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虽然自认为是罗家死士。实际上罗家覆亡时,她还是个奶娃娃,根本就没有经过正式的训练。只是被父亲带在身边,学了不少东西而已。那时候的罗家死士们其实也没预料到将来真能遇上东山再起的机会,若不是还有个“罗六公子”在。只怕早就四散了,虽然还留下来听蒋氏吩咐,却只能在偏远的田庄中过着低调不能见光的生活,没怎么用心培养后辈,加上许多硬件配套不足,有的培训项目自然也没法安排,其中就包括刑讯忍耐这一条。珠儿一个年轻小姑娘,在王府里扮了好几年的婢女,虽称不上娇生惯养,却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内侍们用上了压箱底的本事,她很快就受不住,全招了。
她确实是奉了蒋氏之命进宫的,原本只是到卢侧妃身边做个耳目,偶尔再帮蒋氏办点事,以防卢侧妃会对正妃嫡子不利,去年蒋氏却忽然改了主意,打算直接毒死卢侧妃了事,但在那之前,要先想办法让卢侧妃把珠儿荐到卢太嫔身边。
等珠儿顺利到了卢太嫔身边,要先帮静安王调理身体,取信于卢太嫔,然后常常向卢太嫔进言,指皇帝与太后对她和静安王是多么的忌惮,再说皇帝其实身体不好,将来恐怕难有后代,若他生不出皇子,而清江王的身份又为朝中大臣所忌,那与皇帝血缘最近的就是静安王了,静安王自然也就成了皇储的最佳人选。但太后在先帝时就一直妒忌卢太嫔,只怕宁可过继宗室子,也不会容忍静安王成为皇储的,现在不动手,是因为卢太嫔防备得严,加上卢家和卢侧妃也在宫外盯着,但等到皇帝大婚后,迟迟生不下皇子,恐怕就不会再留情了。她怂恿卢太嫔,应该尽快把这个消息传扬开来,只要人人都知道皇帝不能生育,那静安王就是重要的皇储,有那么多人盯着,皇帝和太后就不敢对静安王不利了。
卢太嫔确实听信了这话,这跟她以往从卢侧妃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吻合的,但她下不了决心。一来,她没有证据证明皇帝确实身体虚弱到无法有子嗣;二来,静安王年纪还小,就算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储,也无法入朝参政,时间一长,恐有变故。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也是从小被册立为皇储,结果所有对皇位有想法的藩王都看他不顺眼,不知往他身上泼了多少脏水,让先帝烦心不已。卢太嫔虽然渴望儿子登上皇位,却不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陷入那等境地中去,想着好歹过几年再说。
珠儿也不在乎,反正她只要时时向卢太嫔灌输这种想法就好了,等到时机成熟,宫外蒋氏准备妥当,给宫里递了信号,她就会向静安王下毒,然后制造伪证,嫁祸给太后或皇帝,那卢太嫔一定会在悲愤之下,不管不顾地闹起来的。只要她把皇帝的身体状况闹得前朝都知道了。静安王已死,能成为最佳皇储人选的,就只有清江王,但清江王又为朝臣所忌,齐郡王到时候操作一番,清江王与菁姑娘之子就会过继给皇帝为储了。届时只要把皇帝与太后都除去。幼帝登基,齐郡王摄政,罗六公子想要恢复身份,就易如反掌了。蒋氏甚至已经许诺了一个国公的爵位,比当年罗家家主的地位还要更高些。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罗六公子到时实际上能够掌握的权势,只怕比真正的皇帝都要大呢。而珠儿等罗家死士,也能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得享富贵。
只是可惜蒋氏迟迟未能将罗六公子的双胞胎姐姐菁姑娘送到清江王府中为侧妃而已,许多安排也因此不得不暂援下来。
皇帝听完冯德安的回报后,冷笑着摇摇头:“蒋氏倒是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对儿子是一种说法。对罗家的死士又是一种说法,怕是只有对她儿子才算是实话,对罗家的这群死士。不过是利用而已。关家孤女的奶娘已经证实,罗家那个逃脱的丫头,生下的只有一个女孩。这什么罗六公子,完全是骗人的,罗家那些死士信以为真,结果原本能逃出生天的,也终究送死来了。”
据珠儿招供,罗家当年见局势不稳,就准备了一份财物,让心腹死士运到隐蔽处藏起来,以备日后东山再起所用,只是没想到,先帝把他们全家一网打尽了,谁也没逃出来,这笔钱就成了无主之物,若不是有个丫环被发现怀了罗家某位爷的胎,算是留下了罗家血脉,这些死士们可能就失去了效忠的目标,又不敢冒头,最终会将那笔财物分了,然后四散逃走,各自隐姓埋名藏起来,过上富家翁的生活了。那时候,他们对罗家的忠诚还是很深的。但时间渐长,日子不好过,虽有个罗六公子在,他们当中也有人心思浮动了,全靠蒋氏声称的未来的富贵荣华吊着,否则早就不干了。
饶是如此,还有人觉得谋反的风险太大,宁可安稳些,让蒋氏把菁姑娘娶回家做嫡长媳,日后稳稳妥妥地做个王妃,再让罗六公子做富家翁,娶个不错的姑娘,生儿育女,把罗家的血脉传承下去,如果日后子孙有出息,重回朝廷高位,大权得揽,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因为蒋氏的反对,这种观点很快就无人提起了。
珠儿的父亲还曾私下对她说:“若六公子只是个富家翁,我们岂不是成了寻常地主家的家丁护院?从前连罗家最体面的家丁护院,到了我们兄弟跟前都要低头,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再难都忍下来了,为的可不是这样而已!”
可见这些罗家死士们,曾经的忠诚到今日也都化作了满满的野心和贪欲。青云一边摇头,一边笑着对太后说:“这个珠儿也好,卢太嫔也好,似乎都坚信皇上不能生儿育女,这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居然也当件正经事防着备着。其实只要皇上成了亲,生儿育女的,这谣言就成了笑话。无论是蒋氏,还是卢太嫔,又或是这些罗家死士们,都要盘算落空了!”
太后忙不迭点头:“正是呢!她们是哪里听来的荒唐话,居然信以为真了,真真糊涂!”然后对皇帝说:“往日母后劝你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如今怎样?虽眼下时间还早,但也该预备起来了。你的皇后,不比一般人家的媳妇儿,总要仔细挑选,等挑中了人,还要再冷眼看个一两年,才能确保妥当,到时候再开始准备大婚,有的要忙呢!没两三年功夫,完不了事,那时候可就不早了!你还要再拖么?”
皇帝的额头上滴下汗来,干笑着起身:“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朕忽然想起还有政务要办,先告退了。”说罢迅速退走。
太后叹气:“这孩子真是的,到底年轻脸嫩,其实这有什么?谁都要经过这一遭的。”又转向清江王:“翠雯的胎养得如何了?一切安好吧?蒋氏死了,那关…不,是罗蕴菁虽然逃走了,但很快就会落网的。再没人给你的婚事捣乱了,哀家也该替你另外挑个好媳妇了,正好,我心里有个不错的人选呢,改日得了空,就宣进宫来给你见一面?”
清江王的胖脸上也冒汗了:“太…太后娘娘,其实儿臣的事不着急,真的…不着急…”
青云暗暗抹了把汗:“母后,这事儿急不得的,我觉得,其实大皇兄得了闲,还是先减一减肥的好。前儿我听人说,这人长得太胖了,就容易生病,大皇兄平时身体就不算顶好,不如咱们一边慢慢挑嫂子的人选,一边给大皇兄调理一下身体,怎么样?等大皇兄瘦下来了,玉树临风地往人前一站,您还怕那些姑娘家不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吗?”
清江王脸上的汗终于滴落下来了。
第六十七章躲藏
罗蕴菁小心地藏在山边一座破旧的草屋里,小心翼翼地探头往窗外看着,一听见有动静,就飞快地缩回脑袋,摒息静气地听着那动静声响,发现不过是雀儿飞过碰触了树枝子才发出了声音,又有些恼怒。
再看身上的衣裳,袖口与衣裙下摆已经撕破了些许,还沾上了泥土灰尘,她也有几日不曾洗浴净脸了,真真浑身都不自在。但为了保住性命,她只能勉强忍受这种种不适。
她现在身处京城郊区十余里的低矮山边,因无家可归,只能找到这座被人废弃的草屋暂居。白日里,与她一同逃出来的死士首领和另一名年纪已超过五十岁的老死士会乔装出门去打探消息,没法留下来陪她、保护她。她既害怕会被官兵发现,抓回京城去,也害怕会遇上毒蛇野兽或是心怀不轨的路人。
然而,她一再要求两名死士留下一人陪伴,他们却都拒绝了,那死士首领还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对她说:“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若留一人下来,另一人在外头行事,万一遇上危险,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更无法传信回来,岂不误事?姑娘好生待在这里,只要警醒些,不会有事的。”另一位老死士给她留了把匕首防身,再给了她一包驱蚊虫的药粉,还有两个白面馒头,一袋水,就跟着首领走了。
他们已出去了大半天,还没有回来。虽然草屋附近无人经过,但罗蕴菁就是忍不住想:他们一定是觉得大事不成,我也没用了,带着是个累赘,还不如丢下我,他们好逃走,若非如此,又怎会如此不客气地对主人说话,连一丝敬意都没有了?
这种念头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盘恒着。越发加深,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眼下离不得这两人,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从小娇生惯养,身上既没钱。也没侍候的丫头婆子,独自一人能上哪儿去?难不成还要卖身到大户人家里做丫环不成?可叹她从小就是被齐郡王妃蒋氏教养长大的,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不少,却不曾在针线女红上用心下过功夫,否则还可以靠卖针线活度日。但那种日子绝不是她想要的!
她该怎么办呢?
罗蕴菁胡思乱想了半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才终于等到了死士首领等二人回来。他们带回了简单便宜的干粮,她早已饿得不行了。那两个馒头根本顶不了多少肚子,连忙就着凉水吃了些干粮下去,才有精神抬头去打量死士首领他们,发现他们脸色很不好看,不由得心一沉:“怎么了?外头的情势不妙么?”
“确实不妙。”死士首领道,“齐郡王府已经没了,卢侧妃生的几个儿子带着他们小兄弟,还有几个王府的下人。搬到了另一个宅子里,王府如今有官兵严加把守着,还有宗人府与大理寺的人连夜查抄。大约是想找些什么证据之类的。宫里的消息完全传不出来,我怀疑,珠儿已经被发现了。”
那老死士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进宫时,是公然用的齐郡王府的身份,如今王府都没了,小皇帝又怎会留她在宫里?她身上还有我们交待的药呢,若有人搜一搜,是万万逃不过去的。真真可惜了!她老子又已经…”
死士首领神情一黯,低下头去:“官兵来得太急了,兄弟们不知逃出了几个,方才去官衙,时间太急,我也没好生查看,只见到珠儿的爹以及几个人的尸首…也许有人平安逃了出去,但眼下不知所踪,也不知从何找起。”
罗蕴菁忙道:“难道你们先前就没约定过一两个会合的地方?兴许他们也在找我们呢?总有踪迹留下的!”
死士首领瞥了她一眼:“从前我们曾经逗留过的地方,朝廷都已经知道了,我倒宁可失散的兄弟不去呢,免得被官兵发现。如今我也不能到那些地方去了,姑娘若实在想去,不如自个儿试一试?”
罗蕴菁气得涨红了脸,咬牙道:“你这是做什么?只因为我不是男孩儿,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可别忘了,罗家是你主子,而罗家就只剩下我这根血脉而已!”
死士首领冷冷一笑,没说什么,倒是那位老死士,有些不大高兴了,淡淡地对罗蕴菁道:“姑娘不必如此,罗家还在时,小爷姑娘们多,除了嫡出的几位,谁见了我们老大不是敬三分的?姑娘很不必在我们跟前摆主人架子。说起来,这十几年里,我们被齐郡王妃骗得不轻,把那骗子当成是六公子也就罢了,姑娘就在王妃身边度日,怎么也会被骗倒?亦或是姑娘本就知情,只是为了做皇后,就瞒着我们了?!”
罗蕴菁更生气了:“你少胡说八道!我也是被骗了,我可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什么罗六公子。倒是你们,好歹也能见到那人,怎么就没认出那是个假的?!”
那所谓的“罗六公子”,死士首领已经亲自去查问过了,确认只是蒋氏找来的冒牌货,差点儿没当场捅对方一刀,只是怕留下痕迹,惊动了官府,才把人打晕了就要走人。谁知同行的罗蕴菁却是个气量狭小的,一想到有人顶了她罗家唯一血脉的身份,害得她不受这些死士们尊重,就随手抱起一个瓷花瓶往那人脑袋上砸下去了。那假的罗六公子当场就断了气,在场的其他人吓得大叫,引来了外人,死士首领和老死士只好带上她逃跑,又为了甩掉跟踪的人,绕了一个大圈,回到藏身的庄子上时,才发现官兵已经扫荡过他们的老窝了。
还好他们出了门,否则也会被人一并抓走了。但眼下的情势,却说不上比被官兵抓走强到哪里去。
死士首领对同伴道:“眼下出京的各条大道、官道都有重兵把守,连码头和车马行都有衙门的人盯着,还有京西大营的骑兵奉旨在京城周围游走,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便要扣押下来。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泄露的,但他们手里似乎有我们的画像,想要混水摸鱼,怕是不成了。”
“既如此。咱们就先在京城周边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等风声过了之后,再走不迟。”
“事情没那么简单。”死士首领叹了口气,“京城外围的镇子或田庄,管得比外地要严些,若是有生面孔。马上就会有人发现了。若不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我们又怎会老是被困在一个小庄子里,连门都不敢出呢?”
“不如…找个权贵人家或王公大臣的庄子避一避?这种人家的庄子,官兵是不好搜的。”
“可这种庄子,本身管得就严!”罗蕴菁忍不住插了嘴。“庄上就没有外人,我们生面孔进去了,只怕不等官兵来。就要被撵走了!”
“但只要我们顺利进去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老死士瞥了她一眼,只盯着首领说话,“这些年,我们也不是没有在京城各王公府第里安排过人手,其中有一家,管着田庄的人受过我一点恩惠,我也不必跟他说实话。只说我在京城官宦人家做事,主家受了齐郡王府的连累抄家了,我私下带了结义兄弟与干女儿逃出来。怕被官府发现了,想借间屋子躲些时日。他不会起疑的。”他使了个眼色。
死士首领心领神会了,脸上便露出笑来:“你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罗蕴菁看着他们两人,心里忽然有些惊慌:“你们…你们到底要躲到哪里去?”
且不说这罗家三人如何逃走躲避,青云在宫中,见局势进一步安稳下来,也暗暗松了口气。
经过珠儿行刺一事,卢太嫔似乎明白了些,不再吵吵嚷嚷地闹着是太后与皇帝的错了,倒是静安王,因为受了惊吓,又病倒了。皇帝把最好的太医派了过去,只用两剂药,就把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卢太嫔松一口气之余,也开始有些相信,皇帝与太后其实无意对他们母子不利。
而宝云公主在青云的暗示与鼓励下,再次回到生母跟前向她进言,渐渐的,卢太嫔开始到太后宫里走动了,态度也变得谦卑有礼,只是言语间还有些试探之意,似乎还不大相信,她从亲妹妹卢侧妃那边听来的传言都是假的。
青云对此有些无语。人大概都只愿意相信想要相信的东西吧?卢太嫔现在不认为皇帝为了保皇位会对静安王不利了,反而开始相信,由于皇帝需要一个皇储,所以才会保护小弟弟。
宝云也感到有些挫败:“姨母到底给母嫔灌了什么**汤?她怎会想到这种事上头?还让母嫔相信了?!”
青云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太嫔娘娘只是一时间还转不过来。等到皇上有了皇后,生了皇子皇女,她自然就明白了。否则现在劝得再多,没有实证,她还是不会相信的。”
宝云重重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重新露出笑容来。
她一向与太后、皇帝以及清江王、青云亲近,从前生母和亲兄弟敌视皇帝一方,她夹在中间,心里很不好受,如今双方有了和好迹象,她仿佛去掉了心头大石般,整天都挂着笑容。小姑娘本就生得可爱,性子又讨人喜欢,近来太后总爱召她去陪伴呢,皇帝的赏赐也一直没停过。
也因为这样,宝云最近消息很是灵通。青云惦记着庄园里的事务,抽空回去住了两日,再回到宫里时,就从她那里得到了最新消息。
姜融君终于病愈了,跟着龚乐林一家回到了京城,昨儿早上进的城门,同行的还有石明伦。石明伦在锦东立有军功,本身又是那样的出身,先帝临终前,曾经再三嘱咐过皇帝要优容陈、石两家血脉的,因此皇帝决定升他为禁卫军统领。这个职位品级不算高,只是四品,却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近臣。旨意下来时,明眼人都知道,石明伦的前途不可限量了。
他还未娶妻生子,甚至连亲事都没定,一时间,有不少人家上门向石太太探口风。石太太心中有数,八风不动,只推说皇恩浩荡,要看宫里的意思。
而太后,已经打算寻个名目召石明伦到后宫晋见了。
青云听完这个消息,心里真不知是何滋味。
她在宫外时,也得了新消息,曹玦明顺利过了县试、府试,成绩都在前列,只要四月初再通过院试,便是正式的秀才,算是晋身士人阶层了。
但这离进士的身份,还差很远。
第六十八章劝服
青云陷入了沉思中。
太后此时正在兴头上,又早就有意把她许给石明伦,得想个法子拖上一拖。皇帝那边对她的想法,心里是有数的,就怕太后不能理解。
其实太后从前也很喜欢曹玦明,那时她早就知道曹玦明之父曹太医参与过当年偷龙转凤之事,又加上她怀上皇帝时,也是曹太医摸出来的喜脉,在太后这里,不存在什么曹玦明之父所为留下来的阴影。问题是,太后是世家出生,又在宫中久享富贵,她一心要给受了多年苦的亲生女儿寻个十全十美的夫婿,可青云这个女儿却早早就盯上了曹玦明,太后心里就不自在了,未免觉得曹玦明有攀龙附凤之嫌,又觉得如果她一时心软,真把女儿许给个医者,就真真委屈了孩子。
这是观念问题,很难在短时间内改过来。若三年前,曹玦明没有选择退让,而是一心一意地为这门婚事努力下水磨功夫的话,兴许太后还能被他的诚意打动,可惜,他直到前不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了,并且在科举方面用功,尽力提高自己的身份。无奈时间太紧,青云有些犯愁。如果曹玦明顺利考中了秀才,然后在今年秋天的恩科乡试中再考中举人,明年春闱再挣上进士,那就一切好说,她还是有把握把自己的婚事拖上一年的。但如果他未能中举,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同时,青云也有些拿不准石明伦的意思。看石家人的态度,似乎非常乐意娶到她这个媳妇。说得也是,石家虽是世代官宦,却只能算是二流人家,能得圣宠本就是沾了陈家的光。而陈家身为先帝元配的娘家,在先帝当朝时。固然可以荣宠不衰,问题是先帝过世已有三年了,如今在位的皇帝跟陈皇后是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石家出仕的人不多,少有在高位的,石明伦、石明朗兄弟又都是武职,想要保住权势地位,迎娶一位宗室贵女,而且还是与皇室关系十分密切的宗室贵女,无疑是个好选择。石家是不会放弃的,那石明伦本身呢?
青云曾在锦东见过石明伦好几回。知道他这个人,不但长相俊秀,高大勇武。而且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本身又低调,哪怕对先帝的宠爱心知肚明,也从未炫耀过什么。先帝派他去守边关,他就去了。没有仗可打时,他老老实实练兵,有仗可打时,他也谨遵朝廷谕令行事,从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可见他的品行是信得过的。人也聪明,将来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这么出色的人,换了是刚穿越过来的青云。可能就抽点时间跟他培养一下感情,如果还算凑合的话,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下婚事了,走先婚后爱的路线。但青云却认识曹玦明在先,知道他是个会护着自己、宠着自己的人。就生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石明伦再好,再出色。她也跟他不熟,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不知道他的性情喜好,她不敢冒险,在还有别的选择时,跟一个陌生人缔结婚姻,相伴终生。
青云于是非常纠结地找上太后,悄悄问:“母后,您召石明伦来做什么呀?外地回京的文武官员,有几个是可以进宫见皇上的?更别提受太后召见了。您是生怕外头的人不猜疑么?”
“傻孩子!”太后嗔她一眼,嘴角含着笑,“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别的官员,母后才没空搭理呢,但石明伦却不同。母后要给心爱的女儿挑女婿,怎能不见一见人?”
青云无奈了:“我说过的,我的婚事要自己做主,您可千万别自作主张!要是我还没点头,您就把话说出去了,我可是不认的!”
太后听了觉得好笑:“你这孩子真是的,难不成母后还会害了你不成?你素来是个大方的,也别学人家小女儿害臊。石明伦很不错的,先帝与我算是看着他长大,也就是几年前他去了锦东,才没再见过了,但他的脾性我是知道的。相貌就不用说了,京里的官家子弟,能有他这般俊秀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难得的是他文武全才,又有军功,脾气好,人聪明,待人接物都叫人挑不出错来。再者,他又是先帝元后的亲外甥,若你嫁给了他,先帝用过的老臣们知道皇帝不会将先帝宠信之人抛到一边,另选心腹,心里就踏实了。还有当年陈家的门生故旧们,都是读书人,见皇上对陈家后人如此信重,自然会更诚心实意地颂扬皇上的恩德!”
青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不成您想促成这门亲事,为的是让皇上获得更多的朝野支持?其实您多虑了,皇上是先帝朝时就立下的太子,中宫嫡出,又秉承先帝旨意继位,名正言顺,这几年还把朝政料理得妥妥当当的,谁会不支持他?若这样都不支持,那就是有异心的人了,没必要理会。而嫁个宗室女给石明伦,或许有一定的政治意义,却不一定非得让我上吧?外人又不知道我是皇家女儿,只当我是个落魄郡王府的孤女罢了。”
太后忙揽过她:“我的儿,你多心了,母后绝没有为了皇上就不顾你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京里上得了台面的人家,但凡有适龄未婚子弟的,母后都细细瞧过,也没几个能做你的良配。你的身份不好公开,那些高门大户若是功名心重的,瞧不上你,就让你受了委屈;可若是把你嫁到那配得上县主为媳的人家,母后又觉得辱没了你!”
她压低了声音:“宝云是卢嫔所出,但她有公主名份,将来说亲事时,定会在公侯府第里挑选。她今年才过十岁,就已经有好几家来向我探口风了,都是极显赫体面的人家。你是我亲女,正宫嫡出,难不成嫁人还要被一个嫔生的皇女压在底下么?那时候,即便皇上下旨。封了你做公主,人家也会觉得你在宝云之下的!”
青云怔了怔,没想到会从她这里听到这番话,不由得苦笑:“这种事…我其实不在乎的,您何必想那么多?”
“由不得我不想!”太后坚定地道,“我知道你与宝云要好,但她不知道你是她亲姐,小时候乖巧也就罢了,日后大了,兴许也会拿捏着架子。瞧不起你的。母后能护你多久呢?皇上又有政事要忙,将来立的皇后,也不知脾性如何。母后只能尽量给你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了。会挑中石明伦。是因为他与先帝元后的关系,京中人人都高看他一眼,说起这门婚事,只会说是亲上加亲,对你也敬重几分。将来等宝云大了。我再把她嫁给一个公侯门第里悠闲度日的嫡次子、嫡幼子,过得几年,石明伦日渐高升,宝云的女婿却只是个闲人,也就无人看不起你了。”
青云心里虽有些不以为然,但太后的慈母之心。却是不打折扣的。她有些感动,想了想,便对太后说:“您为女儿想得这样周到。女儿若执意拒绝您的好意,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但是…女儿对石明伦不熟悉,也不知跟他合不合得来。还请您宽限些时日,让女儿跟他多接触一下。如果实在是合不来,就算勉强成了亲。将来也难过好日子,倒不如早早打消念头。在宗室中另选姐妹许配给他。”
太后忙道:“那要是你们相处得不错,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青云咬咬唇:“一次半次的接触证明不了什么,我需要长一点的时间。”见太后要反对,她忙道:“再说,您还要为皇上挑选一位好皇后呢,大皇兄的媳妇也要重新挑了。这不是一年半载能办成的事,却比我的婚事更重要些,不如先把正事给做了吧?您忙这些的时候,我正好可以观察一下石明伦的性情为人,也就不怕会出纰漏了。”
太后有些不大满意:“这得拖到什么时候去?震云的婚事也就罢了,已是挑过一回,再找人选,我心里也有数,但皇后没有一两年功夫都定不下人选,难不成你要一两年都嫁不了人?如今就已经是老姑娘了…”
青云笑着打断她的话:“难道皇帝的女儿还愁嫁吗?宗室里的姐妹,比我年纪更大又还未出嫁的,比比皆是,我又算什么?再说,未婚女儿在娘家的日子才舒服呢,母后就让我再舒服两年吧?”她故意叹了口气:“这样的好日子,我才享受了几年呢?等嫁了人,就没那么自在了。”
太后眉头纠结成一团,不情不愿地,但也勉勉强强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