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无语,想反驳又的确没底气。没好气的夺过来,死死的抱在胸口,挑眉道:“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那点斤两也只能嘲笑些大字不识的人。”

“可你是江南才女,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她一副偶像破灭的模样,倒让我恨的牙痒痒。

我冲她挥了挥拳头,她若再不识好歹,我这个江南才女会化身为江南暴力女。她倒知趣,吐了吐舌头,忽然,皱皱眉头问道:“你刚那些字怎么有些个怪怪的,看似好简单,可好象都没见过。汉文里有那些字吗?”

这丫头倒也不笨,虽慢半拍,倒不至于毫无察觉。我好笑的抚过她的眉头:“别皱,皱了可就成一老太太了,那时可别把责任推给我的字。”

“臭丫头!”她作势要捏我的脸,我急忙躲开。这年头的女人都喜欢这招吗?再这样下去,原本的瓜子脸可变成圆脸了。

“才多会儿,就又一出武松打虎上演了?”门口,是吟秋那张含笑的脸,

绮萱赶紧把她拉进房里,抬眼一瞪我,道:“盈雷这丫头越发不象话了,我不过是好奇,她就拿话打趣我。”

姐姐意兴盎然的问道:“好奇什么?”

我暗叫不好。原是打算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带过,现在被她扯进个姐姐,估计非得好好解释一番了。果然,在绮萱的唆使下,姐姐盯上了我怀里的纸。堆上若无其是的笑,把纸递了过去,心里却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繁体字啃下来。

“你看,好奇怪的字不是?”绮萱拿手逐个点着。我知道,在汉文功底上她也原不够,只是知道汉文烦琐,看到简体字不免奇怪。可我怕的是我那字在吟秋面前露了马脚,那就真的没法解释。总不能说,一落水,连字都不会写了吧?我没有答话,只小心的观察她的反应。

吟秋脸色一黯:“我不大认字,倒是觉得这些字挺怪异的。盈雷,这些都是打哪来的?”

见她没有在字迹上注意,想来柯盈雷深居简出,笔墨不轻易流在外面。方才紧绷的神经松下,笑笑道:“汉文太麻烦,以前闲来无事就简化着写写,自娱自乐而已,谁想绮萱大惊小怪。”

绮萱撅了撅嘴,但禁不起诗词的引诱,忙问道:“盈雷,你写的是词吗?可念给我听听?”

两人俱是一副渴望的神情,我微微一笑,道:“好。”当下,把那几首词缓缓念过。到底是女儿家,那些小女儿家的闲情逸致是相通的,两人都是听得入了迷。“你们喜欢哪首?”

“自然是那首《如梦令》了,雅致妩媚,最合我心意了。”绮萱抢先回答,答案也不出我所料。

我转向吟秋,她正在出神。一般人的喜好里不免打烙上自己性格的痕迹。我会这么问,也只是想确定一些或是探究一些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东西吧。

好一会儿,她回神,眼里有什么情绪飞快的掠过,然后我听到了她轻柔的声音:“《西江月》吧。”

我一楞,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选的并不是薛宝钗的《临江仙》却是宝琴的《西江月》,“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很多人都说,宝琴的词暗示着她最后的命运。吟秋选这曲词的背后有关着那个我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吗?

当晚,忽然觉得烦躁。没有知会吟秋和绮萱便一个人走了出去。无心观赏周围的风景,倒是拼命留意周围有标志的建筑。我不想一会儿回不去却被当作刺客抓起来。来到这里一直不敢一个人外出,更重要的是,对这个时代的规矩我一无所知,自问自己也没有小燕子的运气,明哲保身是明智的选择。

随意的靠在柳树边,试图让寂静的夜色抚平内心潜伏的焦躁。没来由的无法平息自己的心情。不禁嘲笑了下自己。在学校,我那引以为傲的平静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正一点一点流逝吗?

忽然,仿佛有涓涓细流划过心房。一瞬间,平静重新回复。是什么?

是笛音。

悠扬婉转,如泣如诉。曲调从未听过,却重重的敲打我心。闭上眼,任思绪在乐曲中飘荡。一个被压抑着的身影逐渐的清晰。

一股钝钝的痛。

想念他明朗的肆无忌惮的笑、想念他大步流星行走的背影、想念他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逗弄人的声音、想念他温暖的掌心和体温。

原来,一切从未远离过。只是,想念会变成呼吸,时时刻刻存在,却让人执意忽略。

睁开眼,目光却不自觉的投向左前方,笛声已然停下。那执笛的白色背影恍惚间有种强烈的熟悉。我按耐住起伏的心潮,不敢让自己奢望太多。却见那身影缓缓的转身。

我屏息,目光不敢丝毫怠懈。那面容直直的跳进视线,再无法让我平静。

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清朗的眼睛霎时笼上一层雾气,那里隐隐藏着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严肃和抑郁。

见他抬脚欲走,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疾步上前,双臂一紧,用尽全身力气环抱住他。眼泪不住的滑落,哽咽道:“琛,不要走!”如果来这里是为了遇见他,那我再不要放开,不论他身边有多少红颜,不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再放开。

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的挣扎,我慌忙加重力道。“不要,就算是幻觉,请你,不要这么快消失…”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不能放手,不能让他消失。

仿佛一世纪那么长,手上的力道再也无力支撑。怀中的人似乎长叹一声,轻轻的隔开我的手,转过了身。长久以来,一直在梦里才能见到的面孔那么真切的出现,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你认错人了吧?”清亮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以往熟悉的低沉。我蓦然清醒,终于意识到刚才究竟做了多不合适宜的举动。

怔怔的退后了一步,不禁扯出一丝苦笑。怎么可能是他?眼前的这张脸分明年轻许多,我怎会可笑的相信,命运会把他也送过来呢?

“对不起。”我艰难的道歉,却发现声音已沙哑。

他却一改起初的抑郁,嘴角挂上一丝兴味的笑,那笑容!我情不自禁移开眼,那般熟悉的相似的笑,宋颖然,直到此刻,你还不愿意放过自己,还不愿意忘记那最后的幻想吗?

“你是今年的秀女?”他微一低头,降低我们之间身高的差距。

不自觉的点头回应,心里却黯然。秀女,一群被人摆布命运的木偶。某种强烈的欲望陡然升起,此刻却不甚明朗。只隐隐觉得,我的命运会由今日而不同。

“哪家的?叫什么?”他再问,眼里似乎有好奇和探究。但,决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我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想要什么?抬头和他对视,他不惊讶、不躲闪,嘴边噙着一抹淡笑。

“刚才只是个误会,请爷不要放在心上,打后忘记就可以了。奴婢先行告退。”我行了个礼,看他的衣着打扮,料到身份不低,不敢揣测,却也不敢多话。平复心中隐隐的渴望,害怕自己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转身想要离开,却还是回望了一眼。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立,风吹起衣角,见我回望,勾起一丝笑容当是回礼。

一路踉跄的回屋,吟秋和绮萱已在准备休息。见我有些狼狈的样子,俱是一惊。“怎么回事?脸苍白的像鬼一样。”绮萱伸手,触摸我的脸颊。

我已无力反驳她那蹩脚的比喻,轻声答道:“外面有些夜凉。”

姐姐已递来一杯热茶,握着那滚烫的杯身,才渐渐感觉出些温度来。呆呆的注视那淡淡的水汽涌起的白雾,像适才那白色的身影。微微一叹,对她们说道:“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你呢?”吟秋问道,满脸的不放心。

我尽力扯出笑容,道:“我没事,只是没有睡意。想再一个人静静。”

她露出狐疑的神情,却也没有再追问。“我们就在里面,有什么事就叫我。”说罢,她推着一头雾水的绮萱进屋。

我倚在窗前,注视着窗外忽觉寒冷的月光。身体忽冷忽热,可我知道,忽冷忽热的是心里那不肯熄灭的渴望。但最可悲的是我竟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阅选之期接近,如果,再没有办法,我已经可以预料接下来的命运。不是成为后宫的一分子,就是指给那些王公贵族,从一个大牢笼换到一个小牢笼,却可以想象,以我的性格,等同于告别快乐。不能,我决不能就这样被人摆布了命运。

握着手上的空杯,浑身一个冷颤。咬一咬牙,猛的将茶杯向地面砸去,拾起残破的碎片,向手背割去。一股钻心的疼痛。

手背上的血不断的涌出,心却轻松下来。这样,不会再通过阅选了吧?

那一声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两人跑出来见一地的狼籍和我手上的伤口,大吃一惊。吟秋快步上前,厉声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绮萱早已吓呆,不知所措。吟秋转头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拿药?”

绮萱恍然大悟,连忙回房。吟秋再次转向我,声音仍是不能理解的愤怒。“我以为你变了,却没料你还是那么自私!你这么做,为爹爹着想过没有?从来你的心里,就只有你自己吗?”

我无言以对,她说的对,我是太自私。一直以来我总是尽力对身边的人好,可实质上,我从未真正为他们考虑过,我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觉得不主动伤害别人便不是伤害,可事实上,我还是伤害了太多人,以前是爸爸妈妈,现在是姐姐和盈雷的爹爹。

也许是觉得苛刻太过严重。吟秋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你果真不愿意也可告诉我们想办法,如此伤害自己值得吗?”

“可我没有别的办法,真的没有。”我不禁哽咽道。

她不再言语,只是为我上药。我是知道如何控制力道的,料想只会留下浅浅的疤痕,于自身的行动不会有影响,但阅选那一关是绝对过不了的。

“盈雷,你要不要紧?痛不痛?”绮萱终是镇静下来,她不若姐姐那么气急攻心,那语气里流露的关心让我一暖。

“不会有事,你忘了,我是略通医理的,断不会害了自己。”我试图给她安慰的笑,但疼痛丝毫不给我面子。我知道,吟秋上药时是带着气的,但自己理亏在先,便不做声,任由她发泄。

“哼!”果不其然,吟秋冷哼一声,“你幸而不是大夫,要是你这种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做了大夫还不是天下人的悲哀!”

知道她虽在讽刺,但已不像刚才那样穷凶极恶的生气。我略微安心。毕竟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的,也在把我和曾经的柯盈雷分开。可今天我的举动着实伤了她,勾起了她的不愉快。

“吟秋姐,你别再责怪盈雷了。我想,她也是没有办法。”绮萱一旁怯怯的帮我说话。

“我是恨自己,居然放任你做这样的事。”她忿忿的甩门进了内堂。

“绮萱,我真的做错了很多吗?”我看着她离开,无力的问。

“吟秋是关心你,你别在意,别再做傻事啊。”她见我语气苍凉,以为我又要想不开,忙劝慰道。

我不语,心里虽有愧疚,但却没有一点后悔。曾经的我太过患得患失,做什么都要顾虑很多,害怕伤了别人,却反而会弄巧成拙,让自己也不开心。现在,我只想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不想再为任何一个人而活。抱歉了,姐姐。

阅选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绮萱封了贵人,而姐姐被指给了九阿哥胤禟。我不熟悉这位阿哥,却对这位阿哥的额娘久仰大名。一直以为《康熙微服私访记》是编造的,倒没料到,这宜妃却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如果编剧尊重历史,那么宜妃受宠应该不假。九阿哥又是她心疼的小儿子,吟秋有这样的归宿我也该安心了。

我如愿的没有被选中,被封了女官。点名要我的是——卫氏良妃。

良妃

卫氏,康熙二十年生八阿哥胤禩。康熙三十九年晋良嫔,未几,晋良妃。很好奇,印象中康熙是个政治色彩相当浓烈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嫔妃都有哪些,但隐约记得在看《红楼梦》相关资料时说过,他会宠幸汉人女子,却不会给予她们太高的份位。而这位良妃倒是少有的异数。有人说,因为她有个好儿子,八阿哥是几位皇子封为贝勒中最小的一位,深得康熙喜爱,在朝廷中也有相当的口碑。也许吧,满人一向母凭子贵,这也不足为奇了。奇怪的是,她会主动要我,这让很多人啧啧称奇。

“这位良妃娘娘虽然地位不高,但听说为人性情甚是平和。你若想安稳的待至年满出宫,那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至少我不用担心以你的性格会受排挤。”续过茶水后,姐姐将茶杯前推,做了经过了解后下的结论。经过这两天,她的气消下不少,除了担心和怜惜以外,没有别的情绪。

“我不是担心这宫廷倾轧,再难,也不过几年,熬过去不会太困难。只是,”我微微皱眉,“也许是我敏感,我既和良妃素无干系,以她的性子应该避免在这类事情上予人留下话柄,所以,说她的行为有异并不夸张。”

她轻拍了下我肩膀,脸上是试图让我安心的笑容:“是你太过多心了,也许你之前的行为传进她耳朵,恰好是对了她胃口。”

“对,既来之,则安之。是我太杞人忧天。”暂且把疑问丢至一边,我端详着她,眉眼里俱是妩媚的风情,一时间连自己也不免失神。

“看我做什么?”她一嗔,眉眼一挑,风流婉转。

我笑道:“我在想,九阿哥好福气。”

“刁钻的丫头,又取笑我!”她捏了捏我的脸颊,我连声求饶才肯罢手。

我知道,自她出嫁后,我和她见面的机会会很少。如果心中疑问再不道出,怕是没有机会了。我迟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的问:“姐姐,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以前不问,是觉得时机不对,倘若今天再不问,怕再难有机会了。”

她眼神忽然一黯,叹道:“傻丫头,虽说你不愿成为后妃,但以你的才貌,配个王公贵族却是绰绰有余,为什么宁愿自残自己?”

“我不想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成为女官至少我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宫,而出宫后我便能自己掌握自己。成为皇子阿哥的福晋又怎样,终究逃不离这个皇宫。”脑海里隐约的勾勒起一个身影,恍惚间不知道是之前那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还是那在心底早已烙印不愿离去的他…留在这里,也许还能有机会再见到那天的年轻人,我只是想见到他,去抚平心里那越演越烈的想念。也许这是我能留在紫禁城唯一的理由。

“你竟如此讨厌这里?”她不解。

“不是讨厌,是八字不合。”我笑了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我们之间隔了三百年,很多我在乎的东西她是很难理解的。

见我不愿再谈,她也没有追问。定定的看了看我,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那天落水的事情,你一直回避这个话题,是因为怕伤害我吗?”想来只有这一个原因。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我知道,她虽然有时言语不饶人,但内心却是柔软无比。

她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吗?”

听出了她话中有话,我摇了摇头:“我不信簪儿说的话,即使我真的出言伤你在先,你也断不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从前的你不会这么说。”她的目光悠远,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中,“自你出生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和大娘的感情很好,又怜惜你从小失去母亲,自然对你呵护备至。我娘虽然也有心待你,但无奈世俗言语多让她有心无力。也许是这些种种原因,你自幼不大理会别人。有好些次,我明明见你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和娘一起谈笑聊天,待到去找你,你却总是置身事外般的冷漠。久而久之,便以为与你会相安无事到我选秀。可是,”她的眼睛忽然睁大,隐隐有一些怨怼,“你可记得,第一次选秀为什么我没有及时参加?”

我一个激灵,不禁退后一步,颤颤的问道:“莫非…”

“对,就是你。”她不容质疑的回答,“你指使我的丫头在我的饮食里下药,使我错过那一次的选秀。你明明知道,我那么迫切的想去参加选秀只是为了能够让我娘在府里在爹面前有她该得的位置,可是你,你却硬生生的掐断了我当时最大的愿望。你何其残忍?”她眼里旺盛的怒火让我移开了眼。

我有些不忍心看她怨怒的表情,心猛然间揪紧。“姐姐,我…”

她却忽然镇静了下来,语气也平静了许多:“过去了,不管怎样,之前的落水是我推你,这是事实,不容许我抵赖。既然你也都忘记了,就不要再去追究了。那些事情与现在的你毫无关系,你没必要为之前的事感到愧疚。”

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绮萱从门外进来,脸上是难舍难分的神态。“吟秋姐,你明日就要走了,盈雷也要去储秀宫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傻丫头,以后有机会我还可以过去看你们,而你,可要帮我照顾好盈雷。毕竟你是贵人,凡事也能提点一些。”临别在即,姐姐对绮萱也少了几分玩笑,郑重其事的嘱托。

绮萱不迭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不会让盈雷受欺负。”说完,保证似的举手。

我感动之余,对她的处境反而更担忧,她的性子单纯直率,任性不受拘束,生怕这风刀霜剑的皇宫容不下她的天真。

见到良妃是在风和日丽的清晨,秋意渐起,我却极爱这凉风习习的天气。心里一直在想象良妃的容貌,却在初见的刹那才明白,所有的想象不及那刻的震撼。是美丽吗?不仅仅是。这皇宫里美丽的女子何其多。别的不说,绮萱明艳娇俏,姐姐雅致妩媚,但见到良妃我才明白,有种美丽是会沉淀而不会流逝的。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良妃性情平和,我却明明感到了在那平和下的疏离,那是旁人难以察觉的疏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她,或者说是她把自己隔在另一方世界里,不堪外界的喧嚣。与柯盈雷外表清冷内心却渴望爱护的性格不同,她的清冷是一种寂寥,却隐在一张平静淡雅的面容下。

也许是我的注视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深,良妃那淡然的唇角掠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我忽然兴起一种好玩的心情。这个女子和我想象中的后妃不同,即使她年华不在,我也绝不会忽略这个女子有双看透世情且不会被世俗所困扰的眼睛。我想正是这种心态阻决了时间对一个女子美丽的侵蚀。

“你就是盈雷吧?”她重又恢复那平静的面容,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错觉一般。

“回主子,奴婢正是。” 我也掩去那起初的探究,自若的回答。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子连忙奉上茶。她轻酌一口,把茶杯放下,手指了指身边的人,道:“芷蓝,你先带她熟悉一下,今天我身子不大舒服,就不久留了。她才刚来,你也别太拘着她,我看她也是个伶俐的孩子。”随后,把目光转向我,问道:“可读过书?”

“读过一些,些许认得些字。”我谨慎的回答。隐约记得宫里不大赞成女子读书,而我答的也是实话,那些个繁体字正和我在相互了解阶段,还未进入热恋期。

“会写字?”她又紧接问。

我老实的摇头,字会写,就是惨不忍睹而已,而且那些个简体字放在此时就是惊世骇俗,我那一点解释糊弄绮萱还行,要糊弄这里的人精们,段数差多了。

她眼里仿佛有些失望,也有些疑惑。我心跳漏跳半拍,她果然对我有所期待,那点名要我一定有她的原因。“以后你若有书信上面的事可以找若梅,她跟了我多年,是这儿的掌书女官。”言毕,只见一个温婉略带书卷气的女子冲我一笑,二十不到的年纪,看我的神情一点也不陌生。

“谢主子。”我微微挪动下脖子,这宫里的规矩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下来的,我自问不是这快料。

跟着芷蓝将储秀宫上上下下转悠,算是有了初步概念。但脑袋里依然一团糨糊。储秀宫的布局和良妃给人的印象相得益彰。没有多余的奢华,却于细节处见精巧。我被分到和芷蓝以及一个叫凝芳的大丫头一屋。这该算是个优待,毕竟我是个新来的丫头,而她们却是老资历的人。芷蓝还有个姐姐芷青被分在宜妃的永寿宫。

宜妃。我忽然了悟。姐姐被指给九阿哥,而八阿哥的嫡福晋正是宜妃的侄女,郭络罗格格。也许,良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点名要我。婉转的问芷蓝宜妃和良妃的关系,果然两人一向交好。九阿哥和八阿哥也是焦不离孟。有些好奇,那样一个淡雅到清冷的女子会有个怎样的儿子,怎生在朝廷左右逢源。后来,才知道,良妃因为晋位晚,没有抚育子女的资格,八阿哥并没有由她抚养,而是由大阿哥的生母惠妃自小养育。

头有些大了。一直以为清朝历史只有乾隆一位风流皇帝,却原来这风流是遗传。不是说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吗?怎么这位千古一帝愣是没有像他父亲那般专情,他可还记得他有多少女人,多少儿女?还是这位皇帝果真是位奇才,心里的感情可以被分割成那么多份。想到这些,把心里曾经对他的崇拜减去几分。

也许老天把我送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增进历史知识吧。以前只知道康熙有两个儿子,老四和老十四,其余的不知道数量的阿哥们一律被我无视掉。我更不知道这兄弟俩竟是一母所生,那么他们的额娘一定是个强悍的女人。

现在算算,那十四阿哥应该还小,不知道成年与否。那个孩子,想到他将来的命运,不禁叹气。若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兄弟,那雍正的做法我还能理解一点,毕竟铲除异己是每个皇帝上台必做的事情。只是这个异己若是自己的同母兄弟,是不是该另当别论些?那个嗜血的男子,我摇了摇头。

“怎么又摇头又叹气的?”芷蓝颇觉好笑的伸手在我眼前晃晃,“知足吧,我来主子身边几年,主子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我觉得主子对你很是另眼相待。你若还叹气摇头,那我们可不得抹脖子上吊?”

“死丫头,好好的,提那些不吉利的东西,也不知忌讳。”凝芳笑骂道。

“原是我不对,摇头叹气的,我应该…”我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五官挤成一团。两人看了都是一笑。

“这丫头,规矩的时候比谁都规矩,不规矩的时候也不输给哪个素来调皮的。”凝芳忍住笑,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八阿哥带了个新鲜玩意,说是要给十四阿哥,偏又被事给缠住了,东西落这儿了。要不,你给送去阿哥所?”

我忙摇头:“别的事我可以帮忙,却惟独出门这件事我应不得。这园子跟迷宫似的,我若出去了,定回不来。”

“又没让你一个人去,回头叫云晓陪着,你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熟悉环境了,都来了快两个月了,出去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也不怕人笑话你。”凝芳用不由分说的语气把我推出门。

“可保重,盈雷。”我回头,就见芷蓝拿帕子掩住嘴,偷笑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能认命的办我的差事去。来到这里,也没见过一个阿哥,包括常来跟良妃请安的八阿哥,总是擦肩而过。想到能见到那个威武的大将军王,不无兴奋。即使还是小孩子又怎样,若现在平庸也不会有将来的成就。毕竟是康熙的儿子,又是深受器重的一位,得一形也可窥全貌,多少能从他身上看到他父亲兄弟的影子。

好了,十四阿哥胤禵,你就是我第一个观察目标。

惊雷

原来那个新鲜玩意是怀表。不过此刻装在匣子里无缘窥视。来到这里,太多的不习惯,时间的表达就是其中一种。想来还是皇家孩子幸福,这种新奇玩意应不多见的。

“八阿哥对十四阿哥很好吗?”又不是同母所生,得了新奇玩意却给他,想来是疼爱这个弟弟的吧。

云晓点了点头:“十四阿哥跟八阿哥亲,跟四贝勒反倒没这么亲。”

皇权之下,再亲的感情怕也会生分。两个同等骄傲又同等优秀的男子,若不能惺惺相惜,自然会水火不容。“那八阿哥是个怎样的人?”

云晓抿嘴一笑,答道:“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你问起八阿哥的事。说来也怪有意思的,你来了这一个多月,就愣没这福气见一见他。”

又不是四个眼睛两个鼻子,难道见一见我会长高几公分不成。忿忿不平的想,虽然年轻了十岁,但身高也短了十公分,不知还有多少生长空间。从前不觉得,总羡慕娇俏玲珑的女孩,却发现,这样毫无空中优势可言,尤其在高大的北方女子面前。

“八阿哥跟主子可像?”听平日里大小丫头茶余饭后的聊天,似乎八阿哥是个极温文尔雅的人,倒是八福晋,貌似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两伉俪却是情深意浓,以八阿哥今时今日的地位却只有一位福晋,这让我称奇。总以为那些皇子阿哥们享受惯了三妻四妾,原来,终也有人是特别的。不管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的惧内,我宁愿相信,一个男人抵住压力,做到一心一意,更多的是因为爱。

云晓愣了愣,想了会答道:“八阿哥大概肖似圣上和主子各一半。”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打算再深入下去。她也没再多话,两人一路走到阿哥所,却扑了个空。我暗暗叹气,果然和这些阿哥特没缘分。

折回储秀宫的路上,我央了云晓带我四处逛逛去。她想了想,事情没办成,指不定还得出来,也就答应了我。

北方的园林自然和江南不同。在南边,看多的是拙政园那般古朴典雅的样式,和北方园林相比,多了分精致却少了分大气。我流连忘返,只觉眼睛和心一样贪婪。倘若日子就是这样平静的度过,也许也不会太难。

“啊!十四阿哥!天,他又,又爬树上去了。”云晓忽然捂住嘴,惊呼道。

我抬头,果不其然的看到前方大树上,一个俊秀如玉的少年栖在粗壮的枝头,一手搁在脑后,一手轻拍胸口,双脚交缠着,仰面沐浴在阳光里的侧脸有丝调皮,却也有几分让我熟悉的感觉。

是熟悉,像他,也像那日的白衣少年。某个答案似乎就要向我揭开,我却害怕的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