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九垍端起德化白瓷绘百卉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强压着心神不宁道,“你也带些耐心,本来就是我们早来了,自是要等的。”

“…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找林大人有什么用”

“混账玩意儿,你这自大脾性要是再改不掉,早晚要吃亏。”汤九垍本就烦躁,这会儿更是不耐烦,怒声道,“你以为这些文官儿腰不能提肩不能扛就好对付吗,告诉你多少遍了,在军中随你怎么闹腾,不过对那些阴险家伙就给老子恭敬些。”

正教训着,外面处传来脚步声,汤九垍赶紧起身去迎,笑容满面。

“林大人。”

门外进来的果然是一身赭色常服的林远之,他笑着拱了拱手,客气道:“劳烦汤大人久等,实在是事出有因,尚书大人临时另有要事交代,耽搁了些时候,匆匆换了官服就来了…还望不要见罪。”

“不妨事,我与犬子也才刚到。”

又听细碎脚步,门口出现数十名娇俏女子,皆是柔软绫罗裹身,目似秋水,玉簪栖鸾,纤纤素手托着朱漆食盒,须臾摆出一桌盛宴,全是樊楼的招牌菜——鸡翅木桌上,列着海错山珍;白玉酒杯中,泛着醒醍醐酃酃,端的是美人如玉、酒香四溢。

可惜谁也没心思看美女,很快就打发了下去。

两人寒暄一番,才坐下说话。

“上次所说之事,不知…考虑的怎样了,若有什么高见,还盼能够给愚兄指点迷津。”

林远之不动声色的将酒杯挪到一边,笑道,“高见可不敢当,想了这些时候倒是偶有所得,你听个声便是,还是自己拿主意为妥。”

“那是,那是。”汤九垍暗松了一口气,示意长子倒酒,自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林远之暗道,老2这老丈人虽是武将,倒是个聪明的。

知道今儿的目的只是要让自己表态,他也不罗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汤大人又何必自扰。”

看到林远之含笑的眼,汤九垍心中雪亮,林家这是赞同了,大喜之下,忍不住问道,“那太后娘娘…”

“哎,汤大人怎生未饮先醉了。”林远之笑意不减,眼中却再正经不过,“太后娘娘吃斋念佛,心地慈善,怎好因这种俗事来劳烦她。”

汤九垍有些失望,但还是稳住了神色,便是这样也是好消息了,接下来的事情他尽可以放手去准备…

“吃菜,吃菜。”想着想着就舒缓了眉目,连连礼让,“准备的匆忙,也不知道林大人口味…”

“咳,没那么多讲究。”林远之扫了满桌子菜,没多少胃口,随意吃了几筷子就以还有差事未完,告辞回去了。

内书房里,林宗延正捧着本书翻看,看到林远之进来便放下书册行礼。

“坐下吧”

揉了揉眉心,林远之坐到了黄花梨雕灵芝纹的书案后面,有些疲倦。

林宗延坐直身子,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小丫鬟的声音,“老爷,太太命厨房做了汤,命奴婢送来。”

屋里两双极为相似的黑眸中就都有了笑意。

“哦,端进来吧…对了,做的是什么汤?”

小丫鬟挺了挺腰,大声道,“太太说要是老爷喝了酒就喝左边盖碗里的醒酒汤,要是没喝酒就喝右边盖碗里的鸡皮酸笋汤,消食解油腻。”

林远之笑着摇了摇头,端过右边的盖碗,一气喝了半碗,酸爽咸鲜,刚下肚就是精神一震,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打发小丫鬟回去交差后,林远之才接着道,“喊你过来是有事想问…你可知道翰林院里有个叫吕浩然的?”

林宗延略一回想就有了印象,“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还是冯老将军的女婿。”

“这人才干如何?”

“他在翰林院中的教习是内阁重臣宁阶宁大人,据说很有些…安邦济世的学问。”林宗延仔细想了想,肯定道。

关于这位吕浩然的说法还是挺多的,他自己不去打听,倒是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说起。

家世好的才干不及他,才干超过他的背景没有他雄厚…想来以后也会是个人物。

不过仅凭这样能得到父亲的重视显然是不可能的,林宗延微微皱眉,问道,“冯老将军要把他往上推?”

林远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真是可惜了…”

“冯老将军的身子跨了,临去前想给一家老弱妇孺留个依靠…不然,人走茶凉,就他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想熬出头要等到什么时候。”林远之混久了官场,对里头的关系再清楚不过了。

“这可惜…是何故?”既然冯老将军用最后的力气将他举荐上去,搭了条捷径,不是庆幸么,有什么好可惜的?

林远之慈爱的望着一向老成的长子,耐心的解释,“你在翰林院也待了这么多年了,今天就和为父说说…由你看来,当今朝政最大的毛病在哪里?”

“国库空虚…隐田逃税、首辅之争…官员冗杂…”林宗延越说脸色越难看,有些毛病是一环套一环,一直烂到心子里的,连修补的办法都没有“国库确实是个大问题,谁都能看出来…你可有解决之法?”从贪官身上抄来的银钱只是杯水之薪,事实上救灾过后就没剩下多少,加上还有运河这个大宗要处理…可是皇上登基还未有多久,为着名声也不好随意加税,逼得皇上都要遣宫女了。

林宗延摇摇头,站起来走到桌案边,“若非重改一遍,别无它法”

“不过这做皇上臂膀的人,下场可就…”说到这里,林宗延睁大了眼——若说历代下场最惨的人除了造反的,那就是变法的了。

林远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这么惊讶做什么,皇上只是有这个意愿,那吕浩然还有一次拒绝的机会…只有一次”

第223章 刀

若是不答应皇上,那再过一年,待得在翰林院学习满三年后,成绩优异可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或派到各地方任官。不过他情况特殊,本来是白身,后来又做了将军府的上门女婿,不尴不尬,没有同乡、同窗、同科庇护,亦因冯老将军身子忽的衰败,占不到多少福泽——这条路无疑不是好走的。

反之,他要是答应了,那…是通天的富贵还是弥天的大祸,都要交到老天爷手里了。

“以后着意打听这人,喜好、性情…还有些小习惯、癖好,无比要做到了然于胸。”林远之指点道,“刻意结交倒是不用,但是不要交恶,偶尔可以卖个好。”

“父亲的意思是他会答应了?”

听得长子的话,林远之摇头一笑,眼中闪着睿智的光彩,浑身上下俱是沉稳,“冯家是绝户,又没有得力外家亲族——冯老夫人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冯夫人娘家也不是很得力,而且…没有子息留下,更加不妙。”

“更糟的是,冯老将军年轻时又不是什么好脾气,战场、官场得罪的人亦是不少,若是他这一去,又没有什么可以支撑家族的人,冯家满门妇孺还不是任人欺凌…那起子小人可就等着这一天出气报仇呢。”

“最好的法子就是答应,赌一把…皇上可是写过‘官轻则爱惜身家之念轻,而权重则整饬吏制之威重’呢。”林远之缓缓收敛了脸上的冷漠,露出些微怜悯,唏嘘道:“冯老将军和你外祖都是一样的勇将,没想到晚景却是这般的凄凉。”

林宗延默默地将父亲的吩咐牢牢记下,琢磨着方法。

一时之间,书房里一片安静。

“别整日木头桩子似地,好歹也多说几句话。”过了会儿,林远之回过神来,看到长子那闷的不行的样子,就假装生气,“可知道根源在哪儿?是没有儿子要是冯老将军子息繁盛,还会有这些事情吗?”

林宗延无视他殷切的眼神,淡定道,“瑞哥儿最近又不听话了?儿子晚上回去定会认真教导。”

还是这幅样子

老子是让你努力些,给老子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出来林远之嘴角抖了抖,大了就不听话了,小时候倒是个爱哭鬼,被自己眼睛一瞪就怕得大哭,怎么长成这样了。

“别以为骗得了你爹,前院小厢房里养着的几个女的是怎么回事?”某爹得意洋洋。

林宗延皱了眉,不满道,“是崇安送的,他最近处理京郊的生意去了,等他回来再送回去,怎么来的怎么走,当面点清。”

“哟,那么多就没一个动心的?偷偷收房也行,便是叫你母亲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守妇道的女人,站都站的歪七扭八,有什么好看的…”林宗延目露鄙夷,连带着对送她们来的吴伯昆也没什么好感。

这桩事在林府不过就是个声响,提起过便放下了,毕竟林家今时不同往日,有皇上罩着,谁敢轻易在他们头上动土。而镇北将军府中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冯老将军半倚在炕头,微阖着双目,左手转着一对玉石的圆球,缓缓问道:“你可已经知道了?”

“是。”吕浩然穿着一件石青色的玄边袍子,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平静如常,像是这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地。

“皇上能看上我,那是荣耀,我自当尽力。”

冯老将军面色复杂,盯着自己这唯一的孙女婿看了许久,才无奈的吐出一口气,“…难为你了。”

皇上的意思他清楚,就是要一把刀,不能从公卿之家选,也不能从官宦之家选…吕浩然是朝中最合适的——出身平民,入赘的又是没什么旁支关系的冯府,与各大家族势力牵扯最少,身份却又比一般的平民尊贵,较能服众…

不管从何处看,都是成为那把利刃的最好材料

“您何出此言呢。”吕浩然微微一笑,一瞬间的冰裂水融,花开春暖,“那年我落魄进京,承蒙…”

“此事还是莫要多言了。”冯老将军伸手抓住黑漆弯腿炕桌的桌角,粗大的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是宝儿不懂事…”

吕浩然摇了摇头,年轻白皙的面庞上却缓缓罩上了一抹苍凉,“宝儿挺好的。”

正说着,冯老将军面色一变,没有预兆的伸手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脸色紫涨,说不出话来。

听到动静,丫鬟们婆子们赶紧从外头小跑着进来,喊大夫的喊大夫,倒茶的倒茶,还有人跑去找老夫人,一片忙碌。

待得大夫匆匆进门后,吕浩然才慢慢走了出去,踱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呜呜。”

还未进院门,就听到里头隐隐约约的哭声,“秋千不是故意的…”

夹杂在婆子嚣张的喝骂声中,显得好不可怜。

吕浩然面色一沉,大步跨了进去。

院里的密密实实站了不少人,皆是面带不忿的丫鬟婆子,恶狠狠瞪着中间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见到吕浩然面带寒霜走来,小女孩就像见到了救星般露出欢喜的笑容来,想扑过去又顿住了脚步,胆怯的打量冯宝儿的脸色。

吕浩然张开双手,秋千马上绽开笑容,纵身扑进他怀里,嗫嚅道,“浩然哥哥…”

“出什么事了?”

冯宝儿本来有些心虚的,在听到那细细的一声“浩然哥哥”后,满腔的怒火又被点燃了,尖声道,“不准这么叫”

吕浩然感到怀中小小身躯的瑟缩,眉间闪过一丝不悦,“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丫鬟婆子顿时做鸟兽散。

冯宝儿的奶娘贺妈妈看看吕浩然,又看看冯宝儿,急得不行。自家姑娘的脾气她最清楚了,那就是个爆竹,一点儿火星儿就能点着…没什么坏心肠,就是被宠坏了,受不得气。

以往都是姑爷让着,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姑爷对这秋千丫头关照得很,比疼自己亲妹子还宝贝,哪里能撞上去?

这不是找事儿吗。

再说了,那孩子不过才七八岁,有什么威胁,小姐这醋吃得也太过了…

贺妈妈赶紧给冯宝儿使眼色,让她服个软,眼看着姑爷脸色也不甚好,就别拧巴了。

“我没错。”冯宝儿看到乖巧伏在吕浩然颈侧,朝自己看过来的秋千,怎么样都觉得那孩子的眼神里带着挑衅,哪里还记得要服软,火气更旺了,“你问问她今儿做了什么事了。”

“秋千?”

秋千红着眼圈,抱着吕浩然的脖子小声的啜泣,“我摘了朵花…想给浩然哥哥养在书房里…”

“你一个小乞丐知道那是什么花吗?什么都不懂就敢伸手,谁给你的胆子”冯宝儿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够了。”吕浩然眼神冷厉,深呼吸了口气,淡淡道,“要多少银子,我来想办法。”

顿了顿又道,“宝儿,秋千只是个孩子,没有父母,也算与我有缘,为何事事要针对她?”

冯宝儿死死盯着秋千的眼睛,似乎是要把她看穿般…

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她不要让浩然哥哥觉得自己刁蛮,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养在府里就是添张嘴,她不介意啊…

可是,为什么,自从这个秋千醒来没几天,她就整日要和浩然哥哥吵,一再惹他生气呢?是那一声声只有自己才能喊的“浩然哥哥”,还是浩然哥哥偶尔看秋千时虚空中带着思念的眼神…

不对,这孩子不简单,她总是处处惹自己生气

冯宝儿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细细回想起秋千进府以来的一些事情。

吕浩然轻轻叹了口气,抿紧的唇角在颊边留下两道深痕。

这便是入赘啊…软不得硬不得。每日在翰林院拼命的学习揣摩,回房后还要忍耐这样那样的事情,以及那压在自己肩上的将军府风雨飘摇的未来…他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了秋儿,秋儿,秋儿…

将那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默念几遍,吕浩然像是又恢复了些力气,重新将腰背挺得直直的,如一棵笔直的松树。然后抱着小秋千,送她去住的厢房。

见吕浩然走了,自家小姐却不见了往日的聪明伶俐,显得呆呆的,贺妈妈大急,连连催促,“小姐,您刚才怎么不解释清楚啊…”

冯宝儿这才如梦初醒,急急拎着裙子跟了上去。

一步一蹭的跟在吕浩然后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逮着机会就轻轻喊一声“浩然哥哥”。

“说罢,听着呢。”吕浩然整理着手中的书册,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

冯宝儿精神一震,终于理她了,顾不得唾弃自己的“低声下气”,赶忙解释,“今儿跟秋千闹腾,不是因为花多么名贵稀罕,只是那盆山茶是爹爹从前亲手给娘挖的野山茶,娘宝贝的不行,每天要看好几遍,哪片叶子长在哪儿都知道…就放在日头下晒了会儿,居然少了朵花,娘不定怎么心疼…”

“浩然哥哥,别气了,我再不那样对秋千了好不…人家待会儿还要去劝娘呢,快别和宝儿生气了罢?”

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晶莹澄澈,干净的让人不忍破坏。

吕浩然只感到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嘴里一阵阵发苦: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再不可能了后悔了…

第224章 为谁而活

四十九天法事结束,出殡又是好一阵辛苦。送殡忙碌三日才堪堪妥当,停灵在家庙中虽然也有屋子休息,但哪里睡得踏实,坐车回国公府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雨竹和季氏的眼睛这几日早就哭得像桃子一样,加上又伤心又累,人都瘦了一圈。

期间大老太太不止一次的往前凑,仗着谢氏没了,老公爷又是注重兄弟之情,耳根子软的,以为大房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很是嚣张了一段时间。

季氏气的不行,但又不好对长辈怎样,只好强撑着笑脸周旋。

雨竹冷眼旁观,瞅着一次大老太太训斥丫鬟的时候,直接翻了个小白眼,抱着肚子晕倒在阮妈妈怀里。

随后,就有小丫鬟飞也似地跑到外院去找老公爷,直哭喊,“了不得了,大老太太把二太太骂晕过去了,像是动了胎气…”

老公爷赶紧让请太医,又去找了大老太太问情况。

大老太太冤枉的很,她是有心逞些威风,出出这些年来受谢氏的气,方便以后某些好处,可完全没敢动林氏肚子的念头啊,要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那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进国公府的大门了。

赶紧澄清自己只是怕俩孩子年纪小,镇不住丫鬟婆子,这才帮了几句,并且一再保证再不在雨竹面前发脾气骂人了。

见老公爷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大老太太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急忙扶着丫鬟去青葙院看雨竹。

“侄媳妇啊,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没?”

雨竹很是“虚弱”的点了点头,软着声音道,“累得老太太来看我了,已经好多了…”话音还未落,就捂着胸口喘息起来,素白着一张小脸,好不可怜。

然后又有小丫鬟跑到书房去找老公爷,语气比刚才更急,“不好了,不好了,大老太太又跟到青葙院了,二太太…二太太…”

“还不去请太医”老公爷怒声拍桌立起,又让小厮去寻程巽勋,颇感焦头烂额,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来回踱了几步,眼角扫到檐下挂着的白灯笼,在温柔的春风中轻轻晃动,他怔怔的看了半响,满心的烦扰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当程巽勋匆匆赶回青葙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雨竹窝在床上喝粥的情景,小脸虽然瘦了些,但精神倒还不错。

略放了心,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覆上她的脸颊,“听父亲说你晕过去了,哪里不舒服?”

最近这些日子程巽勋也不比雨竹清闲,不过他是男人,身体比雨竹好得多,饶是如此,整个人看着还是瘦了不少,眼下还有两团深青色。

“我身子好着呢。”雨竹很不好意思的垂了头,抱着男人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大老太太过分了些,可又是长辈,也不好说什么,我就吓吓她…其实阮妈妈在后面接着我呢,没事的。”

说不上是什么高明的计谋,漏洞百出,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程巽勋没有收回手,含笑捏了捏她粉粉的颊,“是我疏忽了…放心,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也不知道程巽勋用的是什么方法,过了几天就有消息传进来:大老太太府上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