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宝便去了花厅,里面坐着个四十出头的高壮男子,穿着一身宝蓝绸面的灰鼠褂子,头戴镶了灰鼠毛边的六合一统帽,长着国字脸,浓剑眉,五官端正,肤色黝黑。他正低头喝着茶,抬眼瞧见李进宝来了,忙放下茶盅,笑着起身道:“回来得好快!如何?那姓钱的听了你的话,可曾翻脸撒泼?”
李进宝笑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幸不辱命。说来也巧了,那钱大今儿有个朋友来访,还被他带着一起来见我,你道是谁?却是那赵泰昌!从前我当差的那个庄园的大管事。这赵泰昌仗着主人家宠信,又身体不好无暇理会庄上事务,竟勾结外人,假造账目,中饱私囊。我看他不过眼,意欲上报,被他发现了,寻了个错儿栽到我头上,把我全家撵了出来,连与我交好的仆役也受了池鱼之灾。我与他早已结下天大的仇怨了!钱大既然带了他来见我,我索性直接说不跟钱大做生意了,钱大要怨,也是怨赵泰昌,与我们何干?”
“妙极!”那人抚掌而笑,“既然事情赶得这么巧,若不利用一把,也太辜负老天爷的美意了。”他亲自给李进宝倒了杯茶,才坐了下来:“不是我们出尔反尔,从前那钱大在生意场上也算有些名声,倒不曾怎么坑过人,若不是听说他在放印子钱,而京师衙门如今正要严查这印子钱的事,我牛辅仁又怎会毁约?如今有了好借口,真真是再妙不过了。”
李进宝叹了口气:“钱大也是昏了头,他若正正经经做买卖,一年也能挣不少钱,何苦沾那印子钱?那可不是积德的买卖。”
牛辅仁正色道:“若他只是放印子钱,倒也罢了,虽然官府不许,但私底下做这个的人多了。但放债就放债,他不该沾血。这两年里头,因还不上债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已有好几户。亏他平日见人,总是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老婆还成天吃斋念佛,四处跑庙里烧香,若不是有吃过他亏的人悄悄儿告诉了我,我还不知道他是这种人呢。”
两人心中都在暗暗庆幸,这回摆脱了钱大,以后再选择生意对象,可得先打听清楚了,免得沾上官府那边的麻烦。
牛辅仁道:“前些日子定国公府办丧事,把我们手里的蓝白棉布与粗白布全包了去。我们转手就得了五百多两银子。如今,原说好要给钱大的那一批粮食转卖给了兵部,又有七百多两净利。可见跟官家或世家大户做生意,确实好赚。我听说又有两位老勋贵身体不大好了,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是不是收些好板子预备万一?一副好板材。价钱少说也要几千两,成本不过一两千,可比布匹赚多了。”
李进宝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那种高门大户,老人家年纪差不多了。家里都会预备好板子,每年上一回漆,精心料理。即便是匆忙间买寿材,也只会光顾那几家老号,咱们这样的,哪里够得上?又不认得人,可以进出那等人家,总不能听说谁家老爷子死了,现闯上门揽生意去吧?况且好板材不易得,要想弄到手。少不得有几千两银子压在手里,天知道有几个人能死得这样巧?若是他们一年不死,这几千银子难道要压一年不成?倒不如再收几千匹蓝白布。若真有丧事,必然能用上,没有也可以零散卖了。不会亏本。”
牛辅仁想想,确实有理,便笑说:“还是李兄弟谨慎,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李进宝想了想,又对他说:“我从前当差的庄园,近日可能要动土盖房子,不是主人家住的宅子,是给佃户住的。咱们本有门路,不如先打个招呼,等那边一动土,咱们就把砖石木料送过去?价钱不必开高,只要照市价来,也有一二分的利。”
牛辅仁忙道:“果真?可你不是说,有那赵管事把持,庄园里的事你轻易插不得手么?”
李进宝冷冷一笑:“如今庄园已经换了新主人,我虽不知道是谁,但能从原主人处得到这座庄园,来头定然不小。我已经从相熟的佃户处听说了,这位新主人十分平易近人,且于近日走访各家各户,似乎打算重新耕种那十多顷抛荒的田地,还要召新佃户,看起来不象是个会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的。她既然打算要盖房子,我就把现成的材料给她送去,再开个公道的价钱。她到时候只要一对比账目,就知道那姓赵的做了什么手脚!姓赵的这会子怕是在防我呢,他以为我一定要走到新主人面前,才能揭发他么?”
牛辅仁听得又是吃惊,又是笑叹:“我还道你如今日子过得不错,即便怨恨那赵管事,也不会真对他做什么,不成想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李进宝傲然抬了抬下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当年敢算计我,将我全家赶出庄园,我怎么就不能报复他了?他与我两家同在庄园内世代执役,凭什么他能把持着庄中事务,中饱私囊,我却只能抱着亡父牌位黯然远离?他以为原主人不管,他就能一手遮天了么?我倒要瞧瞧,他能风光到几时!”
赵泰昌完全不知道李进宝才见自己一面,就已经想好了报复的计划,他与老钱商讨了半日印子钱的事,又吃了半日酒席,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方才醉醺醺地回到庄园里。
守门的人告诉他,石明朗下午过来了。
赵泰昌万万没想到石明朗的动作会这样快,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他立刻赶到青云所住的正院外,看见石明朗就站在院门前,忙迎上去,满脸陪笑:“石侍卫,你怎么会来?”
石明朗闻见酒气,略顿了一顿,微笑道:“不是赵管事给我送了信么?我不敢耽搁,立刻就进宫禀告皇上了,皇上打算今晚召见姑娘。”
赵泰昌干笑着,心下却在重新评估青云在皇上眼中的地位。他原以为,这位沧海遗珠既然进了宫又回来,皇上除了赏赐一座庄园与大批财物,就没提别的,可见是不打算正式承认她身份的意思。皇上子女少,每次添皇嗣都十分欢喜,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是喜事,为何不肯承认?一来是宫中皇子皇女自出生就被录入皇室玉牒,从小到大做过些什么事,宗人府都有记录,平白无故添了一位十几岁的皇女,如何蒙混得过去?二来皇后娘娘未必喜欢。当今皇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就是皇后娘娘生的那位,将来的皇位定是要传给他的,不得皇后娘娘的喜欢,哪怕眼下得了皇上的欢心,将来也是要吃亏的。因此赵泰昌原本只打算哄青云几年,却没有真的把她放在眼里。
没想到她在皇上心里还有些份量,她一说想见皇上,皇上就下旨召她入宫了。看来他还是要行事小心些的好,免得青云尚未吃亏,他反而先吃亏了。
赵泰昌心里拿定了主意,面上一直挂着讨好的笑容:“姑娘今晚又要辛苦了,我这就吩咐底下人,预备些茶水点心,让姑娘带着路上吃?”
石明朗觉得这样也好,却没应下,反而转头望向院内,换了一身新衣的青云正走出来:“姑娘?赵管事说要在车里备些茶水点心,预备路上吃,姑娘觉得如何?”
青云看了看赵泰昌,微微一笑:“赵管事费心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和茶房给我准备了。你回去忙吧。”
赵泰昌知道她是要打发自己走,他怕青云与石明朗说话,会漏了自己的底,不想离开,却又不好留下,犹豫了一下,见没人挽留,只好行礼告退。
他一走,石明朗就对青云说:“这人跟我说起姑娘的事,言语间有些不大妥呢。明明姑娘不是那样的性子,他却偏要将姑娘说成是贪图富贵的。姑娘可是与他生了嫌隙?”
青云翘了翘嘴角:“我就知道他有问题,如今可算证实了!他要是不心虚,又怎会拖拖拉拉地不肯拿账本出来,还对你说我的坏话?定是打算在父亲面前中伤我呢!”
“那些话我一句都没告诉皇上!”石明朗忙道,“他是在账上做手脚了?”
“自然是做了,他当我是傻子呢!”青云冷冷一笑,“我想招新佃户,盖新农舍,问他要账本看,他推三推四的不肯拿出来,却没想到我还可以直接问工造司的人拿细账,这一瞧就瞧出问题来了。账上说庄里年年都要修缉房屋,匠人工钱就算了,我不知道京城的行情,但砖石木料之类的,就算不同的地方价格不一,也不会相差了十倍去!不然我专门从清河县用船拉了建筑材料到京城卖,一转手就能赚九倍的利,岂不是发达了?那材料数量还不少,他每年光是记在账上用于修缉房屋用的材料,就足够原样造几个这样的大宅子了,他哄谁呢?!”
石明朗顿时严肃起来:“若果真如此,姑娘一定要禀报皇上才行。”
“当然!”青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在她袖子里还装着工造司与花木司两处的细账呢,时间有限,她只得了这两司的账簿,但也足以证明赵泰昌的罪行了。这座庄园如今是她的产业,敢从她口袋里偷钱?做梦去吧!
第七十二章揭秘
皇后冷冷地看着跪在下方的鲁顺,就觉得气难平。
她认得鲁顺,这人原是她姐姐楚王妃姜凤卿身边侍候的人,从前楚王妃天天进宫看望二皇子时,他就一直跟着,后来才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想来楚王妃是将他给了女儿使唤,只是他外表变化太大了,若不是此时此刻跪在她面前说出了名字,她还没法将这个一脸衰老又跛足的老内侍跟那个正值中年精明强干的鲁顺联系起来。
既然是楚王妃亲信之人,皇后心中自然更恨。她瞪了鲁顺半日,看着他伏下身去的背影,就恨不得一刀砍下去,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就是你跟京师衙门的人说,是楚王郡主亲手放的火?身为王府内侍,竟敢诬告主人,你好大的胆子!”
立在她身后的谢姑姑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下暗叹,明白皇后始终舍不得亲骨肉,所以才不肯接受现实。
鲁顺趴在地面上,听到这话,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想法子自救,就真的保不住性命了。他虽然清楚自己不受那冒牌郡主待见,但好歹也是当年的知情人,有楚王妃撑着,料想那郡主没胆子对他下死手,没想到她虽然没胆子直接杖杀他,却有胆子祸水东引,把他蒙在鼓里去放火,过后又将罪名栽到他头上,真当他不敢拿捏她不成?!皇后一心以为那是她亲女,绝不会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看来他不能再犹豫了。
他将头伏得更低了些:“回皇后娘娘,奴婢只是实话实说,郡主当日责怪奴婢倒的茶冷了,命人将奴婢押去柴房,又带着丫环一路跟过去。到了柴房后。她将奴婢锁进柴房中,声称要训话,把其他侍候的人打发走了,就在柴房外点着了火把。又命丫环将柴火堆放到后门附近的空地上,把事先收集来的火油泼上去,然后郡主又亲手点了火,连四周的房子都点着了。火起后。郡主带着两个心腹丫环打开后门离开,宅子里的人要追,却被火势挡住了去路。奴婢一直被关在柴房中,差点儿被火烧死。还被烟熏坏了嗓子…郡主的所作所为,皇后娘娘陪嫁宅子里的奴仆都看得一清二楚,绝非奴婢胡言乱语。请皇后娘娘明察!”
他声音嘶哑。听起来就象是钝锯拉木头,倒也有几分可信。但皇后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连连拍桌:“胡说!胡说!”
谢姑姑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安抚她:“娘娘镇静些!这老奴虽可恶,但说的话却未必是谎言。宅子里侍候的下人,都是跟了娘娘多年的,十分可信。他们说的话,与这老奴说的差不多。”
皇后眼圈红了。含泪看向她,目光中隐隐带着哀求,但谢姑姑明白,这种时候感情用事,对皇后完全没有好处。她十分坚定地再次下结论:“火确实是郡主放的。娘娘忘了?前几日宅子里的人就曾报上来,说郡主想要离开,娘娘派人去劝阻,郡主就没再提。如今看来,郡主不是不想走了,只不过要行雷霆手段罢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痛心地道:“你叫本宫如何相信?从小儿她想要什么东西,即便本宫一时不许,她再求第二遍、第三遍,本宫也就应了。这回她即便被我拦着不能离开那宅子,也犯不着亲手放火烧屋!你以为她是什么人?皇家贵女,金枝玉叶,她想要离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谁还能真的硬拦下她?!”
谢姑姑叹了口气,她其实也不明白楚王郡主是怎么想的,又没人拿刀拦着不许郡主离开那宅子,后者为何要烧屋?正如皇后如此溺爱郡主,但郡主心里对皇后却半点孺慕之情都没有,更没有半点信任,有的只是功利与算计,哪怕郡主不知道皇后是她亲娘,十几年的疼爱,万年寒冰也都能暖化了,郡主怎的就长了一副铁石心肠呢?
鲁顺伏在地上,听得分明。他知道自己若放过了这个机会,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皇后娘娘了,如今楚王郡主弃他而去,哪怕是回到楚王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既然能拼一把,为何不拼?
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奴婢知道郡主的想法,还请皇后娘娘摒退左右,容奴婢细细禀来。”
皇后猛地转头瞪向他:“你知道轻云的想法?那还不快说?!”
鲁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皇后娘娘摒退左右!”
皇后虽然有些厌烦,但心头也升起了希望:难不成轻云那孩子是受人胁迫——也许就是自己那位好姐姐楚王妃,轻云名义上的亲生母亲——她不得不做出放火之事,却把这心腹内侍留下来,向自己说明真相。那自己可要好好听清楚这内侍说的话,可怜轻云那孩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呢!
皇后命左右宫人退下,谢姑姑却觉得不妥:“娘娘,怎能只留您一人与这内侍独处?万一他心怀歹意可如何是好?”
皇后刹时惊觉自己太过大意了,这鲁顺怎么说也是楚王府的人,还曾做过楚王妃的亲信,谁能担保他不是死士?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留下来吧,再叫冯德安守在门口。”说罢还严厉地看了鲁顺一眼。
鲁顺没有反对,他认得谢姑姑,也知道冯德安是皇后用了许多年的内侍。当年那件事,这两人都是参与了的。
冯德安站到了门口处,殿中只剩下皇后、谢姑姑与鲁顺三人了。谢姑姑紧紧站在皇后身边,双眼盯紧了鲁顺,就怕他忽然暴起伤人,口气也十分不客气:“娘娘已经摒退左右了,你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鲁顺这才抬起头,正脸对着皇后,沙哑着声音道:“皇后娘娘可记得奴婢?十四年前娘娘在紫光山遇险,奴婢就在楚王妃跟前侍候。”
皇后冷下脸:“本宫自然知道你是谁,但若你以为本宫会因此而饶了你的罪过,就想错了!”
鲁顺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继续道:“娘娘记得奴婢就好。那奴婢要说的话,娘娘就不会以为是胡编的了。”
谢姑姑立时起了警惕:“你以为能凭当年那件事威胁皇后娘娘么?!你好大的胆子!”皇后闻言也露出了防备的神色。
鲁顺却苦笑道:“娘娘不必担心,当年那件事若是泄露出去,奴婢也同样是死路一条。能活又为何要死呢?只是奴婢看见娘娘总为郡主伤心,心下不忍罢了。娘娘不必如此,郡主其实不配受您的疼爱。”
皇后立刻拉下了脸:“你说什么?!”这鲁顺既然知道当年的真相,就该知道轻云是她亲女。竟然还敢说这种话?她真是糊涂了,才会给他这个机会胡言乱语!
皇后扭头就命冯德安把鲁顺押下去,不等冯德安走过来,鲁顺就大声叫道:“楚王郡主并非楚王妃亲生。她是楚王侍妾所出的庶女!是王妃抱来充作嫡女教养的,是王妃欺君啊!”
皇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他的话更不中听。气得不停拍桌:“冯德安!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拉下去?!”
谢姑姑比她冷静些,忙道:“娘娘且别生气,听他把话说清楚。”皇后不解:“缃绮,你胡涂了?你明知道实情,怎的还听他胡说?”
那边厢,鲁顺拼命挣脱了冯德安的双臂,扑到皇后面前。嘶吼着道:“娘娘,你还不明白么?当初楚王妃抱走的孩子,被她换掉了!”
皇后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冯德安扑上前再度把鲁顺制住,谢姑姑冲过来拽紧了鲁顺的衣襟,双眼睁得老大:“你把话说清楚,楚王妃她…她真的…把公主换掉了?!”
鲁顺喘着粗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是…就在公主三岁那年…皇后娘娘头一回召见郡主,王妃心中记恨娘娘没有护住二皇子的性命,决意要让娘娘也尝尝这骨肉分离的苦楚,因此让姜家九舅爷抱走了公主殿下,然后将王府侍妾所出的庶女抱过来,冒充公主送入宫中。娘娘难道忘了么?那年您命宫中针工局的人到楚王府为郡主量身裁衣,还将外洋进贡的珍贵衣料赐给郡主,可郡主临入宫前却病了,足足拖了一个月才痊愈,进宫时穿的衣裳,虽然看起来象是您让宫里做的那一身,实际上却是仿制的。王妃解释,是丫环不小心弄脏了新衣,又怕娘娘责罚,才让人仿制了一套。实际上,是怕这冒牌的郡主身量与公主不相仿,穿着公主的衣裳会露馅,才拖了一个月,另行仿制衣裳!”
皇后怔怔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胡说…”
鲁顺此时已经说出了心底话,早已没了顾虑,索性把话说得更清楚些:“王妃生怕事后会被人发现,所以先是将一直为郡主看诊的太医灭了口,又让人将针工局里为郡主量体的人给暗杀了。娘娘是这六宫之主,想要查当年之事,易如反掌。娘娘若不信,何不去查一查?”
皇后目光由茫然转为凛厉,如剑一般射向鲁顺:“你胡说!”
“娘娘当年将公主生下时,曾经在公主身上留下了印记,难道不记得了么?!”鲁顺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了,“公主被抱到王妃屋里后,是奴婢一路抱着赶路的,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公主手臂内侧,有一条血痕,是被指甲划伤的。这难道不是皇后娘娘给公主留下的印记?如今这位楚王郡主,几乎就是在娘娘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手臂上是否有这道印记,娘娘心里比奴婢清楚!”
皇后急促地喘着气,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在胡说,她的心却已经动摇了。当年之事,她几乎已经不再想起,但如今回忆起来,一幕幕都清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过的一般。
她记得她听红绡说完了姐姐的计策后,虽然已经有几分信服,但怀中抱着的女儿是她长女,是她刚刚才生下来的亲骨肉,她如何舍得送给旁人做女儿?哪怕对方是她的同胞亲姐。但那时她们姐妹已被逼到了绝境,她从来都不敢说自己明白皇帝心里的想法,更没有把握脱险后,皇帝会为了自己生下的皇女,把唯一一个儿子的母亲废掉。罗后不废,死的就是她了,还要搭上楚王府与姜家。为了大局,她只好同意了姐姐偷龙换凤的计划。
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红绡要抱走孩子时,她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只想着能与女儿多亲近一会儿是一会儿。当时屋外有动静,红绡一急,忽然将孩子从她手里夺过去,她没提防,只觉得指甲似乎在孩子身上划了一下,接着就是孩子震天的哭声,她害怕是自己伤到了孩子,连忙追问,但红绡已经抱着孩子离开了。她记得那时天色很暗,混乱间,似乎隐约看到自己右手食指指甲上有一丝红痕,但随后众人忙着替她收拾狼狈,预备赶路,她就再没得空去问这件事…
难道说,她当年真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可轻云手臂上是没有伤痕的,她心中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一点,她几乎立刻就相信了鲁顺的话。若不是这样,又怎能解释轻云对她的无情?三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轻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姨母”,没了楚王府,她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轻云总是以楚王府为先,还要处处算计她,不惜联合卢妃…
皇后心都凉了,她完全不敢想象,若她的亲生女儿在三岁时就被送走,那现在会在哪儿?!若是她九堂弟姜锋将孩子带走了,如今姜锋已死,孩子又会流落何方?!她看向鲁顺,全身都在发抖:“你说…公主被送走了?是被送到了哪里?!”
鲁顺再次扑倒在皇后跟前,眼中射出希望的光芒:“楚王妃原要把孩子杀死,姜九爷再三劝住了,又抱走了孩子,自行收养,为此不惜弃官出走。前些年姜九爷死讯传回来,就再没有了公主的消息,但奴婢…”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一直盼着说出口的那句话,“奴婢前不久看见一位姑娘,无论年岁还是相貌,都与公主十分相似,而且皇上也见过她了!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公主殿下!”
第七十三章撞见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账簿,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青云看得有些懵,心想难道是自己的猜测错了?在皇帝老爹面前闹了笑话?可是没理由啊,那账目的破绽如此大,只要是对市场物价有些许了解的人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怎么会弄错呢?
她小声问皇帝:“父亲,您笑什么?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皇帝笑道:“怎会呢?你没有说错,朕笑是因为朕心里高兴,你小小年纪,又长年失教,却能从这区区两本账簿中发现赵泰昌中饱私囊,可见你聪慧过人,叫朕这个做父亲怎会不感到欣慰呢?”
这叫什么聪慧过人?青云被夸得有些脸红,觉得是皇帝老爹夸张了,干笑两声,便道:“父亲既然也看出账簿里的猫腻了,那么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