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直不敢抬头看雨竹,听见吩咐后听话的躬身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领了个头戴蓑帽的婆子来了,雨竹一瞧,居然是刘妈妈!

刘妈妈显然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马脸色铁青的训斥翠微:“你是怎么当得差,竟敢把小姐带到这里来,谁给你的胆子…”

“哎呀,刘妈妈,不怪翠微,是我一定要来的,你快带我过河去,我知道怎么治时疫了。”雨竹赶紧打断刘妈妈的话,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姐,可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妈妈回过头来又想劝雨竹,却忽的反应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又是疑惑又是惊喜。“小姐,你说真的?这可不是…”

“知道啦,这当然不是闹着玩的,快别耽搁了,怎么送娘去的就怎么送我。”雨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什么,夫人也来了!”翠微睁圆了双眼,控诉的看着刘妈妈,就像看着一喊着抓小偷的盗圣。

刘妈妈尴尬的垂下眼睛,咕哝着:“这不是没办法嘛,夫人怎么都不肯离了老爷…”话毕又红了眼圈:“姐儿也别怪夫人不疼你们,把你们独自扔在京城那虎狼窝,夫人心里也苦啊,担心老爷孤单单一个人…又怕少爷和小姐将来吃苦受欺负,这几日夜夜不睡觉,不停的安排筹划…”

复又强笑道:“老天保佑,定会平平安安的。”雨竹心中酸涩,其实昨天晚上她就可以告诉林远之方法的,但为了崔氏,她在赌,为她娘赌她爹的一颗真心。

站在小小的船儿上,雨竹握紧了手,如果赌赢了,那么崔氏便会有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后半生,这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目前看来…

雨竹忍不住勾起嘴角,虽然只穿着简单寻常的丫鬟装且只掩了面容,唯一露出的眼睛却瞬间划过一道艳光,仿佛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叶都成了陪衬…

胜算很大呢。

刘妈妈怕是学过撑船,小船在她手中听话的像个孩子,不一会儿就到了对岸。

显然刚刚送崔氏的时候已经有了经验,刘妈妈熟练地领着雨竹避开官兵进了城。

擦了擦额上留下的汗,雨竹不由的赞叹造物主的神奇,不过是渡了一条河,气候居然变化这么大,青州显然比登州要闷热些,虽到了秋天这里却还像是夏末一般。

进了城就不会有人盘查了,雨竹紧跟在刘妈妈后面,却无聊的分出些心神回忆地理,这青州和登州靠的很近,一定也是靠海的,气候却是这般,嗯,应该周围有高大的山脉,挡住了从海上吹来的富含水蒸气的风…属于哪种气候类型来着…

正美滋滋的回味自己小高考地理那亮闪闪的A时,听到崔氏那惊恐的叫声。

第18章 夫妻情深

“你怎么来了,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听话了,这是玩的地方吗,不好好的回京城…”崔氏声音尖锐,蕴含着无尽的恐慌:“不行,刘妈妈赶紧送她出去,快。”到最后几乎是在尖叫了。

雨竹饶是冷情心中也是大恸,呜呜的扑进崔氏怀里,不住的扭着蹭着。

崔氏感觉到了雨竹的濡慕,想到现下艰难的情势,忍不住抱着软乎乎的女儿失声痛哭。

轻轻拍着崔氏的背,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两眼通红的林远之,雨竹眼尖的看到他玄色盘领窄袖袍的肩头上一块深色的泪迹,满意的垂下眼皮。

“竹丫头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胆子,你也不小了,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快趁着现在防卫还松泛,随刘妈妈出去。”林远之的声音颇有些沙哑,显然还没从某种陌生又强烈的情感中缓过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目的达成大半,当然要好好巩固,等回了京城,一大家子人还有几个烦人的妾,哪有这般方便自由。雨竹眨巴着大眼睛,板着小脸严肃道:“不,女儿既然敢来就要和爹娘一起离开,否则即使爹爹强送女儿离开女儿还是要来的。”

崔氏顿时用帕子捂住脸,浑身都在颤抖,林远之也怔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居然这么孝顺,为了给自己尽孝甚至…送终,连这么危险的地方都敢来,看着眼前这个娇俏漂亮、倔强的对自己说“不”的女儿,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哪个闺阁女儿有这般气魄和胆气?眼前又浮现出崔氏刚才哀痛欲绝却紧抓着自己袖子不放手的模样…

末了长叹一口气,无奈的看着倔强的如出一辙的妻女,神色中不自觉的就带着宠溺:“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呢。”

知道这样代表着默认了,雨竹松了口气,这才有了兴致看看周围,显然这里是林远之临时的住所了,青砖小瓦显得很低调很朴素,站在院子里看,院子不大让住惯宽敞宅子的雨竹颇不习惯,但那个园子却颇有趣致,不很大修剪的也不怎么细致却是生机勃勃的,一点也没有被这个被强制封闭的城市绝望气氛影响。

顺着雨竹的目光看去,林远之和崔氏也颇为动容,不由的相视一笑,两人眼里都亮闪闪的。某无良女儿两眼两眼望天,心底哀嚎:姐容易么容易么,为了增进老爹老娘的关系,费了这么大劲儿啊,怨念啊怨念。

青州的状况已经严峻到了极点,染上时疫的病人成倍的增长,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还未染病的百姓惊恐万状,封城的命令下达后更是民怨沸腾,人们把对死亡的恐惧全都转化成对朝廷的不满,在个别人的煽动下很快就形成了“民乱”,大批百姓拿着简易的钢刀甚至扛着锄头涌到各级官衙闹事,袭击官员抢砸官府,甚至想强行出城。

林远之没有多少时间耽误,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了衙门。

因没有带什么下人,崔氏命刘妈妈和翠微打扫和洗刷,自己就领着雨竹整理行李。青州已经基本陷入混乱,林远之作为现在青州的最高官员,林府里居然连个厨子都没有。崔氏叹了口气,想了想便赶紧拿钱让李兴华去买些菜回来,让刘妈妈下厨简单做了几个菜胡乱对付了一下,又装了一提盒饭菜命李贯给衙门里的林远之送去顺便打探消息。

快到未时的时候,李贯面色沉重的回来了,带回一个糟糕的消息,青州总督、按察使司逃逸,巡抚染病身亡,现在青州的官跑的跑死的死基本都没用了。

出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外面的染病的人很多,还有很多人病了就倒在大街上等死,惨的像人间地狱。

回话的小厮吓得面色苍白,早已说话都不利索。崔氏皱着眉听完挥手让他出去,立马就找了刘妈妈过来,冷声吩咐道:“你去敲打一下老爷带来的下人,就说现在青州已经全城戒严,他们铁定出不去了,是要好好听话办差争取早点让老爷办完事呢还是作死出幺蛾子,自己选。”

刘妈妈领命而去。崔氏皱紧眉头,考虑着能不能帮上林远之的忙。

虽到了秋天,可登州还是很闷热,蚊蝇乱飞,惹得人烦闷不已,加上心中又有事,每个人都觉得懒懒的没精神。

快到申时了,雨竹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厨房,打算给自家整顿接风洗尘宴。厨房虽小点,倒也亮堂干净,随意瞅了瞅,食材也够。便挽起袖子准备起来。

鳜鱼已经整治好了,雨竹仔细的剁去头尾,剔骨剥皮,片成一寸五分长、一寸宽、一分厚的长方形片,放入白瓷大碗,加料酒、精盐各少许腌着备用。

再取一根藕,洗净后切成一寸五分长短,改刀成小指粗细的藕条,同样以盐少许腌着备用。将腌好的鱼片平铺在竹板上,一头搁上藕条,卷成细长的卷。然后连同剁下的鱼头鱼尾一起,裹上蛋清,下锅炸至八分熟,捞起后复炸到金黄色,装盘成一条整鱼形状,最后勾一点糖醋芡汁浇在上头。喷香喷香的糖醋鳜鱼就做好了,陶醉的吸了口气,雨竹恋恋不舍的搁下盘子继续奋斗。

看看藕还有剩,忽然想起现代的一种家常菜-----藕饼。兴致上来了便喜滋滋的剁了肉馅,剁完了又哀叹自己果然是被娇惯了啊,剁个肉馅就浑身酸软,以前扛个瓦斯罐上四楼都身轻如燕的说。

肉糜放入青花白瓷碗中,加黄酒、盐、葱姜末搅拌,再加入切成末的菠菜莴笋,拌匀,作为馅。

藕节切成薄片,每两片之间不切断,两片之间夹入馅。鸡蛋、糯米粉调成蛋糊,利落的将藕夹拖上蛋糊。大铁锅中放油,翠微很适应大丫鬟到烧火小丫头的身份转变,火烧的恰到好处,很快藕夹就炸成诱人的金黄色,看看天色不早了,自己这小身板也禁不起折腾了,便乖乖给刘妈妈让位。

不得不说这饭做得还是很值得的,林远之本来阴沉的脸色也舒缓了下来,吃完饭还怜爱的捏捏雨竹头上简单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小鬏鬏,温和道:“没有厨子就去买些,别累着了。”

雨竹面上笑的很腼腆,内里却在咆哮:这发型是省事啊省事,做菜是爱好啊爱好…

见俩人无比默契的相携离去,雨竹只得自己灰溜溜的回房。

第19章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闻一阵吵闹,雨竹惊醒后立马喊睡在外面的翠微:“翠微,什么时辰了,怎的这么吵闹?”

“亥时了,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就出去看看。”翠微匆匆披起衣服出门查看,刚刚打开门刘妈妈就踉踉跄跄的跑进来,惶急的叫道:“小姐,快随奴婢离开,外面好多…好多乱民,夫人命小姐随我从后门离开。”随即吩咐翠微:“赶紧去拿些银子,什么都不要带了,快!”

雨竹任由翠微快速的帮她穿衣服,脑子里却很冷静,既然乱民很多那后门就定没有幸免的道理,跑是肯定跑不掉了,现在只有想想怎么才能让这些灾民冷静下来。

穿好衣服后,雨竹拨开刘妈妈要来拉自己的手,十分冷静的说:“现在后门肯定已经被包围了,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说罢不管俩人煞白的脸色,抬脚向前院走去,刘妈妈连忙拉着翠微赶上去。

林远之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笑道:“竹丫头,让你不听话跑出来,看看现在多危险。”看了眼身后的宅子,他又严肃起来,声音是前所唯有的冰寒:“待会爹爹会出去试着交涉…”见雨竹一脸急切要插话,立马瞪眼:“爹爹知道你有胆识,但这次的是不是凭胆子就能解决的。你别犯倔,和你娘换上粗布衣裳试着混出去,府里的护卫会护着你们。”

说罢狠心转身,也不看雨竹一眼,径自走了。

雨竹咬着唇站在原地,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现在要如何是好,乱民为什么叫乱民就是没有理智了啊,林远之出去除了送死还有什么结果。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法子,就是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她快速想了想,心里有了决断,赶紧拉住林远之,急速说道:“爹爹,女儿现有一法子,有望可解此危局。”

不等林远之说话,又道:“青州爆发时疫后女儿曾翻阅医书,医者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曾写道:‘闽俗最可恨者,瘟疫之疾一起,即请邪神,香火事于庭,惴惴然朝夕拜礼许赛不已,一切医药,伏之罔闻。不知此病原郁热所致,投以同圣散,开辟门户,使阳气发泄,自不传染。而谨闭中门,香烟灯烛,焄蒿蓬勃,病者十人九死。’可见乡俗对疫神的崇拜有多狂热,女儿一路走来发现青州也没有免俗,街上处处有香灰和符纸,府里还设有小佛堂…我们可以利用这点。”雨竹的眼睛闪闪发亮,尽是灵动与自信。

听完雨竹的建议,林远之倒是又惊讶又欣赏,女儿身处闺阁居然这般有见识,真是…不愧是自己的宝贝嫡女啊。

这个计策平时估计只会引人发笑,但对上此时的形式实在是再有用没有了。

林远之赶紧吩咐下去,林府下人们正惶然不知所措,许多人已经卷好包袱准备一有不对就逃跑,这回主子有了命令纷纷都有了主心骨,马上就有条不紊的干起活来。

府外面早已吵成一片,大量杀红了眼的百姓已经开始砸门爬墙了,林府的侍卫也都是练家子,一个对付三四个普通百姓还是可以的,所以一时半刻还是没有人能攻进林府。

不一会儿从灰扑扑的灾民中走出三个年轻人,准确说是两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彪悍的大汉,年轻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估计才十三四岁,穿一身红衣,英气的脸上满是怒气。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身蓝色袍子,身姿挺拔矫健却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看着周围喘着粗气的百姓,红衣女子显然怒极,冲着彪悍汉子就吼道:“你有没有脑子,这林大人刚来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知道你就发疯,鼓动这么多人来是想做什么?万一这个大人是个能干的,岂不冤枉。”

那大汗哼哼了两声,看着红衣女子的眼神中有着隐藏的淫邪:“宁妹子,你怎的为这当官的求情,狗官都不是好东西。”又挺了挺胸膛:“兵法曾经有云‘攘外必先安内’,要冲出城去,不统一后方可不成,你就放心吧,这官儿府里才几个护院,我们这么多人哪。只可惜是一人上任,没带家眷,不然就又能见到千金大小姐了。”普通憨厚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猥琐淫荡的笑容。

女子铁青着脸转向身旁的蓝衣男子:“吕大哥,怎么办?”吕浩然也有些烦躁,他出生不低虽后来家道中落但也是能文能武,知道一旦出城那就酿成大祸了,到时候朝廷出兵围剿都是有可能的。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等死,所以当壮汉王老虎找上门要求联手的时候,明知他不安好心,还是同意了。

没想到这王老虎居然如此贪心,利用百姓求生的欲念大肆敛财不算还妄想将整个青州捏在手中,这次居然不和他商量一下就鼓动百姓围攻林府,简直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王兄,这样做恐怕不妥吧,,现在要紧的是逼着朝廷派大夫来治病,你杀几个官震慑一下就行了,真把官都杀光了惹火朝廷,派兵屠城那可就全完了。”吕浩然忍着火气劝道。

王老虎铜铃眼一瞪,满不在乎的说:“山高皇帝远,那些人都怕死的很,哪敢跑来送死,吕兄弟脑子不错就是胆子太小了。再说了王侯将相就有种乎,老子现在可是一呼百应,便是将军来了老子也是不怕的。”王老虎狠狠吐了口浓痰,厉声吼道:“怕个球啊,兄弟们上,宰了这个狗官!金银珠宝先到先得!”

宁秋急的直跺脚,却不可否认王老虎的声音还是很有蛊惑力的,原本因久攻不下而有些颓势的众人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怪叫着又向前扑去。

并不怎么厚实的大门已经摇摇欲坠,在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推搡下发出吱吱呀呀的痛苦呻吟,院子里的护卫们也慌乱起来,要不是李贯压着早有人顶不住压力独自逃命去了。

林远之倒是很镇定,眼睛在众护卫身上一一扫过,危急时刻最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现在倒是个好机会看看自己手下人的忠心程度,以前挑护卫都是选身手好的,看现在不少脑子太“灵光”的已经做好溜的准备,一点用处都没有。以后选护卫还是忠心第一吧,只要够忠心,功夫差一些也行…林远之一边感叹,一边琢磨着当中有几个是能继续用的,看上去到是有几分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感觉,倒让护卫们钦佩不已。

终于在大门就快散架的时候,李兴华气喘吁吁的抱着一叠东西跑来了,翠微也提着个什么放在门口忙碌起来…

林远之眼前一亮,很有气势的挥手命令道:“把门打开。”

第20章 绿度母菩萨

众人眼见大门就要被攻破,更加激动的打算一鼓作气冲进去时,大门忽的自己就开了,还敞的大大的仿佛在邀请人进去——瞬间就让人泄了一半的气。

人总是这样,不让他做一件事的时候他偏要,一旦没有阻拦了反而又开始瞻前顾后。眼下门开了反而没人敢进去了,而且里面黑洞洞的居然一丝亮光都没有,吱呀作响的大门大敞着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嘴巴正在择人而噬,在这黑黝黝没有月光的夜里十分恐怖。

靠近门口的人已经管不住自己想要后退的脚,王老虎见状赶紧准备继续忽悠:“门开…”刚开了个头,余光就暼到黑漆漆的林府忽然亮的怕人,院子正中忽然就光芒大放,霞光万丈,中间坐着个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依稀是个女子。

这下不少人的心中都冒出俩个字——菩萨?几个信佛信得很虔诚的早已纳头就拜,聚集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四下传来的“崩崩”的磕头声,听得人心里也乱乱的。

这是菩萨吗?亵渎了菩萨可咋办呐?不会被雷劈吧,很多人都忍不住抬头望天,嗯,还好还好,只是个个人的腰都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几分。

正当众人都被这古怪的气氛逼得一头冷汗,大气不敢喘的时候,霞光中的人影站了起来,袅袅娜娜的娉婷少女的纤细影子,却仿佛有着无尽的威压,王老虎瞪大了眼睛,只听得耳边传来“咕咚、咕咚”的下跪声,愣愣的往四周一看,居然有大半的人都跪下磕头了!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一管轻灵飘渺的声音仿佛从无尽的虚空中乍然响起,软软的、轻轻地,清清亮亮的仿佛羽毛落在水面上,却又清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里,使人感到全身心的熨帖。

王老虎早就跪下了,宁秋和吕浩然虽不信佛,倒觉得这气氛神圣又古怪,也惊疑不定的跪了下来,这下来的乱民黑压压的全都跪下了,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嘴里还虔诚的念叨着:“求菩萨救命…”

忽然天上飘飘洒洒的落下无数的符纸,在这没有月亮的夜里,在院子里那菩萨光芒万丈的身影映衬下,黄色的符咒就像是从神秘的九天飘落,是菩萨赐予的圣物!

没有人哄抢,没有人喧哗,所有人都温顺的跪着没有挪动地方,只是接住落到自己身边的符纸,万般珍重的高举在头顶着之上。

咒语只有那么一句,音调却是变化多端的,颂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忍不住在心底里默诵,仿佛身子都轻快了几分。

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符纸没过多久就飘完了,这时诵经声也停了。所有人都恭敬的跪着等候菩萨下一步指示。

“吾名绿度母,乃观世音菩萨之化身,怜尔等苦,特传心咒,修此密法,能断生死轮回,消除一切魔障、业障、病苦等,并能消灾、增福、延寿、广开智慧,凡有所求,无不如愿成就,且命终往生极乐世界。乃满愿及除障最深奥的法门,能阻止恶咒、自杀、疯癫、争斗、恶兆、梦魇、疾病、传染病及牲畜之病等一切损伤,破除年、月、日、时之不祥。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犯杀孽。”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无限的慈悲。

林远之从林府里走出,朗声道:“众位青州百姓们,刚刚菩萨已经传了诸位治心之法,治身之法已经传给下官,明日就会实施,望诸位先行回去休息,莫要聚在此处。”

百姓们显然把林远之当成菩萨罩着的人了,也向他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兴奋的各自捡着地上的符纸,相扶着散去了。

王老虎早就被吓得没了脾气,心里庆幸着菩萨没有怪罪,哪里还敢撒泼,灰溜溜的爬起来走了。宁秋和吕浩然也琢磨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先回去,想着明天再出去看看情况。

“吕哥,你觉得这事可信不?我琢磨着这林大人好像跟别的官儿不一样。”走在回去的路上,宁秋忍不住发问。

“反正不管他怎么折腾,最后能救命就行,如果敢耍我们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冷肃的语气表明他没在说笑,吕浩然显然对今晚的事有着很大的疑虑,没有尽信。

随着人群散去,大门也缓缓合上。霞光中的人影连忙跳出来,望着渐渐熄灭的炉子,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哎呀,吓死了,差点就不够用了,万一人还没走松香就烧光了那可露陷啦。”灯光依次亮起,说话的那人赫然是翠微。

雨竹正在刘妈妈的搀扶下从墙上爬下来,一动不动的自是加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累的她脑仁疼。心里哀叹:到了古代好不容易合法的爬回墙,居然是这种情况,是在是太伤感情了。

见雨竹累的一副小猫打盹的呆样,林远之又是心疼又是怜爱,赶紧吩咐翠微送雨竹回去休息,交代刘妈妈去照顾崔氏后,自己便带上李贯去了书房,有了法子也要妥善周全的实施才能办好事,在这点上林远之为官多年那是从来不敢马虎的。

崔氏从昏睡中惊醒,看到自己一身粗布衣服,一下子联想到很多,急的就要起身,可是吃了安神的药后的身子虚软不堪难以动弹,只能大声喊着刘妈妈。

刘妈妈笑容满面的从门口进来,见崔氏醒了,连忙上前道:“夫人别急,没事了,老爷都处理好了,您再睡一会儿吧。”崔氏那里睡得着,连连催促着刘妈妈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和竹丫头可还安好,那些乱民怎样了,好端端的我怎么就睡迷糊了,你快给我说说。”

“当时情况紧急,老爷怕夫人不走,就让奴婢在茶中下了安神的药,打算…”刘妈妈有些尴尬,偷偷瞟了一眼崔氏的脸色,继续说道:“小姐真真冰雪聪明,想的好法子,在咱么炖汤的小炉子里烧松香,放在翠微后面,乖乖,那光都照亮半个院子,真的像是菩萨来了,奴婢当时都想跪下了。小姐说要‘扩声’什么的,爬在墙上拿着卷成喇叭花样的纸筒,冲着天上念经,哎呦,就像真的菩萨来了一样,把那些乱民唬的全跪下了…”刘妈妈眉飞色舞的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又交代了现在老爷在书房办公,小姐在卧房睡觉。

崔氏这才放了心,又追问了:“我的竹丫头没被吓坏吧,你待会儿再去瞧瞧她睡得安不安稳,明儿做些她喜欢的菜好好补补,可怜我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这些,我这娘当得也忒没用了些。”

爽辣精明的崔氏难得有些伤感,刘妈妈连忙劝慰一番,等崔氏睡着了,这才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第21章 秋叶飒飒芳草香

京城。

皇宫里。

早朝刚刚结束,御书房里就笼罩在压抑森冷的氛围中,大太监万大福以一个凌厉的眼神吓退奉茶的小宫女,亲自端起紫檀木雕小茶盘,把可能要回的话又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这才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穿着明黄色翼善冠,戴着乌纱折上巾的皇帝微闭着双眼仿佛正在小憩,万公公却不敢怠慢,端着茶盘站在一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皇帝并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来就睁开了眼睛,万公公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描金釉里红茶杯,赔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极品的大红袍,皇上喝点润润嗓子吧。”

见皇帝接过茶杯,万公公肥胖的圆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可紧接着又听到皇帝拨弄茶杯盖子的清脆响瓷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里开始祈祷菩萨保佑今天自个儿回去的时候还是齐全的。

“啪——”杯子被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他一个机灵,腰弯的更低了。

“哼,一个一个的都在逼朕,真当朕是好欺负的不成。”上面传来深沉沙哑的呓语,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万公公知道现在铁定不能接话,低着头眼珠子转啊转的想办法转移皇上的注意,他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今天来递话的各宫主子,挑拣了一会便胸有成竹的开口:“皇上,今儿良妃娘娘亲自下厨做了百鸟羹,希望皇上去试试看味道还地道不,您看?”

听到良妃两个字,皇帝的心情果然多云转晴了,站起身扶了扶腰带,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周遭气息重又冷凝起来。万公公心里直叫苦,这又是怎么了,咱家可受不起惊吓了。

“派去青州传旨的人回来了?”声音平淡至极,转了个身子重又坐了下来,万公公摸不准什么意思,只得照实回道:“回皇上,还不曾,这次走的驿站,约莫最快要下午才到。”

只听到淡淡的一声“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又冷了下来,万公公心里忐忑,心里琢磨着莫非那个倒霉的林大人很得皇上看重,不然情绪怎会如此大变。

遥远的青州却是迎来了一个极好的天气,秋意终于驱走了夏日的暑热,凉爽的秋风溜溜的转过大街小巷,传递着昨天晚上“菩萨显灵”神迹,当城里射进第一缕温暖阳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新来的林大人有传自菩萨的法子,能解青州之难。

这下子谁还待的住,纷纷涌到官衙门前等着。林远之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很快就带着十几个随从来了,他们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箱子,按照昨天的命令,有人手脚麻利架上锅,添水加柴,很快就煮沸了一锅水。

看着周围衣裳破旧,满面尘土,眼睛却流露出无限希望的百姓们,林远之心里也不好受,感叹还好小女儿凑巧在医书上看过这种时疫的药方,还在关键时刻想起来了,虽有人劝自己不要把赌注全压在这方子上,毕竟从没出现过,也没有什么治愈的先例,万一治不好病人,反而会弄巧成拙,失去百姓信任从而引发更大的动乱。

林远之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但他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预感,这个方子管用…他苦笑着揉了揉眉头,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吧…

柴胡、黄苓、党参、陈皮、半夏、甘草…种种药材依次被仔细称量过,按顺序投入锅中,大火滚开之后,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因为量大又是浓缩的药液所以味道很冲,周边搅拌添柴的人都忍不住蒙上面巾,而百姓们却是如闻仙气,每个人都眼睛发亮的紧紧盯着那口锅,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手都在微微抖动呈抓握状,仿佛要抓住亲人生的希望。

两个穿着仆役装的大汉喊着号子,合力抬来一缸水,另有仆役将锅中的药汁倒进缸中,等凉透后再加入将适量青蒿渍后绞取出的汁液,粗粗的木棍伸进去搅搅,就成了一缸救命的药。

安排好分发药汁的人手,林远之按着雨竹的嘱咐,安排着差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填埋死水河、定时燃艾草,洗刷不干净的角落,灭蚊杀蝇…(雨竹抓狂,总不能给你说疟原虫、雌蚊吸血后,血在蚊胃内消化的快慢、疟原虫孢子增殖期的长短神马的吧)但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林家后宅里,雨竹就不用顾忌太多了,把刘妈妈和翠微支使的团团转:买了轻软的葛布做成蚊帐,把后院一个特别适宜蚊虫滋生的死水小池塘填了,还找了蚊子特别讨厌的九叶草,每个房里都摆了几盆。

满意的看着清清爽爽的成果,雨竹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再过一段日子,天气转凉,就不用担心蚊子传播这条途径了,再加上有了药,染病之人就会逐渐减少,个别的反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以后的就要看老爹的了,不过她很相信老爹的能力,相信事情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经由上次乱民围府一事,崔氏对小闺女的聪颖相当欣喜,所以这次雨竹的行动得到了崔氏的大力支持。雨竹倒是很无奈,崔氏现在倒是把她当做瓷娃娃了,站了一会儿就让她去歇着,目光里深深的慈爱都快让她吃不消了,心里庆幸这个十岁出头的小身子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要不照着崔氏这样的宠法,迟早会长成个无法无天的骄纵女的,那样可就是经典的恶毒女配形象了。

后宅里没有妾室,显得无比的安宁温馨,林远之虽然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累的吃着饭都能睡着,但事情办得却很顺利。最让他高兴的不是思理逃生的侥幸,也不是百姓的感激赞颂,而是崔氏每天都会留一盏小灯,靠在大红色的迎枕上边做针线边等他回来,暖暖的灯光、妻子温柔的面庞还有温温的宵夜,瞬间就缓解了他一天的疲累,只剩下惬意和舒心。

半睡半醒间,感受到妻子掖过被角的手羞涩的覆在自己手背上,他居然渴望就这么过下去,永远——永远。

第22章 挖野菜和好消息

严肃的事情总是特别耗费脑力,雨竹蔫蔫的团在椅子上,开始时事情多又特别紧急刺激还不觉得无聊,现在事情都步上正轨,无聊就像一张网,密密的把她兜住。

因来的匆忙,连换洗的衣服都要现买,哪里还有琴棋书画来消遣,雨竹嫌弃的看了眼笨重乌黑的桌子,上面光溜溜的摆着砚台、毛笔和纸,呜,她果然是被宠坏了,那谁谁说的不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刘妈妈看着自家小姐皱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奶白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戳啊戳的,连戳出了红印子都犹自不觉,顿觉好笑,看着她长大的刘妈妈怎么不知道雨竹是无聊了,略一思索便笑眯眯的道:“今儿天气爽利,奴婢打算去挖秋野菜,小姐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