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得宫人禀报,也唬了一跳,“年里还好好的,怎会这么突然?”
宫人低眉顺眼的伏在地上答道,“是昨儿从齐国公府吃喜酒出来,受了惊吓,勾了往年的陈疾,身子底子又虚…这一下子爆发出来,就没熬住。”
院判大人早就跟皇上禀报过了,病况凶险,又是晚上发病,才耽误了…这程国公夫人运气可真是不好。
不过,能死在床上,也让人羡慕了…
挥手让宫人下去,太后伸手拿了杯茶,手上纯金嵌琉璃滴珠护甲衬着墨玉绘翡翠荷花的杯身,极致的雍容富丽。
“这人啊,总是三灾八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场灾祸。”
“太后娘娘有皇上的真龙之气镇着,哪里还会担心那些小病小灾的。”俞姑姑笑道,“这天下可没有哪个女子有您命好呢。”
太后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这种恭维她每天听得太多了。
俞姑姑小心打量着太后的神色,挑选着话题,“程国公夫人这一去,程家大爷可就要丁忧了…”
她说得很轻,太后却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随手将茶盏放到一边,冷笑出声,“你不说我倒是没想到,也活该她倒霉,这种事情也能给她撞上…”
俞姑姑心里苦笑,果然这权势不同寻常,沾一点就要上瘾…
主子以前的隐忍越来越少,她还记得先帝在时,面对淑贵妃有意无意的显摆圣眷,主子也只是在被气得狠了之后暗地里骂几句。
哪里像现在,被诸邑公主挑战了威严就半点不依,非要让她付出代价“哈哈,这还不够…”太后忽的笑开了颜,端是清丽妍好,可惜那眼里闪烁着的恶意冷芒让人不寒而栗,“仅仅是推迟赐婚又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呢,敢在我的寿筵上作鬼,那就要有后悔一辈子的准备…”
俞姑姑不明所以,可惜也不敢多问,将头又低了低,看着自己的脚尖。
“皇上驾到——”
这时,外头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后忙收了脸上的表情,看着那个明黄色的颀长身影健步走进,禁不住愉悦的笑出来。这是在无数个孤寂日夜中给她支撑的一幕啊,终于变成现实了。
“母后快请坐。”年轻的皇帝气色极好,精致的眉眼雅致非常,温润如玉,不提天下至尊的身份,仅凭这幅样貌就让后宫女子痴迷非常。
太后仔细端详了几眼,才满意的笑了,命宫女上茶,“皇上政务繁忙,半月不曾踏足后宫了,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瞧哀家。”
“这…”皇上有些无奈的看着母亲眼中的促狭,道,“儿子不孝,多日不曾来陪母后说话了。”
复又问,“皇后最近可有亲自过来服侍?”
“那是自然…媳妇比儿子孝顺多了。”太后心里已经大体猜到了皇上的来意,也不表现出来,笑道,“大皇子也是结实聪慧,看到那孩子,哀家心里也高兴。”
又问了太后的饮食休息,末了才小心着提起,“…那皇姐的亲事?”
“自是要延后了,百善孝为先,程家老大是武官,丁忧不解官职,给假百日,这么些时候,她总等得起吧。”
皇上舒了口气,他自是知道这些,就是怕母后烦扰,毕竟那个皇姐确实麻烦得紧。
见母后似乎不很在意,他也就放了心,想到书房御案上的奏折就头疼,可不走待会儿那群女人闻风而至…更头疼,还要搅了母后安宁,想想还是赶紧跑吧。
报丧后,来程国公府探丧的马车就络绎不绝,尤其在得知皇上让礼部主祭后,客人更多了。
女眷也来了不少,雨竹和季氏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季氏,因为雨竹还怀着身子,辛苦些的差事都是她在忙碌。
崔氏听到消息,也换了衣裳,带着杜氏和汤氏匆匆赶了过来,虽不便明着帮忙料理,但是分派些差事,再帮着招待些女眷亲戚,还是容易的。
季氏大松一口气,她何时担当过这般的重任,赶紧对崔氏谢了又谢。
待到季氏的娘家嫂子、母亲也过来了,一切才真正井井有条起来。
崔氏轻轻拍着雨竹的背,拿帕子给她抹眼泪,柔声道,“乖竹儿,快别哭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好歹也要振作起来。”
“…还没看到孩子出世。”雨竹泪流的更凶了,含悲泣道:“她盼了许多日子,一面都没见着就去了。”
她心里酸得很,谢氏严肃冷硬,很少能见到笑容,但她却是个好婆婆,辛辛苦苦斗了一辈子,除了在程氏身上的失误,她做到了一个嫡妻能做到的最好。她一直都没有付出十分的真心,哄着她,讨好她,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愧疚起来。
本该是含饴弄孙,过舒心日子的时候啊…
她忽的想起了一句话——‘蜡炬成灰泪始干’。
“竹丫儿啊,你莫哭了,好好听娘说。”崔氏叹了口气,谢氏算不错了,女婿那么大的年纪还没个子息,也没见她死命往房里塞人添堵,要是换个人还不定怎样呢。
“你该知道你婆婆多盼望这孩子…你也快做娘的人了,还当是闺中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么”崔氏语气多了几分严厉。
雨竹抽泣着,其实要是崔氏不再身边,她不会哭得这般肆意。
因为依赖,所以才随心。
“好了,你是二房的主母,休息好了就跟娘出去。”看雨竹垂头,崔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过还是坚定地拉着她起身,“没的让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腆着脸做主人…没你婆婆压着了,你以后要比她更狠才是”
第221章 后事
崔氏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老公爷的那些庶子们,都像是分好了工似地,男的全围在老公爷身边,争着巴结表孝心,个个眼睛红肿不堪,比自己亲娘死了还伤心。
女的都在跟在围在季氏身旁,招呼着女眷,勤快的不行。
崔氏冷眼看着,指点着雨竹,“…好几个都不是老实的,那点子心眼还真是给国公府丢人。”
她指着一个高瘦的女子,讽道,“瞧她那轻狂样儿,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就随意招呼人,忠勤伯夫人虽是继室,也不是她能够招待的。”
说罢又推推雨竹,让她进去——现在可不是瞧笑话的时候,而是国公府的脸面问题。
忠勤伯夫人正满心不自在,看到雨竹过来才好了些,客气的和她寒暄,细声劝道,“…你要节哀,保重身子要紧。”
她穿着件素色杭绸褙子,头上只简单插了根檀木箜篌簪,衬得一张秀雅的脸庞素素净净的,再加上年纪本来就不大,泪光点点,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
雨竹要不是早知道她就是赵瑾的生母,还真不敢相信这么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竟然生了那么个祸害。
“是。”雨竹回了礼,请她去内室坐。
“不了。”忠勤伯夫人摇着头,眼中带着焦虑,“你这里客多,就不麻烦了…家里还有事呢。”
雨竹也不多留,亲自送她出门。
至于什么事她大概也能猜到,不就是不放心她那宝贝儿子赵瑾么。
以忠勤伯的年纪,怕是再生不出儿子了,那对她这个继室来说,赵瑾就是以后的依靠…
看着忠勤伯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雨竹摸摸鼻子,要是她知道让赵瑾的命根子遭祸的幕后黑手是谁,那乐子可就大了回到屋里,正看到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夫人正拉着汤氏说话,崔氏冷着脸站在旁边。
见了雨竹过来,就拉着她低声道,“那就是汤家老太太。”
唔,就是说自己善妒成性的那位,雨竹点了点头暗道:讨厌,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也不要说出来嘛,咱要低调啊低调。
不过她倒是不避讳,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不太乐意来这种场合,常常让媳妇、孙媳妇来全过礼便是,自己亲身来的除了是原先的好友那就是别有目的了。
雨竹偷偷拉崔氏的袖子,“娘,你也不怕她和二嫂说些挑唆的话。”
崔氏眼里光彩如虹,笑道,“要是她连这点都分不出,那我也就白疼她了。”
“也不知汤三小姐现在是什么想法。”雨竹摇摇头,看到空无一物,封口处又粗糙万分的香囊…那惊吓怕是小不了。
“去瞧瞧就知道了。”崔氏雍容一笑,走上前和汤老太太打起了招呼。
汤老太太扭头看到崔氏,直喊“亲家太太”,态度十分亲热。
“…好久没看到我这二孙女了,怪想念的。”韩氏虽然辈分长,但是丝毫不敢小觑了崔氏,和颜悦色道,“你来的也正巧,这孩子脸嫩,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崔氏看了眼汤氏,见她一脸恍惚,就开口问道,“哦,出了什么事?”
“我那两个孙女从小感情好…前几日三丫头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小姑娘总有些畏首畏尾的,她身子又比旁人弱些…这不,大病一场,就想见二丫头一面。”
汤老太太将慈爱的打量着汤氏的面庞,接着道,“我瞧着也不落忍,想着也是件小事,就应了她…”
雨竹看着她一副慈爱好祖母的样子,不由揣度她到底知道不知道三小姐做的事。不知道还罢,要是知道…那就太恶心人了。
崔氏眼神闪了闪,道,“原来三小姐病了啊,要紧不要紧,大夫怎么说?”
“不妨事,只要心宽些,再将养几日便好了。”
“那倒是。”崔氏抿嘴轻笑,“小孩子家家的,哪儿那么多烦心事…不过毕竟是要去旁人家,担心总是有的。”
她转头和汤氏道,“等这边事了,我与你去,便是多待会儿也不妨事,你们姊妹俩尽可以好好聊聊。”
汤氏松了口气,乖顺的点了头。
等崔氏她们一行离去,又送走了些远客,季氏和雨竹才对望一眼,具是连苦笑都扯不出来了,也不敢歇息,赶紧预备辞灵。
免不了又是一场大哭,等雨竹红肿着眼睛回到青葙院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晕沉沉的,难受得紧。
解妈妈小心着给她捏了捏头,又紧着喂了些燕窝粥,这才服侍她歇下。
二爷早早的就传了信回来,说是要筹备明天送殡的事宜,让太太不要等他早些歇息。
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宫灯防止起夜,解妈妈和阮妈妈才领着几个丫鬟关好门出去。
“真真是命啊。”
阮妈妈叹着气,与解妈妈并肩走着,因晚间还有些寒凉,便袖了手加紧了脚步。
解妈妈点头道,“这老太太也是没福气,人死如灯灭,往后这府里啊…难说。”
路过了小厨房,阮妈妈停了脚步,迈步进去,”索性今晚去我哪里坐坐…不怕你笑话,这会儿让我去睡我也睡不踏实,心提着呢。“说话间便快手快脚的生了灶,红彤彤的炉火照着她圆圆的一张脸,眉间微微蹙起,跟解妈妈道,“你也没吃饭吧,我弄些东西一起吃点好了…二爷还不知道要不要用饭,总要备好才是,待会儿又不得闲。”
解妈妈便上前做帮手,接替阮妈妈烧火。
“那宋老姨娘也不知道怎样了,不知是病死呢还是继续这么养着。”
阮妈妈取出一碟卤鸭舌和辣萝卜丁搁在桌上,然后取了面粉,利索的揉着面,满不在乎的一笑,“这有什么干系,还不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我就想着没了老太太压着,老公爷会不会心软?”
“这倒是不用操心,我瞧着大爷、二爷可不是好惹的。”解妈妈言简意赅,“咱们只要护着太太就够了。”
阮妈妈将面下到滚开的水里,道:“也是。”转而专心去给雨竹预备淮山瘦肉炖乳鸽,要想这汤好喝,还是要早些预备才行。
刚收拾停当,就有小丫鬟跑来道,“二爷回来了,还没吃饭,让小厨房随便送些进去。”
“这么快。”阮妈妈赶紧答应着,起身将食材下锅…
程巽勋冷着脸进了内室,浑身都弥散着一股低压。
华箬和早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才硬着头皮上前伺候。
“你们都下去吧。”
程巽勋伸手按了按额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华箬和早园如蒙大赦,赶紧要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阮妈妈端着一碗鲜笋肉片汤面进来,笑道,“二爷趁热吃。”
程巽勋也不多话,几筷子吃了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阮妈妈收拾了碗筷,又留了热水,这才退了出去。
程巽勋走到床边,看到那张恬静熟睡的小脸,这才松了口气,眼中露出痛色来。
他心里难受得紧,像是要裂开似地不知所措…一闭眼,脑中就浮现出谢氏那苍白瘦削的脸和那紧紧闭着的双眼…
轻轻将手伸到被子下面,将雨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轻轻吻上了她红肿的眼…
雨竹白天累坏了,这会儿睡得很熟,换了姿势也只是扭了扭,蹭了蹭,很快又安稳了下来,趴在程巽勋胸前熟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床上仍旧只有自己一个人。
手无意识的爬上颈侧,干干爽爽的。
梦中好像有几滴滚烫的水珠落了下来,让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喊了华箬进来更衣,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汤府里,汤三小姐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贴身的大丫鬟水绘端着掐丝珐琅绘牡丹的水盆出去泼水,心里直嘀咕,怎么二小姐回来劝过了还是如此啊。
墨描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我们姑娘太可怜了。”
她捏紧了拳头,忿忿道,“都是汤家的小姐,凭什么二小姐许了林家嫡少爷,偏要我们小姐嫁进那么个劳什子孔家”
“嘘,你小声点。”水绘吓得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捂她的嘴,低声道,“大早上的,你嚷嚷什么,要给小姐听到了岂不难过。”
墨描这才住了口,想想又压低了声音抱怨,“老爷就是偏心。”
她们作为贴身丫鬟,少不得要陪嫁去孔家的,以后的出路就两条,一是做通房抬妾,二是配小厮,命好些的配管事。
她本来也认了,可要真是像小姐说的,孔家那个样子,即便做到姨娘又有什么意思?
不好怪定下婚约的老太爷,墨描将一腔怨恨都倾泻在了“心机深沉”的汤氏身上。
哼,没想到二小姐平常看着对她们姑娘多好,其实心里黑着呢,忙忙的抢了好亲事,留着她们小姐只好去孔家受苦。
“含秋都做了通房了。”她眼里满是羡慕,手里的帕子早被扭成了麻花,“生了孩子就要抬姨娘了吧,真是好命。”
第222章 路
狠狠诅咒了含秋几句后才又撩开帘子进去。
“小姐…”刚一进门,她就被窗边站着的人影唬了一跳。
汤钰瑶只穿着白色的里衣,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她浑身打着颤,看着墨描的眼神冷的能射出冰锥子来。
“你要是羡慕含秋的话,当时怎么不跟老太太求求,去伺候昱瑶?”硬邦邦的抛下这句话,汤钰瑶就甩手进去了。
又是一个一心想攀高枝的
她烦躁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汤昱瑶,你赢了…好亲事被你抢到了,还遇上个精明不糊涂的婆婆现在连我屋里的丫鬟都想巴结你…
气到极点,泪珠就滚了下来。
从小她就嫉妒二姐…明明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她有两个梨涡,凭什么小时候只有她得了爹爹手把手的教字,来了亲戚,她们最先看到的也只有二姐,对她从来只有一句话,“姐姐这般出色,难怪妹妹也好看的紧。”
至于与孔家定下的亲事,她九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是爹爹醉酒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恰巧伺候茶水的丫鬟经常来她的院子吃“茶果”,就偷偷告诉了她。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提起的心就没有放下过,谁知道那孔家会什么时候上门提起婚约?
她不能束手待毙…可是她只是个内宅小姐,要阻止这样的事情谈何容易思来想去,爹爹定是也不愿意与孔家结这门亲事,那若是坏了二姐的名声,让她许不了别的人家,那嫁进孔家就再合适不过了——反正当初定亲的时候只说了要嫁嫡女,旁的怎样那孔家还能挑刺不成?
她知道爹爹的精明,折了一个女儿,肯定是要把另一个高嫁的好歹花了几年时间明里暗里撒银子、许好处积了些人手,二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她就让她们四处传些似是而非的话,特别是对那些属意二姐,想聘回去做媳妇的人家,当那些老夫人、太太派人悄悄打听汤家二小姐品行时,听到的过半都不是好话…
千盼万盼,自己也渐渐要到婚配的年纪了,没有母亲,祖母又是中看不中用,还古怪龌龊…她必然要为自己筹谋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她踢开鞋子爬上床,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倔强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谁也不能拿她怎样,汤家还要脸面,爹爹还想应付孔家,那自己就不会有半点损伤…含秋被发现了又怎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出了事那也是汤昱瑶没有调教好丫鬟,跟她这个未出嫁的妹妹有什么关系…
墨描愣愣的站在原地,委屈的红了眼眶,小姐从来都是温温婉婉的,何时与她恶言相向过,还直接喊了二小姐的名字…跺了跺脚,赌气欲走,忽的看到娉娉婷婷走来的含碧,忍不住冷笑,“哟,这是谁啊,这会儿才来,活儿都做完了。”
含碧低头不答话,一副低头挨训的样子,倒是让墨描一腔怒火发不出来,狠狠剜了她一眼,重重跺着脚离开了。
汤九垍可不知道后院发生的这些事,此刻他正领着长子侯在樊楼最顶层的雅间中,焦急的等待着。
“父亲,林大人怎么还不来。”汤明穿着一件宝蓝色镶银线云纹的锦袍,浓眉斜飞入鬓,虎目炯炯,高大的身子很是健壮有力,约莫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脸上明显带着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