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婶原本是打算跟妯娌马二婶合伙的。她丈夫死在逃荒路上,膝下只有一个有些呆傻的儿子,虽然如今也算有房子住了,但不过是请亲友们帮忙盖的简易小木屋。同福客栈那份差事也许可以让她母子二人衣食无忧,但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她希望能让儿子过得更好一些,甚至盼着他能上学读书,或是到城里的大铺子正经拜师学艺,这都需要钱。有妯娌从旁协助,又有青云帮忙,糕点铺子一定能帮她实现梦想的。

然而,马二婶不是寡妇,她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马老二——也就是马大婶的小叔子——是个手艺很好的泥瓦匠,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先后与流民木匠尤金宝合力建了同福客栈,向流民传授建房技术,又带领手下的人为王掌柜与青云盖了铺子和仓库,他的名声早已传出去了,赚得盆满砵满。在清河这五千流民当中,要数富裕,在王掌柜与尤木匠以下,就是他了。他不介意资助一下寡嫂和侄儿,但让他老婆抛头露面、起早贪黑地开铺子,他不乐意。

他不但不乐意,还劝马大婶:“大嫂这又何必?只要我马老二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和小刀侄儿!若你实在闲不住,就继续在同福客栈做厨活,王掌柜不会亏待了你。至于小刀的前程,我也包了。如今每日都有人寻我去做工,我都忙不过来,正想收几个徒弟呢。小刀也大了,就让他跟着我干吧,我是他亲叔叔,跟着我岂不比外人强?”

马大婶不吭声,她不乐意。做泥瓦匠,或许真能养活自己,但一辈子都只能跟泥瓦打交道,这跟她的期望差得太远了。小刀不聪明,但胜在老实,如今那些大铺子里头,可不正稀罕这样老实的伙计么?虽说小刀在同福客栈做了几个月的跑堂,一直做不好,那也只是不适合做这一行而已。她都寻思好了,钱老大夫的医馆如今虽不缺人,但人家小曹大夫不会在清河一直呆下去的,他走了,他的小厮也会跟着走,医馆可不就缺人了么?让小刀过去跟着钱老大夫学,熬上几年,也做个大夫,比泥瓦匠要体面多了。还有她常去的那家粮行,他家老掌柜是个和气人,最喜欢老实伙计了,兴许他愿意收小刀做学徒呢?在粮行里做,就算遇见大旱,也不愁饿肚子…

马大婶有一肚子的期望,却又不能说出口,马老二如今待她这嫂子还是可以的,时不时接济点儿钱粮,若她说泥瓦匠这行当不好,他立马就能翻脸!

最后她只能道:“是我疏忽了,二婶子还要照顾一家大小,哪里有空照应铺子?我再想法子吧。二叔也别拦我,你也不宽裕,养一家子已经够辛苦的了,我有手有脚,小刀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伸手向你要钱。”

马老二见状也不再劝,只说若她的铺子用不着小刀,尽管让小刀来寻他,他一定将自己的手艺都传给侄儿。马大婶只是笑笑,便拉着儿子走了,马小刀从头到尾都是一脸茫然:“娘,二婶叫我留下吃饭…”

青云听马大婶说完这事儿以后,第一反应就是:马老二的想法还是挺靠谱的。

不是说马大婶希望能多挣点钱不好,而是她对马小刀的期望有那么点高了。马小刀不是不聪明这么简单,青云听钱老大夫说过,他在逃荒路上也跟她一样发过高烧,只是她退烧后直接换了芯子,他退烧后却变得有些傻了。

马小刀在同福客栈做了大半年的跑堂,她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背诵招呼客人的套话、客栈特色菜的介绍,还有如何上茶、上菜、传话等等,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但他大半年都没能背下来,每次都只会机械地重复其中几句,还常常牛头不对马嘴,人家要茶,他就背今天的特色菜有哪些,人家要点菜,他没报给厨房知道,却给客人上了两遍茶…

正因如此,王掌柜虽然看在马大婶的面上,没有辞掉马小刀,但也不再让他做跑堂了,不是让他守在后院里洗菜、洗碗,就是叫他为客人牵马、喂马,就这样还出过几回漏子呢!马大婶居然想让他去医馆或粮行做学徒?万一他抓错了药,那可是要出大事的!更别说他跟青云学了大半年,都没学会从一到十这十个汉字的写法,还怎么背药名、认药草?至于粮行,等他先学会打算盘、认字再说吧!

相比之下,泥瓦匠还算是个不错的职业,用不着写写算算,也不愁找不到活,马老二又愿意亲自教导,对马小刀来说可算是很好的机会了,可惜马大婶看不上。

青云看着马大婶一脸的踌躇满志,心中实在为难,她想劝对方几句,却又觉得对方大概听不进去,纠结了半日,才道:“婶娘要是担心人手不够,附近流民的村子里还有手脚利索没营生的小媳妇,雇一两个做帮手就是了,工钱也不算高。不过小刀就别让他到铺子里帮忙了吧?一来他不会做厨活,二来也是荒废了光阴,不如让他跟着马二叔…”

“不行不行!”马大婶不等她说完就断然否决了,“做泥瓦匠有什么前程?!别瞧他二叔如今好象很得意,这清河县一年能有几户人家盖房子?过了这阵子,明年还不知能不能找到活呢!”

青云无奈地笑说:“我不是让小马去做一辈子泥瓦匠,我只是觉得…手艺是不嫌多的,婶娘就让小刀跟他二叔学上一年半载,又有什么要紧?好歹也是门手艺,说不定还能得些辛苦钱。等婶娘赚够了银子,再将小刀送到大铺子里做学徒,不是两不耽误吗?”

马大婶犹豫了,她有些心动。

青云又劝:“婶娘且回去细想想,小刀正是学东西的时候,要是白白浪费时间,就太可惜了。学了泥瓦匠的手艺,不代表就得做泥瓦匠,将来给自己娶媳妇盖房子了,也不用求人呀!”

马大婶听了便欢喜:“这话说得是!先前是我想错了!”又满面慈爱地握着青云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处处为婶娘和你小刀哥着想,就冲你这份情义,婶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放心,你小刀哥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混蛋,等他将来有了出息,绝不会忘了你!”说着还要将手腕上戴的一个铜镯子捋下来:“这是小刀他奶给我的…”

青云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汗毛直竖,连忙拉住她的手笑说:“婶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要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马大婶眼中含嗔地看她一眼,笑说:“好,你们女孩儿家脸皮薄,我就不说了,横竖你将来会知道!”

她满面春风地走了,青云却僵硬了许久,心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居然会让人家产生了误会?

高大娘捧着装了红枣的簸箕进来,埋怨说:“马家的是不是糊涂了?她当你还是从前的孤女呢?别说她家那傻儿子攀不攀得上主簿大人的干闺女,小曹大夫寻来时,可是明明白白说了,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如今一时落魄了,也不是他们家可以肖想的,她怎么就有胆子在你面前胡吣?!”

青云干笑两声,道:“大娘别生气,她只是说说罢了,我才几岁?我可对马小刀从没有过什么想法,干爹也不会答应的!”

高大娘瞪她一眼:“早跟你说了,别对他们太好,你就是不听!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早些搬进县衙去,她今日能随便进出你的屋子,跟你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青云不置可否,这件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剩下的两个小铺子上了。有几个县城里的人表示了兴趣,想要租下来,但只是租店面,小宅子却不想接手,这样租金要再便宜些。不过青云并不担心,她还觉得,高大娘这里虽好,每月的租金都要花一吊钱,倒不如搬到自己的宅子里去,或许还能请曹玦明也一并搬过去,省下隔壁的租金?

她没把马大婶的话放在心上,高大娘却十分尽责。刘谢当初托她照看干女儿,就有请她为青云挡下外界不恰当骚扰的意思,因此她把事情分别报告了刘谢与曹玦明。

刘谢只是皱皱眉头,说句“荒唐”就算了,曹玦明却一脸乌青地跑来找青云:“这种事需得尽早断绝才是!否则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妹妹的名节?姜妹妹,你家人迟迟不曾派人来接,恐怕是送信之人路上出了变故,不如你随我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第二十八章摊牌

青云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承认曹玦明是个不错的大哥哥,医术好,人品也不错,对她很是照顾,如果她真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也乐意依赖他,由得他为自己安排生活,可她不是!

她在灵魂上已经是个成年女性了,有足够的能力和心智独立生活,现在过得也不错。曹玦明关心她,对她好,她就把这个在她看来只是小弟弟的少年当成是兄长一般敬着,偶尔表示一下对他的关心,这没什么,人是社会动物,身边总需要有几个亲人、朋友,可这不代表她愿意让他操纵自己的人生!

虽然说她实际上并不是他的表妹,只是个穿越的冒牌货,但心虚是一回事,却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她正常郑重地对曹玦明道:“曹大哥,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在清河过得很好,不打算离开。”

曹玦明的脸上有着不易为人察觉的烦躁:“为什么不离开?你也瞧见了,居然有人对你心生妄想!”

青云压根儿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马大婶只是喜欢我而已,她一片爱子之心,总想给儿子最好的,但梦想不代表现实。如果她向我提出要求,我会很郑重地告诉她不可能。我对她够好的了,她没有资格对我得寸进尺,就算她从此怨恨上我,我也问心无愧,而且其他人也不会支持她!”

曹玦明急道:“我自然知道她的妄想不可能实现!可你是个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有人拿你的婚事说嘴,就已经有损你的名节了,万一传了出去,你日后可怎么办呢?!”

“凉拌!”青云盯着他道,“我不在乎这个,明事理的人也不会在乎这个,至于不明事理、以说人闲话为乐的,就算没这事儿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清者自清,我没什么好怕的,更不会因为这样就逃走!”

“我不是让你逃走!”曹玦明只觉得青云比他预料的更加顽固,心里开始丧失底气了,“姜妹妹,如今你父母都不在了,我是你身边唯一的亲友,又受了你族人的委托前来,我对你是负有责任的!你也许不在乎名声,可我在乎!若因我的纵容与疏忽,害你日后为此吃苦头,叫我怎么去见你的亲人呢?!”

青云的神色略缓和了些,她从曹玦明的话里还是能听出他的关心的,但有些事她不打算让步。她对他正色道:“曹大哥,你既然是真心担忧我将来的生活,怕没法跟我的亲人交待,那请你仔细想想,我的亲人又是如何看待我这个孤女的呢?”

曹玦明怔了怔:“姜妹妹何出此言?”

“当初你找到我时,亲口说过,我亲祖父和亲伯父都已去世了,亲祖母在庵里清修,家里只剩下对我父亲心怀怨言的继祖母和叔叔一家,其他族人因为我父亲弃官和娶亲这两件事对他有所不满,现在我父母都去世了,我这个孤女回去,会受到他们的欢迎吗?”

曹玦明一窒,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编出了那番半真半假的话。

青云又继续道:“还有我母亲,她是楚王妃的侍女,却嫁给了楚王妃的堂弟,楚王妃心里一定很生气吧?她要是知道我回了姜家,又会怎么看待我呢?会不会拿我出气?她地位高高在上,要看我不顺眼,姜家恐怕不会有人为我说情吧?”

曹玦明紧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事实上楚王妃对姜凌范与魏红绡这对夫妻的看法完全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他从来没有机会问过她对此事的看法。但这些话他不能告诉青云。

青云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知道他多少是听进去了,又有些无奈地道:“还有,这几个月你不停地跟我说,送回姜家的信一定是路上耽搁了,姜家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的…你重复了这么多次,其实心里也没底吧?如果姜家真的有心接我回去,会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恐怕他们早就无视了我的存在,乐得丢下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呢!”

如果说曹玦明方才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撒的谎,现在就是非常后悔这几个月里的画蛇添足了。他只是迫切的想要说服青云跟他走,却没想到反而让她生出疑心。他早该想到的,青云比其他同龄的小女孩都要聪明,他太急躁了,过犹不及。

青云淡淡地微笑着向他摊摊手:“看,有这么多的理由,你真的还要坚持我回去吗?回去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呢?我现在也过得很好,衣食无缺,手里有点小钱,有个关心我、爱护我的干爹给我做靠山,身边还有很多朋友,即使生了病,还有钱老大夫和你帮我治。如果想要干些什么,我干爹几乎完全不会阻止我。可要是我回了姜家,就只能被困在宅子里,整天除了做针线活和侍候所谓的长辈,什么都不能做,过得几年长大了,他们会给我说一门不理想的亲事,不是嫁给有钱的老头子做填房,就是许给恶名昭著的纨绔子弟,或者是什么克妻的、好龙阳的、庶出的、被家族打压的…诸如此类的公子哥儿,反正绝不会是好对象!我要是过得好了,他们就不停地要我向婆家提要求,我要是过得不好,他们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也许还会骂我没用,然后我就得在刻薄婆婆、花心丈夫、阴险小妾和成打的庶子庶女包围下郁闷而死。我又不是活腻了,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曹玦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记得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而且姑娘家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什么丈夫、婆家、说亲,这简直比小门小户的泼辣姑娘更叫人不能接受!

他有些呼吸困难地截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别再说这些了,这不是你该说的…别让外人听见,他们会笑话你!”

青云从善如流,她也知道这个时代的规则是未婚少女不该说这种话题。她只是看着曹玦明,耸了耸肩:“好吧,我就不说了,但曹大哥,你心里清楚,我说的话都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是的,确实有可能。曹玦明心里有数,但他原本就没打算真的送她回姜家去,所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决定换一个说法:“也许姜家的人真的不可靠,但你别忘了,你还有母亲!你母亲这边的亲人是不会将你置之不理的!你若实在不愿意回河阳,这没什么,我送你回你外祖家去!”

青云对此更不以为然了:“曹大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我相识几个月,从春天到秋天,你一直只提姜家,压根儿就没说过魏家的事儿。你明明是我母亲娘家的亲戚,却完全没提过我母亲,是不是两家关系不好?如果是这样,那还是算了。姜家虽然不好,大体上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但魏家我却完全一无所知,我为什么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去跟陌生人生活在一起?”

曹玦明无言以对。他对魏红绡的背景根本就毫不了解,编谎话很容易,但被拆穿就更容易了,这叫他怎么说呢?把自己家的情况摆出来,又随时都有可能穿帮。他已经有些黔驴技穷了。

他咬咬牙:“不管怎么说…清河不是久留之地,妹妹还是跟我离开吧,姜家不管你,还有魏家呢,魏家不管你,还有我们曹家!”

青云困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曹大哥,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姜家我的都不指望了,更何况是魏家和曹家?我谁都不记得,谁都不认得,这三家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我已经生活得很好了,不想离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说。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门去了,今儿跟人约好了要看铺子的。”说罢回屋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丢下曹玦明一人在院中独自发呆。

过了没多久,大门吱呀一声,麦冬走了进来,眉间带着忿忿之色:“少爷,那丫头既然说不听,不如咱们来硬的吧!她一个小姑娘,不是我们的对手!”

曹玦明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麦冬惊讶地退后一步:“少爷?”

“不要再说这种蠢话!”曹玦明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声音,“我要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忘掉的东西!即便强行将她带走,她不能想起从前的事,或是想起了却不愿跟我们说实话,那都是无用的!”

麦冬脸色一红,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错了,对不住,少爷。”又面带忧色地问:“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曹玦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我今日太过急躁了,不但让她生出疑心,还让她不耐烦了,我必须想个法子挽回,否则…日后她即使想起从前之事,也不会对我推心置腹的。”

麦冬问:“少爷打算怎么办?”

曹玦明无奈地笑了笑,眼中有着掩不掉的黯然:“她不肯走,我只好留下了,一直守着她,守到她想起过去的那一天…”

跟曹玦明的郁郁不同,青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她接二连三地遇上了好事。先是剩下的两间小铺子,全都以相当不错的价钱租了出去,又有一位客户闻讯前来,向她租了一座小宅;接着,马大婶那边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做帮工,已经定下了四样糕点,打算择吉日开张了;然后,刘谢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周康特地派他下乡去催粮,那可是个肥差!

原来是刘谢那座主簿宅子,起先是蒋卢两位先生也要借住,周康不愿意,刘谢主动让出了;但接着卢先生却又向刘谢露了口风,说只是借住几个月,等在外头找到更好的了,就把宅子还给他,刘谢以为只要等些时日就能搬新家了,可周康反而迟迟没有点头;如今情况又有了变化,周康主动出面向他赔礼,表示可能要借用主簿宅子两三年,让两个慕僚和小厮们住,这就意味着刘谢没有了公家分的房子,做为补偿,他可以在吏舍多分一间屋,并且在今后三年的秋粮入库工作中,都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无论是因公前往各乡各村催粮,还是在各乡各村的人送粮入库时主持登记入账的工作,都意味着光明正大的金钱贿赂与丰盛的酒菜招待,这些好处是没有人会告发的,收钱也收得心安理得,如果有人不收,反而会被乡民们误会他要给他们穿小鞋。刘谢在县衙做了十年小吏,早已熟知这些规则,从前他没能轮上这等好差,只能在私下暗暗叹息,如今得县太爷钦点,担负起重责大任,叫他怎能不兴奋?

只要不出差错,他今年秋天至少能收入百两以上,想要置办点新家具,是绝对没问题的!刘谢还想起了干女儿孝敬自己的零花钱,很是心疼孩子,打算等钱到手,就为青云做一身新衣裳,再打点儿首饰。十岁的女孩儿,也差不多到准备嫁妆的时候了。

青云没想过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但干爹有钱赚,她当然会高兴,至少她在支出方面能省一大笔了。她开始寻思,既然主簿的宅子没有了,她要不要劝刘谢跟她一起到城西的小宅去住呢?

就在这时,曹玦明又再度找上了她。她还以为他又要说离开的事,语气就有些不耐烦了:“曹大哥,我不想离开清河!你要走就自己走吧!”

“我没说要你离开清河。”曹玦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相反,我打算在清河买一座宅子,想找妹妹你帮着参详参详,如何?”

“什么?!”青云睁大了眼,“你要买房子?!”

第二十九章挽回

是的,曹玦明决定在清河县城买房子。

既然青云已经明说了不会离开清河,也不会随他去什么姜家、曹家或是所谓的魏家,那他再行劝说也是无用,甚至还有可能招来她的反感。为了维持青云心目中的“好哥哥”形象,等将来她想起往事时,能将其母的秘密告之于他,他觉得不下点血本是不行的。反正她不肯走,他索性就陪着留下来。姜家那边是不会来人的,他顶多就是多花点时间,为了查清楚父亲的死因,他不在乎。那么,为了让青云相信他的诚意,在清河置产安家,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他对青云道:“你既然不走,那在你家人来接你之前,我就不能丢下你离开。横竖我如今是要周游天下,历练自己的医术,在清河做几年大夫也有好处。治的病人越多,我的眼界就越开阔,比困在家里死读医书要强多了。既要长住,每月付租金给人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与他人同住一个院子,门户不严,日子也过得不踏实,倒不如买座宅子安心些,等将来我要走了,再转手卖出去也是一样的。”

居然有人会为了照顾表妹,在异乡买一座房子住下!青云觉得自己有些被感动了:“曹大哥,你不用勉强的。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你要游历就去吧,反正我不走,你想要看我时就回来。”

曹玦明温柔地笑笑:“我意已决,就象你说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说。”

青云闻言,也不再啰嗦了,每个人要做什么决定,都要为自己负责,她不认为曹玦明这样做是自己的责任,便将话题转到实际操作方面:“一座房子可值不少钱呢,你有这么多银子吗?不如租一个独立的宅子算了。”

曹玦明轻描淡写地道:“租不如买,我有银子,这几个月收不少诊金了。”

他家本有些家底,留在京城的时候,也存了不少积蓄,只是这些银子多数交给了他母亲,好让她在家乡生活无虞,他出门时身上只带了二三百两,为了找人、打听消息,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所幸这小半年来,他在清河行医,除去平民与流民外,还有不少家境富贵的病人慕名而来,让他收入了相当丰厚的诊金。这些钱拿些出来买座宅子,是绰绰有余的。

青云听了他的解释,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她自打穿过来,兜里连一文钱都没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拉上所有能拉得动的人马,起早摸黑,绞尽脑汁,才勉强积下一点钱,前后加起来还没有一百两呢,盖个铺子都要精打细算到一块砖。而曹玦明居然不声不响就积下了几百两的身家,买个宅子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果然知识就是财富么,医药行当千百年来都是最挣钱的…

曹玦明早已看中了一处宅子,离他们现在的住处并不远,就在县衙后街的街口处,是一座三进的旧宅子。这宅子原本是属于县衙以前一个书吏所有的,这名书吏是黄念祖任职清河县令时期的亲信狗腿之一,没少帮着他干坏事,所以当黄念祖倒台被清算时,也没逃过去,不但家产充公,家眷入官发卖,而且因为只是个小人物,很快就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了。他的宅子就被列入了县衙的名单,只是因为当时查抄的宅子中,有不少是黄念祖一伙人从本地富户那里强取豪夺来的,虽说那些倒了血霉的富户有不少都灭了门,但大多数都有亲人逃脱了,所以东西并不算是无主的。办黄念祖一案的朝廷官员离开前,明令要求清河县衙保留这些房产和财物,等苦主归乡时发还。这位官员如今在朝中早已高升,很是受皇帝宠信,所以清河县衙上下就算穷得发不出俸禄,也仍旧动都不敢动它们。

眼下情况却又有些不同。县衙里的老资格钟县丞主动找到县令周康面前,向他献计。黄念祖一案了结已有年余,不少苦主都返回清河,领走了过去的财产,剩下的东西,不是苦主家眷走得太远了,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回来,就是真的没了主的——比如那些全家死绝的富户,又或是属于犯官们的财产。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白留,不如拿出些来拍卖,也好给县衙多添点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