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她躺在地上,看着天,“就这么躺着,听着沙砾摩挲的声音,看着天上的红霞,让人觉得好生沉醉。”
玄曜宸知她无事,便没再问,只抬眼看着远处,城关便在眼前,落日余晖下的嘉峪关,合着这西北风沙,有种孤绝凄美的神韵。
“起来吧。”他说。
“真想就此不起来,就这么躺着看下去,是不是这样下去,就是天荒地老了?”她嘴上喃喃的,慢慢起身。
“唉哟…”刚要站起来,却又要跌倒回去,他伸手拉住她,“啊!”她疾疾的要缩手,却被他又一使劲,拽进怀里。
两人皆是一愣,紧接着,无瑕的眼睛里便泛了泪花,“玄曜宸,我的脚!”
他才又扶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无瑕一瘸一拐的,全无刚才的兴致。
蹲□来,玄曜宸看着她的左脚,已经肿了起来,伸手除去她的鞋子,“唉!”她又痛的叫了起来。
“别动。”他按着她的脚踝,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关节却是错位了,然而那束在脚踝的珊瑚珠却碍了他接骨,遂摘了下来。
“玄曜宸,你!”她刚要制止,“啊!”
“试试,可以走了么?”他替她穿上鞋子。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慢慢站起来,“真的,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刚才我踩到什么了啊?”她蹙眉看着刚才跌下马的地方,沙砾掩埋着一个不规则的凸起。
“那是人的头颅。”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冒出。
“啊?!”她疾疾的跳开,又一个踉跄,脚上刚好了些的疼又深了些。
“老人家,您是?”无瑕问。
“我是这里的拾荒人。”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徐徐走来,头发是花白凌乱的,用蓝白色的绳系着,因为背着一个箩筐的缘故他始终弓着腰,左手扶着背后的箩筐,右手却执着一个笊篱状得长柄物件。
他拨开那具头骨,抬眼看着无瑕,“小姑娘,这里曾是战场,有人骨并不足为其。”
“这里?”玄曜宸侧目。
“是,就在这嘉峪关,几天前还刚打过一仗。”
“老人家,您可知道是这交战双方是谁?”无瑕礼貌的问询。
有人说时北齐和大昭,也有人说是北齐与那沙漠鹰王,又有说是劫匪与北齐的,呵呵,这天下,从来就说不清楚!”那老人熟练的自沙砾中搜寻着可拾之物。
“那您可知这楼兰的战事如何?”她焦急的问。
“不成想你这么个小姑娘倒是关心这些?”那老人索性盘腿而坐,坐在了大石上,望着远方,“姑娘可曾听过玉门关雅丹魔鬼城?”
无瑕摇摇头。
老人家沙哑的嗓音平和的讲述着,“那里的故事比嘉峪关更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下,若能一统,自然有这么多的国破城亡,魔鬼之地也便四处皆是,而百年后,又是一场兴衰,怎奈又有哪个王者能知这兴旺之间,苦累的皆是百姓呢?”
“呵,喝酒,喝酒!”说罢,他竟自腰间拿出一只酒壶,先自己喝了一口。
无瑕惊呼,“太白温酒壶?!”
“小丫头识货!”那老人笑了起来,“诺,尝尝。”
“恩,”她顺手接过来,“老爷子,您竟有如此好酒!”
“诺,你也尝尝吧。”她递给玄曜宸。
玄曜宸只淡淡饮了一口,亦是两眼一亮,遂细细打量着那老人家。
“二位可是去往楼兰?”
“恩。”无瑕点点头。
“劝你们一句,楼兰的战事已经绵延至玉门,敦煌一带,此去便是不归路,莫若回头。”
“可是我们都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无瑕皱了皱眉。
“这世间哪有什么必须不必须的,”那老人身形敏捷的跃下石头,捡起箩筐,“日落西山了,小老儿我要走喽。”
“老爷子,您的酒壶!”
“送给你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西走去,“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人家一边哼唱,一边背着他的箩筐,徐徐而行,消失在日暮里,夕阳也随之落幕,夜色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 潼关怀古
木把时代都混在一起了,大家见谅哈~~
本次更新完毕,因为感冒,码字有限,大家原谅~~
争取周五多放一些上来~~
晚安晚安——脑子浆糊中…
第十二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二)
因为战事刚过,整个城里都空荡荡的,仅有的一家客栈也并没有人。
连日的赶路让人倍感倦怠,无瑕并不会下厨,于是玄曜宸便寻了店里的土豆烤了些用以给两人果腹。
“原来土豆还可以这个吃法。”无瑕吃着热腾腾的椒盐烤土豆,几乎要把整个舌头吞进肚子里。
“玄曜宸,我觉得你若是做厨子,都可以进皇宫做御厨了。”她夸大其词的称赞着,“上次你烤的那只叫花鸡,我竟然也是从未吃过呢。”
玄曜宸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吃着土豆,瞥了她一眼,“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再夸我,也不会给你去找鸡的。”
“额…”她怏怏的,诡计被识破,只能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好吧。”
吃过土豆,又喝了他熬的蔬菜汤,无瑕心满意足的上了客栈的二层她的房间。
躺在床上,摩挲着手中的太白温酒壶,想起这月半的经历,起初的倦意竟然没有了,索性推开窗,一轮明月正当空挂着。她抬头看天,正巧看到对面厢房他亦是在看。不曾想两人也有这样的默契。
“这会儿要是可以去城楼,会否看得更清楚些?”她自顾说着。
“那就去。”他丢出三个字。
无瑕想了想,“好!那我现在下楼。”
“好。”他便纵身跃至客栈的天井。
“恩,等我带上酒壶。”她回身去拿了酒壶别在腰间。纵身跃出客栈。
两人并肩走着,因为战事刚过的缘故,整个城空荡荡的,让人心生凄凉。
“玄曜宸,说点什么吧。”
“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死城里一样。”她还是有些怕的。
“说雅丹魔鬼城?”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玄曜宸!”她生气的打了他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却都笑了,原是白日里还好的假面此刻因为风沙的缘故都已经皱了起来,索性摘了,丢在一旁。
“许久不曾见玄兄本面,”她故意拱手,“玄兄真是好生风神俊秀呀。”
“美人也是天香国色。”他故意凑上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无瑕一后退,左脚又不小心踩到沙砾,“哎呦,”她痛呼,显然是旧伤还未全好。
“你的脚力,去了只有日出可看。”他讪笑摇头。
“那?”她挑眉,回嘴道,“难不成飞着?”
“好。”说着就携起她,一个转身,在夜色的戈壁滩穿梭了来。
起初她有些怕,接着就是惊讶,他的功夫竟这般好。只顾着看四处闪过的山石树影,一时间忘了言语。
“再不合上嘴,这些飞虫就要葬身…”
不等他说完,无瑕便闭了嘴,放心让他带着自己飞,抬头看天,一轮明月,橙黄橙黄的。不是最明亮的,却让人觉得美好。
她一心顾着看月亮,丝毫没有注意两人已经到了城楼边。
他手指在她眼前晃过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依靠在他怀里,有些尴尬的推开他,她坐在了城墙上。
一时间两人无话,只是看着天,各怀心事。
“兴旺皆是百姓苦”白日里那老翁的话,他听得深刻。然而这王朝更迭,九州逐鹿,总是有人要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便是如此。
却见无瑕拔开酒壶,先一步洒在地上。“今夜长河月圆,如此美景,先撒酒祭天!”说罢才坐下来。
朗朗明月,山风簌簌,夜里没有了风沙,惬意不自待言。
“月色很好。”她靠在一块石头上笑得满足,“玄矅宸,不要摆出苦大仇深的模样,趁着今晚的月色,你继续说你的故事,我们继续喝酒。”说到这儿,又摇摇手中的酒壶,“玄兄,可好?”
看着这寂寥月色中的天下,悲凉无尽,他怎欢愉的起来,伸手拿过她递过来的酒,摇摇头,“酒可以喝,今夜的故事没有了!”
“玄矅宸,你是为那老者说的事情忧心么?”他没有做声,只是饮了一口酒,倚在她旁边的石墙上坐了下来。
“跟我再讲个故事吧,很快到了楼兰,我们就要分开了吧。”她忽然一声喟叹,两人皆是沉默。
“讲什么?”他问,“讲这天下兴亡,九州战乱,民不聊生?”
陇头流水关山月,泣上陇堆望故乡。站在城关,竟不期然的心生如此感慨。天地纵然大,然寂寂魂灵,又有几个能呼应?他低头,又抬头,看着身边的人,竟笑了。怎么会与她来到这里,说起这些?
无瑕摇摇头,这些天,他讲的总是羌人被灭族的事,每每想起总觉得后背发冷,那样一个强大的民族就此消亡,无瑕宁可那些都是故事。
“别总说些沉重的,”她喝一口酒,岔开话,“说说羌族的习俗,风土,汉人总是内敛和繁文缛节很多,羌人是不是会豪放些?”
他想了想,“是有个习俗,求爱时,男子取下女子贴身的饰物,并送她自己的贴身物件,女子若没有拒绝,便是应了这门亲事。” “哦?”她笑着问,“倒是简单。”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什么,摸摸怀中。
无瑕喟叹,“虽然简单,但幸好我不是羌族的女孩,不然父亲送我的玉佩岂不是要送与别人了?”
他笑道,“脚链也可以的。”手里握着的却是白日从她脚踝取下的珊瑚串珠。
无瑕一惊,“你…”她张口结舌,“你,这不行,你还给我,我才不要嫁给你。”
“哈哈,”他大笑,啧啧道,“成色不错,若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抢!”
“玄曜宸,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她伸手去抢,他没有躲开,愣是被她撞进了怀里。
“砰砰砰”四野寂静,只听得到两人的心跳。他无法平复自己的心跳,“给你。”他匆忙递给她。
“你取下来的,你得给我戴上。”她伸出左脚。
他便蹲□,想也没想,握住那凝脂一般的脚踝时,心下一荡,无瑕脚也一缩,两人就那么僵着。无瑕却想起玄矅宸携着自己飞起来的时候,脸微微有些烫,幸而是夜,除了他们并没有旁人。
旷野中一声狼啸,两人才惊醒。
替她把珊瑚珠戴好,玄曜宸站起身。无瑕瞥了她一眼,亦是无话。
又一声狼啸在夜空回荡,看着一轮明月,他深吸一口气,一声清啸。声音空远,在夜半的山谷中回荡,蔓延不绝。
无瑕愣了,是传说中的啸声,她笔下的故事里写过的,可却真真是头一回听得。月色下,他清冷的容貌,一脸凝重,让人不能逼视。
心思一动,索性站起身来,学了他的样子,却发不出一样宏远的声音。
“喂…啊…”她对着圆月旷野喊着。侧目,玄曜宸看着无瑕,她眨眨眼笑了。这样灿若星辰的笑颜,他面皮一松。
声音渐渐弱去,无瑕拍拍酒壶,“来,我们继续喝酒!”
他颔首,微微一笑。
“其实你笑起来很是好看。”无瑕无心说着,他却表情一滞。
“其实我父亲也是这样,记得他很少笑的。”念及此,她想起金陵被困,不知道父皇和大昭如何了。低下头,又叹一口气,“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无瑕摇摇头,又苦笑,“是否做皇帝都是如此寂寞,是否这天下从来都是让人忧愁的?”
没有得到半句应和,她缓了缓,又问,“曾经有人跟我说,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要是有人统一了这个天下,是不是百姓们就会少受很多苦?”
“或许吧,”玄曜宸把酒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又是一声啸,却清冽了许多,之后他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一句,“天下,呵。”
“天下的事,你我管不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无瑕自己端起酒壶,“玄曜宸,我们还是今朝有酒,醉在这月里吧。”
刚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这酒真烈!”
“哈哈…”他反倒笑了。
伸手过来抢她的酒壶,又是好大一口,无瑕怎肯认输,一把夺过酒壶,猛灌了几口,起初还可以看清他,到后来,不知是月色太美,酒太列,还是风似乎有些大了,她再记不起。
月出东山,明珠在天,有美人兮,一拥在怀,看着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无瑕,玄曜宸又喝一口酒,“天下…”摇摇头,却是笑了。
饮尽壶中酒,且做酒中仙,今朝一醉,明朝的事情,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