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够呢!”葛典吏得意地在心里想着,“等到周家和那什么侯府都完蛋了,我看你小子还有什么可傲的!到时候我升了官,我闺女就是高官家的千金小姐,能不能看上你,还要看你的造化呢!”

葛典吏犹自在那里幻想着将来的美梦,不觉身后的大道上灰尘滚滚,却是一队商队驾着装满货物的马车走过。他吸了几口灰尘,不由得呛得咳了半日,回头去看那商队,本想骂几句的,猛一瞧见商队后方负责押后的两人都是熟面孔,却是那淮城大商人赵三爷跟前的亲信,眼珠子转了两转,一脸怒容就换上了笑,热情地迎了上去:“我道是谁,原来是您两位,怎么?这是要押送货物上外地去?”

那两人本来无意搭理他,只是见他主动打了招呼,倒不好无礼,只好由其中一人上前应答:“是啊,葛大人好?您今儿怎么有闲情出城来逛?”

葛典吏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旧衣,本来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身份的,暗暗后悔,但已经骑虎难下了:“哈哈,今日天气不错…”

天边打了个惊雷,乌云滚滚,似乎又要下雪了。

那人盯着葛典吏,后者忍不住老脸一红,忙将话题扯开:“这样的天气,二位还要押送货物,实在是辛苦了。”

“为老板做事,这是应该的,说什么辛苦?”那人显然也不想多谈,“我们要赶时间去码头,先告辞了,等我年前回转,再来请葛大人喝酒。”

葛典吏哈哈笑着与那人揖手作别,看着商队一行人远去,再瞧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自己跟商队的交谈,暗暗松了口气,忙将斗笠拉低了些,急忙往城门方向走去。

他没有留意到,身后不远处的商队里的那两人悄悄打量着他,一直看着他入了城,才压低声音相互交谈:“他是清河县衙的人,好好的怎会打扮成这样,到城门外守着?莫非是发现了我们此行货物的秘密?”

“不可能,若他真有怀疑,早就报上去,带着衙役来抓人了,大概只是凑巧而已。”

另一人望向前方一辆马车上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车厢,冷哼一声:“管他是否起疑,只要我们到了码头,上了船,谁都休想从我们手里把人带走!那两人肚子里,可有朝廷最想知道的秘密!”

刘谢近日忙得不可开交。周康情绪低落,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对政事已经完全袖手不理了,整日窝在后宅里看书练字,原本他儿子周棣忽然吐血,病情加重,他还十分关心在意,一天过去探望几回,但不知为何,周棣病情好转后,他反而漠不关心起来,也不肯见妻子,每日只在外书房起居,谁来找他都不见,只有女儿送点心吃食过来时,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但只要女儿一提起母亲、哥哥或外祖父如何,他立刻就沉了脸色。

至于钟淮,也因为妻子病重,不得不从衙门里告了假。他特地从淮城请来的名医还真有两把刷子,钟太太吃了其开的药,病情总算有了好转,只是不太明显,而且病情仍然危急。钟淮为家事烦心,根本就腾不出手来照应公事,只能将所有的事务都交托到刘谢手上。

因此刘谢不但很忙,压力还很大,他做了十年小吏,却从未做过主官。幸好他对县衙的事务十分熟悉,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去问一声钟淮,后者也一定会给予帮助,县衙上下众人也都齐心协力助他,因此他勉勉强强稳住了大局,倒也将清河县上下治理得象模象样。周康知道后,还高兴地夸他:“怀德,你是有大才干之人,经此一番历练,日后即便是主政一方,也能得心应手了。”说得刘谢心花怒放,心下暗爽。

青云也为干爹的成绩而自豪,虽然在政事上,她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帮他搞好与职场同僚之间的关系还是没问题的。她听说钟太太的病情反复,心里感激钟淮对刘谢的帮助,便去问曹玦明:“钟太太的病是不是很危险?虽然他家已经请了一位大夫,但如果曹大哥你有什么好法子的话…”

曹玦明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钟太太的病情并无大碍,他家请的那位大夫,可是极有名气的,若真有凶险,他早就寻借口辞去了。既然他还留在清河,可见钟太太一定能好起来!”

青云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五章破绽

青云坐在钟家宅子的前厅,有些心神不宁。

昨日曹玦明那番暗示意味颇浓的话在她心里引起了滔天巨*,她开始怀疑钟县丞的太太是不是真的病重了,如果说给她治病的大夫向来是习惯避开垂危病人的话,那清河县城里流传的钟太太病得快死掉的传闻就很可疑了。到底是这个大夫故意将钟太太的病情说得重了,好在治愈病人后为自己搏个好名声,还是钟家人有意为之呢?

钟太太一直身体不好,时不时病倒几日,但也不过是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虚弱是有的,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这一点曹玦明可以证明,而且他就在钟太太发病前两日,才为她诊治过,确定她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钟家传出她病重的风声,是在入冬后下第一场雪那日。那一天周康之子周棣病倒了,师爷卢孟义找借口进入淮王别院,打开了藏宝的暗室,然后在被人发现踪迹时逃走,从此下落不明。钟太太的病,会不会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青云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换上了微笑,起身相迎:“胜姐。几日不见了,钟太太的病怎么样了?”

钟胜姐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神色透着憔悴,顶着大大的熊猫眼,小脸黄黄的,半点脂粉都没上,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盘了两个丫髻,看得出没有精心用头油梳就,因此落下了几根发丝在鬓边晃荡。她只穿着家常旧衣,听了青云的话,勉强露出一个笑:“你有心了,我娘的病已经好些了,昨儿还吃了一碗粥呢。”只是刚说完,就红了眼圈。

青云心里又迟疑了,钟胜姐年纪还小,不过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小姑娘,就算骗人也不可能骗得这么象,她又不是穿越或重生的!莫非钟太太是真的病重?

青云便道:“你放宽心吧,钟太太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胜姐感激地看着她:“谢你吉言。”又道:“家里为母亲的病情忧心忙乱,你来了也顾不上招待,丫头们居然连杯茶都忘了上,实在是失礼,你别见怪。”

青云忙说:“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还有什么可客气的?我还缺你家这杯茶喝?”又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这些药材是我问了曹大哥和钱老大夫,特地从医馆里弄来的,有温养补气的功效。他们两位都说,应当跟钟太太吃的药没有冲突。你问一问你家请的那位大夫,若是可以,就把这些药材切碎了,混在粥里煮,钟太太吃下去,对身体也有好处。”

钟胜姐忙道:“东西虽易得,难得的是你这片心。”

青云笑着将药塞进她手中:“钟太太现在可醒着?我想去看看她。”

钟胜姐怎会拒绝?忙应了,又唤了母亲身边得用的婆子来,将药材交给她,仔细叮嘱了,只要大夫说可以,就放到母亲的汤水米粥里煮去。其实这话若只是青云说,她还要犹豫几分,但曹玦明发过话的,绝对靠谱,只是青云说了,她才顺水推舟地答应先问一问大夫。

青云在钟胜姐的带领下来到钟太太的房间,屋里果然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不过这回的药略有些变化,不再是补药了,反而象是一种治风寒的方子。青云嗅了好几下,暗暗分辨着其中都有哪几味药材,默默记下。

钟太太虽然卧病不起,看着脸色也比那日苍白了许多,带着不健康的青灰色,但神智还算是清楚的。她见到青云来,也很是高兴,听女儿说青云带了补身的药材来,还很感动:“难为你这孩子了,怎么想得这样周到?大夫也说,我身子太虚,正该煮些药膳吃吃,药补不如食补呢!”

青云向她行了礼,又凑到跟前细细打量几眼,钟太太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头:“青姐儿,你怎么冲着我看?”青云笑道:“我瞧着您精神不错,气色也好些了,可见您的病很快就要好啦!”还拉过钟胜姐:“胜姐也来瞧瞧,是不是这样?”

钟胜姐天天都看着自家母亲这张脸,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当青云是在宽慰自己,便勉强笑了笑:“你说得是,娘的面色跟前几日一模一样,可见病情并没有恶化。大夫说了,病情没有加重,就意味着要痊愈了!”

青云动作顿了一顿,心下疑惑顿起:病人的病情每日都有变化,不管是恶化还是好转,面色总会有差异,就连晚上有没有睡好、进食的胃口如何,都会导致面色的变化,怎么可能会接连几天都一模一样呢?

她再次仔细打量钟太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除了对方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得不象是病人…咦?慢着,怎的钟太太脖子上的肤色只是透着苍白,不象脸上那么青呢?再看手上,也是一样的。

她心下生出一计,便假装要替钟太太整理床铺和枕头,让对方坐得更舒服些,凑得更近了,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香味,顿时呆了一呆。

她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出生日期,一直以来都是算的大概的岁数,到了秋冬季节,便估计自己已经满了十一。在这个时代,十岁以上的女孩子,已经可以算是姑娘家了,做父母的要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女孩子也不能象小时候那样随便出门,跟外男接触更是多了禁忌,等满了十二、三岁,这些限制就更多了。青云本是孤女,干爹刘谢又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常常纵容她,除了高大娘会教她些规矩习俗,她是过得自由又自在,完全不按世人的习惯来。但表兄曹玦明却非常自觉地套入了父兄角色,不但时时劝她些姑娘家该知道的规矩,偶尔还会给她买点儿脂粉针线或小首饰。不过,因为青云还是小姑娘,他认为即使用用脂粉,也不该太过张扬,因此买的都是些质量上乘却香气十分清淡的品种。

他最近送她的一盒脂粉,就是钟太太身上的这股香味。她还记得他是在哪里买的,说来也巧,那家胭脂铺子就开在医馆隔壁,她还去逛过。店里卖的脂粉,什么颜色都有,从完全的雪白、只带了些许绯色的浅粉,到大红、艳红甚至是凝固的血一般暗沉的深红,全都齐了,甚至还有黄色和浅赭色的粉,据说是给肤色太过苍白的女子用的,配上合适的胭脂,会显得女子气色极好。

青云看着钟太太的脸,心里已经为她配好了合用的脂粉,其中一种浅黄的,还有一种白得有些青的,加起来就能让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病态,还有唇上,也要抹上白色或淡蓝色的唇脂,但不能抹得太光滑了,得印出干涸的裂纹来。这也不难,她知道有几种丝织品是带有皱纹的,恰好钟太太枕边放的手帕就是其中一种料子…

一旦起了疑心,钟太太身上的破绽就很明显了。她的脸和脖子根本就是两个颜色,虽然看着虚弱,传闻似乎已经病重到快要不行了,但每次见青云,她都精神很好,说话也不会说不到两句就大喘气,可见这病情并不如传闻中那么严重。不过她拿东西时是真没力气,想想钟胜姐说她难以入食,偶尔吃了碗粥就全家都欢喜得不行了,估计为了装得象,挨饿挨得很辛苦吧?

青云看着她倚在床头,偶尔低头轻咳两声,女儿喂她喝口水,她便拿帕子拭拭唇边,心中一动,找了个机会又假装去替她整理枕头,悄悄儿顺了她刚才用过的一条帕子。

反正她床头有两三条,平日里太太小姐丫头婆子们用的更多,少一条也没什么吧?

回到家里,青云立刻就将帕子拿出来对着窗外的雪光细看,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略带点儿黄的白色脂粉的痕迹,还有一种浅黄色的不知名油脂。她嗅了咋上头的味道,再拿出曹玦明给她买的脂粉一闻,果然是同一家店的出品!

青云冷笑了下,又将先前记得的药名默写出来,连同帕子一起拿上,到了前院找曹玦明,将自己的发现一一告诉了他。

曹玦明沉默片刻,才道:“钟大人兴许只是想避祸,周大人让把守淮王别院的官差放周公子与卢孟义入内,可是经过钟大人的手的,被卷进这种事里头,他也是为难。你别太深究了。”

青云却道:“他想避祸,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但他要装假,也装得太过分了吧?至少他女儿是不知道实情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天天为了母亲担心得瘦了一大圈,他倒是沉得住气!”

青云心中为钟胜姐不值,但这是人家家庭内部矛盾,她还是没有多事地揭穿,只是从此以后再去钟家,便只见钟胜姐,极少到钟太太跟前了。钟胜姐要是在她面前为母亲的病情忧心,她就一律说钟太太定然平安无事。钟胜姐虽感激她的吉言,却也觉得她每次总是重复差不多的话,未免敷衍了事,心下便有些不快。

钟县丞懂得避祸,可见事情真的很麻烦。青云开始为刘谢担心。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县城,无论谁追究起来,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刘谢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引火上身,那岂不是糟糕?

于是青云特地寻了个机会,含含糊糊地向刘谢暗示,让他提防着些,别事事都听周康的号令。

刘谢却道:“青姐儿,我知道周大人如今有麻烦,但我信他是个真君子,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没有他,我怎会有今日?我帮不上他忙就算了,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呢?”

青云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敬重周大人,我也敬重他。我只是担心,周大人确实是清白的,当初他可是几次三番阻止蒋卢两位先生进淮王别院呢,那可是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但他儿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周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了卢先生的蒙骗,但谁知道实情真假?总之,这件事周公子逃不了干系就是了!如今案子已经递了上去,就等朝廷派人来查了,万一周大人爱子心切,赶在朝廷的人下来之前,在人证物证上做什么手脚之类的…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谢恍然。青云所言有理,他这十多天也看在眼里,周大人虽然对妻儿很是冷淡,似乎在生他们的气,但周太太、周公子或是周小姐无论哪一位声称自己病倒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后宅去探望,急急忙忙请大夫去诊脉,关心他们饮食起居,并且责骂身边侍候的人不尽责…等等等等。这哪里象是真的对妻儿冷淡的模样?分明是个极关心家人的好丈夫、好父亲!这样的人,若他真的认为儿子清白,却无辜受累,为了让儿子少受点苦,嘱咐官差们改一改口供,还真是有可能的!

青云见他神色有了松动,忙道:“周大人现在不管县衙里的事,为了避嫌,他如果真要吩咐官差或书吏们做什么,多半会透过你去下令。干爹,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刘谢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周大人即便爱子心切,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信他是个真君子。若他真的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事情并没有象青云怀疑的那样发展。周康自觉是个真君子,又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县民俱可作证,因此完全没有对下属嘱咐些什么。刘谢见状,更加心服了,青云也松了口气,暗暗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想得太多了。

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淮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廷的钦差已经到了。清河县衙上下都肃然静待。

就在这时,曹家大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称是刘谢的亲兄弟,名明,字路仁,在家乡听闻兄弟做了官,发达了,便赶来投奔。

第四十六章浑人

刘明来的时候,刘谢还在县衙没回来,青云就招待了这位便宜叔叔。

只是这人虽长相有几分肖似刘谢,性格为人却大不一样。他身上明明穿着绸衣,打扮得还算富贵,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猥琐,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自进门起就四处乱看。连青云向他自报身份,说是他兄弟的干女儿,口口声声叫他叔叔,他也用一种讨厌的眼神盯着她瞧,上上下下打量几通,反复看她的脸蛋身段。要知道,青云现在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呢!

这种人真的是刘谢的亲兄弟吗?青云虽知道刘谢有个亲弟弟在家乡,但据说他弟弟是个读书人,就是运气不好,考了很多年试也没能考中个童生。眼前这人虽然年岁对得上,可这行事做派,就不象是跟刘谢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青云心生厌恶,不想搭理这刘明,只招呼他在二进院的正房里喝茶,便推说要去给刘谢报信,转身走人了。

刘明却叫住了她,笑道:“好孩子,我一路来得急,手上盘缠都放在包裹里,一时不方便拿出来,外头还有我雇的车呢,你先拿些碎银子付了车资吧。”

青云忍了忍,心想一点小钱没必要跟他计较,好歹也是干爹的弟弟,但如果刘谢从衙门回来,说他是冒牌货,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人扭送衙门打上几十板子!

出门付车钱时,她留了个心眼,特地问了那车夫,刘谢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那车夫说是淮城,她心里就忍不住嘀咕了:“怎么会是淮城?干爹老家离清河县城也不过一百多里地,但淮城离清河县城就有四十多里了!如果这刘明是从老家先去淮城,再转到清河来,就拐了个大弯,走了许多冤枉路。难不成真是冒牌货?可这也太冒险了,他能得什么好处?刘谢一回来,马上就拆穿了呀?!”

青云心怀疑惑,回到宅子里,却看见刘明正不客气地指使高大娘:“本二老爷肚子饿了,你这婆子赶紧去给我做些饭菜来,也不必太过麻烦了,来只鸡,再来只鸭子,听说你们这儿的鱼做得不错,也来一条,另买一坛三十年的好酒,就差不多了。午饭且将就着,晚饭再好好摆一桌上等席面,山珍海味都不能少!”

高大娘被他气得笑了:“我竟不知自己几时有了你这么一位二老爷!你想什么好东西吃,自个儿花钱买去!”扭头就回了后院。

青云忙上前拉住她,赔笑着向她道了歉,又说:“这人说是我干爹的兄弟,过来投奔他的,他不知道您的身份,才会说这样的话,大娘千万别生气。”

高大娘一听也就消了气:“也罢,我不跟浑人计较,只是你提防着些,别叫他胡乱拿了刘大人的东西。有这么个兄弟,刘大人也是个可怜人!”

高大娘回了后院,青云便没好气地来到刘明跟前:“刘二叔这是做什么?那不是干爹家里雇了做活的婆子,是衙门里一位快手的母亲高大娘。干爹怕我一个人在家无人陪伴,又没有长辈教我针线规矩,特地请她来教导我的。平日里干爹见了她,也要恭敬地叫一声大娘,刘二叔怎能象使唤下人似的叫她给你做饭?!”

刘明嚷道:“凭她是谁?不过是个快手的娘,我哥哥还是个官哩!我听家乡的人说,哥哥如今已经升了县令,这满清河就数他最大,这老太婆又算老几?我让她给我做饭,是抬举她!”

青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人是个糊涂脑子,也不理他,转身就出了门。

她去县衙找刘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刘谢倒是很欢喜:“我兄弟来了?正好,马上就进腊月了,他在老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如来清河与我一同过年,等来年开春再回去不迟。”

青云听到他打算让刘明留下来过年,心里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人家是亲兄弟,她只是干女儿,又不好说什么话离间人家感情,只能小小地告上一状:“刘二叔大概是手头上不大方便,我就替他结了车钱,听车夫说,他们好象是从淮城过来的,也不知刘二叔去淮城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有,我结完车钱回去时,看到刘二叔误会高大娘是下人,大声嚷嚷着让她去准备酒菜,还有些不大恭敬的话,高大娘生气了,我赔了不是,好不容易哄得大娘消气呢。”

刘谢闻言忙道:“定是我兄弟糊涂了,我回家亲自向高大娘赔礼。”又在袖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出几钱碎银子给青云:“你去酒楼里买几个菜,再打两斤酒,预备晚上给我兄弟接风。他才从老家来,什么都不知道,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孩子,你多担待些,千万别跟他生气。”

青云接过银子,笑道:“干爹言重了,您的兄弟,就是我叔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怕他出门乱走会给您惹麻烦。您不知道,他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竟以为您已经升了县太爷,大声嚷嚷着这清河县就数您最大呢!我怕得跟什么似的,咱们家就住在后街,不但离县衙近,左邻右舍多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若叫人听去,传到周大人和钟大人耳朵里,您岂不是难堪?”

刘谢吓了一跳:“他竟然说这种话?!我知道了,现下我走不开,等一会儿我把事情忙完了,就告个假回去见他,无论如何也要跟他把话说明白了!”

等青云去酒楼订好了酒菜,约好了送货的时间,再回到家里时,刘谢已经跟刘明争执起来了。她站在前院通向二进院的小门边,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刘谢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刘明相信他并未升官,仍旧是个小小的主簿,只不过是因为县太爷有事,县丞家里又有病人,皆无暇料理公务,他才以第三号人物的身份暂时代理一段时间的衙门事务而已,要是让人听到他的兄弟说他是县太爷,会得罪很多上司,然后他的官职就保不住了!

刘明显然很不快活:“我听家乡的人说你升了大官,才过来投奔你的,你却只想着哄我,自己享富贵,把我丢在老家受苦!哪有你这样的哥哥?爹娘去世时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刘谢很是委屈:“我哪里哄你了?不是都跟你说实话了么?你在老家怎会受苦?是有谁欺负你?这几年我攒下点银子,陆陆续续都送了回去,算来也能买几亩良田了,加上咱们家原有的那些,每年出产的粮食只供你一个人花销,难道还不够么?”想想他在清河做了十年小吏,一年都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可兄弟在老家,光是田地的出产就不止这个数了。他一向觉得自己受点苦没什么,只要兄弟能过得好就行,如今被兄弟当面指责,脑子是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