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完蜡烛,孟见开了灯,摸出一个小的丝绒盒子。
宁晚一看到盒子神情就微微的变了,她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也知道孟见接下去或许会说什么,心里下意识的又开始逃避,可孟见却好像完全明白她的心情,懒懒牵住她的手。
“不要礼物吗?”
他打开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对极其简单的对戒。
孟见拿出其中一个小巧的,往宁晚手上带过去,宁晚的手下意识躲了躲,但还是没能挣开,就在以为孟见要强行给自己无名指套上戒指时,孟见却意外的把戒指带到了她的中指上。
光滑微凉的触感从手指间传来,宁晚愣住了,“你……”
“别紧张。”孟见云淡风轻的把剩下那枚男款带到自己的中指上,“就是想跟你带一对情侣戒指,没别的意思。”
“……”宁晚的手瞬间放松下来,低头打量戒指,不说话。
好像只要提到结婚的话题,他们之间就是敏感的。
孟见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把她搂到怀里解释道,“主要是你们医院暗恋你的男医生太多了,我不放心,听说戒指带在中指上是订婚的意思,所以我先把你扣住再说,让对你有企图的趁早先死了那条心。”
宁晚忍不住笑出声,她靠在他怀里,心逐渐平静下来。
刚才仓促无处可逃的那种慌乱感慢慢消失了,虽然他们总会在某一刻涌上来让宁晚手足无措,但幸好,每次她都能在孟见的怀里找回尊重和安稳。
“好。”宁晚抱紧了他,柔声应:“那我天天都带着。”
刚说完,猝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这一刻的宁静。
宁晚皱眉,从身后桌子上拿起手机,看到熟悉的医院号码后,抱歉的朝孟见看了一眼。
孟见马上会意,松开手,到旁边去收拾吃完的碗碟。
宁晚接起电话——
“裴医生吗?!”神外的手术护士语气急促:“刚才来了一个车祸脑部重创的病人,情况很危急,现在多科正在会诊准备紧急手术,人手不够,您能不能回来救个急?”
“好,我马上就到。”
宁晚和孟见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区别,都是随时在待命,随时在与时间赛跑。
她重新穿好外套,孟见在一旁跟着也披上了衣服,宁晚一愣,问:
“你去哪?”
“送你。”
“我自己可以开车过去。”
“我知道你可以。”孟见从她手里不由分说的拿走钥匙,拉住她的手:“但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
**
孟见车开得既稳又快,不过十分钟就从馥园小区开到了急救中心。
中心门口停着几辆救护车,车顶一闪一闪的亮着显眼的红灯,在萧瑟的冬夜看去冷冰冰的,没有生气。
孟见把车先停在了路边,宁晚匆匆下车跑进医院大楼,神外单位在中心三楼,她没有等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上去,到更衣室先换好衣服,然后直奔手术室。
来的路上护士又给她打了电话,病人已经开始了手术,让宁晚一到就来手术室。
进手术室后,消毒,清洁,护士在一旁报告目前的情况:
“12岁,男,四十分钟前在高速上遇到车祸,颅骨骨折,有出血,病人昏迷,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微弱,血氧极低,孙医生正在抢救,您赶快过去看看。”
护士帮宁晚带好手套和口罩后,宁晚随口问她:“家属在吗?”
“在,就一个,好像是妈妈,也受了伤,不过不严重,也不肯治疗,就在外面等着。”
宁晚听完沉默了会,“你去看看她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让她别太担心。”
“好。”
护士出去,宁晚也进了手术间。
里面围了十多个医生和护士,每个人脸上都是严肃紧张的,宁晚走过去,孙医生马上让开主刀位置:
“裴医生,下一步你来吧。”
“好。”
宁晚冷静坐到病人头前,接过手术刀,余光微瞥,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重新打量床上那张脸,片刻后,眉不经意的挑了挑。
她手术进程不变,一边清理血块,一边问身边的护士:“病人名字叫什么?”
“沈唯杰。”
“……”宁晚心里狠狠一动。
原来只是看相貌觉得有一点像,但她没想到,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竟然真的就是那个七年前被沈宁牵着的小男孩。
那时沈宁娇宠的喊他:“小杰,我的儿子。”
往事不受控制的浮到眼前,宁晚拼命用理智压制下去,她面无表情的操作着手术,目光凛然,旁人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除了治病救人外的任何情绪。
但只有宁晚知道,自己此刻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内心汹涌肆掠的波澜。
两小时后,小杰脑部的血块终于被清除干净,其他科室的联合手术也相应完成,就在众人以为手术顺利成功的时候,旁边的仪器忽然发出了警报声。
护士马上紧张叫道:“不好了,病人血压在下降!”
“心率也在降!”
心电监护仪上,小杰的心跳从平稳迅速变成了一堆毫无章法的波形,宁晚意识到不对,马上推开所有人,沉声道:“快,准备除颤!”
……
手术室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忙成一团。
抢救了五分钟后,小杰终于暂时回复了正常的心跳,疲惫的宁晚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去查看小杰入院时的所有检查记录。
看完后,她蹙着眉,思考了几秒钟,跟身边的孙医生说:“你去跟病人家属说一声,这个孩子受伤太严重,现在全身器官都在急性衰竭,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孙医生顿了顿,叹口气:“好。”
孙医生走出手术室,宁晚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面容是清秀的,眉眼里有沈宁的影子。
也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宁晚心情很复杂,胸口有说不出的压抑,她走到监视器前想用看数据去转移自己的思绪,却听到手术室隐隐约约外传来吵闹的声音。
她是小杰的主刀医生,也深知沈宁的性格绝对不会好惹,虽然从一开始自己并不打算跟她见面,但现在,似乎是不可避免了。
手术室外,沈宁额角有血,急红了眼眶:
“我儿子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什么叫心理准备?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孙医生很为难:“家属,您儿子来的时候呼吸都已经很微弱了,您应该是知道的,车祸受伤那么严重,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了,您情绪不要那么激动……”
“小杰!!!”沈宁对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拍打着,带着哭腔的喊:“你不要丢下妈妈啊儿子……”
宁晚从里面打开门的时候,刚巧撞上了差点扑到怀里的沈宁。
她带着口罩,把沈宁冷冷拎起来。
“家属,手术室外不可以大声喧哗,会影响医生,更会影响病人,希望你控制下自己的情绪。”
“……”沈宁眼神怔怔的看着带着口罩的宁晚,像是在怀疑什么,又不敢去确定。
半晌,她或许是明白过来,带着某种妥协的口吻垂下头:“求你,我求你救救他。”
“医学不是万能的。”宁晚的声音像含着冰,比外面吹过的夜风还要冷,她盯着沈宁,眼神很陌生:“我不是神仙,我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宁晚说的是实话,只是在这种时候,太过生冷,失了一些人情味。
”小晚。”沈宁唇微颤着开口:“小杰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能把对我的恨转嫁到他身上。”
宁晚很轻的笑了笑,语气冷漠:“我只有皎皎一个妹妹。“
宁晚说完不再看她,转身朝手术室里走,可沈宁却在身后揪住她的袖子,手劲很大,几乎是咬牙切齿着低吼着:
”你跟裴家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明明就知道,你永远只有小杰这一个亲弟弟!裴宁晚,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我儿子要是有事我绝不放过你!”
沈宁声嘶力竭,崩溃激动,声音响遍了整个手术大厅,连手术室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宁晚隐忍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到达了极致,冲破胸口,她回身,反手就在沈宁脸颊狠狠落下一巴掌。
重重的啪一声,惊呆了旁边的孙医生。
”裴家把我培养长大,你给了我什么?嗯?”
宁晚步步逼近沈宁,语气冷然,眼里充斥着积蓄多年的愤怒:“你给我一个破碎的家庭不够,给我一个冷血无情的母亲不够,还要给我安上那么一个难堪耻辱抬不起头的人生,你现在凭什么站在这要求我?沈女士,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报应吗?!”
那年高考,宁晚同样遭遇车祸倒地,但当时的沈宁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如今多年过去,生活像轮回,不知在讽刺着谁。
夜晚的急救手术室空荡静谧,幽幽回响着宁晚满心的怒火。
这样凌厉的宁晚显然让沈宁震住了,她嗫嚅着唇,眼神很绝望,绝望中又带着不甘,正要说什么,手术室里传来声音:
“裴医生!病人又不行了,你快进来!!!”
宁晚一听,犀利的看着沈宁冷声警告:
“不想你儿子死马上给我闭嘴,安静点。”
她转身,关门的那一瞬忽然看到手术室外隐在过道处熟悉的男人身影。
宁晚微怔,心猛的一顿。
她不知道孟见什么时候站在了那,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这一刻,轮不到她想那么多了。
整理心情重新走进手术室,宁晚看着已经成一条直线的监护仪,马上跪到小杰身侧,快速有力的做起了胸外压。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救活他。
第51章 负责三十七天
手术室里, 宁晚已经为小杰进行了快二十分钟的胸外压, 孙医生中间与她替换按压了几次, 但小杰没有任何回应, 看上去已经无力回天。
旁边的护士看了看时间,小心翼翼开口:“裴医生, 其实可以宣布……”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一闪, 变成了微弱的波形,紧接着几秒后,规律跳动起来。
小护士不敢相信的又看了一眼,又惊又喜的叫道:“有心跳了!!救回来了!!!”
宁晚一直没有放弃, 直到确定把小杰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她才疲软的倒下去,瘫在地上。
刚才精神高度集中,宁晚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早已用力过度失去知觉的双臂。她是医生,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起,哪怕是她再恨的人,她也必须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小杰被推去了icu病房,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因为缺氧太久,后续的并发症还是个未知。
宁晚在手术室里休息了很久才缓缓起身, 走到清洗台前摘了口罩和手套, 然后打开手术室的门。
她已经忘了门口还有个在等她的男人, 也是开门后与他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才想起刚才和沈宁争吵的那些话,想起…
孟见或许全部听到了。
但很奇怪,自己从前觉得难以启齿的话现在这样间接的告诉了他,宁晚心里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孟见斜倚在窗边等着她,见她过来,稍稍站直。
还未发声,宁晚就先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孟见:“……”
“跟我来。”
宁晚把孟见带上了十二层的医院天台。
夜晚的天台很安静,冬夜刮着寒冷的风,有很细小的雪滴偶尔洒落,轻轻的,沾到肩头就融了。
宁晚深吸了一口顶楼的空气,对着远处的苍茫夜色,轻轻开口:“你听到了对吧。”她转身看孟见,走到他面前与他相对而站,许久后,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姓裴。”
孟见张了张嘴,眼里明显掠过一丝震惊,尽管刚才在手术室门口听到了宁晚和沈宁的对话,但现在宁晚亲口承认,孟见还是不敢相信这么戏剧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宁晚眼里含着淡淡的却伤感的笑,缓缓继续道:“我姓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孟见:“……”
“高考那年沈宁来看我,为了让我以后都能做裴家的大小姐,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千叮万嘱让我不能再受伤,不能跟爸爸有需要互相输血暴露血型的时候。”宁晚说着说着就低低的笑出了声:“你看,她对我多好。”
孟见被这突然得知的真相惊愕住了,他沉默了会,好似明白了什么:“所以,你那时候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
“不然呢……”宁晚看着孟见,语气平静:“你让我拿什么面对你?”
“……”
“一个盼了那么多年的母亲抛弃了我,高考也远离了我,我以为起码还有一个家是我的,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可沈宁却告诉我她跟我爸的那晚什么都没有做过,我爸只是喝醉而已,而我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别说了。”孟见直觉会听到难堪的话,忙捂住她的嘴:“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宁晚眼眶微酸的喊出来,她一点一点的戳着自己的胸口:“我裴宁晚,是沈宁喝醉了和几个男人玩了一夜多出来的累赘,最讽刺的是连她都不确定我爸爸到底是谁,你不觉得荒唐吗?”
“……”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办法面对这件事,没有办法面对你,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着这样不堪的血液,我就对人生失去了希冀和期盼,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不该活着,我每天像行尸走肉,像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挣扎徘徊,我无数次的想要放弃,可只要想到你——”
宁晚眼里已经有了水汽,声音柔软下来:“只要一想到你那么优秀,一想到你还喜欢着我,我就不敢堕落,我咬牙坚持,可当我们真的重新遇见了,我又害怕逃避,不想玷污了你的人生。”
孟见第一次看到这样柔弱彷徨的宁晚,他心拧着疼,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抱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
终于说出了压在心里多年的重负,宁晚觉得身心都释然了,她抬起头,眸里闪着微末星光:“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由你来选择…”
宁晚声音轻轻的,带着夜里的寒露,苍凉淡然:“这样的我,没有家,身世混乱,更不是你爸口中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顿了顿,她问:“孟见,你还要吗?”
**
回到馥园小区已经是夜里一点。
孟见后来没有回答宁晚,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到家后他倒了杯水给宁晚,宁晚喝了两口,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想知道孟见的答案,可孟见总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喝完了?”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