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们去房间里坐着,等菜好了我喊你。”
罗菲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她妈连推带拉的给塞进了她的小房间。
大龄女青年的父母是不是都是这么焦急?罗菲坐在房间那张仅有一米的单人床的时候,内心浮起的一个问句。
房间很小,为了能放更多东西,父母把床做成了上下铺,罗菲高三上学的时候,房间没有书柜,她就把上铺的床当成书柜,一本一本并列排好,她每天晚上爬到上铺去,把它们翻开,每一本都滚过烂熟的读过去,平平的铺满整张床。
有时候累了,就趴在那些书上睡着了,硬硬的木板床,散发着木头的气味,她仿佛枕着一个坚硬的梦,梦里有美好有阴暗,有看得见未来的光明。
那些书她高考结束全卖给了收旧报纸的老头,得了一百块钱。
老头把书带走的时候,她跟在那些书后面跑了很久,跑到追不上了,她站在原地,感到头顶的叶片掉落下来,炎炎的夏日,透过炙热的酷暑,照耀出浓烈的太阳,罗菲意识到,又是一个高三过去了,那些试卷和那些青春,她再也追不回了。
有些青春,一晃而过,再也无法追回。
此刻罗菲和展凌歌呆在狭小的空间里,展凌歌并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她,挺拔的鼻子好看的轮廓在暗黄的光线中有种迷离的阴冷。
如果她还是林弯弯,她一定会大声的重着展凌歌大骂,让他滚,让他消失,可是她的罗菲,她不想再让他看到,那个歇斯底里脆弱不堪的林弯弯。
展凌歌慢慢的靠近她,罗菲警惕的站起来,脑袋直接磕到上铺的木板上,她吃痛的喊了出来。
“呃…”罗菲小声的发出痛的讯息。
“疼吗?”展凌歌的手很迅速地覆上她发,轻轻在她的头皮上按压着,罗菲想起他第一次和她说话,他也是这样,细细的揭开她的衣袖,抚摸着上面的伤痕,问她:“疼吗?”
罗菲用力地推开他,她用力很大,展凌歌整个人被撞到墙上。
“你,离我远一点。”罗菲警告他。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
展凌歌靠在墙上,他和罗菲的距离并没有太远,罗菲的目光全是仇恨和警备,一丝一毫都没有松懈下来。
完全是防备他的状态。
“菲菲,快带展先生出来吃饭。”妈妈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
折叠桌上已经摆满了爸爸的拿手好菜,糖醋鱼,红烧狮子头,咖喱鸡腿,白灼芥兰,刀豆土豆,口味虾还有一碗罗菲不能理解的番茄炒蛋…
厨房小得可怜,本来坐三个人刚好的空间,因为挤了一个人进来,显得更加拥挤,罗菲和展凌歌并排坐着,几乎手臂挨着手臂。
“老罗,你看菲菲和展先生是不是很配?”妈妈不断的给展凌歌夹菜。
“妈你乱说什么!”
罗菲的爸爸也很热情地看着展凌歌:“追我们菲菲的人那么多,也只有你敢送花到我们家楼下的了。为了你的勇气,叔叔和你喝一杯。”罗菲的爸爸举杯。
罗菲多希望这时候展凌歌能出来澄清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那个该死的浑蛋,那么淡然的坐在位置上,举止妥帖,态度谦和有礼,说话井然有序,俨然一幅有教养的模样,把她爸妈唬的兴高采烈。
“应该是我敬您。”展凌歌举起杯与爸爸碰杯。
罗菲努力的啃着自己的咖喱鸡腿,展凌歌把桌面上那盘番茄炒蛋如数的都拨到自己的碗里。
罗菲妈妈拉着她爸爸的胳膊说:“老林,看到没,他知道我们菲菲不爱吃鸡蛋呢。”
展凌歌剥了一只口味虾放到罗菲的碗里,还拿手去擦罗菲嘴角旁边的咖喱,笑得有些温柔:“都那么大了还不注意。”
“老林,老林…”罗菲的妈妈惊喜的对着罗菲的爸爸说。
罗菲快要疯掉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个人,是在挑战一个女警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欠揍了。
罗菲强压心中的怒火,把整张脸都埋在饭碗里,把鸡腿的骨头都咬得咯吱响,她再不发泄,她怕她下一秒就会在在爸妈面前把展凌歌揍得俊脸不保。
边吃边聊窗外天色已晚,爸妈还在拉展凌歌话家常。
展凌歌这人异常聪明,并没有对爸妈说出实情,只说自己是一名珠宝设计师,外地人,因为一场珠宝盗窃案认识的罗菲。
罗菲一直在看表,示意他要懂得分寸,到了九点多,展凌歌终于站起身对着罗菲的父母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应该告辞了。”
“还早呢,这才几点啊!”罗菲爸爸极力挽留。
“展先生是大忙人,就别耽误别人时间了。”罗菲在一旁插话。
“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挽留了,以后有空常上家里来往。”
“今日有些唐突,谢谢叔叔阿姨的招待,下次有机会再来拜会。”
“一定一定。”
罗菲站在爸爸身后,觉得终于快要结束这一场可怕的晚饭而感到了一丝雀跃,正准备回房去,妈妈一把揪住她:“菲菲,送送人家展先生。”
“不用了吧。展先生又不是女生,要我送什么?”
“叫你去就去,懂不懂礼貌!”妈妈一瞪眼,罗菲就束手投降了。
关上门,展凌歌抿着唇,看着罗菲说:“麻烦罗警官了。”
“走吧。”罗菲无奈。
展凌歌走在前面,罗菲走在后面。
她去按楼道里的感应灯,却发现感应灯全都坏了,黑灯瞎火的,罗菲认真的数着阶梯数生怕踩错了。
在二楼的转角,罗菲踩了个空,直扑扑的朝前倒去。
她以为自己要摔得底朝天了,展凌歌却把她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
她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并不是任何的脂粉,而是她头上淡淡的洗发精的味道。那样小而瘦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他怀中,像一团小小的宠物,让他心驰神往。
罗菲下意识的挣扎,展凌歌却将手臂一紧,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把头扎在罗菲的耳边,轻轻的喊她:“弯弯,我知道是你。”
“放开我,你放开我!”罗菲不知怎的,在听到展凌歌喊她弯弯的时候,全身都开始颤抖。
她越是挣扎,展凌歌越是不松手,任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惶恐的发抖。
“我送你的娃娃,你收到了吗?”展凌歌的声音暗暗的蔓延开。
“谁喜欢那么变态的东西,你这个疯子。”
“你丢了它是吗?像以前一样,把它丢在柜子的角落,让它永远看不见阳光。”
“不,我把它丢到垃圾桶,永远都不想看见它。”
“你…”展凌歌气极了,她总能把他的东西当做垃圾一样丢掉。她总能这样,毫不顾虑他的感受。
黑暗中他轻易的找到了她的唇,想都没想,就用力地亲上去。
柔软的触感和甜腻的气息是他梦寐以求的感觉。让他沉迷,让他发疯的沉醉。
罗菲被展凌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她下意识的用自己熟练的动作狠狠的给了展凌歌的肚子一脚。他这才吃痛的松开罗菲,罗菲的身体得到了自由,迅速地将他按在墙上,成功的制服了他。
“展凌歌,我警告你,不要再挑战我!”罗菲的手抵在展凌歌的脖子上,眼中是灭不去的怒。
“你讨厌我对不对?”
“是,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展凌歌一动也不动,乖乖地任由罗菲这样压着他,近距离的去看罗菲精巧的眉眼,企图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假意的神色,可是没有,她就是如此决绝而赤裸的告诉他,我讨厌你,我是真心的讨厌你。
“可是,我喜欢你,这可怎么办?”展凌歌冷淡的目光多了一丝无赖的气息。
“你真让我感到恶心。”罗菲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当弯弯毫不留情地说出这句话,展凌歌还是感到自己的心里被人划了一道。他的眼中有转瞬即逝的哀伤,可是表现出来确实冷冷的笑,带着诡异的可怖:“罗菲,就算你再讨厌我,你也早已经是我的人了。”
“不…”罗菲把展凌歌用力地往墙上推去,想阻止他发出声音。
“不管你是林弯弯还是罗菲,你都是我的人,呵呵,是不是很讽刺?是不是很可笑?”展凌歌阴阴的笑着,每一个字几乎都要把罗菲逼上绝境。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罗菲使出了对付歹徒的方法对展凌歌拳打脚踢,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展凌歌的话把她最不想回忆的部分赤裸裸的揭开,还不断的在上面撒盐,她恨这个男人毁了她,她更恨他一直出现在她的四周,永远像一缕鬼魂一样纠缠着她。
她好不容易从地狱的深渊爬出来,他为什么又要把她拉回去?她恨他,恨他给她带去的一切痛苦,挣扎,破碎与不堪。
罗菲不知道自己打了展凌歌多久,他似乎不知道疼,一句话也不吭,任罗菲这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在他身上使出看家本领。
直到邻居听到了响声探出头来问:“菲菲啊,你在干吗呢?”
罗菲这才从失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看到展凌歌的衣服已经被她狠狠的拉开,白净的皮肉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嘴角边还带着血。
“慕阿姨…我…”罗菲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喔唷,这不是傍晚在门口等你的那个大帅哥吗?怎么在楼道里送别呢?”
“是啊,阿姨打扰到您了,真是抱歉。”展凌歌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把搂过罗菲,“我们这就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呵呵。”慕阿姨关了门,罗菲用力地推开展凌歌。看他此刻像一片飘摇的树叶,连再抱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的目光冷淡平静。丝毫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我当这是你的见面礼。”他笑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这个变态。”
“谢谢夸奖。”他扯了扯嘴角,一瘸一拐的朝楼下走去。
罗菲站在楼道的窗棂上,看到展凌歌挺拔而有些微跛的脚,璀璨的星光下,他的身影显得那样萧索而单薄,走路的姿势那样缓慢,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特别是他落在身侧的那一双只有四只的左手,清晰而刺目的落在罗菲的眼中。
罗菲紧紧的握了握手,头也不回的上楼。
刚刚开门,就看到爸妈站在厨房的窗户上向下看,丝毫没觉察她已经到家了。
爸爸说:“奇怪了?他们在楼道里呆那么久,怎么菲菲没送他?”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女儿害羞嘛。”
…
一对八卦父母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奈的罗菲正听着他们的对白,转过头看到罗菲站在身后还吓了一跳:“菲菲,你要吓死你妈啊!”
“你们两个人什么意思,串通起来把我塞给外人是不是?”
“哪儿啊,爸不是看你难得带个男生回家,这不是激动吗!”爸爸说。
“哪儿是我带回来的,是妈硬要拽人家上楼的。”
“人家对你没意思硬拽有用吗?我看这个展先生挺好的,又不嫌弃你做警察这么危险的工作,你说说你这么大的姑娘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妈能不担心吗…”
罗菲举双手投降,赶紧回房间,关上门。省的被老妈的演技打败。
罗菲倒在床上,想起刚刚她和展凌歌就坐在这里,她一把就把他推到了墙上,剧烈的一声响,她似乎看到他眼中那道哀伤的目光。
多年前,她就是被他那双冰冷暴戾却透着哀伤的目光给骗了,她明知他是个危险生物,她却觉得自己能感化他,她看到他露出受伤的眼神,她就想帮他,她对他那么心软,不舍,包容和关怀,最后她换来了什么呢?
愤怒的埋怨,无情的摧毁。他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就这样生生的打碎了她的梦。
那个有许昊天在光明的尽头等着她的梦境,那个可以逃离黑暗和桎梏的梦境。
他毫不留情的统统将它摧毁。
如今她拥有了自由,拥有了她自己主宰的人生,可是她却丢失了青春时灿烂无比的梦。
曾经她觉得青春没有给她温柔,至少许了她未来的温暖,可是如今,她像只坚硬的带刺动物,冷漠着注视着生命中的一切,不想要任何人的入侵。
第六章:玫瑰纪念
我宁可你打我骂我恨我,也不要你不理我。
展凌歌从罗菲家一拳一拐的好不容易打了个车去人民医院。
白色墙面,光洁的钢化玻璃地板,淡蓝色的布帘,戴着口罩端着药膏推门而入的小护士。
在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展凌杨的办公室内,展凌歌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偶一样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小护士忍不住盯着他好看的容颜,迟迟不肯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去,展凌歌视若无人,只是盯着天花板正爬过的壁虎发呆。
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不疼,可是都不如他心底的疼痛那般剧烈。
他想起当罗菲还是弯弯时,她赌气的声音,她温和的笑容,她哄他时候的细心,那是一个来自陌生人的真切关怀。那样生生的抖落到他的心田,他甚至来不及拒绝。
来不及拒绝那样一个温暖的眼神,那样一个毫无畏惧就走到她生命中来的女生。
谁都不知道那时候他的人生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自己摔伤了腿,他们都把他的性格古怪说成是他自己的毛病。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的摔伤是三哥一手促成的。
自他懂事以来,他一直以为三哥只是觉得他烦,并不知道三哥原来一直非常非常讨厌他。
他后来才知道那种讨厌的原因——嫉妒。
嫉妒他有父母的疼爱,嫉妒他无论在哪个领域都那般出色,嫉妒他总是被父亲挂在嘴边表扬。
因为三哥的母亲在生完两个孩子之后就和一个小白脸好了,强制的与父亲离婚,丢下一双儿女奔赴自己的幸福。父亲从那之后,对孩子的态度一直都是哪个优秀,哪个能继承他的衣钵,就对哪个青眼有加。
可是他那时候年幼,并不懂,还傻乎乎的跟在三哥身后和他一起去爬山。
他的摔伤,根本是三哥有意而为之的行为。
展凌歌清楚的记得那个爬山的夜晚,是谁在他身后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他记得三哥那张脸,平日里笑得无害而纯真的一张脸。
他一个人在漆黑的山底呆了一个晚上,最后惊恐到昏厥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腿就失去了知觉,手术也没有让他的腿站起来,三哥在父亲面前表现得那般淡定,假装的关心,一切都让他觉得那般恶心。
对人的失望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阴郁扭曲的性格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那时候展凌歌望着自己的双腿,时刻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一般,没有明天没有未来。
那段时间他过得非常阴郁,把自己关起来,拒绝和任何人接触,时常歇斯底里的发怒,摔东西,向这个世界抱怨。
本来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渐渐觉得他厌烦,渐渐不再亲近他,总是责备母亲没有把他教好,影响了别人的生活。
展凌歌才发现,在父亲的眼中,那么多的孩子里,他之所以疼爱他,不是因为他与他有血缘,而是因为他最机敏听话,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他对自己认清这个事实感到无比失望,每天他看到三哥假意逢迎的脸只感觉到愤怒。
他开始做很多布娃娃,把它们统统剪碎。开着灯,养冰冷的蜥蜴,留长长的发,像个孤独患者。
妈妈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带到了她的出生地,清榕。
这里的天空特别的安静,去洛家大院的路上有一排金灿灿的麦田,他第一次感觉心旷神怡。
展凌歌在见到弯弯的第一眼,突然觉得,人生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样隐忍的面对这个世界的自己,站在这个世界里的另一端,终于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和他重逢。
妈妈说她叫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