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厨子缩回了厨房,那边厢,焦家兄弟也吃饱了,虽未喝足,却不打算再继续,掌柜的忙又领着他们去了另两间客房,回头再招呼那半大小子:“小刀,赶紧送两桶热水过去!”
姜青云在柜台里小声叫他:“王叔,您过来一下。”
掌柜的有些疑惑:“什么事?青姐儿,你瞧我这忙活的…”
姜青云打断了他的话:“您瞧见没?那个老爷来历不凡哪!”
掌柜的笑笑:“不过是个有钱的客商,能有什么来历?打赏倒是大方。若把他们招呼好了,说不定能挣上几两银子。”
姜青云却笑了笑:“什么客商?这位老爷脚上穿的是官靴!而且瞧着比咱们县衙里的老爷们穿的官靴还要好些,是上等货色!”
掌柜的失声叫道:“什么?你是说他是…”左右望望,凑近了压低声音,“你说他是官家人?!”
姜青云冲他眨了眨眼:“王叔也听说了吧?这清河县马上要来一位新县令了,我在县衙里听人说过,新县令是南边儿的世家子弟出身,在京里很有些来头!这位客人刚巧就是南边江陵人。”
掌柜的睁大了双眼:“不会吧…若真是县太爷,怎会到我们这小店来?!”
姜青云笑说:“天知道,但瞧他这打扮,似乎很低调的样子,想来清河先前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该不会是要玩微服私访的把戏吧?不过他腰间挂的那玉佩,瞧那质地颜色雕工,压根儿就不是寻常人家戴得起的。我一看那玉佩,又见他穿着官靴,就起了疑心。还有,他身边那两个牛高马大看着象是护卫的家伙,都穿的绸缎衣裳,大鱼大肉地吃着还嫌东西不够好,可见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您想想,若是一般客商,雇得起这样富贵的护卫吗?可若是别的贵人,又怎会到清河这种地方来?”
掌柜的眼珠子乱转起来:“这真要是新来的县太爷,那可了不得,咱们得巴结好了!”
“您别心急。”姜青云道,“他既然打算微服私访,咱们要是揭破了他身份,不是反而惹恼了他?索性就装作不知道,尽可能殷勤周到地侍候着,让他记得咱们的好,以后他走马上任了,知道咱们的身份来历,也不会为难咱们。”
“对,对!”掌柜的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姜青云又劝他:“他那个护卫方才说是听码头上的小子说了,想走捷径才拐到咱们这里来的,这个小子一定是狗儿,若换了别人,怎会知道咱们在这开店?前两日他就介绍了两个过路客商,虽然只是住通铺,但加上饭钱也有几十文。这是狗儿在给咱们拉生意呢!”
掌柜点着头叹气:“这孩子也算难得了,老张是那混样,倒有个好儿子。”
“所以啊…”姜青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咱们不能让这几位贵客回头找狗儿麻烦,更怕这事儿传开后,码头上的人知道了,就不再介绍新客人来了。”
掌柜的听得有些犯愁:“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本来就是新开的店,还不曾正式开张呢,县衙那边说好了要给咱开条新路的,到如今也不见动静,只靠咱们几个砍砍树,整整路面,有啥用?还有那条吊桥,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是咱们辛辛苦苦搭的,可方便不少人呢,县城里的人都夸咱,可那几个贵客还是看不上!要不…咱们侍候得精心些,明儿早上向他们赔个礼,让他们别找狗儿晦气去?”
姜青云撇撇嘴:“我们几个算什么人物?能劝动人家?若果真侍候得他们舒服也就算了,瞧他们那样儿,也知道他们未必瞧得上咱们这家小野店。别到头来还把人得罪了,以后有的是吃亏的日子。”
“那…那该怎么办?”掌柜没主意了,他可从没经历过这些事。
姜青云给他出了主意:“他们那几匹马,又不是大车,怎么就过不了吊桥了?咱们建的桥足有四尺宽呢!定是怕马蹄踏空,陷进板缝里。干脆,咱们找尤师傅出马,再添几个人,连夜用木板将那吊桥加固一下,不留缝隙,让他们的马也能过去,怎么样?”
掌柜的双眼一亮:“行啊,这也不费什么功夫,别说一晚上,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趁这会儿时辰还早,我这就带人过去!”
姜青云笑说:“其实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吸引更多的客人走这条路,不但要在前头林子里开出条道来,还要重新修一座大些、宽些、稳当些的桥,否则将来有客商经过时,若带了大车的货物,那座吊桥哪里经得起?”
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又看向姜青云,满脸都是感慨:“青姐儿,你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识比咱强多了。难得的是你这孩子心地好,又没架子,把咱们都当自家人看,处处照顾着。若不是你出主意,又帮着拉拢了刘老爷他们,我这客栈也建不起来,如今又处处提点我,如何将生意做好。”
姜青云怔了怔,笑道:“王叔,您说这些话做什么?咱们虽非亲非故的,但自我爹娘死后,多亏钱老爷子和你们照应我,不然我早死了。我心里就拿你们当亲人一般看待,您说这话,不是跟我外道了吗?”
掌柜的有些感动:“好,我不跟你外道。只是啊…青姐儿,你如今跟我们不一样了,你既认了刘老爷做干爹,就是官家小姐了,别总是待在这里,烟熏火燎地跟咱们混。刘老爷是个好人,对咱们也照顾,若不是他帮忙,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流民哪里能吃上安乐茶饭?更别提置下这份产业了。你以后还是少些来这儿吧,好好孝敬刘老爷,好好过日子,全当替我们谢他了!”
姜青云一愣,露出了一个与外表年纪非常不符合的无奈笑容来。
第三章来历
姜青云是何许人也?乃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缕孤魂。
她是现代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女子,曾经也有过幸福的家庭,只是刚上高中不久,父母就双双死于车祸,她被交给祖母抚养,遗产和保险金也跟她一起被送到祖母手中。
但祖母是个重男轻女的,得了钱,完全没有用在小孙女身上的意思,不但平时安排她吃饭穿衣是能省则省,她多吃一块肉都要数落半日,新衣是三年都没买过一件,还将钱一半给了大孙子买房子,一半给了二孙子娶媳妇,剩下不到两万块钱,等她上大学时想讨要,祖母还说女孩子家上什么大学,白费钱而已,不如去南方打工或是直接嫁人。
姜青云那几年受够了亲戚们的气,当场就爆发了,宁可撕破脸,哭着求来父母生前单位的同事,还有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以及邻居的帮助,跟祖母、伯父伯母和堂兄堂姐们对峙,只是这些人碍于脸面,起的作用不大,姜青云见祖母一方不肯让步,就索性扯块白布用红墨水写了“血书”,闹到大伯父与大堂哥的单位去,闹得他们灰头土脸,成天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大堂哥因为正值升职的关键时刻,怕因为这事儿被竞争对手踩下来,主动出面劝服祖母让步,姜青云才拿到了父母留下来的最后一万五千块钱。
有了这笔钱,姜青云顺利交了大学一年级的学费,但为了将来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她也在课堂之余投身进入打工大军拼杀,大一时做家教、卖饮料、派传单;大二做推销,在学生宿舍倒卖零食小文具,跟宿管科的人斗智斗勇;到了大三,因为英语口语不错,嘴皮子也利索,就托一位师姐的关系,给一家做外贸的小公司做兼职翻译,又见那家公司效益不错,员工友好,前景看好,正式职工的薪水还挺高,就索性厚着脸皮帮人家打杂,美其名曰做打工小妹,开始只是端茶倒水扫地送文件,后来发展到打字影印换灯管,半年后已经学会修电脑修复印机了,能干到连人家秘书小姐都甘拜下风,升上大四后就顺利成了这家公司的实习员工,毕业证还未到手,已经签下了雇佣合同。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姜青云为了挣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刚毕业时她在下班后或是周末到闹市区摆地摊,从衣服鞋袜到发饰包包无所不卖,后来听同事们说起股票来钱快,就收了地摊改学炒股,炒了一年,见风向不妙,就彻底收手了。虽然说总体上挣了不少钱,但风险也高,行情又日渐转衰,她担心有朝一日会血本无归,就不再寄希望于一夜致富,将精力全都放在正职工作上,拼死拼活为公司签下了几个大单,得了几万块奖金。这时她见房价一天比一天高,咬咬牙凑够了首期,在市区买了个五十平的小房子,没想到那房价涨得比她预计的还疯,几年后她将房子转手,差价就挣了几十万,然后在市郊又买了间七十平方的,全款。
那一年,她三十岁,在全市最大规模的外贸公司做中层管理人员,薪水优渥,手里有房产,开一辆二手大众车,银行里有二十来万存款,没有闹心的亲戚,有几个不算太亲近的闺密,兼职已经不再做了,周末时也能享享清闲,逛街吃饭看电影,名牌服装、珠宝首饰,也能给自己买一点。日子似乎过得不错,但她觉得很寂寞,因为她没有男朋友,没有情人,没有宠物,在2012年的末日,她连个可以陪她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但是她发誓,她只是在心里抱怨两句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她当时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男朋友。她不明白,为什么在2013年的第一天,当她挣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她那间亲手收拾得整洁精致的小房子,而是一间用干草和树枝胡乱搭成的窝棚!
她穿越了,穿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中。原本她以为这是宋朝或明朝,但陌生的年号以及皇族姓氏却让她知道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她当年寻找不影响正职还能挣钱的兼职时,也曾混过两年文学网站,写过几篇小说,只是不大成功,不过为了取经还是读过几本大神名作的。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还非常冷静地迅速hold住整个情况,装失忆混了过去,没让身边的人起疑心,然后小心谨慎地从别人嘴里打听消息。
可惜,消息打听得越多,她的心就越来越凉。她穿到了一个流民小女孩的身体里,据说父母也是有点来头的,还读过书,是体面人,可惜原本住的地方发生旱灾,为了逃荒成了流民,还在半路上双双死于山洪,只留下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小女儿。因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小姑娘哭了几天,发热昏迷不醒了,醒来已换了芯子。周围的人不知道她家乡何处,不知道她族人亲戚是谁,只知道她姓姜,叫青姐儿。
这名字跟她本来的姓名只有一字之差,她没怎么犹豫就立刻决定使用本名了。
她不是个习惯于在困境中自怨自艾的人,一弄清楚自己的处境,马上就开始思考脱困的办法。
身为流民,就意味着她没有户籍,没有固定的住处,没有财产,没有工作,跟别的流民相比,她连家人都没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大病初愈,要如何在这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条粗些的大腿抱一抱。
她找到的第一条大腿,就是给她治病的那位老大夫。这位钱老大夫虽然也是流民,年纪又大,无妻无儿无女,却因为行医多年、医术不错的缘故,在流民中很有些名望。姜青云就以自己父母双亡无亲可依为理由,给他打起了下手,做些杂活,帮着采药、熬药、照顾病人之类的,老人家心善,也乐得有个帮手,就默认了她的助手身份。姜青云有了这个靠山,倒是不必担心会没吃没喝,被人欺负。
但这仍是不足够的。
他们这群流民数量庞大,据说光是清河地区就有五六千人,都是来自北方遭受大旱灾的地区。这场旱灾持续了三年之久,几乎可以说是十室九空,哪怕是家境富裕的人家也难逃噩运。比如她所穿的这个小女孩,虽然不清楚一家人具体来自哪里,不过听钱老大夫说,她父母还是有点家底的,逃难途中还能坐得起马车,车里装了不少行李,四季衣裳俱全。而同在钱老大夫处打杂的马大婶也提过,青姐儿的母亲穿戴得很好,头上有一根做工很精致的银凤簪,簪头凤口衔着一串儿珠子,充作坠角的是一颗莲子大小的红色宝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红得象血一样。
当然,这些财产全都跟姜青姐的父母一同埋入山洪泥流中了,连马和马车都不剩。青姐儿身上倒是有个银锁片,在她本人苏醒过来前,已经做了药费。
几乎是一穷二白的姜青云原本还有些怨气,但得知周围的现况后,也不再抱怨什么。他们流落到中原附近,当地官府也不曾将他们赶走,而是由上至下传达命令,将他们分成几部分分流到不同的地区安置。清河因为离北方比较近,地方大,又还算富庶,收容的人也最多,京城还拨了大量的救灾银子和粮食下来,只是到流民手中的数量很少。
说起来,这清河县原是淮王藩地边缘的一个大县,官府的税粮收入除了上交朝廷外,还有一部分是要上交给淮王府的,本来民众负担就不轻,两年前又来了个县令,据说有个姐妹嫁给了淮王府的总管做二房,后台很硬,手段也厉害,把这清河县上下是刮地三尺,几乎精穷了。既然好不容易有了一笔救灾的钱粮,他怎肯将到嘴的肥肉让出去?结果最后真正用于救济流民的,不足十分之一。这还是在本地任职多年的县丞担心搜刮太过,饿死太多流民,于政绩上不好看,同样会落下失职罪名,跟县令争持了许久,才说服县令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不过有了这点钱粮,被安置在清河的数千流民总算得了个半饥不饱,靠着每日两碗稀粥水,撑过了半年光阴。
没钱,又要饿肚子,姜青云为了想办法挣点活命钱,是绞尽了脑汁。还好,她平日常打交道的百来个流民,虽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原本却都是本分的良民,很多人都有一技之长,比如做厨子的张胖子,做木匠的尤师傅,做过泥水匠的马老二,还有钱老大夫等等,其他人既使没有出众的技艺,也有些可以谋生的手段。这给了她一些底气。毕竟,若只靠她一个人,也许只能卖身为奴或是饿死了事,但要是能好好利用这些人,倒也不是不能达到双赢。
她先说服了钱老大夫,从他那里得到了支持,然后通过他的号召,将一些比较熟悉的、老实本份又有些一技之长的流民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古代初级版的劳务出租公司,给清河县城周边的居民提供服务,谁家需要雇苦力、厨子、做木工活、修房子砌墙、盘灶、洗衣裳缝缝补补、抄写书本账册、写家书…只要他们有人会的,什么服务都提供。起初他们生意很是冷淡,毕竟本地人都对这些流民抱有戒心,但慢慢的,也有几家人光顾他们了,然后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就做了起来。过了三五个月,他们的规模已经扩展到了三百多人,并且受到全清河县人的认可。姜青云不但给自己谋得了温饱,也为周围的人争取到了安稳的生活。
然而,并不是所有流民都象他们这般好运,也不是所有流民都象他们这般本分的。县令的贪婪与剥削激起了一部分流民的义愤,当中有几个人索性带领一众乡党上山落草了,拉走了两三千人,盘踞了附近几处山岭,还劫走了淮王府的粮车,杀了淮王府的管事。淮王一怒之下,派亲卫来围剿,起初就象是切菜一样轻而易举地灭了数百流寇,打得他们缩回山上不敢出来。但这一战的结果却相当微妙,因为没多久,淮王就被发现有不轨行径,被皇帝下旨剥夺王爵,全家押往京中圈禁,罪名中有一条,就是侵吞赈灾粮款,逼反流民。
靠山倒台了,县令自然也干不下去了,全家入罪,已经押往大理寺候审。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流民,朝廷自然是要尽力安抚的,至于落了草的人,只要接受招安,倒也可以原谅,但反意不消的则可以去死了。眼下县丞就带了人去招安几股规模较大的流寇,若是招安失败,就要再打几场仗。
姜青云就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说服钱老大夫出面,组织流民中强壮有力的人,利用附近山上的林木,在青河县城周边修了几条简易的木桥,平整了几条乡间小路,顺便替几个孤寡老人修了房子。都不是什么费功夫的事,却极大地赢得了清河县人的好感,将他们跟那些造反的流民区隔开来。然后钱老大夫再带着人拿这几个月里挣得的一点钱,往县衙里打点一二,就为他们这群人挣来了合法的居住权,虽然他们户籍不属于清河,却已是官府承认的良民了。
成了良民,他们这群人也就各自寻起了营生,有去做工匠的,有到城里做小工的,有做小买卖的,也有给本地富裕人家做佃农的,连钱老大夫都在县城里租得一个小小的店面,开起了医馆。而姜青云则在发现一条从县城通往码头的捷径之后,帮助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流民开起了客栈。
她认的那位干爹,也是在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人姓刘,叫刘谢,字怀德,是清河县衙工房的司吏,三十多岁,为人老实,性情还算正直,有点懦弱怕事,前任县令贪污时,他不肯同流合污,却也没胆子反抗,在县衙一众吏员中,是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人物。他父母双亡,丧妻多年,家中据说还有一个兄弟,在离清河一百多里远的家乡看守家业,读书备考。他虽是吏员,却是举人出身,只是家境败落,无力供养两个男丁读书科举,为了让弟弟挣得更好的前程,他选择牺牲自己,接替了堂叔的司吏之职,也从此断绝了自己的科举前程。只是他在司吏位子上蹉跎了十来年,不曾有过一次升迁,他弟弟也不曾考得一个秀才功名。
姜青云会看中这个人,一来是他人品不错,对流民们很是照顾,县里的人对他评价也很好;二来是因为他喜欢孩子,还提到他妻子是难产而亡,若当时生的那个女婴能活下来,正好跟青云差不多年纪,因此他对青云更怜爱几分;三来,是这个人虽然懦弱,又不受重视,却有真才学、真本事,写得一笔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哪怕是前任县令对他再看不上眼,需要有人起草重要文书时,也不得不叫他去帮忙。
青云心想,连至亲骨肉都有可能冷面相向,更何况是外人?自己与一众流民们非亲非故,哪怕曾经共患难,也未必能同富贵,长期与他们一同生活,不是长久之计,而这刘谢人品好,也有才学,认他为父,起码可以保证自己所处的阶层往上升了一级,日后若是操作得当,未必没有发达的一天。她不求能跟他亲如父女,但至少他是个好人,不会为了点钱财就把她卖了。
于是,在几个有意或无意的巧合之后,刘谢就认了姜青云做干女儿,还真将她当作亲生的一般爱护照顾。姜青云也尽自己所能去孝敬他,渐渐地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不过,她对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流民们,还是非常挂念的,时不时去看望他们,也帮着出点主意,看怎么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这些流民本质仍然纯朴,虽然感激青云,却不希望耽误了她的好前程,常常劝她回去做官家小姐。青云感动之余,也对自己曾经的决定感到迟疑了。她就这样丢下这些可爱纯朴的人们,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四章试探
姜青云并没有纠结太长时间。
她很快就想清楚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无亲无故,无财无势,她已经为这群流民做不少事了,无须为他们今后的生活负责。她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抱负。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她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平凡的小老百姓,每日为三餐奔波,等过几年大了,再找个老实本份的男人嫁了,带孩子做家务,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她希望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所以,该抱的大腿还是要抱的,该认的干爹也还是要认。
再说了,如果她过得好的话,也许对流民们还能有点好处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周康等人醒过来,梳洗完毕,来到大堂里吃早饭时,掌柜的就告诉他们,桥已经整修过了,可以过马。
周康有些惊讶:“修过了?何时修的?昨晚么?难道是掌柜你…”
掌柜的正疑心他就是新县令,差一点就要腆着脸笑着上前巴结,忽然想起姜青云的提醒,忙收起几分讨好,只用一种略为殷勤的态度搓着双手笑说:“不瞒老爷您,这桥本来就要修的,只是近来事忙,一时没顾得上。昨晚听您随行的人一说,小的不知有多懊恼,想着横竖都是要修的,不如就连夜修好了,也好方便您进城。您出手这么大方,待我们又和气,这点小事原是我们该做的…”
周康听了倒有几分感动,但还是觉得这掌柜殷勤得有些过了:“虽说如此,但连夜修桥,似乎太麻烦你们了。我不过是个过路的客商,即便多赏了你几文钱,也不至于…”顿了顿,忽然起了疑心:莫非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叫这掌柜的发现了身份?还是焦家兄弟或丘大说漏了嘴?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笑说:“小的说实话,您别生气,其实这桥是我们自己修的,原不过是为了进城方便,但后来走的人多了,也有抱怨说桥不够稳当,我们就想着加固、加宽一下,但也有人劝我们,不如索性重新建一座大些的桥好了,这样来往的板车、马车也方便些。我们本来还在犹豫呢,建一座新桥固然好,但银子不凑手,可若不建新的,将来从这里走的客商多了,又十分不便。一时还不曾有定论呢,您就来了…”
周康闻言倒是释然了,笑说:“原来如此,你们的犹豫也有些道理。依我说,自然新建一座大些的桥最好,不但要能过马,还要禁得起多辆载满货物的车从上面走过才好。”他走到店堂门口,眺望来时的林子:“从码头往淮城去,路上只有清河一个大县,往来客商极多,而途中并没有几间象样的客店、车马店,脚程快的,兴许还能赶在天黑前到达淮城外围的乡镇,若是一般客商,也只能在途中寻地方投宿,清河县城是个好选择。可从码头走官道进县城,要绕一个大圈子,不免走了冤枉路。若是能开一条新路,从这林子穿过去,让客商们从西城门入城,就能少走几里路。而在这条新路上,若有个不错的客店,客商甚至不必进清河县城,也不用受那城门关闭的时限,就更便宜了。只要让人知道这条新路的好处,还怕没人来光顾你们?”他回头冲掌柜的笑笑:“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
掌柜的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老爷您…您怎会知道的?!”
丘大在旁不屑地说:“这有什么?我们老爷是何等样人?只要一眼,就看出你们在想啥了,也只有乡下土包子,才会以为没人能瞧出你们的盘算。”他心中着实为自家男主人骄傲,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呢。
周康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对掌柜的说:“昨日我进林时,看见林中有多处砍伐树木的痕迹,砍下来的树干都堆在道旁了,如今又听说河上的吊桥是你们自己建的,就猜到了你们的用意。”
掌柜的有些局促:“您别见怪…西城门外本是杂木林子和荒地,从前是用来安置流民的,自打有流民上山落草,那里大片的窝棚都空了。县丞老爷说,若是留着,万一有什么人躲在那里,日后会有麻烦,就命人将窝棚都拆了,还烧了林子。没了林子后,我们才发现这条通往码头的捷径,只要搭个桥就行…小的本来只打算开个茶水摊子的,但过路的人不多,我们几家子又没法住窝棚了,需要新的住处…”
周康听出几分异样:“你是说…你们是…”
丘大脸色都变了,上前一步挡在周康面前:“你们是流民?!”
掌柜的忙道:“我们都是安分的良民!跟那些落草的人不一样!自打来了清河,一向是老老实实的,你们不信,只管去问县里的人!”
周康轻轻推开丘大:“不妨事,能花心思修桥、开客店的人,怎会目光短浅到只满足于一桩买卖?更何况,你们店里的人多是妇孺。”
“老爷您英明。”掌柜的说,“我们几个人,都有些手艺,厨子以前在北边也是做的厨子,还有木匠、泥瓦匠,小的以前是饭馆的小二,还有一位,他老子以前在北边是里长!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若不是遭了灾,也不会流落到这里来。既然到了这里,侥幸活了命,自然是要老老实实做营生的。为非作歹的事,我们可不敢沾!”
周康听得很是欣慰:“善哉!若人人都能象你们这样想,天下何愁不太平?自然也不会有流民落草为寇之事了。”
掌柜的叹了口气:“虽然小的觉得那些人不该,但说实话,那些时日实在难捱,肚子都吃不饱了,天天有人死,那些老人孩子,一路从北方逃荒而来,多大的艰险都熬过去了,到了这富庶之地,反而要饿死,不想死就得卖儿卖女,别提有多惨了!虽说有几个人是祸头子,真心要造反,但也有不少人是无奈。”感叹完了,又笑说:“如今好了,朝廷开恩,只要他们愿意做良民,也不再追究他们,这是他们的造化,往后还当安分守己,报效朝廷大恩才是。”
这番话说得周康又高看他几分:“掌柜的是个明白人,心地也好。”
掌柜的笑着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叫老爷见笑了。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听人说得多了,才学了几句罢了。”又问厨房:“都等这半日了,怎么还不上早饭?!”急急进去催人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妇人捧了热腾腾的汤面上来,还有新蒸的白面馒头与小菜。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那馒头竟比别处卖的更香甜些,几样小菜也十分合胃口。
周康吃着早饭,只觉得心里十分受用,便小声吩咐丘大:“难为他们侍候得周到,一会儿给个上等封儿吧,房钱也多给些。”
丘大虽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