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了一步,站稳身子第一件事便是护住腹部。

“绿芙!”我愠怒地低喝一声。

她坐到殷慎行身边,才抬眸看我,若无其事地道:“皇姐有何事吩咐?”

㊣(6)我还未开口,忽听殷慎行低声厉喝:“闭嘴!”

绿芙和我同时被震慑住。他恢复记忆了吗?

可是,下一刻我就失望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滚出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痛苦神色,只余下凌厉和冷凝。

绿芙看向我,表情淡然,只有微扬的唇角泄露了她幸灾乐祸的愉悦。

我低垂下眸子,片刻后沉淀了心情,和绿芙一起离开石室。

在石门外,让影子带绿芙走之前,我看着她与我极为神似的脸庞,温声道:“皇妹,你知不知道,让人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

她微怔,没有接话。

我扬唇浅笑,再道:“你自己是钻研毒术之人,应该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是什么意思?”她沉了脸,语气不善。

我依然微笑,回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在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话落,我手一扬,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让人带了她离开。

石门外,只剩下我一人。我忍不住叹息。绿芙害我至此,可我依旧心慈手软。我想,我并不适合做一个君王。

重入石室,看到殷慎行平静地坐在石床上。

“慎,我放你走。”我说得很直接,不想再说令自己感伤的话。

他看着我,没有显露惊讶之色,口中低低吐出两个字:“若儿。”

我顿时心尖一震!我是不是听错了?

“若儿。”他又唤了一次。

狂喜的感觉刹时涌上我的心头,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问:“慎!你恢复记忆了?”

他站了起来,与我平视,脸色柔和,但眼眸中仍有一抹困惑之色。他轻轻摇头,道:“并没有。”

喜悦一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失望!

我怔怔地望着他,嘴唇张了张,却又无语地合上。

不断告别

“我没有恢复记忆。”他说,墨眸波光微闪,奕奕地望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方才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若儿’二字。”他的语调缓慢,平静中带着些许感悟,“我觉得这个称呼很熟悉。我想,也许你并没有骗我。”

我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悲伤。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吗?可是,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突然愿意放我走?”他抬手,温柔的手势停留在我的耳畔,并没有碰触。

“因为不放你走,你会恨我。”我的嘴角扯开微弱的弧度,很苦很涩。

“说清楚。”他执意追问。

“你应该没有忘记谨言吧,你的皇弟,他即将返回殷国。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毫不隐瞒,坦荡荡地望进他的眸底,“慎,这个皇位是你很辛苦争取得来,我无法那么自私。”

“你和绿芙其实不同。”他的话题跳转得突兀,脸上刚毅的线条略显柔和,“你的心很软,你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我无奈地轻笑,这一点我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呢。是不是女子陷入爱情后,就无法继续强硬?曾经身为杀手的我,比现在狠心利落许多。

“谢谢你。”他突然道谢,又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你,但是我已经记得现在的你。”

我低眸。该感到宽慰了吧?至少他不是毫无感觉…

我没有再说话,手指轻轻指向石门,示意他可以自由离开了。

低垂着头,感觉到他轻柔地在我的发顶落下一记很浅的亲吻。而后,他走了。

我独自停留在石室中良久,心里的思绪激烈地翻涌,然后慢慢地麻木。

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低声喃喃:孩子,从今往后,只有娘亲一个人疼爱你了。

时光如梭,距离殷慎行返国已经六个月,而我临盆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这一段时间,我做了很多事。朝政已稳定,外戚也不足为患了。

夏日炎炎,我有些困倦,在湖边凉亭的软榻中斜躺着,昏昏欲睡。

“冷胤天,是否确认萧氏一族全部迁出京都了?”我眯着眼懒洋洋地问。

“放心。”冷胤天亦是一副慵懒的姿态,倚靠着亭柱,简单地回道。

“嗯。”我轻应一声,睡意浓浓。

“若月。”他冷不丁地叫我的名字。

“嗯?”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自从殷慎行离开之后,你就变了。”他的语气似带着一丝感叹,“你不再手软,你成为真正的王了。”他顿了顿,很轻很淡地又说了一句,“也越来越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接话。

是的,我确实变了。殷国在殷慎行的掌管下,日益稳定繁盛。而我,不能落于他之后。

为了解决外戚专权,我有些不择手段。我让冷胤天安排男人潜入萧太后的寝宫,迷昏了萧太后,继而以淫乱宫廷之罪重治。然后,我开始雷厉风行地整治萧氏族人。贪赃,受贿,枉法,罪名众多。有的是确有其事,有的是我暗中做了手脚。

渐渐的,朝中敢保萧氏族人的大臣越来越少。我的皇位便也越坐越稳。

“为什么偏偏对绿芙手下留情?”陷于沉思回忆中,冷胤天的声音忽又响起。

“其实她很可怜。”我平淡地回答。

也许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可能因为绿芙总会令我想起蓝儿,她们同样是强求着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女子。

从她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已不再强求什么,如果老天不愿意给我,我又能如何争取呢?

“绿芙并不会感激你。”冷胤天低柔的嗓音如同轻风拂过我的脸颊。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我闭着眼微笑。

我送给绿芙一座公主府,她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但如果如此她并不满足,那么有一天,我又必须心狠手辣了。

我抬手轻搭在自己高隆的腹部上。这个孩子即将出生了,为了他,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

朝中众臣依旧对于我腹中孩子的血脉问题而头大,而我却始终拖延着要否与殷国结盟的决定。

凉亭中,没有侍女,只有我与冷胤天。我隐约感觉到他是有话要和我说的。

安静良久,他悦耳低柔的嗓音终于再次飘荡在夏日的微风中。

“若月,‘他’准备立后了…”

冷胤天退下不久之后,谨言前来求见。

我依然懒散地眯着眼睛,好像刚才冷胤天带来的消息完全没有影响我的心情。

“小因。”殷谨言温润柔和地唤。

“谨言。”我应。

“你还好吗?”他问。

“很好。”我不由地笑了起来。谨言不来见我已经有四五个月,再见面时我们的对话还是只剩问候。

他因为我无端的笑声而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皇兄…他…要立后了…”他说得很低很柔,像是怕惊吓了我。

我仍然笑着,回道:“我知道,我会派使者送上贺礼。”

他又沉默了下来。我微微睁开眼看他,他还是那般俊美儒雅,深邃眼眸似氤氲着暖人的春风,让人舒畅而安心。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不是他呢?他愿意放弃返国重夺皇位的机会,只为了等待我的一个选择。

可是,我已经无法选择他。我的感情已经空了,没有多余的可以给予他人。

“谨言,不要再等了。”我轻轻地说,没有更多解释,我想,他是明白的。

“小因,”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可是那笑容却让人心酸,“你终于说出口了。”

我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我终于可以死心了。”他还是温柔地微笑着,线条优美的嘴唇却扬着忧郁的弧度。

对不起,谨言。我在心里无声地说。

“小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他似乎听见了我内心的自语,温和平淡地说,“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不是你要的那个男子,但直到今日,我才能死心。谢谢你给了我这段等待的时间。”

我懂得他的意思。“直到今日”是指殷慎行要立后了,而我却还是不选择他。

可是,爱情从来不是一种选择。它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逃不开,躲不掉,无可选择。

“小因,和我说一句再见吧。”他走近我的软榻,蹲下身子,微微俯头,冰凉的嘴唇极轻地掠过我的额头。

“谨言,后会有期。”我没有说再见,因为说“再见”往往便不会再相见。

他站起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大步前行。脚步坚毅,没有停顿,但是他的背脊却挺得异常笔直,看过去很落寞很孤寂。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以内力运送了一句话入我的耳朵。而他一路直走,并没有回头。

“小因,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我爱你…

深情悲凉的话语在我的心尖回荡着,久久不息。

 我躺在软榻上没有起身,继续闭目养神,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混混沌沌地睡着了。朦胧迷糊中,做了一个交织着真实与虚幻的梦。

“慎。”

即使是在梦境里,我仍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的时候。

“再唤一次?”他听到我亲昵的唤声,扬起薄唇,眸中带笑,愉悦而满足。

“慎。”我依言再唤道。

“呵。”他轻声笑着,蕴涵着淡淡的幸福。

梦中场景陡然一换,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慎,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临幸其他女子,我会离开。”

“不会,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说出来的话,要做到。”

“一定会。”

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的眼角一片湿润。睁开双眼,望向湛蓝美丽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明媚的阳光,这个世界仿佛无比美好。

我兀自轻轻地笑。

他终于要立后了。他终究没有记起我。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远得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

枯心奇花

临盆在即,我越来越觉得疲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其实很乖,除了偶尔的胎动,他并没有折腾我。

“女人!你快来看!”

小项非的童稚嗓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我给小项非的特权,他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来我的寝宫。

“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我懒懒地扶着自己的腰,向他走去。

“快看!”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样东西,端到我面前。

“嗯?”我低眸细看,不禁感到诧异。

这是几个月前范老送给项非的一棵枯草,后来有一日项非突然心血来潮地把它种在了花盆里。现在它竟真开出了一朵奇异的白花!

“小项非,你什么时候发现它开花的?”我问,俯头嗅了嗅,却发现依然是枯草的气味。如此奇特,这到底是什么花?

“就在刚才!”项非喜不胜收地注视着那朵白花,得意地道,“我就说它不是枯草了吧?范爷爷才不会无缘无故送棵枯草给我!”

我轻拍他的脑门,笑道:“就属你最聪明。”

他摸了摸额头被我拍到的地方,不悦地抱怨:“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哄!”

“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我故意气他,“跟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是宝宝。”

“我才不是!”他撇嘴,有点生气,“我已经很懂事了,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我莞尔,没有继续和他斗嘴,视线停留在那朵绽放的白花上。小项非说的很对,范老应该不会无端送棵枯草给人。是我一直忽略了…

“小项非,你把花放在案几上吧,我宣人来看看,这朵花也许有些不一般的名堂。”我边说边伸手触摸那白色花瓣。它形似栀子花,但却又没有栀子的香味。

“好。”项非乖乖地应声,将花盆摆放好,然后又走到我身边。

“怎么?”他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女人,呃…”他觑了我隆起的腹部一眼,白皙脸蛋上忽然浮现两团可疑的红云。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莫约猜到他在想什么。果然,没一会儿,他还是按耐不住地伸出手,小声地询问:“我可不可以摸一下?”

我没回答,直接牵着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上。

他好奇地盯着我隆起的腹部观察,停放着的手一动也不敢乱动,半晌才出声:“他会动吗?”

“你和他打招呼试试,他可能会回应你。”我微笑着说。

他的头凑近我的腹部,一本正经地说:“嗨,你好,我是项非。”

我不由地笑出声来。幸好这段时间有小项非陪在我身边,让我不至于太寂寞。

他不理我的笑声,抬起眼认真地问:“女人,他叫什么名字?”

闻言我却一怔。名字?孩子该叫什么名字?我竟一直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孩子应该要跟谁的姓?姓秦?姓明?还是姓殷?

呵!多么讽刺!高高在上的女王,她的孩子竟没有父亲!

小项非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转变,小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摸着我的腹部,低声喃道:“你乖哦,其实你很幸福的,有很多人爱你。你的娘亲,冷叔叔,还有我。以后等你长大,你也要好好爱护你的娘亲,知道吗?”

稚气未脱的声音说着懂事感性的话语,让我有些感动。

捏了捏项非的小脸,我说道:“好了,你先去玩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嗯,好。”他收回手,看了我一眼,依言离开。

我宣召宫中众太医前来辨别那朵白花,可是竟然无一人识得!没有人叫得出它的名字,没有人曾看见过它!

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宣冷胤天来之前,我一直在御书房里思索。除了范老,还有谁会识得这枯草长出来的花?

“参见女王陛下。”冷胤天进入御书房,揖身行礼。

我挥退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才开口:“冷胤天,你过来看。”

“什么稀罕物儿?”他方才恭谨的口吻已然不见,又是一贯闲适懒散的样子。

“当初范老给小项非的枯草,今日长出了一朵白花来。”我简单地解释。

他走到桌案前,定睛观察,片刻后抬眸望着我,耸了耸肩,道:“我从没见过这种花。”

我虽已有预料,但不免还是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可能有一个人会知道。”他挑眉看着我,狭长黑眸中闪着别样的光芒。

我想了想,随即就明白了他所指何人。“就算她知道,我想她也不会愿意告诉我。”

深谙毒术的绿芙也许知晓这花的特别之处,但她又岂会帮我?

“若月,”冷胤天唤我的名字,薄唇微扬,轻笑道,“是不是因为将为人母所以你变笨了?”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通了一个关键!