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靠近,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跪下,缓慢却坚定的请求道:“皇上曾经允诺奴婢,会再答应奴婢一个请求,奴婢斗胆恳求皇上收回口谕,奴婢断然不会嫁给八阿哥。”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沉默许久,道:“你很像她。”
我一怔,对上他惘然的眼睛,那双似乎看透世情的孤绝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沉痛的怀恋。“长相完全不同,却能让朕看到她身上的某些影子。
“朕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好象和你一样。有些拘谨,眼中却闪着一种很清很透的光芒,这种光芒让朕觉得自己好象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帝王,那份随之而来的责任感充盈全身,从来没有一个人,只用一双眼睛便告诉了朕,要做一个怎样的皇帝。
“她很聪明,那份聪明是天生的。她对局势对天下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和通透。重用施琅、开放海禁是她提的建议,在在让朕惊喜。只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要的却也比平常人多。
“她的出身是朕心头的一根刺。大清江山得来不易,稳固更不容易。朕不能也不可能给她和胤禩希望。也许她真的比朕想象的聪明,在最初,便劝过朕,胤礽性格温和,处事不够圆融亦不够果断,不是朕需要的接班人。过早的确立太子只会让身在太子位的人失去平常心,而不在太子位的人或早早的失去上进之心或暗中谋划,只会让朕后半生的江山不稳,只是当时,听不下她的话,一心认为她是在为自己为胤禩谋划朕的江山,便从此和她断了这份情。
“其实朕也希望她能够为自己解释,可朕派去的说客却明白无误的告诉朕她承认她的私心,为胤禩的私心。朕真的没想过,如此聪明通透的人却偏偏看不清她的妄想。”他沉沉的叹气,那叹息声经久不息,在我耳边环绕。
“也许皇上从未了解过她。她是一个有私心的母亲,只不过是知道以她的地位断断保护不了八阿哥的周全,所以寄希望于皇上,却不料,皇上并不明白这一点。”我幽幽的叹气。她的苦心他直到她离开都未必明白。
“胤禩的为人我却看的透彻,若非有心,他为何在朝堂左右逢源?若非她的教诲,胤禩或许能像胤祹那样,安心的做自己本分的事。”他这一次不是震怒,反倒是倦怠,一字一句透着疲惫。
“八阿哥只是太骄傲,也太聪明。您否定了他的可能,他却偏偏要为自己和他的额娘证明您否定的他能做到。我想,主子心里更希望他能学会做他自己。”膝盖早已痛的麻木,好象此刻的自己,麻木的没有疼痛只有和他一样的疲倦。
他身躯一震,脸上泛起一丝迷离。“朕竟然没有你了解她。”他走近一步,身形缓慢而迟滞,轻道,“起来吧。”
我起身,不敢揉自己麻木的膝盖,身形微有摇晃。“皇上,心结既然打开,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幽深的眸子定格在我的脸上,隐隐流露着一股悲怆。以几乎难以觉察的缓慢摇头道:“不。”
天空好象惊了巨大的霹雳,一瞬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摇晃了几下,终于没有让自己倒下去。“皇上,您这么做不公平。”
他将我的手腕举起,眼神温柔酸楚的凝注着那只镯子。“朕欠她太多,欠到已然无法弥补。当朕看到她的镯子带在你手上时,朕便明白了。当年朕送她这副镯子时她亲口说那会留给她的儿媳。她虽疼翎儿,到底没有给她,却给了你,想来,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朕只能成全她,也成全胤禩。也当朕,自私一回。”他定定的望着我,那眼里没有君王的霸气,有着和良妃最后那恳求的眼神如出一辙的相象。
我僵硬的抽回手,同样缓慢的摇头。“您这么做,会毁了三个人,谁都不会有幸福。即使您是皇上,您也没有这样的权利。”
他却万分疲倦的道:“那你就把我当作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那是这个骄傲的君王第一次在我面前没有用“朕”,语气诚恳的让人落泪。
“皇上,十三,难道十三不是您的孩子吗?你曾经爱过他,也曾经伤害过他,现在您却要拿我和十三的幸福去赎您曾经的错,这公平么?您不仅伤害了我、伤害了十三,更同样伤害了八阿哥!您没有权利那么做,不管作为皇上还是父亲!”我心里最后一丝顾忌也完全抛开,这种感觉在十三被圈禁时也没有。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知道,我爱他,爱到无法失去,爱到生命里再无法容忍别人,即使那是良妃的嘱托。我可以为八阿哥将来的命运谋划,可以让那颗棋子换取他的平安,却无法答应嫁给他,永远都做不到。
“朕的话,等于圣旨。”他一句话轻易的打破我最后的幻想。“朕既然许诺酌情考虑你的请求,那便追加一道旨意,好教你进门后翎儿也不得为难你,这是朕最后能做的。子夕待你的好,也该是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皇上,回报有很多种方法。嫁人是其中最笨的一种。如果皇上决意如此,那么奴婢惟有一死赎罪。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么?”这一刻,我才明白良妃说那句话的无望与悲哀,才真切的感受到为什么她只有甘心赴死这一个选择。
他被我的话震住,半晌,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抬头,深深的吸气。“你先退下。”
我走出乾清宫,见残阳如血,眩目的暗红惨然泯灭。风吹起发丝,脸刀割般的疼痛。忽觉脸上一凉,随即而来的灼热感却更甚。
轻飘飘的走路,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布景。心心念念的想着离开这个牢笼,却没有料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不知不觉走到延禧宫门口,四周婆娑的树枝轻柔的摇曳,树下是一个白色身影,目不转睛的凝视,头上还有包扎的痕迹,我踉跄的上前,跌落在他怀里。
熟悉的怀抱里依然有着我熟悉的气味,我沉沉的拥着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也什么都不要记起。他长长的叹息,似乎用尽所有力气,直到想把我和他揉碎成一个人。
我慢慢伸出手,抚摸他的额角,轻声问道:“还疼么?”
他身子微微震动,把我的手放到他胸口,道:“这里疼,很疼。”
我一下哭出声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蓦然推开我,拉着我往乾清宫方向去。“走,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倘若他不答应,那么要杀要剐,我也不在乎了。”
手腕似要被他捏碎,我却咬紧牙,不让自己叫一声疼。有他这句话我还在乎什么?从前和他总是顾忌着太多,他有他要背负的责任,我有我要顾忌的他的福晋,如今这一刻,再不想着别人,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一起生,那便一起死!
走到乾清宫,十三正欲通报,却见李德全出来,恭身道:“回十三阿哥,万岁爷连日疲累,已经歇下了。吩咐下来,谁都不见。”
十三哼道:“那我们便一直站着,等他愿意见我们为止。”
李德全苦笑的摇头,作出悉听尊便的手势,便转身离去。他这才发现他握住我手腕的力道惊人。随即松开,手轻轻揉着那一块淤青,一脸歉疚的道:“弄疼你了么?”
我摇头,忍住想落下的眼泪,道:“不疼,你在,就不疼。”
他紧紧拥住我,颤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嫁了他。就算、就算我再也不是皇阿玛的儿子。”
风肆虐的吓人,在我们周身卷起一层沙雾。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想象他的表情。“我也不会嫁了他,大不了,一尺白绫。”
他一颤,忙收紧怀抱,道:“不许。”
我埋首在他胸口。“十三,这个时候我不要你顾忌什么,哪怕是我的命。如果不能和你一起,这里,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好。”他朗声大笑,笑中有悲凉亦有欣慰,“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他竟说出了我适才想的话,心口最后一点沉痛被驱散的无影无踪。稍稍将身子抽离,我垫起脚尖,骤然吻上他的唇。
那冰凉的唇,似乎涌动着孤绝的气息。两相碰撞,却生起滚滚的灼热。那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让我们渴望一起下地狱。
“你们疯了?!”一声怒喝把我们唤醒,我和十三各自退后一步,瞅见那身青袍,那一贯淡漠从容的脸上竟闪烁着怒意。
“四哥。”十三唤道,却靠近了我一步,握住我的手。原本冰凉的掌心因他的温热而逐渐温暖。
“她疯了,你也跟着一起疯么?”四阿哥铁青着面孔,眸光犀利,射在我脸上。
十三平静的微笑,揽住我道:“我只是要顺着自己的心做一件事,一件永不后悔的事。”
四阿哥的眼睛很冷很冷,投注在我脸上,有如冰雪覆盖,让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我和他的心思一样。”
四阿哥手渐渐紧握,指节发白。“你们可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
“知道。”十三的话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要做一件事情,总要知道它的后果。四哥,这是你教我的。”
四阿哥冷笑道:“你竟然还记得?那好,既然你们下定决心,我也不枉做小人。所有的后果,你们自个儿承担!”
四阿哥愤然离去,徒留那股忧心的气息。我看着十三,心里的恐慌又不住的蔓延。他右手遮住我的眼睛,坚定的道:“不要这么看我,不要对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心里忍不住想哭,这就是他,我深深爱着的男人。他的触角总能延伸到我心里最深的地方,将我看的通透而彻底。走上前抱住他。“我不怕,不怕。”
即便死亡在前面也不怕。
在乾清宫门口相依相偎站了一夜,也许是秋寒,也许是身体越来越差。天明的时候我的意识渐渐不再清晰。靠在他胸口寻求温暖,眼皮却慢慢耷拉。
“怎么了?”他抚上我额头,惊道,“发烧了,我送你回去。”
我挣扎着摇头,道:“皇上、皇上还没有出来。”
他一把抱起我,不容置疑的道:“一切有我,你要做的是养好你的身体。我可不要一个病秧子做我的妻子。”他故作轻松的开起玩笑,我却直想哭。妻子,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名词是如此温暖。
他把我安置好,在我额头印下一吻,轻道:“好好休息。”
感觉他要离开,我蓦然抓住他的手。“胤祥,不要走。”
他微微一笑,道:“等我。”
等我。
脸颊温热,两行热泪顺势流下。我会等,等到斗转星移、等到天荒地老。
醒转,仍旧决定去储秀宫将昔日良妃留下的东西整理与收藏。面对曾经的宁静此刻的空旷,心一阵一阵的揪痛。我紧握胸口,顺着床沿慢慢滑下。仿佛一块石头重重的压上,连带着,头痛欲裂。
“你,没事吧?”上方传来八阿哥沙哑的声音,我一震,一下忘记了疼痛,忽然间站立,却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跌倒。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却是我见过他最难看最悲伤的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莽莽撞撞。”
“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发现你笑起来这么丑。”我静静的回答,他,康熙想要指给我的丈夫、良妃为之舍弃生命去等待希望的儿子、我的朋友。
很多事情不经意间就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如我和他。
他往地上一坐,指了指身旁,道:“坐。”
我坐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一步,谁都跨不过。
“你决定怎么做?”沉默了许久,他却问了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一下脑子打结,怔了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和十三弟一起,要求皇阿玛收回成命么?”他果然是聪明,一下知道我们会做的事。
我叹口气,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他置若罔闻的发呆,淡淡的语气好似自遥远的天边传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早就没有阿玛,如今,额娘也离开了。有一个人,不知不觉的让我打破了对自己的承诺,打破了对额娘的承诺,而我,在皇阿玛下旨的那一刻,真真切切的想过,想留住生命里一样很美好的温暖。只是,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么?”
“他也一样,没有了额娘,如今也没有了阿玛。他总是张扬着他的笑容,笑起来能让所有的人觉得温暖而明亮,可是我知道,他活的很累很矛盾也很辛苦。他喜欢自在不拘的生活,喜欢对他的兄弟他的阿玛掏心掏肺的对待,他对所有的人好,即使,会伤害自己委屈自己。每次看他的笑我会很心痛、很心痛,我告诉我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要守着他,哪怕是付出生命。”我转向他苍白的面孔,微微轻叹,“我很早就说过,我只能对一个人尽心,而他,也许不是我的全部,却是我最美好的凝结。”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他突如其来的问,我呆了呆,他避过我的视线,自嘲的道,“我似乎也是个不甘心的人。”
我很认真很认真的思考他的问题,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不会,他是我唯一想要的人,唯一契合的灵魂。”
在我身陷危机时的维护、在我伤心时的拥抱、在我孤单时的依靠。
这一切的一切,我不能抹去。
纵然先遇见别人,我也相信,最后我只有一个选择。无关乎容貌的相似,只为了一颗和我律动相同的心。
“你很诚实、也很残忍,却让人恨不起来。”他淡笑了下,接道,“我也有我的自私,倘若你们无法说动皇阿玛,我会等你,选另外一条路。”他眼底闪现着一份天生的自信,“倘若你的选择改变了,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改变。”
心中淡淡的酸楚,我点一点头,道:“谢谢。”
也许,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平静来面对彼此,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将这一刻,无休止的延长下去。
回去,却有一位不速之客在等待着我。褪去鲜艳的红装,白色的宫装映衬着她如雪的面孔更加的冰冷。
我呆了呆,才想起请安。“盈雷见过八福晋。”
她迟迟不接我的话,眼神如同一把利刃袭来,一阵冰天雪地的寒。半晌,她幽幽的问道:“天寒地冻,你可否温壶酒来?”
“奴婢这就过去。”我恭身领命,她语带寒意的接道:“你在我面前不是奴婢,从前是朋友,往后怕是好姐妹了。”
那刻薄寒凉的话从她口里说出却让我心生愧疚。曾经,我以为他们会是这个时代最让人称羡的夫妻。如今,我却横亘其中。
曾经,她是真心视我为朋友的吧?
因为真心,所以才有怨恨。
没有接她的话,我默默的出去,默默的温酒。将备下的酒安置好,她却又道:“做一两样你拿手的小点心,我们两很久没有坐下来说说话了。”
“好。”似乎除了“好”,我已不知该对他们夫妻说什么。
做了热热的杏仁糊过来,酒壶已干。我放下杏仁糊,叹道:“喝这么快伤身。”
她却冷笑一声,道:“伤身总比伤心好,身子能救,心碎了死了还能救么?”
我语塞,她把我拉下,我机械的喝着杏仁糊,耳畔飘来她的声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很幸福。胤禩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初为了这桩婚事,几乎整个紫禁城被我搅的天翻地覆。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知道,他回报我的会是紫禁城里的独一无二。额娘每次见我,都纵着我宠着我,虽然我知道,我并不是她最想要的那种儿媳。不过,我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也只有胤禩了。
“后来遇见你,我第一眼就明白额娘为什么会喜欢你。你们有同样的眼神,仿佛超脱于外的眼神,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对十三的执着,喜欢你的坚强和你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气质。只是,我没有想过,有些喜欢是共同的,你竟然会不知不觉的扎根在了他心里。我没有想到,恐怕他也不曾预料过。但这一切就突如其来的发生,让我和他措手不及。
“如果他心里没有你半分位置,或许今天我能让你进八贝勒府,可是…”她一连串不可抑制的悲哀的笑,“你的人进了他的心,我便再不可能让你进了府!”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冷然。
我忽然浑身冷颤,正茫然,却听到她惊呼:“怎么回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一骇,忙扶着她倒下的身子,她面容惊恐,眼底惊惧中带着讶然和悔恨,“快去叫太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我脑中轰然,夺门而出。
随着咣铛一声,四周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一股寒意将我笼罩,没有恐惧,反倒是平静,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背靠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白天的变故在脑海中回放,情不自禁的叹口气。酒中被下药是不争的事实,不是我放的药大概便是八福晋自己,想借此指证我谋害她而逼迫康熙取消我和八阿哥的婚约。但她决计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我知道她和八阿哥有多么盼望能有个嫡子。
可是,他们的希望终究落了空。
思来想去,不知是谁掉了包,在其中加入了滑胎药,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被扼杀胎腹。作为主人又是八阿哥即将过门的侧福晋,我难逃其咎、百口莫辩。
恐怕连康熙都会相信我是为了拒绝嫁进八贝勒府而刻意设下的圈套,我不在乎这份栽赃,却心疼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
难道这就是皇家?
一个无辜的孩子终究不如一个鲜艳的位置,我忽然对自己的选择前所未有的质疑,倘若有一天,身处其中,我会不会是同样的下场?高傲尊贵如八福晋也逃不开的下场。思及此,一阵冷颤。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声声响。原本黑暗的空间多了几个明晃晃的火折子,几位尊贵无比的阿哥居然屈尊降贵的来这里做客。
我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的道:“几位阿哥没事也来这里晃悠?真巧。”
十四哈哈大笑道:“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这苦头还没吃。得,九哥十哥我们走便是。”作势抬脚要走。
十阿哥当真的忙拦住他,斥道:“都这样了,你还跟她怄气来着,还不问清楚当时的情况,好想办法。”
九阿哥淡淡的一笑,道:“盈雷不想给我们添麻烦,看来是做了决定了。”
我一怔的抬头,微微一笑,道:“谢谢姐夫。”
十四蹲下身,赏了我个暴栗,道:“决定把黑锅背到底了?”
我哎哟了一声,揉着额头道:“这是不是黑锅还在待解中,你们就如此相信我?”
十阿哥重重的点头,回道:“盈雷,我们跟八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脾气还不了解么?出现这种情况也许不是她要的,但肯定与她脱不了关系。我们虽心痛八嫂,但也不能对你见死不救。”
心里一阵暖暖的,我起身,对他们一鞠躬。“盈雷很感谢几位阿哥的好心。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倘若这个黑锅不由我来背,由谁来背?”
“当然是揪出那换药的人。”十阿哥不假思索的道,“我们已经拘了张氏和毛氏,除了她们再没有别人会下此毒手。”
我无奈的摇头,回道:“可她们就算有刻骨的恨,通天的本领也断断没法在我给八福晋的酒里下药,到时你们又做何解释?”
他们三个一愣,看来都是关心则乱,没想到那上头去。我叹了叹气,接道:“事情已然无法转圜。八福晋在皇上面前的处境越发艰难。这次出事或可能让皇上多念着过去的宠爱,倘若真相被曝光,无疑雪上加霜。到时,再不是你们能收拾的。”
十四叹了口气,眼里几分无奈和挫败。“难道,让我们袖手旁观?”
“生死由命。”我淡淡笑着,生出无限惆怅,他们来了,可他却没有来。不是没有怨的,再金石般的笃定在这一刻都会动摇。
一时间,沉默无语。我看着他们无能为力的表情,笑了笑,掏出那枚棋子给九阿哥,道:“姐夫,好好保留这颗棋子。虽然我不能确定是否能帮的上你们,但请你,收好它,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易利用它。良妃娘娘用生命换来的希望请你们好好珍惜。”
九阿哥一震,取走棋子,缓缓道:“多谢。”
我又是一鞠躬。“姐夫,如今姐姐是我仅剩的亲人,请好好照顾她。”
九阿哥重重点头,俊脸微微一侧,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可他的身体却有几分颤动。
我放下了这点心事,笑的云淡风轻。“代我向八阿哥说声抱歉,八福晋是值得他好好珍惜的人。”
“丫头,你不要命了么?事情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的。”十四别有深意的看我,眼睛里透着利光。
“不许拿别人的命来抵偿。”看到他的眼神,脑子里闪过这般念头,“我的命不会比别人的命更尊贵些,我不要你们找替身,一来躲不过皇上的耳目;二来,我不要一辈子躲躲藏藏做不了自己。人生在世,连生都不能坦坦荡荡又有什么意义?”
十四避开我的眼睛,九阿哥淡淡道:“你果然想的比我们周全,可如今,真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你问罪么?”
十阿哥冲上前,那张格外质朴的面孔上有着不赞同的光芒。“总之,我们会想办法,不会见死不救。你且安心,待八哥心情好些,我们自然会有万全之策。”
我宽慰的点头一笑,道:“谢过几位阿哥。”
送走了他们三个,这里多了些明亮的烛火,虽微弱,却源源不断的传递着微弱的温暖。这一世却是过的精彩,却无法走的了无遗憾。
那月下吹笛的忧伤,那肆无忌惮的明朗笑容,那把酒言欢的默契,那温暖的怀抱,恐怕终究都要变作一场虚无。
想念会化作噬骨的疼痛时时撕扯着心。我慢慢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狱卒的声音。“送饭了。”
我没做声,只是直起身子,进来的狱卒头压的很低,步履似是不稳。光线微弱,又看不清模样,他把东西放下,手却微微的在哆嗦。我目不转睛的凝视那双手,直到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
“姑娘,请用饭。”他刻意压沉的声音于我却是天籁。
“十三!”紧紧拥住他,语声哽咽。是他,一定是他。只消一眼,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他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揽过我的腰,任我在他肩窝哭泣,手指穿过发丝,慢慢抚平我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皇阿玛已经答应我,明日便会放你出宫。”他将我拥的更紧,似乎是带着绝望的力量,却说着让我一惊的话,康熙,竟然轻易的就相信了我…
我一抬头,撞上他的下颌。他却没有半分声响,只是静静的凝视,仿佛要把一生的思念望了进去一般。我心里无限惊恐,忙抓住他的胳膊问道:“皇上为什么会答应你?”
他安抚的一笑。“没有为什么,皇阿玛明察秋毫,自然相信你的无辜。你和八哥的婚事已被取消。颖然——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