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卢方深深皱了眉看他:“你叫什么?”

“厉也城。”

明白了厉也城等人的来意,卢方面色铁青,左右考虑了很久,这才慢慢道来。

“说来也许你们不会信。”

他面看着展昭,眼里却有一丝放心的情感。

“其实,我们五兄弟手上并没有那所谓的秘籍。”

“没有?”莫愁率先问了出来。

“是。”卢方点点头,“没有。”

“怎会没有呢?这个消息不是灵通子放出来的么?莫非是他传了假信?”莫愁接着追问道。

“此事说来也奇怪,我等与灵通子并不熟识,甚至连面也未有见过,当然,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就在一月前,四弟飞鸽传来纸信,这才知道江湖上掀起了这等传言。我也曾几次出去打听过,却并不知道传信者是何人,后来消息越传越广,陷空岛几乎每日都有人闯进来。不得已,只好布下了阵,这才平静了几日。”

“没有秘籍?”展昭轻吟出声,“不知道任游海那边,是否是一样的光景。”

“哦!我此番前去,本是要去寻灵通子的,哪想在路上碰见了任大侠,与他交谈一番后,发现他手上也并无秘籍。适才我先行作辞回了岛上,他现下便在茉花村的客栈中住着,明日就可到。”卢方解释道。

“卢岛主去找了灵通子?”展昭立即问道,“他可有解释什么?”

“谈何解释。”卢方垂下头叹气一声,“我到哀牢山青竹林时,直直找了大半日,却连一个人影也未见得!”

“……会不会,是他有事情出去了?”莫愁歪头问道。

“不可能。”卢方坚决地摇头,“传言灵通子精懂鸟语,长居哀牢山,一月只下山一次,他的所有消息都来自家养的鸟兽。就算下山,家中也会留下童子看守,怎会一个人也寻不见。”

消息是灵通子传出来的,这一点确可以肯定无疑。可按照灵通子本人的性子,发出消息之后常常是待在哀牢山中,以防外来人打扰。这一次,倒不知是何缘由……

展昭正低头沉思,却忽的听到一声闷响,只见到韩彰狠狠拔出后背的毒镖,又惊又怒:

“大哥!这镖上有毒!”

众人听了,无不讶然,徐庆当下快步走到他身后,撕开伤口处的衣服,只见那毒镖所伤之处已是出现了一个红肿的包块。他顿时粗声道:“这镖是谁射的!”

四周安静了片刻,莫愁小心翼翼地往展昭身后躲,声音细细地:

“……是我。”

这不说还好,白玉堂因着方才之事本就对莫愁怀恨在心,现一见是她就不禁恼意横生。

“你这丫头心也未免太险了,居然还下毒?!”

莫愁一点也不觉理亏,回口道:“我怎么知道,当时你们打得这样厉害,也没见对展大哥手下留情啊,我一时心急……”

“废话休说,解药拿出来!”

白玉堂几步走过来就要拉她,未料展昭倾身往前一挡,剑横在他面前。

“白兄,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白玉堂咬牙切齿,“中毒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急!我二哥要是有了什么差池,我才懒得管你什么开封府不开封府,一样得死在我剑下!”

白玉堂这脾气性子倒是与莫愁相差无几,展昭偏头问向她:“小西,解药。”

莫愁呆了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杏仁加上枸杞,用鸡血煮上半个时辰,再加一条九节菖蒲就好了。”

卢方听罢,急忙回身朝徐庆道:“快先扶你二哥回房间,东西我去准备。”他吩咐完毕,又看了看展昭,向他歉然地点点头:

“天色已晚,展大侠,你们几位若不嫌弃,今日就在岛上住一宿吧。有些事情,也需要从长计议。”

展昭也未推辞,抱拳回礼:“如此,就多谢卢岛主了。”

笺纸上的墨迹还很新,展昭在末尾收了笔,轻轻搁下,又用信封装好。头蓦然有些疼痛,他抬起手来摁了摁眉心。

折腾了这大半夜,子时都已经过了。外面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他略略舒展身体,起身正准备灭灯。

忽然,门外穿来轻快的脚步声,他停滞下来,不消片刻就听见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展大哥,你睡了么?”

是那丫头的声音。这次倒是听话了,不会那么莽撞的开门……

展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淡淡一笑:“没有,你进来吧,门未锁。”

“哦。”

莫愁乖巧地应着,推门进屋,又回身将门掩好。她换了一身衣服,清清爽爽地走到展昭跟前,挨着他坐下。

展昭把信收好,给她倒了一杯茶,因问道: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莫愁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着摇摇头:“睡饱了,现在精神好得很。”

她口中的睡,自是在被绑在木柱上的那段时候,莫愁虽是说话无心,但展昭听来也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小西……”

“嗯?”莫愁犹自喝着茶歪头看他。

展昭静静偏过头来,对上她的眼睛,星眸暗闪。

“抱歉,此事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不计后果带你出来。”

“没有!”莫愁闻言放下杯子,怕他多心,忙忙地摇头,“是我自己功夫不好,怨不得你。展大哥,真的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他欲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但见她脸边的碎发零零散散,伸手就想替她勾到耳后。然而手才抬至她眼前时便停了下来,随后轻轻握成了拳,最终又放了下去。

莫愁的手臂上有些新的疤痕,都是绳索捆绑所致,红肿一片。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终是心中郁郁难安。

“小西,展大哥没能护好你,让你受了伤……”

“伤?”莫愁不以为然地举起手腕来在眼前看了看,笑道,“你是说这个么?”

“没什么的,这算是小伤了,我以前什么伤没受过?展大哥,你太看不起我了。”最后这一句话只是说笑,展昭虽知道,却也仍旧放心不下来。

“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成日里遍身是伤的,总归不好。”

“姑娘家又怎么了?出来闯荡江湖,生死不由命,展大哥。你也受过伤,我也受过伤,我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展昭不由失笑:“越说越离谱了,莫非受伤也比得?”

“说起受伤来……”莫愁忽然转头,谨慎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的伤怎样了?我今天看你似乎是伤口又裂开了。”

“无碍,我已处理好了。”

“嗯,这就好。”莫愁安心地笑笑,似乎是有些心满意足,捧着茶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展昭也不催她离开,垂下眼睑,看着她细细品茶。却也不知道这茶是不是当真有那么好喝。

一杯茶见底,莫愁抿了抿嘴正了正色看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那个……厉大侠,他在亭子里祭拜他爹。”

“祭拜?”

“嗯。我看见石桌上摆着一个人的牌位,不过天色太暗也看不太清楚,我猜想,应当是他爹的吧。”

展昭略微有些不解:“这又如何?”

莫愁把手托在桌上,撑着头:“我原本以为幕后主使是他,现在看起来不是了。”古代不比现代,看得这人既是如此在意他父亲的牌位,替父报仇这样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充其量,我倒认为他是在泄愤。”莫愁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凶手无从查起,他才想要在与他爹有关系的人身上找到报复,算是替他爹陪葬。可有找不到充分杀人的理由,这才求你,或是官府出面。”

展昭想了想,点头道:“你分析得,不无道理。”

“所以说,现在有嫌疑的人,是不是可以定为那个叫灵通子的?”莫愁好奇地看着他。

展昭不答,只微笑地端起茶杯来轻抿了一口:“你说吧,我听着呢。”

“嗯!”听他这么一许,莫愁兴致勃勃随手拿起毛笔来,取了纸开始写写画画。

“第一个人,灵通子。

虽然面上看,他这个人离整个案子有些远,但从卢方岛主口中来说,我倒觉得他也许就是整个案子的主使。先发出消息,引起动乱,搞得江湖上的人自相残杀,自己在最后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因得卢岛主说他去哀牢山上没寻到他,可能正是找了另外一个地方躲着的,等待时机。

第二个人,卢岛主。

毕竟都传言他手里有秘籍,要么他的话是真的,要么灵通子的话是真的。现在二人都未找得到,又没有证据,仅凭他一人之词根本不能洗脱嫌疑。没准儿就是他们五兄弟藏起来了,哄骗我们也说不定。又或者只是他一人,瞒着其他四个人。

第三个人,一笑堂主。

卢岛主说过,那个什么鬼手的也是被人陷害,手里并无秘籍。也就是说,唯一一个可能有秘籍的人,就是这传言里同样有部分秘籍的一笑堂主。既是堂主,手下人自然很多,卢岛主岛上人口稀少不说,那个什么鬼手更只是孤身一人,自保尚且困难,他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护好自己,同时又可以引起江湖动乱。

还有第四个人,可能他至今还未出现过,但很有可能是他逼迫灵通子发起传言,又将他囚禁起来,等着江湖大乱之际再出来。或许,在他的手上才真正握有全本的秘籍,也或许,这个人就是当年杀害那四个高手的神秘黑衣人……”

一张纸上写得满满的,莫愁一口气说完,倒是没喘半个气儿。她皱着眉,盯着纸上的几个名字看了半晌,发现展昭没有说话,这才犹犹豫豫地扯扯他:

“我这说的,有理么?”

展昭莞尔一笑,不想打击她,只好侧面回答:“你还漏了一点。”

“有漏掉么?”莫愁挠挠耳根,实在想不出来,“漏了什么?”

展昭她手里的杯子摆正,倒满了茶水。

“你仔细想想,卢岛主说半月前,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样来岛上。”

“唔……”莫愁绞尽脑汁,倒是认认真真想了起来,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不忍看她这般痛苦的样子,展昭淡淡笑了笑:“可能,那个人,也会易容成灵通子,散布谣言。”

“哦!”莫愁恍然大悟,“还真是这样。可照你这么说来,岂不是更加没有法子了?”

莫愁哀叹一口气:“我是真不喜欢岛上的五只老鼠……特别是第五的那一只。”

第五的那只?……白玉堂?

思及白玉堂被她已经气出内伤,展昭也不好得再多说些什么,轻笑着不语。

一阵夜风透窗而过,灯火无预兆的晃动起来,闪得人眼睛有些花。

莫愁写满字的纸也随着风飞翻起一个角,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展昭咳嗽了一声,慢慢道。

“小西。”

“嗯?”

他皱着眉头拿起那张纸来,有些啼笑皆非:“你这字……”

莫愁悚然一惊,“唰”一下夺过来,迅速揉成团往外丢去。而后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不擅长用毛笔写字。”

展昭好奇地扬眉:“哦?那你擅长用什么写?”

莫愁搓了搓衣角:“用……用树枝?”

“你这是在问我?”

“……”

莫愁哀怨地垂头盯着桌上的那支毛笔。这完全不能怪她,若是换作钢笔,铅笔,签字笔,圆珠笔,她肯定写着顺手。小时候祖父就叮嘱她多练习用毛笔,每每到头来她都是偷懒混过去的。

现在,这算是报应么?

她这样想。

展昭忽然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把笔拿好,我来教你写。”

莫愁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能不写么?”

“你说呢?”

“……”

她认命地提起笔来,手竟有些发颤,一滴墨滑落下来,在纸上晕染开来。展昭实在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俯身而下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书写。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很自然,很清新。莫愁不自觉地往他身后靠了靠,展昭的胸膛很宽阔,有一种无名的安全感。

就像……就像家一样。

“小西,你手不要抖。”

莫愁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欢喜道:“展大哥,你的字真好看!”

展昭无可奈何地又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专心些。”

“哦……”

他握着她的手,写了满满一篇的字。

展昭直身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我字拙劣,现下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照着练的,你就先用着。过几天回了开封,我找公孙先生讨几张来你按着写。”

“不会啊。”莫愁乐呵呵地拿起那一张笺纸,赞不绝口,“大哥,你的字比起我祖父来不差分毫。”

“是么?”难得听她赞扬起一个人来,展昭不知是该喜还是如何。

莫愁趴在桌上,提起笔来一面看着展昭的字,一面专心的写起来,头大半是搁在桌上的。

展昭无奈地又摇了摇头,不再去打扰她。自己又拿了张纸来,继续写。

包大人远在开封,对这里的事情并不太了解,他详细的将经过都写在纸上,其中也包括莫愁被劫的事情。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放下笔来,有些疲倦地饮了口水。

窗外,月渐渐沉下,已是四更天了。

展昭脱口而出:

“小西,太晚了,你回去歇息吧。”

许久却无人应答。展昭偏过头一看,莫愁趴在桌上,头靠着手臂睡得很熟。

夜里凉意透骨,他预备唤她,因见她在睡梦中笑得欢喜,又恐饶了她好梦,考虑后只得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踏上,除了鞋袜,拉上被衾将她盖得严实。

莫愁似乎觉得很舒服,把头埋在被窝里,反没有被惊醒。

看得她呼吸均匀,展昭也放下心来。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许久,也闭上眼,浅眠起来。

桌上,在那张纸上,展昭写的是一首李义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