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朱卿卿就去找朱悦悦了,朱悦悦顶着两个黑眼圈,扑了厚厚的粉也没能遮住。不过看见她来了,朱悦悦和朱大太太倒是都挺高兴的,朱大太太拉着她的手反复说:“梁凤歌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我本是想替你父母亲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但现在情势如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先离开这里,日子还长,咱们徐徐图之。”
朱卿卿有求于人,就只能一直很努力地保持微笑。
朱大太太把两只袋子交给她:“一只装的是十颗明珠,你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轻易不要拿出来,但若是遇到了危急的事情,或者可以帮你一个大忙。另一只里头装的是散碎的金银和铜子,你留着零用。你那边的衣物首饰都不好收拾的,我会替你收拾了先送到梁凤歌那里去,你明晚就带着这两个袋子到东后墙那里去,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朱卿卿不知道她们可信不可信,却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和梁凤歌私下见面说清楚?从那天游山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更别说让香嫂或是落梅什么的去给他送信了,这两个人连二门都出不去。周家防范得如此森严,她只能赌。
“你将来要是风光了可别忘了我们啊。”朱悦悦拉着她的手哽咽起来,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朱大太太则反复叮咛她:“一个人在外,行事要三思,不要冲动,要狠得下心去,保全自己为要。”
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事,朱卿卿几乎都要以为她们真的就是和她骨肉相连、从无隔阂的至亲骨肉了。不过分别在即,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她顺着她们的话应了。
第二天夜里,天是阴着的,不要说是月光,就连星光都没有,四处刮着风,吹得树叶哗哗哗地响。落梅不知到哪里去了,香嫂坐在外间的灯下做鞋,朱卿卿很早就睡下,提前半个时辰悄悄从窗子里翻出去,再顺着朱大太太悄悄使人设在那里的梯子翻出墙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周家的园子她是很熟悉的,该怎么避开那些下人她也是有数的,天黑和风声都替她做了很好的掩护,只是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更害怕到了那里梁凤歌并不在外面,而是另一个圈套。
她没有直接走到东后墙那里去,而是走到远离东后墙的地方,顺着一株高大的乔木爬了上去,把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从她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周围的情景,当然今天晚上到处都很黑,她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风声很大,她什么都听不见。
其实院墙离她并不远,她身子轻,技巧熟练,完全可以凭借着树枝和身上的绳子荡出去,关键是决心。她蹲在枝叶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究竟是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梁凤歌有没有在外面她都离开呢,还是再等一等。
她还没拿定主意,风声就把嘈杂声送了过来,她看到亮堂堂的火把从她住的地方蜿蜒着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能再等了,朱卿卿一咬牙,飞快地顺着树枝爬到墙边,系好绳子滑了下去。
周家当然是有人看家护院的,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一队巡游的士兵走过,她不能久留,朱卿卿空着两只手,猫着腰,做贼似的跑进了黑暗中,顺利得不可思议。她觉得应该是大伯母和大堂姐在帮她,再不然梁凤歌应该也在里面起了作用。
问题是,现在她还要不要去找梁凤歌。朱卿卿为难地摸出一枚铜钱,默默念叨了两声,蹲在地上轻轻抛起,再迅速按下,摸索着去探是阳面还是阴面,如果是阳面,她就跟着梁凤歌走;如果是阴面,她就自己走。
是阳面,看来老天爷也是这么个意思。朱卿卿松了一大口气,很高兴地收起铜钱,辨了辨方向,准备往东后墙那边去找梁凤歌。梁凤歌的性子她清楚,说过在那里等着她就一定会等着她。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扑通一下就摔到地上去,疼得叫都叫不出来,接着嘴里就被人塞了东西进去,再绑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看不清楚,朱卿卿还是知道自己被人用麻袋装了起来并拦腰扛起,那个人飞快地跑着,她被抖得头晕眼花,差点把白天因为想要跑路而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她想起小时候乳娘讲过的人贩子偷小孩子的故事,乳娘吓唬她:“人贩予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又生得好的小姑娘了,他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而你会很惨很惨。”
她会很惨很惨吗?朱卿卿想,看来她的倒霉还没结束啊,什么时候才能交回好运?她很努力地回想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快乐幸福,心情就要好了很多,没那么难过了。
终于那个人停了下来,把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朱卿卿被摔得很痛,只能安慰自己,幸亏先落地的是屁股不是脸,不然没法儿见人了。她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轻点儿!摔坏了怎么办?”
那个绑了她又把她装进麻袋还狠劲儿摔她的人说:“反正都是死人一个,还管她摔坏不摔环?你这样怜香惜玉,别不是看上她了吧?”
朱卿卿吓坏了,原来不是人贩子,而是要她的命,还想尝点甜头,不知他们是要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她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试图将自己的手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之前让人轻点儿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就算是要处决人犯,也要让人先吃一顿饱饭,就算是做的阴损事,也要积积德。何况这小姑娘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你要她的命,却没必要这样折腾她。”
是啊,是啊,她和他们有没有深仇大恨的。朱卿卿深以为然,要不是她的嘴被堵着,她一定表示赞同:她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也很怕痛,哪怕就是死,她也想死得利落干净一点。
绑她的那个人低声骂了句什么,朱卿卿没听清楚,但是没有人再管她了,接着就下了雨,她正想着这回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全身都淋湿,死得那样难看?就又觉得自己被人拎了起来,的确是拎,对方拎着麻袋口,轻轻把她放在了某个地方,很大一股臭味,熏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过雨水倒是没有再淋到她身上。
外面风声、雨声、雷声响成一片,那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朱卿卿动了动麻木的手脚,再次想挣脱手上的绳索。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她一下,冷冰冰地道:“不想立刻就死就自觉些。”
朱卿卿吓得不敢动了,要是这个人一下子刺她一剑或是砍她一刀什么的,她真是躲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她其实很想问他们,为什么会绑她还要她的命,但她的嘴里塞得满当当的,没法儿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卿卿突然觉得眼前一亮,透过麻袋的缝隙,她辨认得出外头是火光,然后她听见兵器击打在铠甲上的声音透过雨声风声传进来,还有人大声地问答着什么。她还好像听见了梁凤歌和周嘉先的声音,她想起来,自己从树枝上跳下来之前曾经看到过火光从她的院子里蜿蜒而出,因此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所以他们应该是来找她的。
朱卿卿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发出“嗯嗯”的声音,才刚叫了两声,头部就挨了重重一击,她眼前冒出无数的金星,一下子陷入到黑暗中。
真疼啊,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一样,朱卿卿抽泣着醒过来,突然听见有个男人在一旁说道:“醒了?”
朱卿卿本来还有点晕乎的,突然就被吓得清醒了。她房里只有香嫂她们伺候的,哪里来的男人声音?然后她就想起来,自己其实被人绑架了,这些人还要她的命来着。她惊慌地跳起来,又发现自己已经自由了,不但出了麻袋还被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什么的。
这地方荒败得很,好像是个废弃了的土地庙什么的,一个穿着土褐色短衫的男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打量着她,这个人个子不高,又瘦又黄,眼珠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显得更淡一点,嘴唇有点突出,怎么说呢,看上去很精明,很不安分,他看她的神色就像是厨娘打量一只鸭子肥不肥以及有几两肉的那种神色。
朱卿卿抱紧胳膊,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谁?”
那个人好像对她还比较满意,避开她的问题道:“你叫朱卿卿?是新城朱家的三姑娘?”
朱卿卿点了头才反应过来:“你要干吗?”别不是验明正身,就耍她的命吧?她应该否认的,朱卿卿肠子都悔青了,可以反悔不?
“那我们是同宗。我叫朱老五。”朱老五把一个干饼子递给她,“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卿卿也没怀疑那饼子能吃不能吃,反正都要死的人了,搓圆捏扁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只是这饼子真的好难吃啊,也不知道里面掺杂了些什么东西进去,又粗又涩又难吃,她嚼半天才啃了一小块,还吃出了一颗沙子。
朱老五眯着眼在一旁看着她吃,见她吃得艰难,就递了一个水囊过去:“饼子有点干,就着水吃大概要好一点。”
朱卿卿确实渴了,虽然有点嫌弃水囊脏,还是乖巧地喝了一口,不敢多喝,怕要解手。她又努力地啃了一小口饼子,偷眼瞅着朱老五,见朱老五的脸上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就大着胆子道:“那个,朱五哥,你不是说了,就算是要处决人贩也要给人吃一顿断头饭的?这断头饭可以吃得好一点不?也不是要什么山珍海味,就来点肉包子就可以了。”
朱老五的神色有点复杂,朱卿卿赶紧道:“不然没包子也行,来点白面馍馍也好。”
朱老五半天才说:“本来你现在已经不该活在这世上了。”
“其实这个也很好吃的,别有风味啊,别有风味。”朱卿卿惊悚地坐直了,盯着手里的杂粮饼子一大口咬下去,眼睛都瞪直了,就是咽不下去。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什么都不知道的富家干金啊,这样应该比较好糊弄,朱老五十分和气地道:“你别怕,我不是恶人,我是说,我若要害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嗯,朱五哥一看就是好人,大好人。”朱卿卿狗腿地朝朱老五一笑,眼睛到处看,还有一个人呢?那个凶残地对待她的人呢?哪里去了?这里究竟离周家有多远啊?
朱老五淡淡一笑:“你是在找另一个人吧,他已经死了。我杀的。”
朱卿卿吓得抖了几下,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的语气更加夸张:“五哥真是个大好人。”
朱老五有些意外,这姑娘要不是少心眼就是太精明,不过看到朱卿卿眼里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害怕,他还是很满意的,十分温和地道:“当年你的祖父对我有恩。”
“真的?”朱卿卿觉得怎么就和戏文里的故事似的?听着别人说起很精彩,落到自己身上就很凑巧。
朱老五说:“我骗你做什么?”
是啊,他骟她做什么?但是他为什么要救她呢?朱卿卿暂时想不明白,干脆转移话题:“是谁让你们杀我的?”
“我以为你知道。”朱老五怜悯地看着朱卿卿,看到她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好放弃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道,“当然是周大小姐。她让我们把你绑走杀掉,然后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黄金。”
朱卿卿很会抓重点:“周嘉人为什么要杀我啊?你放过我岂不是损失了二十两黄金?”她悄悄去摸口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了,明珠和碎金银以及那柄小匕首,还有母亲留下的玉环都没了。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你们俩的事,你应该有数吧。”朱老五问她,“那二十两黄金应该没有你身上的明珠更贵重吧?。
“五哥救了我,我正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朱卿卿很乖巧地劝朱老五,“您就笑纳吧。’
朱老五又绕过这个话题:“也没什么,顺手之劳。你祖父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两清了。只是现在我回不去了,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的?我可以送你去。”
朱卿卿趁机把粗粮饼子放下来,试探着道:“周家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到处找我的,不然五哥你送我去找梁凤歌吧,他离得近,也不怕周家。”
朱老五摇头:“不行,梁凤歌已经走了,好像是他爹出什么事了,今天一早就走的,我们追不上他们,从这里到兴阳府少说也要十来天的路程,周家一定会沿路追赶,变数太大,我不去。你另外想个地方。”
朱卿卿只好道:“我舅舅家在申州,他们家很殷实,对人也好,五哥你送我去,他们一定会给你更多的酬金,你若愿意还可以在那里住下去,他们一定敬着你。”她有点心虚,不知道舅舅家是个什么光景,不但一直都没有使人来接她,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不管了,不然她能去哪里呢?
朱卿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穿着粗糙的粗布短衫,头发和脸都被涂上了泥土,手上也脏得要不得,她不用看光用想都知道自己惨不忍睹,但是朱老五还嫌不满意,觉得她细皮嫩肉的,若是给有心的明眼人看到一定会看出破绽来。
朱卿卿在土疙瘩里摸了半天,一双细嫩的手磨得面目全非,脚也沾满了泥土,她倒抽着凉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朱老五,眼泪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才没落下来。
朱老五也是没有办法,含糊地扬扬手:“就这样吧。”又反复交代她,“记好了,你是我的小兄弟,我们一起去投奔亲戚的,不要说漏了嘴,不然这一片都是周家人的地盘,我会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卿卿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机械地重复朱老五的话。朱老五满意了,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走,总比把她绑着藏着的方便很多。
朱卿卿和他提要求:“能不能把那个玉环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等到了申州我让我舅舅重礼谢您!”
朱老五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给她了,因为舍不得,所以脸色和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自己收好了,不然给人发现惹出麻烦来,我是不会为你送命的。’
朱卿卿眼泪汪汪:“五哥你真是好人。”
朱老五没再说话,沉默她领着她上了路。
这次比不得早年跟着周嘉先,一路上都有人伺候得周到,不但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还要老鼠似的到处躲藏,吃的是最差的,住的也是最差的。朱卿卿还被剥夺了洗脸洗脚的权利,至于吃的,她饿了两天就老实了,虽然粗面饼子还是很难以下咽,总比饿肚子的好。住的虽然脏乱差,也还是比夜里赶路不得睡觉的好,特别是在亲历了两次周家兵的追捕之后,她觉得活着并且保持自由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有时候运气好能跟人搭一段牛车、驴车什么的,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掩掩藏藏地走,朱卿卿的脚底下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她也从来没有喊过疼,最多就是走得慢一点儿。
朱老五的话不多,做事却很机敏警觉,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盯着朱卿卿看,朱卿卿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比之前厨娘打量鸭子身上有几两肉的神态更夸张了,他看着她,更像是看到一堆金银珠宝。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很灿烂地冲他笑,再给他倒上一杯不拘什么水。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得有二十多天的光景,朱卿卿对着水盆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又黑又瘦,头发枯黄,手和脚伸出去能吓得死人,她很悲哀地想,要是这时候给梁凤歌看到,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嘲笑打击她呢?若是给朱悦悦或者周嘉人看到,更是要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申州终于到了,朱卿卿很激动,她还是小时候见过舅舅的了,也不知还能认得出来不?舅舅家是住哪里呢?她只知道舅舅叫方子河,其他一概不知道,不过母亲出身大族,应该不算难找。
朱老五也很激动,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他领着朱卿卿往城里走:“我带你去买点衣物好好装扮一下,一边养着,一边访着你舅舅家,不然见了面要把人心疼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的,申州就是义阳侯的地盘,要把她打包送去,当然需要捯饬捯饬卖相才会好,朱卿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高兴很期待。朱老五给她买了两身丝绸衣裙,又带着她去住了家不错的客栈,让她沐浴更衣,让客栈里送上了好菜好饭。朱卿卿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得摸上去都能把衣料挂起毛来,但她还是激动地换上了,再趁着朱老五不注意悄悄藏了个饼子。
半夜她起来,安静地穿上了那身灰不溜秋的小子衣裳,再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卷成了一个小包袱,在屋子里紧张地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早,才听见客栈开门她就第一个溜了出去。
她没命地在陌生的街头狂奔,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被朱老五追上来抓住她,再把她送给义阳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老五之所以没有听从周嘉人的话弄死她,还这样热心地送她到申州,不过是因为他想把她送给义阳侯。还是那本莫须有的食谱惹的祸,朱卿卿有点怪祖父,为什么要和她说这种事呢?真是差点就害死她了。但是她又想,要是祖父不告诉她,其他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不辨方向地一直狂奔到再也跑不动才停下来,她身无分文,包袱里只有两身丝绸衣裙和她昨晚悄悄藏起来准备做消夜的一个葱油鸡蛋饼,再不然就是母亲留下的玉环。丝绸衣裙可以换钱,但也可能会因此被朱老五寻踪而至,不如找个垃圾堆把丝绸衣裙扔了。
葱油鸡蛋饼不大,朱卿卿觉得自己必须要爱惜粮食,饿得狠了才敢吃一小口,口渴了就和人家讨凉井水喝。她很乖觉,知道男人和上了年纪的妇人不能轻易招惹,就只敢求小姑娘,小姑娘们容易心软,能由着她喝个饱,还铜顺便打听一下舅舅家的消息。
朱卿卿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倒霉,居然连问了三个人也不知道方家在哪里,她不敢再问了,就怕朱老五先一步找到舅舅家门前等着她。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无处藏身,而夜里是要宵禁的,朱卿卿想想那些乞丐人贩子云集的城隍庙什么的就很愁,觉得自己要么会被朱老五抓回去,不然就会被人贩子给抓走。
她在街头蹲了半天,突然被个胖老头儿泼了一身水,胖老头儿指着她大骂:“哪里来的小丧门星,蹲在老子的门前半天不挪窝,害得老子到现在都没开张……”
朱卿卿心里有鬼,顿时觉得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恨不得跳起去把胖老头儿的嘴塞住,但她不敢,她面红耳赤地准备再次逃走。胖老头儿还是不依不饶地拿着锅铲追打她:“滚远点,小叫花子!”
朱卿卿给他追得急了就回过去骂他:“自己没本事做不好饼还敢怪我?”她看他半天了,不就是一个卖勺子馍的吗?自己手艺不精,态度不好,唯一一个客人稍许挑剔一二就给他骂走了,活该他卖不掉饼,还敢怪她蹲在他门前?
胖老头儿见她居然敢还嘴,不由更为愤怒:“谁敢说我手艺不好?小叫花子尝过了吗?”
朱卿卿忍不住,讽刺说:“何必尝啊,光看你的动作,再闻那味儿就知道是什么味道!”见胖老头儿的锅铲要砸到她背上了,眼疾手快地抢过来往街边的石坎子上用力一砸砸坏了,抱着手臂斜睨着胖老头儿道,“我随便乱做做都比你做的好吃得多!”
胖老头儿捶胸顿足:“你赔我锅铲!赔我锅铲!”
朱卿卿学着梁凤歌的样子无赖地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胖老头儿揪着她不放:“我不管,你必须得赔我。不然我就拉你去见官。”
这个可唬不住朱卿卿,朱卿卿有恃无恐地说:“行啊,你不知道官老爷们都是雁过拔毛的吗?你要卖多少饼才够打点他们哪?”
胖老头儿抡起拳头要打她,还没碰到,朱卿卿抱着头凄惨地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不就是个锅铲吗?至于吗?我做工赔你,你别打我。”
胖老头儿警惕地瞪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到我那里混吃混住。”
“那你别拦着我啊。”朱卿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冷汗都把衣服打湿了,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一怕被朱老五发现,二怕白闹了一场这老头儿还不上当。
“你真的光用闻,光用看就知道我的馍有问题?”胖老头儿再次抓住她,很凶地道,“你夸嘴说你随便乱做做都比我做的好吃得多,有本事你去做给我看?要是做得不好,别怪我把你揍得你爹娘都认不出来。”
怕的就是他不给她机会做啊,朱卿卿捏着一把汗,假装很烦地道:“我若是做得好呢?”
胖老头儿眼睛一瞪:“你是想现在就挨揍?”
朱卿卿敢怒不敢言地跟着他走进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一个馍,板着脸丢到胖老头儿跟前。胖老头儿瞪她一眼,愤愤不平地尝了尝,朱卿卿傲慢地斜视着他,虽然食材差了点,味道也一定比他做的好得多,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说来还要感谢周嘉先当初哄着她一直钻研此道。
胖老头儿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后一口时“呸”地吐出来,瞪着眼睛骂她:“难吃死了!等着挨揍吧。”
朱卿卿傻眼了,怎么这些人说话都不算数的?得,赶紧溜吧。正抱着头准备逃走,又听胖老头儿狡猾地道:“要是不想挨接,就给我做活儿抵债。”
朱卿卿险些虚脱了:“你的锅铲多少钱啊?”
胖老头儿数给她听:“我这锅铲是祖传的,是从官里头出来的,几代御厨都用过,你最少得给我做一个月的工……”
别说一个月,哪怕就是几天,让她喘口气打听出舅舅家的消息也好啊,朱卿卿耐着性子听胖老头儿吹完,哭丧着脸不服地道:“你骗人!”
胖老头儿抡起拳头冷笑:“小兔崽子想赖账么?”
朱卿卿老老实实地给胖老头儿做起了工,她不敢洗脸,做事总是缩头缩脑的,胖老头儿为此大骂了她一顿:“我的生意不好都是因为你,人家看你这么脏,谁还敢来吃?”
朱卿卿掉头就要走:“那我走了。”
胖老头儿操起锅铲瞪她:“你敢!”
朱卿卿哼哧哼哧地继续做事,胖老头儿在旁边一直盯着她,朱卿卿背心里的冷汗都给他盯出来了,半晌,胖老头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从此没有再管过她,只管她做出的馍好不好吃,一天卖了多少。
胖老头儿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对她还是那个样子,总是挑剔她吃多了,给她睡的地方连个正式的床都不算,就是几块砖垒起来,上面铺块门板,再垫些干草,搭上一床洗得发白的旧棉被,枕头都没有,洗脚盆是个豁了口子的破木盆,不过门倒是极牢固的,也没什么人去打扰她,朱卿卿每天晚上都把那张破桌子推过去抵着门,就算是这样她也睡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她轻易不出门,唯一几次出门都是去打听舅舅家的事,刚开始时总是没消息,有一天终于问到了消息,还找到了舅舅家门前,房子是建得极好的,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就是里面住着的已经不是方家人了。
告诉朱卿卿消息的人从前和方家关系不错,满脸的同情:“听说是被亲家给连累了,父子三个都被抓进了大牢,方太太变卖了所有家产才把人救出来,又穷又病,当然是住不下去了,只好去投奔方太太的娘家。”
朱卿卿不知道舅母的娘家在哪里,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想她大概只能找梁凤歌了,至于盘缠,可以和胖老头儿商量商量.反正她也不急,慢慢儿地存呗,她会做的吃食可多了,想来不算太难。
胖老头儿的生意越来越好,门前总是围着一群等着买馍的人,看见朱卿卿有气无力地回来,扬手就给了她一锅铲:“光吃不干活,赶紧去调料,就要跟不上了。”
忙完那一阵后,两人都累得和狗似的,胖老头儿背着她数完钱,精神抖擞地站起身去做晚饭。晚饭居然有腊肉,虽然几乎全是肥的,朱卿卿还是很感动,对着那片得有手指厚的腊肉,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胖老头儿白了她一眼:“哭什么哭?是嫌吃得太好了?不吃还我。”
朱卿卿赶紧护着自己的碗,这肥肉搁从前,她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现在怎么看着就那么馋呢?
胖老头儿吃得很慢,朱卿卿放了筷子他才把剩下的饭菜全吃光了,不停嘴地骂朱卿卿:“你肯定偷吃了吧?不然还剩饭的?你别不承认,给我逮着你就完了!”
朱卿卿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就算偷吃你几个馍又怎么了?我天天早起晚睡的,给你赚了那么多钱,一文工钱都没要,难道还不能吃你一个馍?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你还是男人吗?”
胖老头儿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发飙,给吓了一跳,随即扔筷子去丢她:“你找揍啊?臭丫头!”
朱卿卿愣了,胖老头儿也愣住了。
半晌胖老头儿才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蠢啊?你倒是帮我做馍了,又是谁给你吃住护着你的呢?”
朱卿卿哭了起来,胖老头儿气呼呼地道:“不许哭!再哭把你赶出去!”
朱卿卿还是哭,用力地哭。她那个时候蹲在街上到处看,使劲儿想办法,后来赖着这胖老头儿,就是因为看见他叫骂着给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饿狗扔了个馍。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一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饿狗,无路可去,都没有人疼的。
胖老头儿没办法,只好求她:“小姑奶奶,我求你别哭了成么?给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惹了官差来,我可管不着你。”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朱卿卿立即不哭了,胖老头儿把碗筷收了,挑亮了灯:“说吧,遇着什么事儿了?”
“我就知道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朱卿卿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无比崇敬地看着胖老头儿,“我来寻亲找不到亲戚了,我得存盘缠去寻另外的亲人。”
胖老头儿大骂起来:“你少得寸进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谋思我的钱!”
朱卿卿豁出去了:“隔壁张三家很是嫉妒你生意好,正到处打听你的馍怎么突然就好吃了。”
胖老头儿瞪了她半晌,恶声恶气地道:“那你得另外交伙食住宿费。”
朱卿卿赶紧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成交!反悔的人是孙子。”
胖老头儿憋得脸都红了,气势汹汹地一路冲了出去。
朱卿卿一下子觉得心旷神恰,这世上也不止是恶人多嘛,她也不算是倒霉到底的。
因为有了工钱,所以第二天朱卿卿干活儿时就觉得格外有劲,胖老头儿看她很不顺眼:“混吃等死的臭丫头……”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朱卿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他搞好关系,就和他商量:“您看这馍主要也就是早晚生意最忙,其他时候咱们还可以连带着卖面啊,您不用担心味道,我会做。”
胖老头儿瞪她:“你会擀面?我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你能擀面?”
朱卿卿难为情地抓抓耳朵,以往她只管煮面不管擀面的,胖老头儿就骂她:“光说不练的臭丫头……”
突然有人从门口冲了进来,把油锅都推翻了,胖老头儿大怒,怒骂着抓起锅铲就要冲出去,朱卿卿看到站在门口往她这里张望的朱老五和他身后的那群人,一颗心都凉透了。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去舅舅家门口走那一趟,这就叫作自取灭亡吧?
住地狭窄,就连后门都没有一个,朱老五昨天就盯上了她,却拖到现在才来抓人,一定是准备得很周密的。朱卿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索性拉住胖老头儿让他别管,他收留了她,她不能连累他丢了命。乳娘原来说过,这乱世啊,人命不如猪狗。
朱卿卿乖巧地跟着朱老五离开,她瞅空回头去看,看到胖老头儿拿着锅铲怔怔地站在街口朝她张望,那张总是油光光的胖脸看上去很是失落。
朱卿卿心想,这回可好,他的生意又要一落干丈了,早知道她就把诀窍告诉他了,不过她在调弄配料的时候他一直都有偷看,应该也学了七八成吧?
朱卿卿的心情就又好了几分,朱老五奇怪地看着她,清清嗓子:“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朱卿卿轻言细语的:“有什么好怪的,要不是五哥,我早就死了。”
朱老五道:“你知道就好。”
气氛不算太差,朱卿卿趁机问他:“都是换好处,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梁凤歌呢?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朱老五笑笑,没回答她的话.一直到把她交给一个穿绿衣服的瘦女人才和她说道:“三姑娘生长在闺中,只知道风花雪月,不知外头的事也是有的。你要知道,如今天下大乱,能者居上,无论是梁家或者是周家,迟早都是要对义阳侯俯首称臣的。还有,有一种人,叫探子。”
朱卿卿默默想了想,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朱老五都会把她送给义阳侯的。眼看着穿绿衣服的女人要来拉她,朱卿卿忙又问朱老五,“你说我祖父救过你,是真的吗?”
朱老五笑而不语,朱卿卿失望极了,那个话当然是骗她的,她不屈不挠地问:“你还说你和我是同宗,这个总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