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小狗么。”梁凤歌抢在她前头把话说出来,不屑地道,“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啊?这样的誓言算得什么?怎么也该让人家发点恶毒的誓才能勉强可以相信那么一丝丝。”

朱卿卿想起了祖父逼她发下的那个誓言,嘴里是不肯认输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要让你发恶毒的誓言啊?分明是你自己就记得从前那种幼稚的蓄言,还要倒打一耙冤枉我。”

梁凤歌笑了:“那你倒是想让我发什么誓言呢?”

朱卿卿歪着头想了许久,也没办法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只好道:“你要是食言,就让你走路跌跤,摔断门牙,再拉三天三夜的肚子,宴席之上忍不住拉出来……”想着傲慢骄横爱面子的梁凤歌成了那副惨样,她自己先就笑了起来。

梁凤歌也笑,眸子里流光闪动,语气很有些亲昵:“我说朱卿卿,你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大姑娘,怎么能说出这样猥琐恶心的话来呢?也不怕把人吓跑了再也嫁不掉。”

朱卿卿瞟了他一眼,没吱声。其实她是想说,她和他彼此是个什么德行又不是不知道,让她装成周嘉人那模样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一定又会转过来讽刺她了。

梁凤歌的眼睛黑幽幽的,里头装着两个小小的朱卿卿,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根本不想嫁别人,是吧?”

“你怎么不想着我就是想把你吓跑了呢?”朱卿卿有点厌烦这个话题了,因为她不喜欢粱凤歌的态度,就好像猫儿逗老鼠似的,时不时地拿爪子挠她两下,弄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整个人的情绪都被他掌控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愤怒一会儿难受的。不像她和周嘉先在一起,总是觉得安静淡然,平和如水,她虽然也会为周嘉先担忧喜悦,却从不会失态,该做什么她心里自然有数。

梁凤歌微扬的唇角便收了起来,冷冷地看了朱卿卿片刻,突然冷笑了一声:“别把我当成周嘉先,我可没他那么好打发。”

朱卿卿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她把周嘉先怎么了?分明是周家人起心不良,居心叵测好吧?分明是周嘉先更看重那本食谱和他的前程好吧?她才是最冤屈的那一个,她只是想静静地离开而已,怎么这人还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朱卿卿当着周嘉先大概还想做个文静秀雅讲道理的姑娘,当着梁凤歌却只想做泼。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给梁凤歌一个教训,骂他么,恶毒的话她骂不出来,打吧,又打不过,掐啊踩脚揪头发什么的都是小孩子玩儿的,没气势。她想了想,取下水囊解开塞子,把整整一囊水全部泼在梁凤歌的脸上,很有气势地道:“这里没镜子,借你一囊水照一照!难看死了!周嘉先怎么了?周嘉先再怎么样也不会和你一样翻脸如翻书。”

水浸湿了梁凤歌的头发,顺着他的眉毛脸颊下颌流下来,一直浸湿了他的衣领乖口袍子,看上去不见狼狈,反倒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阴沉着脸紧抿着嘴一直瞪着朱卿卿,眼睛嗖嗖往外飞溅着怒火,下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朱卿卿背脊发凉,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这个人再不是那个不高兴了最多和人家打上一架的倔强少年郎,他提着长刀骑着骏马,横扫干军,腥风血雨里走过一遭又一遭,才会在这般年纪就被人称为小梁将军,才会如此年轻就被梁家派出来全权处置此次的梁周联盟大事。

朱卿卿开始后悔并不露声色地悄悄往后挪步,其实她也不知道梁凤歌真生气了会把她怎么办,但这人从来不吃亏,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她的下场会很惨。

梁凤歌却没有如同小时候那样抓佳她就开打,而是始终站在原地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看,看得朱卿卿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很小地道:“周嘉先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你这么不讲道理。”

梁凤歌终于眨了一下眼睛,讽刺地翘起唇角来,转过目光看向远处。笼罩在朱卿卿身上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捏紧拳头准备趁机溜走,太可怕了,她不想再和梁凤歌单独在一起了。

“你是真的觉得周嘉先很好?”梁凤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缓缓擦去脸上的水渍,这话似是对着朱卿卿说的,又好像不是对着她说的,因为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再看她一眼。

朱卿卿有些失落,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算是吧。”不然她怎会喜欢周嘉先,怎会想要嫁给他?怎会知道他要食谱,要娶大堂姐就难过?

梁凤歌淡淡地道:“既然这样,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令堂早年对我多有照顾的情分上,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你什么意思?”朱卿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臂之力怎么助啊?

梁凤歌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似的,把脸侧对着她缓缓道:“你不是一心就想嫁给他么?那我便成全你的心愿,替你去把你大堂姐杀了,或者告诉周家,想要梁周联盟,便让周嘉先娶了你,想必周家这样精打细算的性子,一定会同意找的提议。你看如何?”

朱卿卿呆了片刻,这样也可以?

梁凤歌不耐烦地道:“你是欢喜傻了么?要是不要?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就赶紧说!”

朱卿卿摇摇头:“我不要。”

梁凤歌微不可觉地放松了一直僵硬地抬着的肩膀,语气重新又变得尖刻起来:“你不要做大妇,那是准备给周嘉先做小妾咯?”

王八蛋!你才去给人做小妾呢!朱卿卿险些骂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滚!我们朱家从来就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儿。”也许正是这样,所以周家才没有人敢这样提议吧?不然呢?也是有可能的。

梁凤歌这才纤尊降贵地斜瞅了她一眼:“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心里又一直念念不忘,那你是想要替他守身如玉一辈子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尼姑庵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去那里?也不要担心香火供奉,我替你把钱给足了,保你衣食无忧。”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讨厌的人呢?朱卿卿又开始痛恨梁凤歌,磨着牙恨不得把他掐死算了,全然忘记了周嘉先这档子事,想的都是梁凤歌实在太讨厌了,别人长大点总会懂事讨喜点,只有这个人,怎么讨厌怎么长。

“做尼姑也舍不得啊?看来你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真心嘛。”梁凤歌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朱卿卿,“其实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吧?啧啧.这样蠢笨如牛的样子,也难怪周嘉先不要你。虽然朱悦悦也是个笨蛋,可是和你比起来还是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朱卿卿蹲下去,冲动地捡起一块石头就想往梁凤歌的头上拍。梁凤歌挑衅地用鼻孔眼看着她,一副讨打的嘴脸,似乎在说,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朱卿卿抓着那块石头就朝梁凤歌冲过去了,还没冲到他面前,她的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她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扑,刚好扑在梁凤歌怀里,梁凤歌也好像控制不住似的,被她给扑到地上去了。

这一摔,朱卿卿手里攥着的石头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手足并用地想从梁凤歌怀里爬起来,觉得此生从未如此丢脸过,再也不想见到梁凤歌了,但她爬不起来,梁凤歌的两只手臂像铁似的紧紧箍着她,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一如当年。朱卿卿突然觉得很委屈,非常委屈,她号啕大哭起来,使劲地捶了梁凤歌几下,还在他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梁凤歌没吭声,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哭闹,由她咬,朱卿卿见他不动,越发加足了力气使劲儿地咬。有仇不报是傻子,她骂不过他,打不过他,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你属狗的啊……”梁凤歌疼得脸都扭曲了,伸手去捏朱卿卿的脸,朱卿卿已经主动松口了,因为她觉得粱凤歌整个人都烫得吓人,然后她看到梁凤歌的脸和耳朵根都红了,不由奇怪道:“你生病了?”

梁凤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力把她从他身上推下去,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朱卿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有点明白过来,也跟着面红耳赤,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保持距离才是。可是梁凤歌这个人就有这种本事,总能激怒她到忘记其他事,光记着要教训他出气了。

有风从林梢吹过,树叶哗哗哗地响,朱卿卿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她鼓足勇气想问梁凤歌一句话,却听见周嘉人十分惊骇地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草丛里,周嘉人独自站着,一张脸失了血色,似平是要哭又似乎是不敢相信地瞪着朱卿卿,一副“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对得起谁啊?”的样子,仿佛她现场抓着了一对偷情的奸夫淫妇似的。

朱卿卿面皮发烫,不敢和周嘉人对视,更不敢回答周嘉人的话。她不知道周嘉人在那里站了、看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梁凤歌究竟知不知道周嘉人在那里。她有这种怀疑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势单力孤,不比这两个人都是带着各自的人马出来的,有人帮着盯梢传信,也有人帮着看场子拦人。发生这种意外,当然不会是偶然的。

朱卿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着小黑马走过去,小黑马心思单纯,光顾着吃草了,根本就没心思管人类的这些复杂事。朱卿卿觉得她对着小黑马还要轻松愉快些。她听见梁凤歌用那种懒洋洋的声音回答周嘉人:“周大小姐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周嘉人像是被噎了一下,一直没答话。

梁凤歌吹了一声唿哨,大黑马撒着欢地朝他跑过去,朱卿卿听见刀鞘敲击在马鞍上的声音,知道梁凤歌已经骑上马了,她便也跟着翻身上了小黑马,放开缰绳由着小黑马自己去走。

小黑马很乖巧地跟在大黑马的身后走着,周嘉入站在草丛里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身鲜艳的红衣在绿草青叶中显得很是刺眼。

梁凤歌很是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周姑娘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俅啦?”

周嘉人好不容易才扯动脸皮笑了笑:“我也是觉得奇怪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你们俩了。可把我吓得,一个是贵客,一个是我哥哥的心上人,丢了谁或是谁出了事我都负不起责。”

心上人?朱卿卿仿佛被针戳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周嘉人,周嘉人这样说当然是故意的,但是,别说她不是故意和梁凤歌搅在一起的,就算她是故意的,周家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真正欺人太甚。

周嘉人直视着她,与周嘉先十分相像的那双眼睛冷冰冰的,十足的厌恶和鄙夷,一副“我总算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我要告诉我二哥,你最好自求多福”的样子。

朱卿卿不肯相让地回视着周嘉人,她的脑子从未有此刻这样清醒过,更是丝毫不害怕周嘉先会知道。不在乎她的人,她为什么要在乎他们?难道周家想要她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都守在周家么?这天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我们该回去了。”梁凤歌有意无意地走到两个人中间,阻断了二人暗自交火的视线。

一路上周嘉人没有再和朱卿卿说过一个字,她与梁凤歌并肩而行,妙语如珠地边说便笑。周家跟去的人则有意无意地把朱卿卿挤在了角落里,同时又重重包围,既不让她往左或是往右,更不让她往前或是落后。

朱卿卿无所谓,这才是她的真实处境,之前的那些美好宽松都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她骑在小黑马上,到处看着景致,若不是周嘉入夸张的笑声很有些刺耳,沿途的风景还是能让她满意的。她刻意不去看梁凤歌,当然也就看不到梁凤歌一直在悄悄看她。

因为这次出游并没有在目的地久留,所以他们回到周家时天色尚早。周家的男人们还有很多要紧的大事要和梁凤歌谈,抢在大门处就把人给请走了,朱卿卿只来得及和他对了一个眼神,还是梁凤歌瞅冷子瞪了她一眼。

周嘉人笑容可掬地目送梁凤歌跟着她的父兄走远,转过身去冷冰冰地看着朱卿卿道:“你跟我来。”

用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等着自己,朱卿卿不想搭理周嘉人,更不想和周嘉人吵闹,就把小黑马交给小厮便脱了手套径直往里走。

周嘉人追上去,拦在她前面大声道:“朱卿卿!你别给脸不要脸!,,朱卿卿沉默地看着周嘉人,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来了。

周嘉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愤然嫉妒,转过身去狂吼周围目瞪口呆的下人:“看什么看?都闲得没事儿做了吗?想不想去挖煤啊?”

下人们赶紧走了个精光,朱卿卿也跟着他们下撤。

周嘉人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拉:“我让你走了吗?给你几分笑,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千金大小姐了?”

朱卿卿很愤怒,周嘉人哪怕就是骂她不守妇道也好呢,这样踩着她的痛脚侮辱她,实在是太可恨不过。她以为自己会狠狠揍周嘉人一下什么的,结果她并没有,她只是像掸灰尘一样地把周嘉人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给掸开了,再十分平静地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周家是卖笑的。早知道我付不起价,就不会上你们这艘花船了。”

周嘉人立刻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更看懂她不屑的动作,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失控地扑过去要抓打朱卿卿,尖叫道:“朱卿卿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忘恩负义,吃里爬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你给我说清楚,你骂谁?你骂谁?”

朱卿卿轻轻巧巧地躲开了,畅快地看着周嘉人丑恶的凶样,心想周嘉人会的骂人话可真多。终于撕破脸了,终于扯开那层皮了,她心里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难过,但是真的很畅快。

周嘉人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从她出世开始,她身边的人都在捧着她呵护着她,就算是朱悦悦来了,她也没把朱悦悦这个表姐放在眼里头,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至于朱卿卿么,不过是听从家里长辈的话,更是因为朱卿卿对她一点威胁都没有,善待朱卿卿还可以为她博得一个怜贫惜弱的美名,更可以让家中的长辈和二哥认为她乖巧懂事可爱,更多的爱怜她。

但是现在朱卿卿突然变了一张脸,以赤贫之身妄想周家二少奶奶之位倒也罢了,转眼工夫竟然就敢去勾引梁凤歌。最可气的是,梁凤歌居然也愿意被她勾引,她还敢和自己当面叫板!她难道忘了当初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了她,给她一席之地,让她过了这几年的好日子吗?

梁周联盟,什么关心最牢靠?当然是姻亲关系最牢靠。早在看到梁凤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是要嫁给梁凤歌的。梁凤歌怎么能和朱卿卿混在一起呢?朱卿卿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呢?

周嘉人不能忍受这个,她一定要和朱卿卿说个明白,分出胜负,她锲而不舍地追着朱卿卿,势必要让朱卿卿知道她的厉害,向她认错。反正这里是内宅,都是周家的人,谁敢把这里头的事说出去?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朱卿卿觉得自己有点怂,她敢骂周嘉人,却不敢打周嘉人,只敢一直往里跑,惊动了很多人。周大太太得到消息赶出来,不由分说先指使人把两个女孩子分别拦住了,带到房里去问:“怎么回事?你们以为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这样不顾脸面地胡闹是要做什么?”

周大太太声色俱厉,开口就把两个女孩子一并训斥了,也看不出偏心谁来。她这样做,朱卿卿倒不好和她对着干,便垂着头不说话。

周嘉人却是委屈极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朱卿卿不要脸!没良心的,欠揍!她没人管教,我替她爹娘教训她!”

朱卿卿抬起头来,目光森寒地看着周嘉人:“你再说一遍?”

周嘉人才不怕她,用力推了她一下,大声道:“我就说了你要怎么样?就兴你骂我们周家都是卖笑的?我只骂你这么一句,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够了!”周大太大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周嘉人一缩脖子,还想再辩,周大太太已经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把大姑娘扶下去,不许她吃晚饭,什么时候她知道错了再放她出来。”

嬷嬷们一拥而上,把哭闹不休的周嘉人给劝下去了。朱卿卿绷紧了腰背,准备接受周大太太的惩罚,周大太太却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嘉人不懂事,今天的事是她做得不对,改日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朱卿卿垂着头不言语。

周大太太让人给她端了个凳子,继续道:“我知道你总是怨着我的,也不怪得你会生了这样的误会……但你要知道,我也是情非得已,这样一大家子人想要平安生活,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你恨就恨我吧,我们没本事才会让人捏住了命脉,里外不是人。”

朱卿卿宁愿周大太太骂她一顿,打她一顿什么的,也比这样哀叹不休的好处理。安慰周大太太,她说不出口,不说点什么,又显得她这个人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就翻脸不认人,忘了人家养了她这好几年,但他们养她并不是出于真心的啊,真的是想吃她的肉。朱卿卿觉得很憋屈。

幸亏周大太太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嘉人没有伤着你哪里吧?”

朱卿卿摇头。

周大太太便道:“这样就好,我听说你和梁凤歌曾有婚约?”

“我没听说过。”朱卿卿皱眉,这种事不是能乱说得的,她说了不算,大伯母他们一心想攀上也不算,梁凤歌那样半真半假地说了还是不算,得梁家伯父、伯母说了才算。所以她一定不能再自取其辱。

周大太太面上露出几分满意来:“那就是没有了。”

朱卿卿点头,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没等她从周大太太的面上看出端倪来,周大太太已经端茶送客了:“你累了一天,我也不好久留你在这里,不然就是不体恤你。你下去歇着吧,这几曰暂时就不要出来了……”

周大太太顿了顿,从茶碗上方朝朱卿卿看道来:“我的意思是,你刚和嘉人闹了矛盾,又有你大堂姐的事,家里有贵客,再闹起来难看,不如你暂时避开她们,得个清静。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应该瞳得我是为了你好。”

朱卿卿默然无语,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可悲之处。主人家看她不顺眼,嫌她碍眼,便要她躲开,还能说是为了她好。当然也是为了她好,不然周嘉人或是朱悦悦再像今天这样找她的麻烦,没有一个人肯出来调停,她要不是挨打就是打了人,反正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朱卿卿从周大太太的居处出来,迎面遇到了周嘉先,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眼睛看着前方,笔直地向着前面走。周嘉先抢上一步将她拦住,低声道:“今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朱卿卿淡漠地看向他,听说了又如何?是要兴师问罪,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舍弃了他,投靠上了梁凤歌么?

周嘉先并没有看她,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地面,声音又轻又沉重:“我原本没有什么立场和你说这个话,但我必须告诉你,梁家让梁凤歌到这里来,本就是有两家结亲交好的意思在里头的。梁凤歌待你好,可能是还记着小时候的情分,也可能是为了那本食谱。你自己保重。’

朱卿卿收回目光,平静地从周嘉先身边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的住处,香嫂和落梅担忧地喊她,她才醒过神来,朝她们微微一笑。

香嫂担忧地递了一盏热茶上去:“姑娘没有哪里不好吧?”

朱卿卿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茶。

落梅看了看朱卿卿的脸色,接过香嫂手里的茶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和声道:“姑娘怕是累了,先坐着歇会儿,我们去拿热水上来服侍姑娘梳洗换衣。您要是渴了,就自个人喝茶,茶就在您手边。”说完也不管朱卿卿应是不应,拉着香嫂下去了。

朱卿卿松下一直绷着的肩头,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手有些发抖,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这是骑马太久了的缘故吧?她觉得有点儿渴了,就伸手去端茶,茶端在手里有些不稳,茶碗盖和茶托磕出清脆的撞击声,这茶碗算是好东西,也要值点钱,她怕自己摔破了茶碗,就又把茶碗放下来,搓了搓手走到鱼缸边去看鱼和虾。

小虾死了一只,青灰色的虾壳已经变成红色的了,这意味着若不抓紧处理,它就得腐烂了。朱卿卿把手伸进鱼缸里,把那只死了小虾捞出来,很仔细地埋在一旁的花盆里,手沾了死虾的味道,有些腥,她也不想洗手,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鱼缸前,盯着剩下的几只小虾看。小虾和鱼已经被她养熟了,十分自得地做着它们自己的事。朱卿卿心想,这世上对她最真心的恐怕只有这几只小虾和鱼了吧?可惜,它们这样的脆弱,她是带不走它们了。

朱卿卿继续过着她吃吃喝喝睡睡醒醒的悠煞生活,周嘉人和朱悦悦都没有再来打扰她,香嫂很是谨慎,一到擦黑就赶紧把院门关上,就生怕会惹着什么是非。周家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知道她爱吃,厨房里的美食就没断过,几天下来,朱卿卿又胖了一小圈,看上去珠圆玉润的,皮肤嫩得像是一掐就会流出汁子来,唇瓣不点胭脂也显得红润饱满极了。

朱悦悦又来了,她进来的时候朱卿卿正歪在鱼缸边拿了草逗虾玩,见她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欠了欠身:“大姐姐来了。”

朱悦悦默不作声地坐到她身边去,先看她玩了一会儿虾才小声道:“那天的事 情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那件事么,每个人站在他们各自的立场来看,都有不同的诠释。朱卿卿勾了勾唇角,算是回答。

朱悦悦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这个总是记着吃,不高兴了就只会扭扭嚷嚷哭哭闹闹,一点心眼都没有的小妹妹长大了。看她这样慵懒地歪在案几上勾一勾唇角,便已经有了勾魂夺目的姿容,道是雪肤花貌也一点不为过,假以时日她长开了,美貌加上偏爱,那还得了?

朱悦悦瞬间下了决心,十分亲切地拉起朱卿卿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事情我们不要说了,始终我们是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得了如意的,也想要你得意,我心里才能安生些,你说是这个理吧?”

好像是这个理,就像是朱卿卿自己做了亏心事,也是想弥补受害人一二的,但是,她做过亏心事吗?如果小时候的偷吃也算的话,那应该算的,毕竟厨房里的东西是有数的,她偷吃了就意味着看守的人要挨罚,所以她每每都会替那些人求情,母亲也每每都会让人去和大伯母说情再替那些人出钱赔付。其实母亲一定知道是她干的好事吧?大伯母也知道,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冠上一个贪吃偷吃的名声太难听,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样混过去算了。

朱卿卿想着想着,唇边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来,直到朱悦悦不满地拉了她一下,她才发现自己想远了,便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姓朱的。将来大姐姐有了出息,大伯父和大伯母重新把朱家撑起来,我也能沾光。”

朱悦悦满意一笑:“就知道你最懂事。”

是啊,她最懂事,她的心最宽。朱卿卿笑嘻嘻地道:“大堂姐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么几句话吧?”

朱悦悦左右看看,清清嗓子,板着脸对着丫头们道:“你们去门外守着。”

落梅二话没说就退了出去,香嫂和朱悦悦带去的丫头小心仔细地把门带上,一左一右守在了外头。朱悦悦还不放心,起身走到窗前门边四处观察了一下,才又拉着朱卿卿咬耳朵:“你都知道周嘉人一心就想要嫁给梁凤歌的事情了吧?”

朱卿卿点头,这样她还看不出来,那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了。

朱悦悦很小声地道:“不光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周家和梁家都有这想法。我和你说,卿卿,你必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然他们家这样一直拖着你关着你不放,是要怎么样?这次是你最好的机会,要是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帮你了。包括我和母亲也不能,毕竟我们也只是依附于周家的,他们说什么,我们也不敢和他们当面对着来。你懂的吧?”

朱卿卿很愤怒,因为她没有食谱,所以她不配跟周嘉先在一起;因为她没有身家,所以她不配和梁凤歌在一起;因为她姓朱,还可能知道那个秘密,所以她要被关在这里,终身不能见天日。

朱悦悦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跟梁凤歌走的,不然梁凤歌若是得了你,你又突然想起那件东西在哪里了,梁家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他们就要被压下一头啦。你懂吧?”

“我说过很多次,我并不知道什么食谱。我随身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和大伯母都很清楚。”朱卿卿看向朱悦悦,这话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不会是大堂姐自己能想出来的。

“我没说不信你,是他们不信你。我只是不忍你就这样被毁了一辈子,当然,如果你想给二表哥做二房,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朱悦悦不敢看朱卿卿,借着喝茶垂下头遮去脸上的神色。

朱卿卿振袖起身:“大姐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试探我。”什么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她想都没有想过,太恶心,太下贱,难道这世上就只有周嘉先一个男人么?

朱悦悦的声音一下子轻快了许多:“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吧。粱凤歌真是个长情的人,他办完这里的事了,托我给你带话,只要你愿意,他会带你离开。去不去的,你自己斟酌,他会一直等你到后日。还有,他说了,让你不要担心,他必然不会负你,就算是你不乐意在兴阳府待着,他乜可以把你送到你舅舅家去。”

其实那天梁凤歌也说过同样的话,问她想去哪里,他送她去。朱卿卿有些怔忪,该不该信梁凤歌呢?

“他怕你不信我的话,这是信物。”朱悦悦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交给朱卿卿,起身告辞,“要是你拿定主意了,就来告诉我,我和我娘都会帮你。”

第四章 劫难不散真心人

朱悦悦步履轻快地出了朱卿卿的院子,她刚才的话并不全是假话。朱卿卿和周嘉先有情,不管她当着朱卿卿时再怎么理所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周嘉先其实是她使了手段抢来的,不光彩,心虚。因为先骗了人,所以她心里一直都在害怕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天,到时候周家人会怎么办呢?周嘉先会怎么办呢?他们能那么干脆利落地舍弃朱卿卿,当然也能含弃她。她不能让朱卿卿留在这里,只要朱卿卿在周家多留一刻,她就如鲠在喉。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朱卿卿离开。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再恶毒的事情她也做不来,如果朱卿卿能跟着梁凤歌一起走,那她心里也要好受些,更是彻底绝了周嘉先的想法。看朱卿卿那模样应该是动了心,她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表姐。”周嘉人笑嘻嘻地从垂柳后头转过来,堪堪拦住朱悦悦的路,侧着头和她开玩笑,“二嫂。”

朱悦悦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被这一声“二嫂”喊得心花怒放又害羞无比,嗔道:“乱叫什么?”

周嘉人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笑得好不狡诈:“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

朱悦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差当众宣布这件事了,那就还可能再出现变故啊。只要一日没有定下她和周嘉先的亲事,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警惕地者着周嘉人道:“是啊,听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周嘉人走上前去拉起她腰间垂下的络子,微笑着道:“表姐这络子编得真好,什么时候也编两个送我?”

朱悦悦心不在焉:“你若是喜欢,我那里多的是,你改日去挑几个就是了。”

周嘉人突然贴近她的耳旁轻声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朱悦悦脸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来:“我有什么秘密?”

周嘉人高深莫测地笑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当心些,我二哥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在骗他,想想你会是什么下场?”

朱悦悦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嘉人用力掐住她的手腕,冷笑:“真的不懂?走,跟我去见我二哥!咱们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朱悦悦大口喘气,用力甩开周嘉人的手:“明说吧,你想做什么?”

周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你和梁凤歌在合谋什么?说出来,我放你一马。不然你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会把你的那些事挖个底朝天,你永远都别想嫁给我二哥,我还会让你身败名裂,一家子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你信不信?”

天渐渐暗下来,朱悦悦扶着胸口飞速走回朱大太太所居的院落,一头撞在朱大太太的怀里,哽咽着道:“周嘉人知道了,她威胁我。”

朱大太太一愣,随即平静地摸摸她的头发:“她不知道,她是诈你的。”

朱悦悦惊恐地道:“不是,她是真的。”

朱大太太皱眉:“她想要怎么样?”

“她不想卿卿跟着粱凤歌走……”但她们是一定要让朱卿卿走的,朱悦悦抓紧朱大太太的手,“怎么办?” 。

朱大太太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之前怎么打算的,就还怎么做,是福是祸,且看她自己了。”

天气热,朱卿卿有些睡不着。从前在家时,每当伏天来临,家里总会有冰,虽然母亲说她是女孩子不能贪凉,每每总不给她多用,但有总是比没有好的。何况还可以跟着父母在庭院里纳凉,丫头们早早就点上了熏蚊虫的药草,也不用害怕被蚊虫叮咬,爹爹见识博广,听他说起那些天南地北的事来,真是让人着迷。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回忆也回不到从前。朱卿卿趴在枕头上发呆,她要不要相信梁凤歌呢?小时候所有人都说是梁家害了朱家,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梁凤歌不会做达种事,现在她却为了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食谱就开始怀疑他,这样好不好?看起来是谨慎小心,却又有点不那么地道。她在变,他有没有变?

朱卿卿烦躁地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匕首来。匕首是她小时候送给梁凤歌的,还是父亲从远处带回来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梁凤歌见了就眼馋得不得了,请她连吃了一个月的美食她才勉强答应送给她,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她想着想着就想明白了,再怎么样,她的境地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跟着梁凤歌走,至少不会再有自家的亲姐妹出来和她抢,也不会被亲人当面背后地捅刀子,也不用和周家的人这样虚伪恶心地周旋。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