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急如焚,不停催着“壁炉”,可离得最近的黑衣人已经不过数米,寒光一闪,我看到那人甩出一件奇门兵器,就像是一根长长绳索上缚了一把短剑。其势如闪电,直取我前面的小皇帝。我心中一惊,也不及多想,眼睛一闭,扑身向前用身体整个护住他,然后脸上一热,便似是给人泼了一股热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袭击我的鼻腔,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狠狠撞上我的鼻梁之侧,我的泪腺因此而快速反应。我下意识地睁开眼,浑身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那个撞击我的面颊而快速弹飞的东西是一只断臂,甚至可以在惊鸿一瞥间看到截面鲜血淋漓之下隐约的粉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
我居然没有尖叫。
小皇帝也没有,周紫竹也没有,但是他们的手不自禁地同时用力抓住我,身体同时抖了一下。
指甲都掐到我的肉里,好痛。
但此时此刻,我需要这痛来使我保持清醒。
那断臂不是我的,是后面追上来的那位侍卫头领的。看到情况危急纵身扑过来,不及做别的,只好用手臂来格那短剑的结果…
失臂的血人一般的侍卫从地上一滚又站了起来,发出一声痛嘶虎吼:“皇上快逃!”就又向追来的黑衣人扑过去。
马儿带着已经失神的我们把这场景飞一般地掠过去,什么也都看不到了,只能听到一些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小皇帝的头发上身上也都溅上了不少血,他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带着颤音和哭腔说:“张…爱卿,你记得他…叫什么?朕回去要给他进爵…”
不,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侍卫们自报名字时,虽然我在亲切地点头微笑,其实是一个都没记住的。
我只知道他是不会活着见到自己的爵位,他的家人在捧着他的灵位表旌抚恤银两时定会痛哭失声。
“皇上,我们回去可以查一下…”我的声音干涩,不像我发出来的。
坐在后头搂着我的腰的周紫竹低声说:“卢大有,他叫。”
现在说以后未免太早,今日我们三人能否逃出生天也难说得很,被那个侍卫卢大有拼死阻了一阻的黑衣刺客已经又追上来,我回头的时候视野里已经又远远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我的心沉了下去,驮着我们三人的“壁炉”是不可能跑得更快了,这样很快就会被追上。一瞬间我真是后悔不已,为什么要拉上周紫竹呢,少掉他我们现在就可以逃脱了,如果马背上只有我和皇上,那些人怎也追不上的。
可是现在也晚了,我总不能把周紫竹一脚踹下去。
咬咬牙,我作了一个决定,抽起右腿,双脚脱出马蹬,我从左边滚下马背,同时低声说:“周兄,皇上托付给你了。”
周紫竹和小皇帝齐声惊呼,伸手想拉我,却没有拉住。“壁炉”悲嘶了一声,风驰电掣一般向前飞跑出林子,远远还听见小皇帝叫着“张爱卿,张爱卿…”
我的背摔在地上,很疼,但是这个姿势很好,不会受伤。人在危急中总是能激发潜力,我平时那么怕疼,此时居然一下就站了起来,朝山路左边一片齐人高的草中跑去。
黑衣人中立即分出两个黑点朝我这边追过来。
我在草中拼命地跑,中学运动会之后,再也没有这样跑过。身体所有器官都尽了全力,心脏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肺被呼吸的风撕裂,我的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那两个追我的黑衣人已经下了马,打着草追过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山路那边“壁炉”跑得极快,只剩一个小小红点,把后面追杀的人甩得越来越远。
我很欣慰,看来小皇帝他们能脱险了。
现在就看我的运气怎样了。我在草中看不清路,只能朝一个方向跑。周围的景物颠簸如蒙太奇的画面,我一边跑心中一边想的居然是“壁炉”大概看多了这样生离死别的画面,并不像我。以后“壁炉”会换一个怎样的主人?它想起我的时候和想起回鹘王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的毛病之一,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心里想起不恰当的东西。
黑衣人好像越来越近了。
我又加把劲,冲了几米,但是突然急刹车,心中暗暗叫苦。
我运气不好得很,还是跑到悬崖边上了。
两个蒙面刺客逼了过来。
我步步后退。
突然一个身材粗壮的刺客开口,声音很刺耳,好像在刮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对另一个刺客说:“原来只有他一个,没带着皇帝…呸,咱哥俩运气真不好,功劳全叫他们抢了…不对啊,密报不是说张青莲武功不错吗?这人可不像会武功。”
另一个刺客笑了一声:“管他呢!反正他也不是主要目标…我看没错,哪有那么多唇红齿白,长得像娘们的男人…”这刺客的身形很纤长,声音又软又腻,湿湿冷冷,总让我想起什么爬虫类,很不舒服。
声音刺耳的刺客说:“主上说张青莲最好别杀,可如何是好?”
我心中方一喜,那另一个爬虫类刺客就咯咯笑起来,说:“功劳反正也没了,咱们也别回去凑热闹了,不如就在这儿玩玩他…老子倒很想试试皇帝老子玩过的是什么滋味…”
我心都凉了,忍不住后退,那个爬虫类伸手抓我,我拼命躲避,结果脚下一滑,身子往崖下倒了下去。
幸亏危急之中,我的手紧紧扒住了崖边的土石,结果就十分艰难地吊在那里。
爬虫类刺客大笑起来。
另外一个说:“呸,你小子水灵灵的大姑娘不爱,怎么老爱玩男人…快拉他上来,要不你就只有一堆死肉玩了。”
爬虫一边笑一边说:“你一会儿玩过就知道…不过别上瘾,以后这等货色还真不好找…”
他伸出手来,已经摸到我手上,手指又冷又湿,黏黏腻腻,我恶心得差点松手。可是松手就是万丈悬崖,虽然根据“悬崖定律”,我摔下去一定不会死,还一定会遇到奇遇,练成绝世武功,得到绝世神兵,至不济也会遭遇绝世美女…我的本能还是使我紧紧扒住手下的泥土和石块。
爬虫淫笑着摸摸我,却不急着拉我,反而笑嘻嘻说:“张大人,快求求我拉你上来。”
呸,这算是什么三流情节?我凭什么遇到这种事?
倒不是要宁死不屈,这种不入流的情节已经严重伤害了我的审美,我倔强地不做声。
爬虫开口准备说什么,突然,一道光芒如同天际的闪电斜切而下,灼伤了我的眼睛,闪电掠过那个声音刺耳的刺客的半个脑袋,又刮过爬虫的胸腹之间,然后我便看见他的半截身体凌空而起,激起漫天血雾,其间甚至夹杂着散碎的内脏和另一人乳白色的脑浆。
这是我在半个时辰内遭遇第三次极度血腥,我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发泄地尖叫,认命地等着鲜血、内脏、脑浆洒在我身上。
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那些脏东西并没有落到我身上,倒是有重物从我身边落下的破空之声,还有掉到下面的回声。
我睁开了眼。
看到一张干干净净,俊俏美丽,没有一丝血迹的脸。
“锦梓?”我不敢置信地小声试探。如果不是手不得空,一定会揉揉眼睛。
锦梓的脸还在那里,并没有消失,我欣喜若狂地叫起来:“锦梓!”
锦梓铁青着脸,冷冷看着我,没有表情,也没有伸手拉我上来。
难道他这么小气?还在因为早上的事生气?
我渐渐狐疑起来,慢慢闭上了嘴。
“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或者是鬼?死了多久?原先是男是女?”锦梓的声音几乎说得上轻柔,仍是那样清清冷冷,好听之极。
我却渐渐地心冷了。
先告诉我…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否则就不救我吗?
锦梓威胁我…呢。
为什么早不问?为什么不好好问?那样我就不会说吗?
为什么…用得着来威胁我吗?
我一刹那心痛得快要受不住了。
锦梓还在说:“你说下在我弟弟身上的蛊…是骗我的吧?”
我心一颤,手中的力道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朝下坠去。
锦梓的瞳孔瞬间放大,伸手来抓我,却仅仅抓住了我的衣角,一声裂帛,我还是坠了下去。
“你…”锦梓脸上的惊恐、惊惶、惊痛,慢慢远离,却清晰无比。
最后的画面,我朝他笑了笑。
我一直知道自己有点晕血,不过倒不知道自己恐高。我以前坐过山车可是从来不尖叫只大笑的。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没有来得及体味生命最后的过程,没有来得及回放任何重要的场景,就晕了过去。
究其深层原因,恐怕是怕死。
经过一次死亡之后,我真的很怕死。
既然我晕了过去,自然也就对不起观众地错过了所有的好戏,等到我再醒过来时,已经和前两回醒过来时躺在了同样的地方,连身边的人都一样。
“悬崖定律”与我无缘。
我果然碰不到绝世武功、神兵、帅哥或美女。
“我残废了吗?”我问。
“没有。”锦梓的脸色很有点憔悴的意思,左颊有一道明显的刮伤。
“毁容了吗?”
“没有。”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哪里都可以活动自如,除了手指有点疼,身上并没有受伤。
“你怎么救的我?”
“跳下去,抓住。”锦梓闷闷说。
“然后呢?”
“抓住石头,爬上来。”
“噢。”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有任性的本钱。
我心中忍不住地冷笑。
我不再说话。他也不说。
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说。
他不说,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我索性闭上眼,让沉默无止境延伸。
“皇上脱险了,亲自来看过你。”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
“朝中大臣除了李闵国和古韵直都来过了。”
“周紫竹来了两次,‘壁炉’也送回来了。”
“高玉枢现在还在厅里等你醒过来。”
他终于放弃,又是一片沉默。
我看看外面,已经是夜里。月光很暗淡,织在窗纱上,流溢的光彩如同某种年深日久已渐渐失掉光华的玉器。
我侧过身子,把背对着他,闭目假寐。
锦梓沉默许久后,突然又开口了:“那天我毁掉的书,除了张青莲的《玉蛛功》,另外还有一本。”
“那不是什么好书。”
我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叙述:“…是天竺传过来的淫秽武功。原本也没什么大用。讲怎样把一个高手的武功收为己有…通过房中术…也不知道张青莲从哪里得来,他抓到我之后,知道我会梵语,就叫我翻译。我自然不肯教会他来对付自己…但他有锦枫在手,可以要挟我做所有的事情…我便只好给他翻译,十句里面夹一两处假的。我编出来的口诀,以张青莲的武学造诣,自然发现不了…初练尚有功效,他便日渐沉迷,等到了我计算差不多的日子,就会筋脉淤塞爆体而死。…那一夜,他自觉武功大进,很是得意,说明日要把锦枫也拿来玩弄——他一向是见我难受便会高兴的…我心中焦虑,就在他…的时候冒险动了一些手脚,侥幸生效。他果然突然走火入魔,通体发青,就没了呼吸…”
我突然觉得背上发冷,转过来瞠视他:“然后你就安安心心同一具尸体睡在一张床上?”
锦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是!”锦梓有些恼怒,“我只是闭上眼睛想下一步怎么办,你就醒过来了。”
“…我起初以为他没死,只是一时闭过气。还担心他会不会识破我…后来什么都不对,你对我说失掉记忆时,我半信半疑…还以为你有什么诡计…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一个人再怎么不记得,也不会连衣服都不会穿,人品性情都变了,不大识字的人突然能写那般好诗,好恶也完全不同…明明白白就是另一个人…借尸还魂的说法,古已有之,民间传说也很多,我虽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不过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你什么时候确信我不是张青莲的?”我冷冷地问。
“…记不得了,不过你回神后大约三四天之后我就知道了。”
我又是心寒又是愤怒,怒火从胸口烧到头顶。
原来他一早就什么都清清楚楚!在旁边冷眼看我如此辛苦遮遮掩掩!我竟是被当做傻子了。
自尊受创的痛楚尖锐到我无法忍受。
我坐起身子,冷笑出声:“好啊,耍着我玩很有趣吧?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越说越不能控制怒意,索性把很久以来就使我芒刺在背的东西一股脑儿抛出来。我一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和肩膀,指着说:“这身体很漂亮啊,比我原来的美丽多了…其实你觊觎很久了吧?可惜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爱恨交织啊!心里很痛苦吧?现在好了,这身体里面换了人,管我原来是阿猫阿狗呢!反正不是张青莲…现在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自己想做的…你还真是好运啊,姚锦梓!”
我抬头挑衅地看他,却不禁吓了一小跳。锦梓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眼睛里蒸腾的…已经不仅仅是怒火而已。
我不自禁地噤了口。
“你…”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声音涩哑,双手紧握着拳,不住地颤抖…
他眼睛里的东西很多,好像有许多极度的伤心、失望、痛苦、委屈,重重交织,欲辩无言,看得我在他转身出去时还怔在那里。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
我突然苦笑一声,颓然倒在床上,我是多么痛恨自己的这种能力和性格啊!喜欢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潜层心理都分析得清清楚楚。所有自私的、龌龊的、肮脏的、隐藏的、不美好的、真实的东西,为什么只有我总喜欢去直接面对。
除了痛苦,还能带给我什么?
以前如此,现在在这里还是如此。
如果不去看就好了。
如果可以不想就好了。
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看人看事情太清楚是很痛苦的,除非你已经有了和这种洞察力相匹配的胸襟。可是,就算能够宽容,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啊…
我控制不了自己,在锦梓每次凝视我的面孔时心情都会很糟;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他爱的只是我的灵魂…
这是我和锦梓同眠以来第一次独自入睡,虽然已是初夏,却止不住觉得凄清,身子发寒,心头燥热。
我无法入眠,爬起来把衣服脱光,恢复裸睡的习惯。
平躺在床上,月亮已经穿过了云彩,月光又明亮皎洁起来,透过窗棂笼罩住我的身体。
我在那一霎时很希望这月光是某种酸性溶剂,可以把现在的身体无痛地化掉,最好是依旧塑出我原来的形态。
到了这个时空,我第一次身心疲倦到有了厌世的感觉。
可是不要紧,我知道我明天会一如既往地起来上朝,无论心里多么倦怠。
明天,我会去想到底行刺的主使者是谁,我会打起精神应付一场狂风暴雨。
我是一向如此的,光是习惯的力量就足以使我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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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7:39 PM《穿越文合集》第四章 悬崖
第五章 水患
关于这一次行刺的主使者,虽然从表面上看,嫌疑最大的就是躲回洛阳的邵青,但是,我的第六感却告诉我不是他。
何况邵青是知道我已经没有武功了的。
现在朝中三大派系,外戚是想利用小皇帝争权的,自然不会动手;清流就算欺世盗名,谋逆是断然不可能的;从别人的角度看,最有可能篡位的是我,但是我又舍身救了皇帝。何况我自己知道不是我。
那么,必然是存在一个不为我知晓的势力了?
我觉得仿佛远处天边已经压过来一处乌云,我却想不出好法子,心里压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