拳,迅速的由城楼后马道冲下。他想不透肉肉这是在做什么,她该是同样知道攻城若是没有了主帅会是什么样,不会轻易丢下范志领战,事有蹊跷,他必须去截;更是怒那些昶军的过河拆桥,担忧着她的安危。

想起方才那一阵阵密集的箭雨,目标全都直指着她,即使有凌申骑兵护着,侥幸没有中箭,也极有可能因为马惊而跌下马。甩了甩头,他蓦地跨上战马,不愿多想,脸色凝重的回头审视了眼待发的冀王骑兵。确认皆已整装后,才用力挥手,率先冲出阵营直奔南门杀出济城。

第五十三节ˇ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帮忙打分的亲们,不过还是希望别留空白的留言,会被误会成刷分,谢谢配合。战嚎声响彻云霄,弥漫的尘土模糊了念修的视线。策马急奔,这一路很短,也很长。

“时将军!”

简短的三个字,喊声凄厉嘹亮,让念修顾不得横亘在眼前的一切,越过正东门,他用力的挥鞭直冲过凌申军攻城的人马。城门上的箭矢不断射出,堕落,伤了不少自己人。前方,冀王的骑兵奋力拼杀着。

太多尸体印入眼帘,念修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了。济城之战,于他而言原也只不过是场战役,早已看淡了旁人的生死。

见过太多血,历经过太多的杀戮,他不记得曾经的恻隐之心。

可偏偏,是人总有一处软肋,会被生生的牵制住。

“驸马……”

杀出重围,慢慢逼近了肉肉,冀王骑兵的副帅猛地勒转过马头,唤了声,不敢轻举妄动。

“不用管我,去追那些昶军!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念修稳住颠震的马,目光扫过跌下马的肉肉,皱眉望向远处早就逃之夭夭的昶军。

副帅来回张望,犹豫了会,在触及到念修眼中的不容置疑后,用力点头,紧握长缨的右手一挥。在他的呼喝声中,骑兵的士气大振,扬尘紧追昶军而去。马蹄凌乱,旌旗飞舞发出震天声响。

念修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被扬起的漫天尘土还没消散,“唰”的一声,无数凌申军手中的矛已经齐齐的指向他。被围在正中,念修的表情还是冷漠的,跨坐在马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在地上,表情因痛苦而狰狞的肉肉。她肩胛处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他的瞳孔。

“你想死吗?为什么要拔了箭!”抑制不住的,他怒喝了声,当瞥见肉肉嘴角浅淡的笑意后,更觉得生气。

淡哼了声后,念修别过头,紧咬的牙关让他下颚都跟着颤抖。断定这丫头是故意的,好歹跟着珏尘目睹了那么多场战争,她又怎会不知这时候拔了身上的箭会是什么后果。吁出一口气后,念修跃下马背,蹙眉睨着她。认定是自己把她逼疯了,疯到居然会去为昶军开路。他所认识的时肉肉,绝不会做不值得的事。

眼看着凌申军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不等肉肉开口,便挥矛直取他的命而来。念修没有躲,依旧伫立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余念修的命是我的!”谁也没料到,出声喝止的人会是肉肉。

场面有些凝滞,不少士兵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肉肉的目光多了份狐疑。

直到她硬撑着起身,刀毫不犹豫的刺入了余念修的腹部。那一刹那,所有人分明在这两人的脸上看见释然的笑,一闪而过,却格外显眼。这样的笑容,不适合硝烟弥漫的战场,更不适合似该有着深仇的肉肉和念修。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还是济城?”念修痛哼了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