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虎目一亮,点头道:“倒是常。”

黑亮的眼看着我,带着一种意味:“我想知道你想要买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就是有点想去看静湖的芦苇了,在这个时候,特别的美。”

他笑,点点头:“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是啊,还有些事,的确是让人难忘的,这一本书,袁将军不麻烦的话,能否帮我转交给九哥。”

“最近似乎没有消息。”

我心里更是担心了,没有消息,总是比有消息更让人多加揣测。

“别担心,叫我一声大哥,这书,是小事,有何不能送的。”

我一笑:“我就知道,这一声大哥,叫得非常的好。”

闲聊了几句无关重要的,便离开。

我与他之间,是妃子与将军,不能多聊。

要做的事,就拜托他了。

我在书里夹了一封信,我相信袁修纯会知道的,悄悄地把信带出宫里去给九哥。真的不想九哥受什么伤,现在静妃开始争宠,开始不甘于只得一个静。我想他父亲,是否有些担心了,因为九哥查得紧。

九哥可否得知,狗急也跳墙。

我可不要他拿什么去跟那人拼命,那人贱命值吗?

转了一圈,终还是没有到无垠的小阁里去,就往西边一直走,看那幽静之林,反正这里也不多人住。

转过一宫阙,那便是以前的永喜宫,太后住的地方。

再往里面深入一些,就是软禁着宛太夫人的地方。

要去看看吗?灏都怕我后悔,而留着她在了,我却连一恨也不能去。

宝贝,你说我要不要去呢?

想着,脚却往前走。

连自己都不可思议这举动,原来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渴望有一些亲情的。青鸾纵使翻身是个未知数,可是青家的人,还是相信于她。这就是亲情吧,总比押宝在我身上好,我也想听她叫我一声,蔷儿,青蔷,像一个娘一样。

在我年老的时候,当宝贝问我,是不是全天下的娘都好,我会说是的。

只留了一个宫女在身边,往北一直走。

我倒是不怕,这里防守更严,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进去,那侍卫都觉得不可思议,放了我进里面。

她很憔悴,头发都有些花白了,正缩在墙角里抱膝住着。一旦失去了尊荣,原来老得是这般的快。

我看着她,觉得有一种亲情,在划开我冰冷的心。

毕竟,生命是她给的,是她带我来这个人世的。

“修仪主子来看你了。”侍卫一敲那铁栏,引起她的注意。

她捂着脸,连看也不敢看我。

这四处都是铁栏,哪里是软禁,这分明,就是囚禁。

她为什么不敢看我,她觉得对不起我了吗?宝贝,我们见面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离开呢?我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

心里有一种东西,哽得重重的。

我苦笑,深深地看一眼宛太夫人消瘦的身子,就往外走。

“青蔷。”她破碎呜咽地叫了一声。

奇怪的泪水,竟然滑落下脸颊。

我擦擦,笑着又转回头看着她:“宛太夫人。”

“蔷儿,我只是想叫叫你,谢谢你来看我。”她还是捂着,不让我看到。

终还是走到铁栏前,隔着那铁窗看着她,静静地说:“我要生了,九成的会是生个宝贝女儿,我很喜欢,我现在学着,怎么做娘,怎么给她爱。我想,我会做得很好的。”

她抖着肩在哭:“其实我很爱你,我刚生下你,我连抱都抱不到。”

我眼中有些泪在滑下,她亦算是可怜之人。

一手捂着一侧的脸,楚楚可怜的泪眼看着我:“不是我不认你,而是,我不敢害了你,焉知,还是害了,我知道你恨我,你现在能来看我一眼,真的知足了。什么也不求了,青蔷,你是一个好女儿,真的。”

我轻笑,擦去脸上的泪:“我更会是一个好娘。”

她眼中却是有些悲哀,落着泪:“你会做得很好的,你很聪明,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拥有你。”

她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青蔷,我好想好想,听你叫我一声娘啊。”

我沉重地吐气,想了好久,才说:“我真的叫不出来。”

她眼中苦涩极了,垂下脸,又笑着说:“这也是,青蔷,你快回去吧,这里霉气重,不要伤了身子,有孩子,饮食得小心些。”

为什么我这么残忍,一句娘也叫不出来。

手放在小腹上,怀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她那时候,也是这般的小心翼翼吗?

终于有些退让,轻轻地说:“孩子很好,他对我很好,什么都过去了。”

她叹息地笑:“那便是好。”

“放下你的那只手,让我清楚地看着你,可好。”想看看,认真地看,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的。

她有些惊,越发的侧过脸说:“青蔷,你快走吧,这里味道不太好,你身体差,不会闻得舒服的。”

“可是我想看看。”为什么不给我看到她的脸。

“没有什么好看的,以前,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很好的,看你在宫里有了一些地位,我就高兴,能在宫里经常看到你。”

我感叹,忽然很不忍这样子。

转身地说:“娘。”

这字,并不难出口,一说了出来,就是这般的自然。虽然嘎涩得很,可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说出来了,就好,就是这么简单的叫。

她眼中,溢出了欣喜的泪水。

看着我,柔柔地叫:“蔷儿。”

“让我看看,子不嫌母丑,认我,从此不要再推开我。”

她落着泪,重重地点头,放开了那只手。

我看到了她一侧脸上,那乌黑的鞭影,她的眼里,写满了复杂的东西。

“怎么了?”我轻声地问她,心痛她这么老了,还让人打成这样,不是只是软禁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脸上有这样的伤,那她身上呢?

“不要问了,蔷儿,娘听你这一声叫,娘心中的愧恨,才是罪孽深重啊。”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轻抚她的脸。

但是伸长手,我够不着,现在我觉得,她真的是可怜。

“不要问,蔷儿,娘想知道,你过得好吗?他对你好吗?”

我点点头:“很好很好。”

“那就好,蔷儿,求你快走,不要让娘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娘觉得心里更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想来,她是不会说的,我有些难过。

不管她过去做了些什么,现在,她只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

我轻叹:“娘,我先走了。”

她柔柔地笑着看我,我走一步,她就往旁边走一步,想要更近距离地看着我,那种焦切,是一种最亲最亲的感情。

手抓着铁栏,那般渴望的眼神,总是让我不忍。

我得跟灏说说啊,我真不忍这样子,这么老了,算了,不要这样折磨,软禁就好了。

可是她眼中的悲哀,叫我不要管她的事。

不知为什么,让我心里压得郁闷的。

往背后走,看那翠绿的芭蕉叶,带着江南的味道。

在这里,却只是长叶,而不结果的。

哀叫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不像是刚才娘在哭的,而像是男的。

有些好奇,我踏入了那芭蕉小道,往里面去。

宫女扶着我,眼里写着一些害怕:“主子,这里不可以进去的。”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这里都没有人来过的。”

想折身走,可是惨叫声,有些熟,我竟然往前走。

偌大的芭蕉叶,吹着秋日的风,那般的作响。

隐隐约约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不太是真切,有点像是灏的。

现在快用午膳的时辰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先探出头去看,绿荫成浓黑一片,走出了那边芭蕉林,看到有个石屋,外面有个架子上,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么多的血,染得这绿荫,似乎是血一般的红黑了。

那正是死了的灵楚大人,正在受着鞭刑。有时候,忍不住的惨叫,就叫了出来,我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吧。

一手按住欲吐的胸腹,我示意宫女往后退,我不想让她看得太多了,示意她往外面去等着我。

灏坐在那里,浑身阴冷的气息,无情地看着灵楚大人。

鞭子打在他的脸上,血肉有些飞溅。

我捂着嘴,不敢叫出声,一手紧紧地抓着芭蕉的叶子,指甲刺穿了叶子,直刺着我的手心。

他示意打人的停下,冷声地说:“朕并不想为难你,灵楚,朕知道你不怕死。那明日儿,就换一种方式,让宛太夫人到你的面前,让你看着,看着她是怎么受挨打的。”

无奈,那血肉模糊的脸,那几乎看不到的眼睛,还是如常一般的冷然,还是一无所惧。

“要杀便杀。”这就是他的答案,一个硬汉子,一个对我来说,我恨得不得了的人。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

宛太夫人想见到我,灵楚想要为太后做事,连自己的命都搭上。灏要寻他的宝藏。我知道灏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路线图吗?有玉佩了,剩下的,就只欠这么一个了。

“就这么难吗?”他站了起来,冷邪的眼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灵楚。

心口闷得很,似乎闻到那血腥之气,那般那般的浓重,几欲站不住脚。

“你女儿呢,你也想看到她受伤,她背叛了朕,还有,朕告诉你,她有了孩子,你是否要她站在你的面前,让你看着她是怎么恨你的。”

我闭上眼,用力用力地甩掉这些话。

怎么可以呢?昨天还跟我说:“蔷蔷,小帝姬这么淘气,以后可有得折腾你了,你倒也不会寂寞了。”

他说:“蔷蔷,朕反正不管那么多,等你满月,朕要在宫里,办个盛大的满月酒,要全京城,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喜得帝姬。”

他现在说这些,多是遥远啊。

可是我认识他,真的,他好熟悉。我知道,这是一些手段,只是用来恐吓那灵楚的,但是我听了,还是心里不舒服。

的确,我对灵楚是恨的。

我恨他,一个女人在他眼里,比他的妻子,比他的女儿,都还重要。

那要爱到什么样的份呢?这我也不管,我只是站在一个女儿的角度上来看,我真的好恨好恨他啊,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父亲啊。

灏是那么的爱孩子,而他,绑在架子上,却是冷冷不出一声。

他是何苦的冷心啊。他连青锦臣,他的弟子,也不留情的要杀。

我不知道,他当初收下九哥,又是出于什么呀的心态,太后的一切,比他的所有,都是重要的。

“也不能让你软下半分是吗?”灏冷冷地说道:“你想知道你女儿是怎么恨你的吗?你凭什么做一个父亲?”

“我不知道秘密。”灵楚叫了出来。

 

第二十章 我要出宫

有一种痛心,有一种血腥,将我压得紧紧的,想走,竟然连也抬不起来。有千斤重,万般难。

其实我多不想看到啊,二个事实上与我有关联的男人,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狠心地什么也不要,只跟随着太后,伤了宛太夫人,伤了我这么多次。一个是灏,我以为可以重头开始,事实上,已经开始了。

他们二个人在这里说着这些话。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连呼吸也是痛的。

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子的,因为宝贝不喜欢我心里难过,她喜欢我开开心心的,给她说话,带她慢慢地走。

“不知道。”灏轻笑:“想来这些不足以让你动心了,那明儿个,从宛太夫人开始吧,再到你的女儿,你的徒弟,然后,还有太后,朕倒要看看,哪个你比较在乎的。你活着,你对不起的人可多了,让你死,朕还没有得到想要的。”

他说得那么无情,冷漠得让人不认识。

挑挑眉,冷道:“哦对了,朕大概忘了告诉你,太后不是朕的生母,是她杀了朕的生母,朕对她,也不会宽容的。朕曾经听说过,她惨遭过好些人的奸污,所以让你心里对她一直愧疚着,所以对她百般听从,朕还想让你看一次。”

如此的残忍,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来。

这哪里是灏啊,我都不认识。

灵楚愤怒地大叫:“畜生,你和她,为什么都这么可恨,骗了我这么久,我竟然有个女儿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吧。我生对不起我女儿,也对不起她,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杀你,未免让你死得太轻松了。”他眼神一冷:“给他泼点盐水。”

我忍不住,泪在一滴一滴地流着。

水泼上了他的身上,痛得他凄怆地痛叫着。

那种撕心咧肺的痛叫声,也撕开了我的心。

灏竟然可以为了那些东西,不择一切手段。

父亲啊,不管他对不对得起我,就算是陌生人,我看到如此,我也会难受。

“打到他说为止。”他冷然地说着。

泪流下,滴在那芭蕉叶上,晶莹剔透的带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