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焰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提起行李箱就往门外冲。
“苏轻焰!”
野兽不再假装矜持温柔,骨子里的暴躁再一次迸发。
几乎同时,夜阳跟在她的身后往楼下冲。
外面冷风呼哧,冻得人瑟瑟发抖。
提着差点比自己还大的行李箱,苏轻焰在走廊前停顿半秒后,抬脚往雨水里冲。
半条胳膊被人连身子拽了回去。
“上车!”
“放开我。”苏轻焰冷静道。
“你确定你走过去比我开的车要快?”夜阳感觉她的冷静比杀人还要可怕。
“车钥匙给我。”
“不可能。”夜阳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将她人和行李箱同时带入车里。
他们两人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谁开车都一样。
只是夜阳知道他开车不会出事,因为苏轻焰还在里面。
在不出交通事故以内的最快车速,抵达疗养院。
夜阳车子刚停好,不知何时下车的苏轻焰已经提着行李箱往里面奔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世界仿佛有一个缺陷的黑洞。
把他的呼吸剥夺了。
什么都带走了。
让他一丁点希望都不剩。
剩一副带着钱的英俊皮囊,半死不活。
…………
医院走廊上,是苏轻焰踩下的,湿漉漉的脚印。
她浑身都在滴水。
跑得再快,也追不上死神的步伐,死神已经让老人家的体温逐渐消失,她握着的,枯瘦如柴的手,僵硬又没有温度。
哭不出来。
有东西卡在嗓子眼似的。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低声地“对不起”。
对不起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他们一起受罪。
外婆生前也是富贵人家,老来愣是没想到会住疗养院,苦不堪言,孤独无望。
所有人都以为苏轻焰会跪在老人的床头哭得死去活来,声嘶力竭。
但她只是安静地掉眼泪。
水洗过的眼睛泛红,眸子更加漆黑,看人的时候能一望到底似的。
“她是怎么死的。”苏轻焰问道。
医生已经给出了诊断结果,是心脏病突发,发病太突然,没有拯救的机会,护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已经尽力了。
“人都住在医院了,还心脏病突发……”苏轻焰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直接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尽,“高级病房的护养费都是喂狗的吗,做不到二十四小时看守难道每隔几分钟看望一次都不行吗。”
让护士来回巡逻,处处留意病人的情况,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苏轻焰直接把话坦白了说。
护士们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躲,该承担的责任一样都不会少。”苏轻焰一字一顿,“别以为法不责众,今天值班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
高级病房已经是在用钱买命了。
如果是被死神判定的绝症,她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心脏病突发,打发要饭的吗。
苏轻焰看似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往那边一站,没有护士医生敢违背顶嘴,他们面面相觑一会。
这不是医疗事故,但他们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大家互相看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有人站出来,把责任推走。
“苏小姐,你的家属确实是因为心脏病而亡,我们也真的尽力了,如果非要追究原因的话,不如回忆一下,家属在死之前是不是经历过激的事情。”
无缘由的心脏病突发,可能性不大,因为之前外婆的病情是稳定的。
那就是受到刺激了。
苏轻焰的脑海里响起护士给夜阳打电话的内容——
您刚才看望的病人。
他刚才来看望过?
在找她之前,来找过外婆?
苏轻焰环顾四周,在窗户口,找到了一束白菊花。
这花是谁送来的……
她闭了闭眼睛。
不用再多问了吧。
今天是夜阳母亲的忌日。
他在找她之前,也找到她的外婆,不知道说了什么。
白菊花足以证明他来过了。
病房外,苏轻焰看见了和她差不多浑身湿透的夜阳。
他就这样站着,冷峻的面庞,被光照得惨白一片。
看到她手中的那束白菊花,他瞳孔放大,眼角眯起轻微细长的皱褶。
“和我无关。”
苍凉的四个字吐出。
落入苏轻焰的耳中,反而更添耻笑罢了。
她的手指将白菊花的根部捏着,捏出绿色的汁液,染脏了她的手和指甲。
“我是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她在这个时候,虽然放下利刀,声音平淡,然而送给他的痛楚并未退减几分。
夜阳还是那句:“和我没关系。”
苏轻焰手中的白菊花被她扔到他的脸上,再掉落在地,她一字一句,“这叫和你没关系吗?”
人既然来过,怎么可能没关系。
还放下了东西。
因为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所以也要让今天成为外婆的忌日吗。
非要找一个人来陪陪吗。
这个时候再说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话更像是在强词夺理了。
“我来过,但是……”夜阳停顿了。
但是和他没关系。
不可能的。
没法说明。
“你来过。”苏轻焰顺着他的话接,“你什么都没做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把那束花放到窗口,怪我外婆看见了,然后想起苏家的事情,怪她承受能力太弱所以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夜阳缄默着。
“你明知道,她受不了半分刺激,就算是见到你这个人,也会给她造成极大的阴影……”苏轻焰看着地上那抹白,“谢谢你送的花,以后有机会,我也会亲自送给你。”
她的鞋子踩过那团白菊。
和他擦肩而过。
等夜阳反应过来,抬手试着阻止时,掌心已经抓空了。
机会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
走出医院的门。
苏轻焰打开关掉的手机,发现数个未接电话还有短信。
江行宁打来的。
他在找她。
她一个电话回拨过去:“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你报位置。”
“我想去你家。”
猛地一下子,江行宁听出了她不对劲的声音,饶是再怎样掩藏,沙哑的哭腔是盖不住的。
他说他现在就回家,让她打车来别墅区。
晚上了,外面还下雨,回去洗个澡再暖暖地睡一觉,应该比什么都强吧,能冲淡大部分烦恼。
苏轻焰站在路边,从地面上看见朝她走来的阴影。
事已至此,她和夜阳,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把黑伞撑到她的头顶。
夜阳抿着唇,大概要说出那三个字。
在他开口之前,苏轻焰突然回头,唇角勾起轻薄的弧度,“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妈的死,并不是我造成的。”
夜阳一愣:“不可能……”
“你真可怜。”
苏轻焰只留下四个字,等到出租车来,直接钻进去。
仿佛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
虽然,对于夜阳来说,那就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
不……
夜越来越暗,雨势仍然不减。
苏轻焰站在雨中,站在别墅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身影孱弱而瘦小。
跟随在出租车后头来到这里的夜阳,在偏僻的角落下车,和她一样,没有雨伞,透过雨帘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正要往那边走去,突然看见两道刺眼的车灯。
很快,车上的男人带着伞下来。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找个避雨的地方?淋感冒了怎么办……”
江行宁的训斥声,再看见苏轻焰满脸的泪水后,戛然而止。
遍布的雨水,都遮不住她肆意涌出的泪。
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苏轻焰撇下行李箱,两只手抱着他,用尽全力地抱着他,“你要我吧……求你了……就现在……”
第三十章30
她的嗓音苍弱无力, 湿漉漉的小手将他干燥的衬衫攥湿, 比这更冰凉的是刺入肌骨的几个字——
你要我吧, 就现在。
之前是调侃,在狼口疯狂试探,还不是因为有恃无恐。
知道他不会轻而易举地碰她。
可如今, 在大雨滂沱之下,她如此哀弱地求着, 这不再是三两句玩笑话, 也不是调侃试探。
一大半的伞遮挡在她的头顶上方, 雨水落在上面发出空空的闷声,耳边如此吵闹, 很难保持原先的冷静情绪。
江行宁搂过她的肩膀:“先进去避雨。”
“我不——”苏轻焰不由分说地抓住一个栏杆,稳住自己的脚步,小脸浮现出倔强,“我不要……你先答应我。”
男人眉头紧锁, “苏轻焰!”
“求你了。”
再一次说出的这三个字,让本来对她没什么防御力的江行宁,更难以防守。
他没能第一时间接到她的电话,等发现后再拨过去,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这个时候, 手机关机,让他很难不往坏的地方想, 起先让人去她的住处寻找,没有找到任何的结果。
正常情况下, 她不会出事,除非和夜阳有关。
江行宁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看着眼前已经哭得分不清雨水和泪水的女孩,态度软下来,“好,我答应你。”
哪怕她现在说疯话也好。
不答应的话,难不成要在这雨地里站着吗。
被雨水冲昏头脑但意识清醒的苏轻焰,脚步僵硬得几乎是被他推着进去。
客厅明亮的灯光乍一下子闪入苏轻焰的眸中,脑子里某种情绪也被激发,剧烈的晕眩感油然而生,身子随之倾倒。
及时扶了一把的江行宁蹙眉:“苏……”
她已经昏过去了。
身上的衣服全部都被雨水浸透了,贴在肌肤上,刚才在昏暗的地方没察觉,光照之下,少女的曼妙身材完全体现出来。
一时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昏了头吗。
大晚上地出现在这里。
外面是暴雨,难道他这里就是安全的地方?
不知是真蠢还是走投无路。
江行宁把她抱上楼,去浴室里放洗澡用的热水。
…………
苏轻焰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宽大的浴缸里,温热的水泡得她很舒服,和刚才在雨地里淋湿的感觉截然相反,一半地狱一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